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罗斯威尔先生,下午好。”珠宝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调整着手上的手套。那副手套是绒面的,很薄,亨利拿取珠宝时才会戴上。看到进来的尼贝尔,他很惊讶,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您这是……”
查理在前面推开门,又转过身推着尼贝尔走进店里,亨利把手套摘了,过去搭着尼贝尔轮椅的椅背。他身材瘦小,穿着一套衬衫马甲,头发用发胶仔细地梳了个油亮的背头。
尼贝尔今天穿的很简单,或者说很有伯努瓦的风格。一件白色的短外套,配上一条布料挺括的西装裤,显得年纪很小。
“没事,老板。至少我的腿没事。”他像往常一样说:“把你这儿最贵最新的项链款式拿上来瞧瞧。”
“好的,没问题。”亨利笑眯眯地钻进库房,假装没注意到尼贝尔无神的双眼。
不一会儿,亨利端出几个盒子,把里面的珠宝拿出来,挨个放在尼贝尔面前的垫子上。
第一件是一条细链子,坠着一颗沉甸甸的蓝宝石,仔细一看链子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钻石。亨利指着它说:“最近巴黎流行的简约款式,但是在灯光下,那叫一个璀璨夺目!”
接着是一串珍珠项链,每颗珍珠间串着一颗小小的绿玛瑙,各被一圈小小的钻石抱着。第三条是一条不规则的水晶项链,上面的水晶有大有小,形状浑圆,晶莹剔透,间隔缀着长短不一的的流苏。
“这串珍珠的,什么衣服都好搭,再普通的衣服戴上它都会光芒四射。这条是伦敦的大设计师做的,据说灵感来源于肥皂泡,耗时两年之久!”
尼贝尔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实在看不出什么,问亨利最贵的是哪个,亨利指了指第三条,他就点点头。
“那我给您包起来了?”
“等等。”他叫住亨利,摸了摸鼻子,打发查理去外面等着:“帮我打条项圈吧。”
亨利微微一笑:“什么样的?”
“多镶点珠宝,皮子选软一点的,不能太勒得慌。”
“您是——自己戴?”
尼贝尔皱了皱眉,十分疑惑:“不是。”
“哦,那珠宝多的款式可能不是那么受欢迎,而且会很重。”
“那就镶一块吧。你这有什么材料?”顿了一会儿,他问:“红宝石有吗?”
“有的有的,您跟我来。”亨利把他推进旁边的小房间。“您有什么要求跟我说,包您满意。”
查理站在珠宝店门外,靠着墙,搓着手左右张望。
珠宝店左边是一家面包店,散发着温暖的奶油香气,右边是美发沙龙。好些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用发带扎在脑后的男人往里走。
沙龙的招牌上用花体字写着“良夜”(Frisk Night),前一个单词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把“夜”字包圆。玻璃门上贴着个海报,挡住了店内的风景。海报上用时兴的画风画着一个妙龄女郎。
查理不太识字,只认得清一个“夜”,就低着头盯着那张海报看。海报上的美女挤眉弄眼,穿着紧身的裙子,戴着珍珠项链。
没有刚刚见到的那条好看。他撇撇嘴。想起刚刚进去的男人,他觉得城里果然不一样,连男人都这么热衷于美容。
他摸摸自己乱蓬蓬的脑袋,从衣服内侧的口袋掏出一个小荷包。这个小包是很久之前,跟他共事的女仆送的,不过那个女仆很快辞职回家了,据说是钓到了金龟婿。不过那是查理第一次收到女人送的礼物,便一直留下来用着。他从中掏出几张钞票数了又数,打开珠宝店的门瞧了瞧,发现里头空空荡荡的,便把钱往手里一团,走进了旁边的沙龙。
推开门,里面人挺少,查理正纳闷刚刚明明看到人只进不出,怎么这会儿大厅倒是空空荡荡。说是美发沙龙,也没有几个理发师。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查理听见一道沙哑的女声,像是在娘胎里就开始吸烟似的。
“您好。”他回应着,扭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从内间走出来,那女人本就肩宽,穿了个一字领的低胸连衣裙,显得很魁梧,胳膊上被勒出一道痕迹,好像把一个中国包子用皮筋捆着似的。
“需要什么?”
“理头。”
那个女人靠着最近的桌子,眉头一皱,看起来有点凶恶:“理头?”
查理有些畏缩,缩着头应着。
面前的女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查理觉得站直对于那个女人来说都是个很大的工作量,因为她要先把头轻轻抬起一点儿,然后往后稍稍,再把胳膊抻直,扶着桌面,最后把膝盖直起——先是那条远离桌子的腿,再是靠着桌子的那条。
“行吧。”女人转过头去,朝里间喊:“理头!”
一个纤细的女孩推开门。那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橄榄色的皮肤,眼眶下面乌青。她的头上戴着个羽毛夹子,这个夹子显然与她鸡窝一样的头发不太协调,只让人觉得想替她摘下来。
她让查理坐下,从旁边的抽屉抽出一张毯子,问查理要剪什么发型。那毯子很薄,材质有点像窗帘。上面有点灰,艾米丽拎着它抖了抖。
“整齐点,精神点就行。”查理想起尼贝尔那头柔顺的黑发,最近留长了点,他就把眼前耳边的头发夹在耳后,很斯文的样子。但查理要干活,注定留不了长发,能利落点最好。“动作快一点。”
那个女孩把毯子塞进查理的衣领,往里掖了掖。她细长的手指很凉,查理觉得像是被蜘蛛什么的碰了下。
她端来一盆水帮查理打湿头发,查理闲得无聊跟她搭话:“你多大了?”
“十七。”
“是吗?不太像。我以为你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那个女孩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谢谢。”
“你叫什么?”
“艾米丽。”
“好名字。”
“谢谢。”
“你头上那个发夹是你买的?”
“不是。”艾米丽突然笑了一下:“是一个……朋友送的。”
“挺好的,和你的头发很配。”可惜的是,和你不太配。查理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面对女人时他引以为豪的幽默感总是失灵,但是幸好他的脑子会超常发挥。
“谢谢!”艾米丽又笑了笑。
“送你这个的人一定是你的好朋友吧?”
艾米丽拿起剪刀,在手里挥舞了几下:“我也不知道。”
和女人说话,就像撕开奶油袋子。一开始若是没找到开口,那么费半天劲都打不开,如果暴力破坏,奶油只会撒得到处都是,让你一无所获。可一旦你掌握了方法,只需剪开一个小口,奶油就会轻松地全部流出,落在你想要的地方。
朋友的话题很明显就是那个小口,艾米丽一边给查理剪头发一边倒豆子般说:“其实我跟她不太熟,她只在我们这待了一小段时间,而且不经常和我们在一起。后来她很久没再来,嬷嬷说她不会再来了,她溜了。这个发夹是她之前落下的,一并还有其他的手链项链什么的。”
“那你怎么只拿到了这个发夹?”查理有点喜欢“溜”这个词,因为用在这显得像是什么秘密职业。
“稍微值钱点的都被姐姐她们拿走了,这个没人要,就给我了。”艾米丽抿着嘴。
“你说你跟她不太熟,怎么还管她叫朋友?”
“她走之前我见过她。那是一个深夜,没有月亮,到处都很暗,我看到她从嬷嬷房间翻出来。那天我吃坏了肚子,一直往厕所跑,正好看见她。她叫我不要跟嬷嬷说,因为她把我当好朋友。”艾米莉一边剪头发一边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停顿了一下:“好朋友就要互相保守秘密。”
“所以你没告诉嬷嬷,但是告诉了我这个陌生人。”查理点了点头,觉得这女孩有点缺心眼,在镜子里发现艾米丽居然也点了头后,乐不可支:“你真是全天下第一大傻瓜!”
“大家都这么说。”艾米丽有点垂头丧气,扶住查理的头不让他乱动:“所以我才会给你剪头发。”
“像你这样的傻瓜才能来剪头吗?”
“像我这样的傻瓜才会来剪头。”她把剪刀放下,把查理的脖子上的毯子解开。查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算满意,干脆地付了钱。
出了沙龙,尼贝尔还没出来,查理这次没靠着墙,而是站得笔直,昂着头像是一只骄傲的公鸡。然而由于他过于瘦弱的体型,这姿势显得很滑稽,配着他过于宽松的外套,像是一把伞直愣愣地伫着。但查理对此浑然不知,有的路人看向他,他还把背挺得更直,几乎要把胸腔顶到马路中间。
剪个头,荷包全空了!他想着那几张钞票,好像离大城市的繁华更近了点。这时他身后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门板在他背上狠狠一推,他踉跄两步,脸朝下摔倒在地。
“查理?”尼贝尔低着头,眯着眼睛:“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