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就干净利落地摘下挂在门口的巨大钟表,也落在垃圾箱的上面,关了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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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天冷,阎校元的冠心病又发作了一次,年纪越大越经不起折腾,他就把大部分事情都交给这个儿子。
令阎校元欣喜的是,阎征在经商一事上极有天分。他看人看事的眼光精准,沉稳而耐得住性,干事利落,必要时下手狠毒,如一条伪装好的兰花螳螂,面上优雅柔美,刀锋却凌厉狠绝。
上一次那个政府采购的项目,阎家本来是给罗京家陪标作势的,罗京花了大笔的资源,本是势在必得,结果事临到头,他那个儿子罗子临曾经惹上官司的旧事又被重提。不得已,罗家灰溜溜地退出竞争,前期的工作全当做人情卖给阎家,元祥就这样不费力气得了项目。
这事做得隐秘,直到中标后阎征才透露给阎校元。陪标作势却抢人生意这事着实不地道,但商场如战场,阎校元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只要不抖落出来,就是一笔绝佳的大买卖。
“您可以出面,把一部分工程包给罗京,他花大力气走出来的关系,这次工程落不到手上,日后也还有机会。”
阎征微笑地说着,完全没有下黑手的亏心。如此光明坦荡,一副真情实意,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面相柔雅的年轻人,心思甚至比浸淫商场几十年的阎校元更狠更深。
阎校元面上绷着,只夸了他几句,心里却很是得意。
后来又聊了几句,把阎家手上的活都指给阎征,他又想起来一事,突然问道:“你大哥的事对上面有影响吗?”
阎征垂下眼帘,无奈地点着头:“要不是因为他,这事办起来也不会那样艰难。”
“您知道的,年前正碰上严查,他的事情上了报,瞒是瞒不住的,我就直接跟上面的李处坦白,说哥是交友不慎,沾染毒品才会没有章法,触犯法律。”
“阎家从来都是守法明理的家族,一点都没有徇私,我哥犯了错,法律该怎么判怎么判,他在元祥的职位都撤下了,半点权力也没给他留。”
“这些都是事实,一查便知,李处也是很满意。”
“如今他在城东的戒毒所,若是一年内戒不了,阎家也会另找机构叫他去戒了,我和李处保证了,除非我哥他戒除毒瘾,否则元祥的事情不会再让他插手。”
“这下人家才松口,说是不追究了。”
阎校元叹口气,声音也苍老下去,缓慢道:“看来,我那时没有管他是对的。”
“他现在的情况不怎么好,因着戒毒瘦了好多,也不安生,月前还伤了一个工作人员,我是……我是越来越失望了啊……”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阎征淡淡地宽慰。
“我听人家说,一旦吸毒,即便是戒了也无时无刻不想吸的,那些真正成功的人也都是靠着自己的意志抵抗吸毒的欲望,你说,你哥他能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吗?”
阎征没有搭腔,睫毛微微颤动,只低头又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端给阎校元。
阎校元心里也清楚,挥挥手叫他去忙,想着元祥的未来以后就要靠阎征那个孩子,既有淡淡的惆怅,又有虽则自己老去但接班人却更胜一筹的自豪和期待。
他从此管的更加少了,又过了好些天,才听闻阎征最近正大张旗鼓地找什么人,晚上用餐时候,就随口问了一句。
阎征放下筷子,状若无事地问道:“爸,你是哪里听的消息?”
阎信刚刚睡熟了,宋丽菁让小施把他带去卧室,回头一边擦干净手准备用餐,一边笑着说:“是我说的,我们女人这种消息最灵通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可不准说谎哦?”
阎征也笑了起来。
他回过身,高大的身躯压在一截梨花木的椅背上,眸光闪动,紧紧盯着宋丽菁。
“是,我找我高中时候借住的那个老师,好久没联系现在想联系却联系不上了,您消息灵通,那有没有听说过他呢?”
宋丽菁走过来坐下,皱着眉头想着,突然就想起去年暑假在医院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你说的是那个姓时的老师吧?”
阎征立即绷紧了面皮,手指发白,用力地握住一截雕刻出的梅花枝,甚至将前端伸出去做样子的几节花茎给掰了下来。
坚硬的木枝抵在手心,阎征微微哑了嗓子。
“你知道他?”
他急切地向前探出身子:“他现在在哪儿?”
“我哪里知道?”
宋丽菁好笑地望着他:“我只记得去年你车祸住院的时候,他来看过。”
“他人生得挺好看的,又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所以我一下就记住了。”
阎征还要再问,只是有人比他更快,阎校元听着他们聊天,眯着眼想了半晌,这会儿突然接了句:“你们说的这个人,姓哪个时?”
凑过去要问话的阎征微微一愣。
这些天来,一直找不到人的失落和恐慌在此时爆发,心跳声如雷鸣从身体内部响起。
他惶然睁大双眼。
宋丽菁还在笑。
“日寸那个啊,就是时间的时。”
阎校元“哦”了一声,直起身来,颇感兴趣地打听。
“这个姓氏不多见,是不是时家的什么亲戚啊?”
“我刚听说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早跟周太太打听过了,他们时家从来没有这个人。”
她笑着,声音如风铃清脆:“就是巧合了。”
“那算了。”
阎校元马上失去兴趣,开始聊起别的事情,但是阎征攥着椅子的手却越来越紧,脑子里面乱慌慌的,连阎校元叠声叫他的名字,不虞地皱紧眉头盯着他都没有意识到。
整具身体像是过电,心脏剧烈地燃烧。
那个人是他午夜梦回时候嘴里叫着的满满,是他那成熟体贴而又温柔自卑的满满。
沉浸在满腔热血和绵绵情意里。
偷偷在心底喊着“满满。”
在耳鬓厮磨时喊他满满。
以至于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也姓时。
“他们时家从来没有这个人。”
不对的。
不对的。
因为乱伦是肮脏的丑陋的,一旦爆出来会让整个家族都蒙羞的丑事。
因为畸形的身体是那桩丑事的证明。
时家不能有这样一个人。
时家不能有时方满。
所以才有了“他们时家从来没有这个人。”
不是巧合,是时家给了他姓氏,却抛弃了他。
所以时方满也从来不提。
独自一个人活着,直到空荡荡的两截人生在那个夏天的夜晚撞到一起。
碎木落在掌心,血色洇开,阎征恍若未闻,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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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海
城东的一家强制隔离戒毒所里,一大清早就有人在办交接手续。新来的戒毒人员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