第32章
此时街上的人稀稀拉拉的,只有零星几个妇女挎着篮子卖早餐,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黑影。
汤姆带着他们拐进一条又一条巷子,最后走进一条小路。这儿似乎与阳光隔绝了,比外面都冷一些。空气中的湿气渗出来,像一块毛巾盖在行人身上。但是眼前的小屋却显得与这阴冷潮湿的氛围格格不入。
墙似乎刚被粉刷过,散发着淡淡的粉尘味道。门看起来年久失修,但是锁却崭新,虽然在阴暗中失去了金属的光泽,有些黯淡,远着看好像门上缺了一块。
汤姆拍了拍门:“亚当!你在家吗?”
一个小女孩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她的头发是深棕色的,扎成两束,像两根麻绳落在肩上。
“你们是谁?”
“这两位老爷来找亚当!我是亚当的好朋友。”
小女孩把头缩回去,过了一会儿尼贝尔他们听见下楼的脚步声。这座房子的墙壁不太厚,他们甚至感觉木质楼梯的嘎吱声从屋里传来。
“您好。”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亚当,这两位老爷找你。”
亚当点点头,侧身让开。他长相很普通,头发留到锁骨,随意披着,八字的眉毛,乌青的眼圈像是描了眼线。但如果不看他的脸,他的身材可以说十分健美,简直是画报上的模特。
屋子里有摆着一个小方桌子,摆了两把椅子,没有沙发。墙壁上贴着一副铅笔小像,位置很低,看不出画的是谁,笔法很秀气。伯努瓦本想站着,尼贝尔硬让他坐下,自己站在他旁边。
“喝点水吧,先生们。”亚当找了两个杯子。杯子就是外面买的六便士八个的那种便宜货,但是被擦拭得很干净。
“谢谢。”伯努瓦把其中一杯放在尼贝尔面前,自己端着一杯但没喝。他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儿,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来找您打听一个人。”
亚当动作一顿,抬眼看着伯努瓦,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我不认识什么人。”
之前在窗户那探出头的女孩拖着两个板凳走进客厅:“坐,先生们。”
亚当接过椅子,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侧身想挡住她的脸:“不用麻烦了,现在还早,你回去再睡会吧。”
女孩看了客厅里一站一坐的两位客人,挠了挠脸。伯努瓦发现对方脖子上,胳膊上都是淤青。伯努瓦皱起眉:“不好意思,请问这位是?”
“啊,我妹妹。”亚当说着,下意识把女孩往身后藏了藏。
“恕我冒昧,是我多管闲事,但是她身上的伤——”
“她前天晚上在外面摔了一跤。”
“摔跤会摔成这样?”伯努瓦把杯子放下,走过去想仔细看看,对着亚当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责备和警惕。“这一看就是被人打了一顿。先生,虐待儿童是违法的。”
汤姆微微咬着牙,感受到伯努瓦气压低沉了下来,眼睛紧张地在他和亚当身上打转。
“我是罗斯威尔,这位是居伊。不用紧张,我们是想问你关于瑞希·居伊的事儿。”
“瑞希·居伊?”亚当明显松了口气,眉毛都舒展了不少。
“是的,你值班那天,他定下了赫尔墨斯。”
亚当想了一会儿:“我也不太记得了,他长得挺秀气,有一头红发,又瘦又高。”
“你见过画眉旅馆的老板吗?”伯努瓦问。
“老板……”亚当挠了挠头:“没有,他一般有什么事就直接告诉经理。但据说经理也没见过他。”
这时他身后的小女孩探出头:“画眉旅馆的老板?我好像听说过。”
亚当赶紧出声:“她开玩笑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听说过他呢?”然后转头低声对女孩说:“别乱出风头。”
伯努瓦没觉得小女孩在开玩笑,他微微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眼睛,问她叫什么名字。
一靠近,女孩看着眼前那双微笑着的眼睛,脸瞬间红得像是地里熟透了的西红柿,说话声音都轻了很多:“我叫艾米丽。”
尼贝尔眯着眼睛去看小女孩,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你好,艾米丽。”伯努瓦笑了起来:“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艾米丽歪了歪头,摸了摸自己的辫子:“不是她吗?”
“你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女人呢。”
“你在哪儿听说的?”伯努瓦赶紧问。
“我以前有个朋友,每次去见他,其他姐姐们都说她是去找那个娘们了。”
“每次去见他?”
“对呀。我也是偶然发现她每次出去都是去找那个旅馆老板的。”小女孩看了眼两人:“不过不是我故意的,是我那次打扫卫生,她的日记正好落在桌子上,而且还没有合上……”
“那个人长什么样?”尼贝尔也走了过来。
“黑头发,棕色眼睛,人挺瘦。”艾米丽挠了挠脸蛋:“我画给你们看吧,我画画可好了。”
她走过去,指着墙上那幅画:“这就是我画的。”
伯努瓦站起来,手扶着腰。因为刚刚一直弯着腰,他头有点儿发晕。尼贝尔见状赶紧扶住他,带他坐回椅子上:“我就说你之前生病没完全好,现在好像比之前虚弱了点。”
“可能是早上吃少了。”伯努瓦叹了口气,看着艾米丽跑上楼去拿纸笔。
“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尼贝尔问亚当。
亚当叹了口气:“她是我前天晚上捡到的。”
“捡到?”
“是的,就在车站,她躺在那儿的长椅上。这个天气,晚上挺冷的,她穿的也单薄,就那么直挺挺躺在那,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死了。过去一看才发现她睁着眼睛,看到我就喊疼。她说她叫艾米丽。我问她从哪儿来的,她也不说。”亚当又叹了口气:“多么冷的天啊,她就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盖。”
“我倒是有点印象,但也不太确定。”尼贝尔低着眼:“我倒希望我记错了。”
艾米丽蹬蹬蹬地下了楼,把纸压在桌子上,三位大人停住了嘴,都低头看着。
画上的女人逐渐成型,黑色的头发被细细的发缝分成两半,像是乌云一样盖住耳朵尖。她秀眉微蹙,鼻尖小巧,一张嘴似张非张。
“这是……”伯努瓦瞪大了眼睛。
“米尔夫人。”尼贝尔揉了揉山根。他感到心脏似乎被一只大象踩住了,万分沉重。他虽然大概能猜到米尔夫人为何落入风尘,但是还是感到负罪感像他袭来。
他确实算是情场高手,但是与女人向来好聚好散,也从不吝啬金钱,往往分开就会给大笔的补偿费。但是米尔夫人没从他这儿要过钱。
这到底算不算他的错,他不知道,但是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抓着他的喉咙。
“这不是夏洛特吗?”汤姆凑过来,也盯着桌上的画。
“夏洛特?”伯努瓦低下头,看着汤姆。
“今年冬天,我爸妈在林子那捡到她。她说她叫夏洛特·林顿。”
“夏洛特·林顿?”伯努瓦轻笑了声:有意思的名字,但听起来像假的。”
“你仔细说说。”尼贝尔语气有点生硬:“说说她,夏洛特·林顿。”
汤姆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遍,中间花了很大篇幅渲染她的美丽温柔,还扯起身上的校服给两人展示夏洛特的手工。
听到夏洛特流产的事儿,尼贝尔脸色霎时白了,白得艾米丽都出声问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尼贝尔勉强笑笑。
“真的吗,你现在脸色差得像僵尸。”艾米丽皱了皱鼻子。
伯努瓦起身,从怀里掏出一笔钱,留在亚当桌上:“今天谢谢你们,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拉着尼贝尔出去了。汤姆发现两人脸色很差,一个是病态的苍白,一个是暗藏怒气的铁青。于是他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尼贝尔一直跟着伯努瓦,虽然看不清路但一直看着伯努瓦。伯努瓦加速他就加速,伯努瓦停下他就也停下,汤姆差点因为急刹车摔了好几跤。
最后回到旅馆,伯努瓦叫门房去准备马车,但还是一句话都不跟尼贝尔说。等车的时候尼贝尔就不断瞟他的脸色,伯努瓦一感到他的视线就转过头去,最后尼贝尔站到了伯努瓦正面,伯努瓦就侧着头,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伯努瓦,你在生气是吗?”
“没有。”
“那你怎么都不看我?”
“我脖子疼,必须侧着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