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的认同感,和其他人的割裂感又是不是因为从小遭遇了什么,阎征对这一问题的答案早有兴趣,此时便趁天时地利人和,接着往下问:“你舅舅他做什么了?”
时方满抿紧唇未吭声,阎征怕他就此不再往下说,心思一转,故意开口引导:“我知道了,他反对你的父母结合是不是?”
“没有人不反对,只有他俩……只有他俩愿意……”
他这次的声音更加低,阎征只能又凑近些,几乎是膝盖碰膝盖的紧密距离才能听得见。时方满没有躲避,垂着眸子,密密的眼睫安静地歇在白皙的皮肤之上,似飞累了的纯黑蝴蝶。
“……是肮脏的丑陋的,一旦爆出来会让整个家族都蒙羞的丑事。”
“我想他们也知道的那不对,所以他们才会瞒着舅舅离开,躲起来,希望别人找不到。”
“在我出生的那个时候,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距离很大,偏僻的地方也很多。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即便还会有异样的眼光,但我们三个还是可以过得很好。”
“我……我爸,比我妈大,大很多……”
时方满突然睁开眼,眼神怯怯,是阎征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的心脏被那怯怯的一眼打得稀碎,血肉四溅的残屑裹着那一眼复杂难明却叫阎征痛心后悔的情绪充盈了整个心胸,如黄金般沉重地压下去,又如烈火般热辣地烧起来,顿时慌起来,几乎同时开口阻止揭开这道伤疤。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时方满的声音虽然低却果断,像一把斩断了水流的刀,迎来一瞬间的停滞和更大更震撼的爆发。
阎征听到了那句细微不可闻的话,那句没有停顿地说出口却叫他为之僵硬冻结的话。
“他是她的父亲。”
……是肮脏的丑陋的,一旦爆出来会让整个家族都蒙羞的丑事。
乱伦。
时方满省略了那两个字。
他迷茫失焦的眼睛盯着阎征耳侧身后的那块墙壁,喃喃问道:“你说,为什么知道错误还要做,为什么不做正确的事情呢?”
“而且……”
他的声音又低的听不到了,阎征缓缓松开抱着奶茶的手心,轻柔地放在他脸上。
“你闭上眼好不好?”
“为什么知道错误还要做,为什么不做正确的事情呢?我想,这是因为人生不完全是坐在教室里考试。”
“我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想的,但是,如果是我的话,有些问题可能知道正确答案也不想填上。”
他闭着眼,阎征的指腹却能感受到薄薄一层眼皮下剧烈颤动发抖的球形。
“为什么不想填?”
“因为那是我的试卷,我不需要别人来判,那是我的试卷,不管正确与否,我的答案不叫人更改。”
大半晌,时方满都在沉默地思索着,阎征能感觉到他试图睁开眼,他“嘘”了一声,对方便不再动,合着双眼,缓缓摇头。
“可是那不对,不应该不对。”
“那这就是你的答案了,哥,你是个相当个好学生,但我和你不一样。”
“我只想做正确的事情,"时方满的睫毛颤动,声音也微微发抖:"就像任何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规规矩矩地做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像尘沙湮没于沉海,不会被挑出来,铺在沙滩上晾晒炙烤,不被过往的人群议论也不被他们指责。”
“那你就像这样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用做,你的答案我帮你写。”
“会是正确的答案吗?”
“会,我们可以换个考场,你来我的考场,那么我写的,一定会是正确的答案。”
阎征的话对此时的他来说太过难以理解,但他很听话,说闭着眼就闭着眼,说换考场也不反驳,不知道对方沉沉的眼神里藏着什么样的故事,也不去想在黑暗里贴近自己的温热是什么东西,只觉有些湿润,带着轻微划过的气流,扑在脸颊上。
"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奶茶转了个身,圆溜溜的纯真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个另一物种的生物贴近,其中一个在他的主人脸侧颊边小心舔弄啄吻。
它也往两个人之间挤了挤,在更暖和的位置安心地俯下身子。
他们就像是在寒冷里凑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动物,而掠过黄色的走廊灯,透过结着蜘蛛网的陈旧窗子,捕捉一片黑暗,外面是冷酷而漫长的冬夜。
他沉默了很久。
"他脾气很好,从来不大声说话,也不骂人。手很巧,会做饭,会做木工,会画国画。"
"笛子吹的也好。"
"除了不会做生意,总是赔钱以外,都很好。"
"那你妈妈呢?"
在说到那个又是父亲又是祖辈的人时候,阎征注意到时方满的肌肉是绷住的,在开口前的沉默里,他似乎在费力地思索如何去描述那样一个人,而对于母亲,他却显而易见得没有这样的纠结,很迅速便接下了话题。
"她在人前人后很不一样。"
这话带了些笑意:"别人见她都是很文静的,大家闺秀一样,羞涩涩地笑,不爱说话,遇事也不争抢,很讲道理。"
"但人后,她其实比看上去活泼得多,也很爱开玩笑,主动挑事来逗我玩。笑的时候很大声,大大咧咧地偷懒,只坐着指挥我爸干活,自己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剧。"
"我爸吹笛子她就捣乱,还撺掇我把笛子藏起来,其实就是闹着玩,我爸如果几天不吹,她还要闹着人来一首《姑苏行》。"
"听起来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嗯,她看着文静贤淑,又长得漂亮,当时说媒的人很多,追她的人也多,我舅舅那时候当家,拒绝了好几波不错的人家,留着她不让嫁。"
"谁都没想到,她那样文静羞涩的人,竟然干出惊天骇俗的事情,是她拉着我爸跑出去藏起来,一晃好多年过去,直到信息发达,找人变得不那么难了之后,舅舅才找到他们。"
他说到这里,情绪明显低落下去,阎征趴在耳边,轻轻拨弄他冰凉的软乎乎的耳垂,安慰道:"这些年你过的开心便好,其余的不用管,说到底他们也没有伤害别人。"
"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小时候只以为自己的爸爸年纪大一点,显得老一些。他们也编故事来骗我,我一直以为我只是有一点不一样,只是一点点而已。"
"近亲繁衍的孩子容易畸形,舅舅他见到我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即便我妈妈他们否认,他也猜出来了我是谁的孩子,拉着我去医院做体检,拉下来裤子一看什么都清楚了。"
"我爸本来身体就不好,到了岁数就去世了。我妈当时被关着不好出门,等我爸死了后,她就更不愿意活着了,看到我也不笑不闹,就研究我爸留下的那几只笛子,一开始吹的难听但越吹越好,最后也能有模有样的吹成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