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看到永久
可能是会场里空调温度开得太低,江念尔回家后有点感冒,跟穆深请了个假,吃过感冒药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但又不是很舒服,快到中午时,因为口渴难耐,她终于起来,去客厅倒水喝。
因为一个人在家,江念尔穿得很随意,上身只套了件棉质的短款T恤,下半身干脆只穿了条内裤。
她揉着头发走出卧室,心里正想着中午吃点什么,忽然对上了站在餐桌旁的穆深深邃的目光。
江念尔当即大脑宕机,无数个念头齐齐涌了上来:他怎么在这儿?他怎么没去上班?我是谁?我怎么在这儿?我现在穿着什么?
四目相对,穆深平静地说了四个字:“小心着凉。”
一阵穿堂风吹到腿上,江念尔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瞬间反应过来,生硬地“哦”了一声,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回卧室,“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她心有余悸地钻回被子里,把自己裹成蚕蛹。
虽然说……她和穆深已经是男女朋友了,但这么“光秃秃”的相见,还是第一次。江念尔感觉非常羞耻,把发烫的脸往被窝里埋。
她用了快十分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穿好衣服,重新推门出去。
穆深手里捧着一本书,江念尔不知道的是,从刚才起,就一页都没翻过了。
她佯装淡定地走过去,倒了杯水,说:“你怎么没去诊所?”
“怕你中午没饭吃,专程赶回来了。”
“喔。”江念尔在旁边坐下,余光偷瞄他。
看他面不改色、波澜不惊,江念尔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羞耻好像是自作多情了。
沉溺在学术世界里的穆博士根本不为所动好嘛!
江念尔一方面觉得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生出了挫败感。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穆深合上书,起身:“我去做饭。”然后独自进入厨房里忙碌。
江念尔坐在餐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热水,厨房里穆深的背影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说话。
憋了一顿饭的时间,江念尔终于忍不住了,在抱着碗筷去水池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嗯?”穆深的动作停了一下,“说什么?”
江念尔破罐子破摔:“反正看都看到了,你怎么不发表点感想?越是想假装没看到,就越代表你看得其实很清楚吧?”
穆深这才缓缓地侧过身,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了一遍,在她腿上微微定格,然后有些不自然地挪开——
“你是不是胖了?”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句话,江念尔心里头好像炸了一朵蘑菇云,立刻有种把碗摔地上的冲动。
“你一个成年的、正常的男性,在看完自己女朋友的大长腿以后就只有这个感想吗?”江念尔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羞耻感,她现在是恼羞成怒,而且怒的成分更多一点,死死地瞪着穆深。
就算不夸她身材好,也可以说点其他的啊!
哪个男人会在这种时刻问媳妇儿是不是胖了!
“真想撬开你的脑子好好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江念尔没好气地把碗往水池里一撂,气呼呼地回了卧室,还顺带锁上了门。
穆深跟过来,在门外低低地问:“念念,你生气了吗?”
江念尔不理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
“你要不要把门打开,我好好跟你道个歉?”
“我是病号,别烦我,睡了。”江念尔没好气地说。
很快就到了下午上班时间,穆深临走之前,又来到了江念尔房门口,隔着门说:“我给你烧了水,你记得起来喝,桌子上的感冒药还没吃,一会儿你自己出来吃掉。”
顿了顿,他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去诊所了,晚上见。”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江念尔才慢吞吞地走出卧室。
她默默地吃药,然后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和腿。
好像是……真的……胖了……
这段时间被穆深养得滋润,顿顿饭吃得舒服,再也不是以前不规律的生活作息了。日子虽然舒坦,但弊端就是身材走样。
这对她来说,有点头疼。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要控制一下饮食,不能穆深喂什么她就吃什么,这跟养猪有什么区别?
等等,穆深是动物医学出身……难道他就是在以养猪的方式饲养自己吗?
江念尔一哆嗦,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阴谋。
她赶紧溜回卧室,拿起手机想问一下穆深自己是不是真的胖了,就看到安静躺在对话框里的三条未读消息。
穆深:“如果撬开我的脑子,你会发现里面都是你,各种各样的你。”
这是在回答后来的那个问题。
穆深:“其实,非常好看。我……”
穆深:“很喜欢。”
这是回答了最初的问题。
江念尔的脸红到滴血,她淡定地回了个“知道了”,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连刚刚想探究的胖瘦问题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某天下班,穆深说会有个学生登门拜访。
晚饭过后,那个叫曲鹏的学生就来了。
据穆深介绍,曲鹏跟周泽文是同一届的研究生,是另一位教授门下弟子,但后来对穆深这边的课题更感兴趣,跟学院和老师们商量过后,批准他转入穆深门下。
从下学期开始,他就要跟着穆深干活了,不过在正式入门之前,他首先要跟着穆深一起完成下个月的公益援助行动。
这一趟,他就是过来感谢穆深,并且了解一下救援行动的相关事项。
曲鹏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却很听话,在穆深的介绍下,果断地开口叫江念尔:“师母好!”
曲鹏其实与江念尔同岁,江念尔觉得这个称呼把她喊老了,但也只能笑眯眯地回应。
师徒两人开始一番长谈。
江念尔端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旁边修图。
穆深一进入导师的身份,身上的气质变了,正如李佳霖所说,本科生们觉得他不好接近,大概是没见过世面,其实他对硕士生更加严苛。就现在两人交谈的一个小时里,穆深一次都没笑过。
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渴。
还好陈洁惯例的慰问电话打了进来,穆深冲曲鹏示意休息,然后举着手机去了卧室。
曲鹏总算能大口大口地喝水了,江念尔给他洗了个苹果。
“谢谢师母。”曲鹏接了过来。
江念尔在旁边坐下:“穆老师平时都是这样带你们的吗?”
“是啊,他对待学术特别认真,有时候忙得会忘记吃饭。”
“那你还要转到他门下?”
曲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对穆老师这边的课题更感兴趣,而且……我这个人不擅长社交,穆老师这种教学方式反而更适合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曲鹏到底是情商不太够,稍微没注意,就把穆深的老底给泄了:“穆老师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是很震惊的。有一次我们系吃饭,其他导师追问他个人问题,穆老师说自己常年独居,因为不喜欢家里有别人的存在,还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我们当时都惊了……不过听说穆老师脱单,我们系的人都替他感到高兴。”
不婚主义者?
江念尔顿了几秒,她从未听穆深提起过。
但她表面上风轻云淡,笑容依旧,说:“嗯,因为他对我是真爱。”
曲鹏还未接话,穆深挂了电话回到客厅,全然不知道刚才他的女朋友已经在内心把他大虐三百回合了。
家里又恢复成两人的单独空间后,江念尔去浴室洗个澡,淋浴的时候问题便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穆深喜欢独居?穆深是不婚主义者?
如果她没跟他谈恋爱,一定会相信,毕竟穆深平时就表现出对人类不感兴趣的样子。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还要跟她合租呢?
江念尔的心情跟水流声一样杂乱。
洗完澡后,她已经没有心思修图了,干脆把电脑往旁边一推,戴上耳机听音乐。
穆深一看到她的动作就察觉了什么。
江念尔是个内心没有太多矫情戏的女孩子,只要不高兴,就会戴上耳机,明显地向他宣告: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别来烦我。
穆深坐了过去,摘下她一边的耳机,问:“怎么了?”
江念尔犹豫了一小会儿,说:“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穆深把她另一边的耳机也摘下,“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江念尔觉得,是该谈论一下这个问题了。
“我听说,你曾扬言自己喜欢独居,是因为不喜欢家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穆深皱起了眉,似乎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最后终于有了点眉目。
“曲鹏跟你说的?”
江念尔心情不好,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本来以为,穆深会稍微解释一下,可没想到,他坦然地承认:“是的,我以前就是这样想的。”
江念尔瞥他:“所以我是不是应该自觉地不再打扰了。”
穆深笑了,把她搂进怀里:“我说了,是‘以前’。我以前晚上下班,抬起头看到居民楼里的千灯万盏,从来感觉不到大家所说的温暖,甚至觉得家里还有另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那现在呢?”
“现在,我希望每天都可以跟你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你休息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快点下班,回来找你。”
江念尔撇了撇嘴,没说话。
“念念,”穆深亲昵地蹭着她的颈窝,声音低沉,“我现在很幸福,每天一打开门看到你在这里,我就觉得‘嗯,对,我到家了’。”
穆深又黏了江念尔一会儿,江念尔才好像有些嫌弃地将他推开:“快去洗澡。”
穆深进了浴室后,江念尔坐回沙发上,嘴角又耷拉下来。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没问他到底是不是不婚主义者。
她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来问。论结婚,好像还有点早,问了感觉跟催婚似的……所以只能郁闷地把这个问题揉碎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谈。
近海市第一医院。
眼科。
中午休息时,儿科的同事跑来找陈洁说话,主要聊的就是安排穆深和自家闺女吃饭的事。
陈洁神秘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老吴,这饭吃不成啦。”
“怎么了?”
“我儿子有对象了。”
吴医生震惊:“不会吧?之前不还单着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谈的,之前可能瞒着我了。”
吴医生叹气:“唉,可惜了,我闺女一直对你家深深很中意,我还想着跟你做亲家呢。”
陈洁心情好,安慰她:“没事,你闺女肯定能找到更合适的。”
“老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吴医生还有些犹豫,“会不会是你家深深没看中我闺女,编的借口?”
“怎么会?我见过我家深深的女朋友,特别漂亮,跟女明星似的。”
“嚯!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毕竟是很多年的老同事,大家都很熟,说起话来比较直接,彼此一向不介意。
但这一回,陈洁较真了。
她对未来儿媳是一万个满意,年轻漂亮还懂事,怎么看怎么顺眼,所以不能容忍别人质疑她儿媳。
陈洁立刻拍了下桌子,说:“老吴你不信是吧?行,你等着啊,我现在给我儿子打电话,让他把女朋友带过来,给你瞧瞧,整形科大夫看了想当模板的长相是啥样。”
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但听她越说越玄乎,吴医生也来了兴趣,对穆深的女朋友充满好奇。
于是,陈洁一个电话打给了穆深,语气严肃,非让他带着江念尔过来医院找她。
穆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带着本要午休的江念尔出了门。
还好一院跟宠物诊所距离不远,两人很快就赶到了。
办公室里围了好几位医生。
由于刚才吴医生在群里一声吆喝,认识陈洁的几位老同事都闻风而来。
他们都是看着穆深长大的,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从小优秀到大,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找不到对象。
听说穆深要带女朋友来,他们就跟听见了爆炸性新闻似的,有的连午饭还没吃饱就赶过来了。
穆深扫了眼办公室内的阵容,心里大概有了些猜测。
可江念尔不懂,一下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心里一阵犯怵。
陈洁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招呼江念尔:“小江,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每天都按照您的要求,少用眼,按时吃药。谢谢陈医生。”
“哎,现在是休息时间,叫陈医生有点太见外了。”陈洁笑眯眯地说。
江念尔乖巧地点了下头:“伯母。”
“下个月记得让你父亲来复查。”
“谢谢伯母。”
穆深站在后面,慢悠悠地开口:“妈,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你几位叔叔阿姨说太久没见你了,就叫你们过来了。”
既然想见他,为什么电话里非要强调让他带上江念尔呢?
穆深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他一一给江念尔介绍了这几位如同他家长辈般的老医生。
老医生们压根儿不看穆深,目光都在江念尔身上打转。
正是中午,日头最强烈的时候,稍微走几步人就要出汗,可这小姑娘仍然白白净净,一点儿都不急躁,笑起来像是一汪山涧清泉。
有位中年女医生拉住江念尔的手,亲切地问:“姑娘,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海大。”
学历也不错。
“那你今年多大啊?”
“二十三岁。”
“哦!”
这群吃瓜医生立刻向穆深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穆深淡定地站在那儿,仿佛没看见似的。
江念尔心里越发疑惑,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对她这么好奇。
陈洁看到自个儿那些老同事心服口服的神情,心里乐得不行,然后又假装严肃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别吓着我未来儿媳,让人家赶紧回去休息吧。”
江念尔和穆深离开后,几个老家伙立刻凑了上来,激昂地发表感想——
“老牛吃嫩草啊!”
江念尔刚走到外面,就打了个喷嚏。
这么稀里糊涂来一遭,又迷迷糊糊地走了,除了被围观了一圈,好像什么事都没做?
此时江念尔并不知道,这不是她最后一次被围观。
没过几天,陈洁又向她发出了邀请。
上一次江念尔登门拜访时,正是小浅去世的时候,陈洁觉得没能好好招待江念尔,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请她来家里吃饭。
另一方面,穆霆跟穆深父子俩的关系随着小浅的离开变得越发紧张,陈洁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父子俩见上一面。
前一天晚上,江念尔拉着穆深去超市里买东西。
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穆深家人,总要带点见面礼比较好。
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刚把整箱牛奶放进购物车,就听到不远处有个女孩子兴奋地疾呼:“穆老师!”
江念尔跟着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高兴地冲这边挥了挥手,小跑过来。
“穆老师,好巧呀,你也来逛超市?”
“嗯。”穆深眉头微蹙,似在思考。
女孩既兴奋又有点害羞,望了眼他手边的购物车:“穆老师来买什么?牛奶啊,穆老师不是不喜欢喝牛奶吗?”
“买来送人的。”江念尔答。
女孩笑容微收,瞟了江念尔一眼,但很快就跟没看见有她这个人似的,转移视线继续跟穆深攀谈。
江念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的敌意,无所谓地耸耸肩。
穆深在海大的地位她是清楚的,像这样的小姑娘数不胜数,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女孩已经就实践作业等一系列话题展开说了好几分钟,穆深这时候终于像想起了什么,说:“你是梁月月。”
女孩使劲地点头:“对呀,穆老师居然还记得我。”
“记得,上课拿手机偷拍教师的就是你。”
梁月月噎了一下。
江念尔这才反应过来,是她,当时还让自己帮她偷拍,怪不得这么眼熟。
教室里座位随机,后来江念尔去听课时就没有跟这个女孩一起坐,但她有印象,女孩不止偷拍过那一次。
穆深都忍了。
梁月月说:“穆老师,我拍您的视频在学校论坛里非常火爆,大家都说拍得很好,在网上蹿红了。”
穆深微微眯起眼,问:“你大一?”
“开学大二!对了,大二还有穆老师的课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去其他年级蹭课吗?”
穆深没有回答,反而冷静地说:“那也就是说,你十九岁了?”
“对。”梁月月捋了捋额前刘海。
“十九岁,年纪还小,很多道理不懂,可以理解,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偷拍他人,也不要将偷拍视频传到网上去。”念她年纪小,穆深语气很温和,但眼睛里的审视的光十分锐利,“这其实,是犯法的。”
梁月月当即吓愣了。
之前虽然班导有找她说过这个事,但穆老师本人从来没有表态过,她就以为是默许,还自信满满地认为穆老师绝对不会批评她。
可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就直接上升到了法律层面上。
十九岁,犯错可理解。
可言外之意,十九岁,也是能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
江念尔始终沉默地站在货架旁,为了保护这个女孩的自尊,不介入他们的对话,也不去看他们,专注地挑选水果礼盒。
梁月月蒙了片刻,总算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地跟穆深道歉:“穆老师对不起,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请您原谅我!”
穆深眉目舒展,说:“没关系,你去逛吧。”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跑走了。
她走以后,江念尔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问:“你觉得她会改正吗?”
穆深无奈地笑笑,他其实并不相信梁月月。如果她真有心,早在班导跟她沟通时就该收敛了。
“法律知识不健全,胆子倒是挺大。”穆深顿了顿,诚恳地点评,“属于我绝对不会招的学生。”
“是吗?”江念尔来了兴致,“那曲鹏呢?”
“曲鹏嘛……”穆深说,“那孩子不懂得拒绝别人,常常把自己搞得很为难,为人处世欠缺一些,但不妨碍做研究。”
“你对他的评价还蛮高的。”
穆深笑了笑,从容地纠正她:“不,我亲自招进来的学生只有周泽文。”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学院的安排,曲鹏他也不会收。
两人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
江念尔突然有些异样感,回了一下头,眯着眼向后看。
几米之外,躲在货架后面的梁月月吓得赶紧拿着手机缩起来,低声抱怨:“还真是个网红啊,对镜头这么敏感……”
她身旁,戴着眼镜的文弱男生显得有些无奈:“穆老师刚说过……你能不能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梁月月瞪了他一眼:“我让你办的事呢?”
“我说了啊,我跟师母说了穆老师喜欢独居,还是个不婚主义者,可是师母面不改色、纹丝不动……”
曲鹏想起了江念尔跟他说话时的模样,让他不敢相信她是同龄人。难道这就是早早就接触了工作的人跟他这种一直钻研学术的人的区别吗?
“而且,今天你也看到了,他俩一点儿嫌隙都没有。”曲鹏叹了口气,十分不想得罪穆深,“你这种小把戏真的太明显了,下次能不能别找我了,我还要读完研究生呢。”
“谁叫你跟穆老师走得近,又是我表哥,不找你找谁。”梁月月哼了一声,“还有,别叫那个女人‘师母’,听着就烦。”
“可她本来就是……”
“我不管!你再这么叫她,我就跟大姨告状说你欺负我!”
曲鹏闭上嘴,内心却欲言又止。
他在思考,应该不是所有十九岁的姑娘都像他妹妹这么霸道吧?否则岂不是太可怕了些?
梁月月一边信步往前走,一边笑意盈盈道:“其实,我已经在本地动物救助站那边报了名,可以跟着穆老师一起参加救援行动了……”
曲鹏顿时惊悚,感觉自己的末日要来了一般。
次日,穆深带江念尔回家。
因为之前跟穆霆、陈洁都见过好几次了,江念尔到他们家也没有什么局促感。
陈洁对她很热情,恨不能把家里的零食储物箱掏空给她吃,穆霆对她也很温和,还问了问她父母的身体状况。
总而言之,对待她跟对待穆深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尤其是穆霆,就跟完全没看到穆深这个人似的,连嘲讽都懒得说了。
江念尔坐在沙发上,被两个长辈围着呵护,穆深独自一人坐在旁边,一脸淡然地看着电视。
对比有些惨烈。
江念尔眼珠转了转,主动问:“伯父伯母都在医院工作,平时应该很忙吧?”
陈洁拍了下大腿:“其实早就想让你来我们家吃饭了,就是因为我俩一直没有共同休息的时间,才拖到了现在。”
江念尔抿嘴微笑:“那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穆深平时总惦记着你们,怕你们不好好吃饭。”
客厅里立刻安静了一瞬间。
江念尔怒其不争地往旁边斜了斜,穆深也恰好诧异地转头看过来。
她眨巴眨巴眼暗示他:“难道我说错了吗?”
穆深哭笑不得,起身给两位长辈倒水:“爸,妈,说了这么久,喝口水吧。”
穆霆冷哼一声接下水杯,终于开始嘲讽儿子:“你一屁股坐下来就知道看电视,怎么样,我们家电视是不是特别好看啊?我看你就跟那动画片里的熊一样!”
穆深无奈地低着头,任由他骂。
陈洁赶紧拉了丈夫一下,瞪他一眼,暗示他,江念尔还在这里,要给孩子一些面子。
没想到,江念尔不仅不尴尬,反而帮腔:“伯父说得太对了,你坐那么远看电视干吗?我五岁小侄女都不看那个了,过来。”她往旁边挪了挪,在中间留出一个空位,“你坐这儿。”
于是,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穆深从最边缘坐到了最中间。
虽然他还是很少说话,但江念尔的话题已经从她的个人情况逐渐转移到两个人身上,还主动向穆霆夫妇说起了诊所的工作。
她把这段时间遇到的趣事如竹筒倒豆子般跟二老聊了起来,不停用余光观察穆霆,见到他表情渐渐缓和,才松了一口气。
江念尔用胳膊肘轻碰穆深,穆深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也加入了谈话。
他很少跟父母说自己的工作,这一次却借着江念尔开启的话题,随性地说了很多。
他说有宠物的主人要给他送锦旗,上面印着两行话:汪汪汪,救我狗命。
陈洁“扑哧”一声笑出来,穆霆也咧了下嘴角,但碍于威严和面子,把笑容憋了回去。
穆深还讲到一些特殊的主人,父母双亡只能跟狗狗相依为命的年轻人、失独后把孩子养的猫咪接过来继续抚养的老年夫妇……
对于这些人来说,宠物不仅仅是宠物,亦是逝去的亲人留在世界上的遗念。
穆霆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为什么不医治小浅?”
穆深答:“就跟人类一样,动物也会有自然消亡的那一天,小浅年纪太大,器官衰竭,我救不活。”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但只有江念尔知道,小浅走的那天晚上,他有多伤心。
陈洁和穆霆都不再说话了。
兽医其实和其他医生一样,都要面临很多离别和抉择。只有在死亡这件事上,世间万物才平等。
中饭过后,江念尔又跟两位长辈开启聊天模式。
没过一会儿,忽然有人登门拜访。
穆深去开门,赫然看到陈星带着一对长得极为相像的兄弟站在门口。
陈星笑容灿烂,一个劲地探头朝里瞅:“我们来坐会儿。”
周泽武大大咧咧地往里走,冲穆深挤挤眼:“念念学姐在吧?”
最后面的周泽文则是一脸不情愿。
这仅仅是一个开头。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陆陆续续有快十个亲戚赶到了他们家,以“坐一会儿”的名义来看江念尔。
他们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这可是穆深第一次把异性带回家!喜大普奔啊!怎么能不来看看!
穆深眼角抽抽,掏出手机,默默地翻了下陈洁的朋友圈。
果然,她在两个小时前“云淡风轻”地提了一下未来儿媳登门拜访这件事。
穆深向江念尔投去歉意的目光。
这是江念尔第一次拜访男朋友的家人,还要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亲戚,说不局促是不可能的。好在穆深的家人都很亲和,并没有让她感觉不自在,更何况还有周泽武这个她熟识的话痨在。
江念尔努力保持温和的笑容,嘴角都快僵了。
穆深找了个理由,谎称诊所还有事,拉着江念尔离开了。
走出小区后,江念尔深吸了几口气,说:“你们家关系真好。”
“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穆深低头看她,“我们家亲戚比较多,走动也频繁,我没想到今天会一下子来这么多。”
“没事的。”江念尔想起了刚才的场景,眼睛笑成了月牙,“他们都挺可爱的。”
穆深看到路边有家甜品店,忽然停下脚步:“想吃甜品吗?这家店在这儿开了很久,我小时候经常来吃。”
江念尔忙不迭地点头:“原来你也爱吃甜品呀。”
穆深:“小时候不仅爱吃甜的,还把牙齿吃坏过。”
江念尔“扑哧”笑了出来:“我以为你们学霸都不屑吃这类东西。”
店老板一下子就认出了穆深,热情地接待他:“哇,你好久没来了!快坐快坐。”然后他看了江念尔好几眼,“这是你女朋友?”
“对。”
“郎才女貌!般配!”
老板很开朗,看上去还爱耍宝,江念尔很快就被他感染了,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这家店店面很小,但甜品的味道很不错。
江念尔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有点没明白,你们家亲戚为什么这么着急来看我呢?”
穆深手中的勺子顿了一下,说:“可能因为稀奇吧。”
“什么?稀奇?”
“这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在我这个辈分里,我是唯一一个没成家的,其余的孩子都很大了,比如周泽文就是我表姐的孩子。”穆深停顿了一会儿,在江念尔的目光下,缓缓补充道,“他们一直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江念尔闻言,也放慢了挖取冰激凌的速度,垂眸踌躇片刻,才开口:“穆深,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是……不婚主义者吗?”
穆深愣了一下:“也是曲鹏说的?”
江念尔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小碗里的冰激凌,给自己的提问找了个借口:“你看,我今天去你们家,被一大家子围观了,他们大概都以为我们准备要结婚。可是如果你是不婚主义者,还是提前说明比较好。”
穆深平视她,没有说话。
“我不是要向你逼婚,我才二十三岁,现在不着急结婚,我只是觉得……”江念尔抓了抓耳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在这时,穆深截下了话头:“是我急。”
江念尔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怔然看他。
“我以前的确是个不婚主义者,曲鹏没有说错,但我并不是抗拒婚姻这件事,只是找不到能让我去做它的意义。”穆深声音不大,却很笃定,“但是现在,我遇到了一个想结婚的人,什么主义,什么原则,我都不想要了。
“你说你才二十三岁,不着急结婚,可是我很急,你太美好了,我怕一不留神,你就跟别人走了。”
穆深眼底浮现出笑意,语气不再那么严肃,轻柔得像是在她耳边呓语:“江念尔,从决定追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奔着死亡去的。我不敢说一辈子,但坚持爱你到死亡的那一刻,对我来说绰绰有余。”
冰激凌球又融化了一点点,窗外的风吹动树叶,桌面上斑驳的影子都跳跃起来。
江念尔也是一个不相信永久的人。
可在这一刻,她竟然从穆深的眼中看到了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