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褐色,丑陋得像某种昆虫爬过后的排泄物。原本的清甜香气也被一股腐败味替代,凑近了后那股恶臭就更加明显。
时方满皱着眉头将它从瓶子里倒出来,像往常一样,一把扔进垃圾箱里。
他做惯了这个动作。
这次却怔了怔,抿紧唇,伸手拿起空荡荡的瓶子。
透明的玻璃透过光,朦胧的画面里,是从天花板垂落下的窗帘。
那层厚重的布料从未被拉开过,隔着从未见过的风景。
他拿着瓶子,又放下,半晌后,蹲下身子,把脆弱的玻璃瓶轻轻搁进垃圾箱的底部。
时方满转过身,从桌子旁经过,一步跌落,一步惶惶,他似在云上行走,朝着尽头走去。
甩掉了禁锢着他活动范围的锁链,他终于跨过了那道从没有跨过的无形的边缘,走到房间的尽头,伸出手抚摸厚实粗糙的窗帘布。
手指微微颤抖,轻轻拉动。
一轮光华亦真亦幻。
久违的温暖的秋阳挂在不远的高处。
咫尺外是一丛丛开得正好的桂花树,淡淡的月黄弥漫于一片深松色间。
习惯了人造灯光的双眼在温柔的清晨日光下闭眼,又睁开,于是终于看见,柔和的微光穿梭在枝叶的缝隙里,油亮而优美的叶片层层叠叠,满树细小金黄的花摇摇曳曳。
他闻不到花香,但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可以隔着镜片,隔着窗户,隔着枝叶,闻到那米粒般的花朵沁人心脾的芬芳。
“要走吗?”
文白轻声问道,她背着猫包,站在门口。
时方满朝她走去,十几步,就穿过那条在记忆里格外漫长的通道,第一次抚摸那门后巨大冰凉的黄褐色钟表,指针嘀嗒,嘀嗒,是从不会停下的时间的洪流在向前奔去。
他收回手,笑了笑:“走吧。”
踏过院子时,耳侧听见微弱的蝉鸣,仰起头才看到,原来这里有一棵一人环抱不过来的粗壮的梧桐。
“这棵树好久了吧?”
文白仰起纤细的脖颈,惊讶地看着。
“而且现在还有蝉吗?我以为只有夏天才有。”
时方满向她解释:“不是一种,六七月间的那是春蝉,现在是十月份的寒蝉。”
“叫过这几天,也就结束了。”
他进这间屋子时,连元宵节热乎乎的汤圆还没有吃到,仰看这棵粗壮的梧桐树,听着一声后迟迟才接上另一声的蝉声,才晓得,自己错过了桐花烂漫的阳春,错过了聒噪热闹的仲夏。
而寒蝉凄切,秋天也快要结束了。 官李浩.二九七七六四七九三二
时方满看着女孩爬上车,打开车门把奶茶安顿好,看着她在风中飘动的黑色发尾,看她白皙的耳垂坠下摇摇摆摆的黑色十字架。
那个人耳朵的轮廓更加明朗,由耳尖顺着耳骨往下是一条纤细的银色耳链,坠的也不是十字架,是一颗璀璨明亮的碎钻心。
他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在医院里,文清医生告诉他的,文白和阎征谈过恋爱。
他那时后为什么要在意那个消息呢?为什么在和文白聊天时候,想要去核实那个消息的真假?但却又不敢问,欲言又止,兀自心虚,害怕听到答案,又茫然地期待着答案。
他那时想不明白,也从未想过。
现在,他依旧不知道答案,但文白站在面前,他终于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了。
他知道阎征的心思,就像是,他也终于知道自己的心思。
“我们去哪儿?”
文白插上钥匙,踩着离合踏板,打了个响指,兴奋道:“要不等解开锁后,你先来我家住几天吧?”
“不用了。”
“文白,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时方满侧身朝她笑笑,因为能看出这女孩故作兴奋里强压下的不安,于是体贴地用更温柔的语气安抚住她的情绪,阻止她要出口的拒绝。
“放心吧,我在那里会很安全。”
*
夜幕降临,室外的温度骤然下降,梧桐树上少了若有若无的蝉声,便只剩下寒风掠过阔大的叶片时刷拉作响。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泥土斑驳,泥洼中积起的水中盛着黄色的小花,雨后泥土的特殊清香与弥漫整个小院的桂花甜融为一体,黄色的花朵和骤然亮起的暖黄色门廊灯相互辉映。
风微微停下,周遭静谧无声。
推开锁头坏掉的大门,木头蹭着地面的噪声打破了一瞬间的幽静气氛,风声也骤然大了起来,呼啸在身后。
关上门,关上门外猎猎寒风,屋内是荒芜而几乎没有居住痕迹的空间,沙发上落满灰尘,阳台被一扇木板封死,餐桌上搭着折叠好的桌布,卫生间的剥落的瓷砖搁在角落。
只有厨房的门把手干干净净。
踏着陈旧却结实的木质台阶,悄无声息地到达屋子的二楼,一道铁质的大门,锁链被拆下来撂到旁边。
原本被封死了的两件小卧室都被粗暴地打开,敞开的门后可以闻到灰尘腐朽的味道。
连眼角余光都吝啬给予它们,径直走向那扇门,无数次做过的动作,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犹豫,就那样推开它。
巨大的门锁落在通道口,屋内黑暗,静谧,如同死亡降临。
没有人再有一头细柔的黑发,仰起白皙的天鹅般的脖颈,抬眼朝他看来。
银色的玫瑰藤后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瞳,眼白更少,瞳色更温柔,倒影着从上而下的碎碎顶光,璀璨如星辰落在一片温柔的静水间。
没有了。
屋子里的人,他的满满,他的笼中雀,他的心尖人,没有了。
风浪裹挟吞进肚里,破碎散落在海底深处的那只小船,没有了。
怀里空空荡荡,心脏空空荡荡,他什么也没有了。
仿佛是一场倏然苏醒过来的梦,只有潮潮的涩意留在身边。
21:14:28
错误
打开房间里所有灯光,把冰箱清空,把衣柜合上,把散乱的床铺铺好,把盥洗室的台面擦亮。
镜子里的人俯着高大的身躯撑在银白瓷台上,五官俊美,眉目秀雅,眼角一抹散不去的嫣红,泪渍还挂在颊边。
他捧一把水洗干净,湿手撩起过长的头发塞在耳后,露出左耳尖璀璨明亮的银骨链。
黑眸沉静坚定,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半晌后移开视线,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纸巾,擦干手。
阎征走出来,提起装满杂物的垃圾箱准备离开,此时,却有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从底部传来,似是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
支离破碎的玻璃片压在桶底,原本清澈透明的材质如今黑枯污浊,衰败的植物附着其上,一同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时方满把花扔了,把装花的玻璃瓶也扔了。
阎征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过了好久,才迈开脚步。
经过门口时又是一滞,却只那么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