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朋友晚安
天气闷热,近海市下了一场雷阵雨。
一声又一声的闷雷在天空滚动,穆深开着车,江念尔坐在副驾驶座,沉默地看着窗外街景掠过。
他们今天回临湖市,去“仙女”睡觉的地方看一看。
这八年里,穆深偶尔也会来,所以即便位置偏僻,他也能清楚地记得路线。
宠物的墓地很小,江念尔和穆深撑着伞,很快就找到了“仙女”沉睡处。
墓碑小小的一块,挺立在雨里,上面有穆深八年前让人刻的墓志铭——谢谢你来过。
“那时候我不知道它的主人想说什么,就擅自做主写了这句话。”穆深蹲下来,轻轻用手清理着墓碑上的灰尘。
“挺好的。”江念尔闷声应着,“就是我想说的话。”
她弓下身,将手里的一束小花放在墓前。
穆深对着墓碑道:“‘仙女’,我把你的主人带来了,虽然迟到了八年,但其实她一直在等你。”
“我才没有等呢。”江念尔吸了吸鼻子,反驳道,“我一直在往前走,我……我从不停下等任何人和物。”
穆深笑笑没说话。
安静了片刻,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江念尔终于又开口了,只不过这次是对着墓碑说话。
“既然来了,就跟你汇报一下我的近况吧。托你的福,我成了一个搭配博主,你知道博主是什么意思吗?你应该不知道吧,你离开的时候微博这东西还不太流行。嗯……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反正就是一个可以发照片的平台,我在上面有蛮多粉丝的,很多人喜欢我,我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只有你一个观众。”
顿了顿,她接着道:“虽然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总体来说,我还是挺成功的。如果你在的话,是可以给你买很多罐头那种程度。”
说着说着,江念尔低下头来,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话虽如此,我却时常感觉很孤独。说出来你别笑我,虽然当年我总嫌弃你不能给予我回应,但是搭配给你看的那段日子,是我对这个行业最向往,也最开心的时光。”
穆深眸光顿了顿,略沉地向她看过来。
江念尔:“说我是你的主人有点言过其实,我没有养过你,没有给过你遮风避雨的窝,只偶尔带点吃的分给你,跟你分享秘密而已,这能算主人吗?我却擅自给你挂上了铭牌,很抱歉。”
“与其说是主人,不如说是朋友。”穆深忽然开口,“无论你当年怎么想、现在怎么想,十五岁的时候它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于它来说,你也一样。”
江念尔眸光缓缓下沉,凝视着这个小小的墓碑。
十五岁的时候,她叛逆、孤僻、漂亮,女生不愿意和她玩,男生她又瞧不上,因此很长一段时间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可是当她找到了项圈的那一刻起,她隐隐约约察觉自己错了。她十五岁时不是没有朋友,恰恰相反,有个朋友可爱又衷心,虽然无法跟她说话。
时至今日,青春期发生了很多事情,江念尔都不太记得了,却唯独记得每天放学后,她披着各种奇怪的被单在身上,偷穿妈妈的鞋,然后在这位朋友面前骄傲地走来走去。
江念尔眼眶有些发酸,她缓缓地蹲下来,平视着墓碑:“我虽抱怨过你不辞而别,但到了今天,我宁可希望你是不辞而别,我希望你是找到了更好的主人,忘记了我,在别人家里吃香喝辣,过着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再也见不到。”
穆深心脏疼了一下。
他们在墓前又站了一会儿,雷阵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了,空气里飘浮着清新的潮意。
江念尔把伞收了起来,挽着穆深的手,抬头望着雨过初晴的天空。
临走之前,她委托宠物殡仪人员更换了一下“仙女”的墓碑,上面重新刻下了一行字——
谢谢你曾途经我们的生命。
回程的路上,穆深把车开得很平稳。
江念尔感觉他这些天好像一直很自责,于是打算开导开导他。
“看你现在车技这么好,真是想不到当年还有那样的黑历史。”
穆深苦笑一下:“那件事情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开车。”
“该!”江念尔用力吐槽,“你一个学生开什么车嘛,环保一点多好,坐公交车不行吗?”
“我爸妈始终不知道我为什么转系,我也一直不打算跟他们说。”
江念尔回想起那天在医院里的场景,试探着问:“你跟你父亲的关系好像不太好,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对。”
“不好意思,我的狗给你添麻烦了。”
穆深笑了一下:“所以需要你这个主人来赔偿。”
江念尔一脸嫌弃:“那你还撞死了我的狗,这怎么说?”
穆深沉吟:“互相赔偿?”
“怎么感觉都是我亏……我的‘仙女’可是一条生命啊。”
“所以你要是不介意,”穆深说,“我的命你拿去。”
江念尔怔了一下,随即惊悚:“神经病,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又不想坐牢!”
“你们小姑娘不是喜欢这样的表白方式吗?”穆深疑惑,“类似于‘命都给你’这样的宣言……”
“打住!你在哪儿看到的这个?”
穆深立刻闭上嘴。
他有点不太想让江念尔知道,自己专门去搜索过年轻女孩喜欢的情话大全,当时网站页面给他导向了言情小说网站。
看着穆深脸色复杂,江念尔说:“虽然我不要你的命,但是你如果真想给,我不介意拿走你的工资卡。”
穆深直接把钱包扔给她:“全都给你。”
江念尔咯咯笑,笑完又把钱包还了回去,仰着脖子骄傲地说:“小姐姐我自己会挣钱,不需要男朋友来养。”
几句玩笑之后,穆深的情绪明显好多了,因为自责产生的那种阴郁也消散了不少。
江念尔放了心,头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面一帧帧掠过的画面。
这八年里,临湖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跟“仙女”一起追逐过的街道,现在已然不复当年。她和“仙女”都喜欢的那家包子店,在她高中毕业那年就关门了,总会少收江念尔几毛零钱的夫妻俩回了老家,好像从来不曾在这个城市出现过。
江念尔想念“仙女”,却无法责备穆深,因为这八年里,好像只有他仍然把自己框定在那个场景里,日复一日地认错和赎罪。
江念尔闭上眼睛,假装睡着,过了一会儿才睁开,说:“穆深,我刚刚半梦半醒,好像见到‘仙女’了,它跟我说了好长一通话。”
穆深问:“它说了什么?”
“它让我告诉你,它不怪你,你不要总是觉得愧对它,也不用觉得愧对我,这些年你挽救了很多同胞的生命;它在天上都看见了,很欣慰。”
穆深安静良久,才涩然一笑,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对话的?”
江念尔挠头:“就是……用汪星语嘛。”
“你能听懂?”
“当然。”江念尔笑了一下,认真地说,“从心里发出的声音,只要认真听,一定可以听懂。”
“那如果,我今晚也可以梦到它,”穆深顿了顿,也格外认真地说,“我也有话跟它说。”
“说什么?”
“对不起,谢谢你。请放心,以后我会代替你好好照顾这个小姑娘。”
雨后初晴的天空上,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形状像是一只小狗,蹲在他们回家的方向,摇摇尾巴,露出笑脸。
江念尔抱着两只猫主子正逗着的时候,穆深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穆深回到客厅时,脸色不太好:“过几天我可能要回趟家。”
江念尔抬头,问:“怎么了?”
“我家有一只猫叫小浅,已经十二岁了,它最近身体不太好。”
江念尔怔了怔,没有追问。
宠物猫,十二年,意味着寿命将近,所谓身体不好,恐怕……
江念尔拍了拍他以示安慰:“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穆深拧眉:“我爸不喜欢我的工作,一回去就要吵架……到时候看情况吧。”
江念尔点点头,正要去给猫主子的碗里添粮,走了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折回身说:“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嗯?”
江念尔忽然抱住穆深,踮起脚亲了他一口,然后在他耳边用撒娇似的语调轻声说:“我觉得你现在的工作超级帅气。”
穆深眉目间染上一层暖意,眼睛微微弯着,伸臂搂住她的腰。
连下了好几场雨后,近海市的气温变得更高了,日照时间也很长,每天早上闹铃还未响,阳光就已经完全透了进来。
这天早上,江念尔还在梦乡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对面穆深的卧室房门还紧闭着,就没有去叫他。
她一边趿着拖鞋,一边不爽地嘟囔:“谁呀,这么早……”
江念尔推开门的瞬间听到外面的人说:“小舅舅,我来给你还……”
周泽文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素面朝天还穿着睡裙的江念尔。
这时候穆深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淡淡地应了句:“来得挺早。”
江念尔请周泽文进来,但周泽文愣在玄关处,仿佛被雷击中似的,动也不动。
江念尔有些奇怪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傻了?”
穆深准备去厨房做早餐,还问了周泽文一句:“你也留下来吃点吧,我多做一人份也不麻烦。”
周泽文的表情越来越震撼和惊悚:“你们……住在一起?”
江念尔打了个哈欠,纠正道:“是合租。”
“合租就不是住在一起了吗?”
江念尔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周泽文死死地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没能问出那句话——你们已经确认关系了?
他不用再问了,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江念尔进厨房帮忙,端了杯水进去,自己喝了几口,然后递给了穆深。
自然而然得就像是在一起很多年了。
周泽文明白,自己是彻底没机会了。
他把要还给穆深的书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默默离开了。
关门的声音传到了厨房,穆深终于停下手里的事情,望着外面的朝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周泽文消失了几天。
虽然在暑假,但他会到诊所帮忙,可是从那天之后,他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旷工。
穆深二话不说,开车去了他家。
大表姐陈星在门口迎接他,直接跟穆深汇报周泽文的情况:“天天待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醒着就打游戏,哪儿也不去,好像连拍照的工作都推了。”
“嗯。”穆深说,“我今天就是来劝他的。”
陈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脸窃喜,小声地说:“我今天休息,准备去逛街,小文就交给你啦。”
穆深应下后,陈星就开开心心地背着包出门去了。
穆深进了周泽文的卧室,他正在打游戏,目光有些呆滞地转过来,不太开心地问:“你怎么来了?”
“有人旷工,我来通知他一下,这几天工资没了。”
周泽文不以为意,继续打游戏,手柄上的按键被他摁得“嘎吱”响。
穆深在他身旁坐下:“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
“真的?”
一局游戏结束,周泽文没有急着开下一局,他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停顿了很久,才说:“我考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读这个研了。”
穆深眯了眯眼:“具体点。”
“我非常懊悔,因为自己犹豫不决,错过了江念尔。”这是周泽文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跟他聊这件事。
“我跟她认识很久了,但到后来才发现自己喜欢她。我以为我是有机会的,但没想到,还是输给了你,小舅舅。”
穆深说:“这个事情里,没有所谓的输赢。”
周泽文却说:“输就是输了,你不用安慰我,从小到大,我一次都没赢过你。”
穆深沉默不语。
“小舅舅,你一直是我们家的骄傲,是家里最招人喜欢的孩子,你从小就聪明,成绩好,干什么都能成功,说实话,我很羡慕。我一直站在你身后,追赶着你的脚步,可永远只能看到你的背影,无法跟你并驾齐驱,更不要说超越你。”
“是吗……”穆深不置可否。
“因为羡慕你,我始终仰望着你的轨迹,选择了跟你一样的专业,可到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一件事,我不可能超越你,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周泽文说完了,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寂。
“所以,”穆深终于开口,“这就是你要退学的理由?”
“嗯。”周泽文仰着脖子,好似在展示自己最后的坚毅。
穆深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周泽文愕然地看着他:“你会抽烟?”
“是不是突然觉得我也没那么高大了?”
他们这一大家子都在医疗行业,一向讲究养生,周泽文第一次知道穆深会抽烟,而且姿势还很熟练。
穆深缓缓吐出一口烟气,说:“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为什么改专业去动物医学系?”
“我听家里人说过,问了你也不回答。”
“但是如果你问,我就会告诉你。”
穆深直视着周泽文,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
周泽文脱口道:“那我问!”
穆深于是把八年前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周泽文越听越迷茫,一直以为小舅舅改专业是兴趣使然,原来背后还有这种事情。
穆深接着道:“我记得你高中毕业那年,驾照一次就考过了,后来我们家里聚会,你不喝酒,就负责把大家送回去,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其实那时候我挺佩服你的,跟我不一样。”
周泽文久久不语。
“你说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可是在海大,有很多人追捧你,喜欢你,难道他们集体性眼瞎?”穆深提醒他,“不要忘记了,我虽然是你的舅舅,但在你入学考试时,我对你比对别人都更加严格,而你仍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我的研究生。周泽文,你那时候还在忙着当时尚博主吧?你觉得换个人也能做到这件事吗?”
穆深耸了耸肩,自嘲道:“至少我绝对无法同时做好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
周泽文渐渐垂下眼睛,心中的戾气慢慢消散了。他不得不承认,穆深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穆深也不是在安慰周泽文,他是真的做不到这样的事,但是周泽文就很轻松。
“你才二十三岁,长得帅,能力强,以后会遇到很多事情,你确定要因为你小舅妈的事放弃自己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吗?”
听到“小舅妈”三个字,周泽文果断地翻了个大白眼。很快,他又严肃地想到,以后真的要喊江念尔叫小舅妈了……
太可怕了!
周泽文心情复杂,忍不住一阵哆嗦。
聊到这里,穆深的手里的烟也燃得差不多了,他扔掉烟头,打开窗户。
“透气,免得你妈闻到。”
周泽文面无表情:“她闻不到,我可以告诉她。”
穆深果断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个红包:“封口费。”
周泽文不客气地收下红包。
穆深拍了拍他的肩:“至于要不要退学,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不要冲动做决定。”
周泽文没回答,穆深也不着急,他对这个小外甥很放心。
“我要回诊所了。”他准备走,去玄关换了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周泽文道,“对了,我刚刚跟你说的那只狗……”
“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穆深平静地笑了下,说出后半句:“它的主人就是你小舅妈。”
周泽文彻底怔在了原地。
又过了几天,周泽文来诊所上班了。
面对江念尔时,他就淡淡地点了个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念尔惊奇地跑去问穆深:“你是怎么劝他的?”
“也没怎么劝。”穆深眼光带笑,“可能他那样的年轻男孩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我们这种年纪大一点的,比较专一。”
“你可真是太擅长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谢谢夸奖,夫人不喜欢吗?”
江念尔噎了一下,勉勉强强道:“喜欢啦。”
李佳霖从门口路过,听到他们的谈话,郁闷至极:“现在都流行这样杀单身狗吗?”
当天晚上,穆深本来打算搞个团建,拉上周泽文一起去吃饭,但家里临时来了电话,让他火速赶回去。
团建搞不成,穆深带着江念尔赶紧开车回家。
路上,他讲起了小浅来他们家的经历。
以前他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爸妈总怕他学傻了,就带了只小猫来家里陪伴他,取名叫小浅。
小浅小的时候很顽皮,总喜欢咬着他的东西偷偷藏起来,长大之后变懒,每天的任务就是呼呼大睡。
穆深考上大学后,住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小浅还是和他最亲,每次他一离开家,小浅都要在门口坐很久,耷拉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巴望他下一次回来。
有好几次,他考虑把小浅接到自己住的地方,但父母毕竟也与它相伴了那么多年,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他如果执意抱走小浅实在有些自私。
讲起小浅的时候,穆深很是温柔,让江念尔越发想知道小浅到底是一只什么样的猫咪。
穆深的父母家住在老城区,路上堵车,他们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推开门的时候,江念尔先是听见了一阵悲伤的猫叫,那声音凄厉,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
江念尔心脏一颤,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小浅一直在等穆深,等他回来,自己好安心离开。
小浅真的很老了,只能靠前腿走路,身体蹭着墙,艰难又缓慢地挪到穆深脚下。
穆深蹲下来,不停地轻抚它,安慰它:“小浅乖,我回来了。”
陈洁眼睛通红,走过来,小声对江念尔说:“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却是这样的场面。”
江念尔赶紧摆摆手:“没事的。”
穆霆破天荒地没有骂儿子,而是坐在一旁,冲江念尔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十二年相守,小浅早已成了家里的一分子,如今它这样,每一个人都很难受。
穆深摸了摸小浅,心里大概有数了。
他把小浅抱在怀里。
小浅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发出低低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是猫咪在愉悦舒服的时候会发出的声音,但在死亡来临之前,它代表了最后的欣慰与安心。
穆深抱着小浅,不停地跟小浅说话,直到小浅完全闭上了眼睛。
它小小的嘴边好似挂着一抹微笑,仿佛在说:谢谢,我很高兴来到这个家。
小浅走了。
陈洁偷偷地抽泣,穆霆也红了眼眶。
穆深没有哭,他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把小浅团起来,摆成它平时睡觉时最喜欢的那个姿势,然后找来小浅最喜欢的毛巾,温柔地把它包裹起来。
他微微弓身,在小浅耳边亲了一口。
陈洁擦掉眼泪,抱着一个小纸箱子过来,跟他说:“最后这段时间,小浅老是喜欢钻到沙发和床下面,捡了很多东西出来。”
穆深清点了一下,里面有他学生时代弄丢的橡皮、印章,还有父亲很久以前用过的袖扣,以及母亲的耳坠。
替主人找到丢失很久的东西,这是猫咪最后的报恩。
穆深抱着纸箱子,良久没说话。
他和江念尔去找了近海市本地的宠物殡葬服务公司,决定将小浅火化。
小浅团着身体,好似熟睡,穆深又看了它一会儿,才让负责火化的人抱走。
全部忙完之后,已是半夜。
江念尔全程陪在他身旁。
上车后,他轻轻摸了摸江念尔的脸颊,问:“累不累?”
“不累。你呢?”
穆深笑笑,却没说话。
他扣好安全带,本该要踩油门回家的,却始终保持着手搭在方向盘上的动作,迟迟没有动。
江念尔看向他。
穆深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表情疲惫,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江念尔伸手拽了下他的胳膊,然后把他拉扯过来,拥在怀里。
穆深的头顺势埋进她颈窝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哭,江念尔却能感受到他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
就好似在隐忍悲泣。
小浅长眠以后,穆深跟父亲又吵了一架。后来陈洁悄悄告诉穆深,穆霆其实是担心没了小浅,以后他就更不愿意回家了。
目睹了小浅的离开,江念尔打从心底开始珍惜三三和阿大。
三三生崽了,总共四只小奶猫,全都健康地活了下来。主子的数量瞬间成倍增长,江念尔每天痛并快乐地照顾着它们。
四只猫崽很讨人喜欢,表姐陈星和李佳霖各预定了一只,等到幼猫满一个月来领。
还剩下两只,穆深暂时决定留在身边。
三三仍旧每天像个女皇那样在家里作威作福,而阿大就是只怕老婆的小公猫,毕恭毕敬地陪在三三和孩子旁边。
望着它们的时候,江念尔常常也能感觉到一种其乐融融的幸福。
生活还在继续,江念尔已经完全适应了有穆深全方位参与的日子。
她没有专门对外提及谈恋爱的事情,但很快,全网就都知道了。
那是一个晴朗好天,江念尔在家准备开一段直播,简单展示一下她的衣帽间。
直播进行得顺顺当当,跟粉丝的互动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穆深忽然从后面走过。
评论区炸锅了。
“刚刚走过去的人是谁?”
“感觉长得好帅!”
“我没看清,有人截图了吗?”
“截了!一会儿发!”
江念尔尴尬地看着大家的讨论,正要解释,穆深忽然去而复返,走到她身后问了句:“晚上想吃点什么?”
江念尔:“……”
果不其然,评论区又炸了。
“是穆深!是穆深啊啊啊!”
“我是多久没上网?念念和穆深?已经住在一起了?”
“讲道理,这男的真的好帅!”
截图很快就传了出去,江念尔直播间里的人数激增,都在讨论她的恋情。
再装傻子就有点对不起粉丝了,江念尔只好举着手机,跑去厨房找穆深。
她钩住他的脖子,对着镜头,笑眯眯地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穆深。你们如果想见他,可以考海大的动物医学硕士。”
评论里立刻刷起了回复:“考不上!告辞!”
穆深终于明白江念尔在干吗了。
他立刻找了一张两人的合照,发到自己的微博上: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想你的念念。如果你们想见她……算了,还是别见了,我容易吃醋。”
当天晚上,这两人的恋情挤进了热搜。
最开心的莫过于当初那批人数稀少的CP粉,哭着在穆深示爱的微博下回复:我嗑的天之骄子×过气网红CP是真的!我嗑到糖了!
周泽武转了江念尔的微博,说:瞧瞧,我当初说什么来着?现在都信了吧?这位仙女是我小舅妈!
穆深不动声色地给他点了个赞。
因为人气渐渐回温,江念尔终于陆续接到一些商业活动。
一家时尚杂志的总部就位于近海市的商业中心,他们包下了一个现代化的大礼堂,邀请各路时尚博主前来参与盛夏狂欢。
江念尔被邀请了,陈可作为电视台的代表也来参加。
两个人结伴而行,在会场内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祁菲。
祁菲因为跟周泽文拆CP的事,元气大伤,再加上有小道消息称江念尔的监控视频是她故意泄露出来的,导致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顺心。
她早就看到江念尔了,目光沁着恶意。
陈可“啧”了下,小声说:“相由心生这个道理我现在是信了。祁菲现在虽然看着跟以前没差别,但莫名让人感觉刻薄了很多。”
江念尔向祁菲那边扫了一眼,仿佛没看到她的眼神似的,十分淡定。
陈可惊叹:“你也太佛系了,她现在跟要吃了你似的,你都不在意?”
江念尔脚步轻盈地在会场里走着,高跟鞋把她的腿拉得更修长,即便在一众时尚博主里,也是万里挑一。
“在意什么?”她淡然地观察着主会场的装饰陈列,“跟一个后辈,没什么好在意的。”
陈可冲她竖起大拇指:“我当过不少网红的助理,但还是最喜欢你,就因为你身上这股子欠扁的傲气。”
江念尔笑了:“多谢夸奖。”
“对了,我认识的某个节目组想制作一档新综艺,目前还缺个嘉宾,我想推荐你。”
江念尔来了兴趣:“什么类型的综艺?”
“当然是跟服装搭配有关的,还有明星助阵,现在就差一个时尚博主。虽然不能像明星嘉宾那样参与全期,但有一两期露脸,也是个很不错的机会了。”
江念尔有些心动,这对做他们这一行的人来说,确实是很难得的机会。
陈可今天来主要是拍些视频,回去剪成素材。她收工后,江念尔也不打算久留,跟主办方打了声招呼,就准备提前离开会场。
没想到在出口处,又碰到了祁菲。
祁菲站在黑暗里,发出一声讥笑:“学姐最近春风得意,恭喜呀。”
江念尔看了她一眼,简单地应道:“谢谢。”
“不客气。”祁菲昂着头,斜睨着她,“不知道学姐什么时候教教我,怎样勾引学校里的硕导?”
江念尔停下脚步道:“我劝你放弃这个想法。”
“哈!”祁菲轻蔑地笑,“这不公平,你可以,为什么我就要放弃?”
江念尔怀疑她真的没脑子。
“祁菲,我早就毕业了,你不会还把我当成跟你一样的学生吧?”江念尔目光如飞箭,锐利而冷静,看得祁菲浑身一怔。
江念尔抬脚要走,祁菲气急败坏地拉住她:“江念尔,你这个狐狸精,甩了周泽文,现在又勾引他导师,别人不知道但我太清楚了!”
江念尔有些意外。
她以为她们之间关系再差,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嫉妒心居然可以使人这么疯狂。
祁菲表情扭曲,刻薄的面相越发明显。
江念尔抽回手臂,语气仍旧淡定:“祁菲,穆深如果在这儿,你应该喊他什么?”
祁菲死死地咬着唇,目光充满恨意地盯着她,没说话。
“你要叫他一声穆老师,对吧?”江念尔不急不缓地笑了一下,“所以,你也不用再叫我学姐了,叫师母吧。”
祁菲直接定在了原地,表情精彩纷呈,好像要骂她,但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
就在这个定格的时刻,忽然有脚步声渐近,伴随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念念,我来接你回家。”
江念尔扭过头,惊喜地看到了穆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目光淡淡一扫,定在祁菲身上,眼神却好像覆盖着一层冰。
祁菲哆嗦着往后退了一步,在她心里,穆深终究是老师,是她绝对不能得罪的人。
江念尔走到穆深身边,穆深的眼神立刻温柔了许多,他低着头,好脾气地问:“累吗?”
祁菲咬着牙,脑子里全是不甘心的怒吼。
穆深忽然又抬起头看向祁菲,说:“对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已经录音了,鉴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我女朋友,我不介意把录音和其他证据呈交给校方。”
祁菲当即吓傻了,所有的怒气都被恐惧浇灭,苦苦求穆深放她一马。
穆深嘴角噙着有些许冷淡的笑意,看着外面的街景,漫不经心得像是一个能操纵别人生死的神祇:“看我心情。”
江念尔抱着穆深的胳膊,往外走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穆深问:“你笑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好像跟今天差不多。”
她被祁菲刁难,穆深突然出来帮她解围。
那一天,她丢了樱桃发卡,被他妥帖地收在了口袋中。
而现在,他们握着彼此的手,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缘分真的很奇妙。
江念尔忍不住问穆深:“那天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穆深并不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人。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穆深回忆道,“我在教室里听到你们的争执,下意识就出去了。后来我也觉得很奇怪,身体在我想明白之前,已经帮我做出了决定。”
江念尔“哦”了一声,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就贪图我的美色了。”
穆深:“……”
他没说话,好像根本懒得搭理她的胡言乱语,步伐走得又稳又快,利落地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
江念尔坐到一旁,刚准备拉安全带,忽然被穆深扳过身体,以吻封唇。
这个吻非常浓烈,淡淡的烟味混合着消毒水味直窜鼻尖。他一只手扶在江念尔的细腰上,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大腿上。
她今天这件小礼裙是侧开衩款的,似有若无地露出笔直又白嫩的腿,穆深刚才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喉咙里燥热。
他松开江念尔,沙哑地说:“我现在贪图。”
“嗯?”
江念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刚才的话。
“我现在,贪图你的美色。”他肯定着重复了一遍。
江念尔听到了,他胸口传来十分有力的心跳声。
穆深眼睛微微眯着,露出深邃而危险的光,仿佛下一秒把她整个人吞掉都不是难事。
江念尔没打算推开他,反而主动亲了上去,软嫩的嘴唇温温柔柔地印在他喉结上。穆深觉得全身都痒,脑子里像是炸烟花,要炸掉最后一丝理智。
江念尔抬起食指,指尖细细地在他脖颈上戳了戳,小声说:“我早就想亲这里了。”
她眯眼笑,又甜又勾人:“喉结性感。”
指尖触碰的地方仿佛放射出电流,穆深被电得浑身酥麻,立马抓住她的手,低声喟叹:“别戳了。”
穆深低下头,细密地献上虔诚一吻。
突然听到外面的车鸣,像是隐秘的空间被人撞破,江念尔倏地松手,推开穆深。
穆深也被突兀的鸣笛声唤回了冷静,他伸头看了一眼,有辆车卡在车位里,倒不出来,正鸣笛向他求救。
看位置和角度,对方应该看不到这边的情况,只是单纯地求帮忙。
穆深无奈地看了江念尔一眼。
江念尔捂着嘴发笑,跟他说:“去吧。”
穆深下车了,但是心情很不好。
求助的车主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到前面车里下来的居然是这么好看的男人,顿时芳心大动,准备好好求助一番,再要个联系方式。
很多感情都是这么开始的!
她娇滴滴地垂下眼眸,说:“先生,我刚学车,这里位置太小了,我出不来。”
穆深已经走到车门旁边,带着压迫感。
“你出来。”
女车主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你要帮我开吗?”
“不然呢?”穆深没好气地反问,“你自己不是出不来吗?”
姑娘愣了一下,赶紧下车,让他进去。
穆深三下五除二把车开了出来,姑娘在旁边拍手,惊讶地说:“你好厉害啊,这都能开出来,还这么轻松!”
男人都喜欢被女人崇拜,这样准没错。
可穆深却面无表情,看都没看她一眼。
“先生,谢谢你帮了我这个大忙,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那个,旁边有家咖啡馆,要不要……”
“不要。”穆深视线冷冷地从她脸上扫过,丢下一句话,“车技不好就回去多练练。”
女车主被他释放出的煞气震慑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穆深快步回到自己车上,目睹了全部经过的江念尔笑到捂肚子:“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你还有心情关心她?”穆深脸色又黑了几分,仿佛每个毛孔里都流露出被打断的郁闷,“你怎么不来安慰我?”
“她是柔弱的女孩子嘛……”
“……”
穆深郁结至极,一踩油门,一骑绝尘地从那位柔弱的女孩子身边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