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兔缺乌沉, 更替流转,一月后。
南临皇城,北宫。
树上蝉鸣聒噪, 树下有人怡然抚琴。
原来是郑南归, 他一身墨绿袍衫, 浓眉大眼仪表堂堂。
指尖挥洒自如,拨弄着琴弦,琴音悠扬却有几分心浮气躁。
清远悠长的笛声,从东厢房传出。
郑南归蹙眉心火更浮,起了斗乐之?志。
起初挑勾琴弦从容,笛声陡然低沉转为高昂。
郑南归急挑丝弦,一个泼剌游鱼摆尾未收住音, 琴弦嗡得?一声崩断。
屋内, 笛声一瞬低柔婉约。
郑南归望着断弦,愤然拂袖起身。举步生风,顷刻到了东厢房门外。
他方到门外,屋内笛声戛然而止。
郑南归收起燥火, 谦逊有礼叩门道:“永诚王殿下,闲来无事,可否与郑某。, 随谈几句,打发?日头。”
屋内清亮,一束光晕笼罩书案前,映出玉晏天的冷峻深沉。
水色眼纱遮眸, 隐藏所有心绪。唇角平和, 含着往日的清冷。
他懒散放下玉笛,缓缓起身慢走。
月白圆领袍纱, 勾勒出蜂腰龙背。却又太过清瘦,添了鹤骨松姿的韵味。
玉晏天伸出骨节分明的竹手,镇定摸索前行。
若非知他患有眼疾,那份从容只道与人玩耍嬉戏,似在捉迷藏一般。
玉晏天打开房门,淡漠应道:“请进。”
郑南归虽与玉晏天不?熟,早有耳闻其人。
昔年那个病秧子小侯爷的传奇,在民间说书者口中流传甚久。
郑南归本想扶玉晏天落座,却见其从容不?迫摸索自行落座。
玉晏天被押回京城关在北宫,已有一月。每日闷在房中,偶尔奏笛解闷。
他与郑南归也未言语过几句,只是闻其声,因?眼疾还?不?算正?是谋面过。
郑南归为玉晏天斟了茶,慎重开口道:“对于我的身份,我想你,或许知晓一二?。”
玉晏天听出几分试探,直截了当道:“你所求何事?”
其实玉晏天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思,无非是想恢复世子的身份。
郑南归倒也不?扭捏,坦坦荡荡道:“听闻永诚王聪慧过人,我所求之?事,你必然知晓,我只问你,会助我成事吗?”
何谓成事,分明有一半野心。
玉晏天寒声拒绝道:“以我如今的处境,帮不?了你,即便能,我断然不?会助你。”
郑南归失了耐性,切齿威胁道:“你父亲的身份,莫非你不?清楚,难道让我去陛下面前,全盘托出不?成。”
玉晏天不?屑一顾,冷笑:“我如此处境,你还?看不?出所谓,陛下若不?是知晓一切,为何将我软禁在此。”
郑南归那浓眉大眼,眉挑瞠目,厉声道:“你胡说,陛下为何得?知,又如何得?知?”
玉晏天摸起杯盏,气定神?闲抿了一口姜蜜水。只觉得?今日这蜜多?了有些腻口,不?由撇了下嘴。
落在郑南归眼里,只觉得?是轻蔑之?笑。他压着声色,质问:“你如何笃定,陛下已然知晓一切?”
玉晏天放下杯盏,轻描淡写道:“是我上奏,将一切告知陛下的。”
“你,你,为何如此?你不?怕……”郑南归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玉晏天微微叹息,有些无奈道:“终归陛下会知道,还?是由我亲自说,好?过被你威逼,做我不?愿做之?事。”
郑南归茫然失措,坐立不?安起身,长吁短叹:“你,当真是个难对付之?人,我原以为,你会为了荣华富贵为我所用,我不?明白,你当真不?在乎,这一身无上的荣耀?”
玉晏天反问道:“那你又为何,执着于那份虚无的尊贵呢?”
郑南归昂首挺胸,愤愤不?平道:“我本便出身高贵,若那个郑宏业没有犯上谋逆,我本是世子,若无变故,如今怎地也是个郡王。”
玉晏天忽而阴阳怪气,嘲讽道:“你骨子里,还?是随你父亲的。郡王,下一步亲王,太女若有何不?测,你便可以堂而皇之?取代,来日登基称帝。”
郑南归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怼,羞恼成怒,喝道:“即便我不?能如愿,拉上你做垫背的也不?错。”
玉晏天镇定自若,自我贬低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即便没有我,陛下,可以为太女挑选无数英年才俊,你拉上我,又岂能改变分毫。”
郑南归眼见玉晏天油盐不?进,激将道:“我不?信,你当真舍得?掉,这身尊荣?”
玉晏天淡定撑起身子,下了逐客令:“我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请你离开吧。”
这北宫只有他二?人居住,一日三餐有专人来送。
四?下无人,郑南归哪里会理会玉晏天所言。
郑南归不?甘心追上去,横在玉晏天身前,咬牙切齿道:“我不?是你,仗着有太女的宠爱,即便被软禁在此,仍有回旋的余地,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不?成功,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真如此,只能是咎由自取,你原本可以,安稳度过此生,可你偏放不?下贪念。既然你迈出了这一步,你便要为你的不?甘与贪心,付出代价。”玉晏天不?讲半分情面,字字犀利,拂开郑南归向床前摸索。
郑南归孤注一掷落空,岂有不?疯癫的道理。
他眼中起了杀意,抬手将要行凶向玉晏天。
只见玉晏天在床榻上,慵懒吉祥卧。似乎早已洞穿郑南归的意图,昂然自若,毫无畏惧道:“你杀了我,又有何意?”
郑南归无力?垂下扬起的恶手,灰心丧气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告知陛下一切。即便有太女的偏爱,若陛下执意除掉你……”
“王爷,王爷……”门外,忽然传来田公公的声音。
郑南归只得?噤声,装作若无其事迎到门前。
田公公瞧见郑南归,不?知为何叹气嘱咐道:“郑公子啊,还?是莫要与永诚王走得?太近了。”
郑南归暗自思量这是何意,莫不?是想提点什么。
田公公已不?理会郑南归,入房到床榻前绷着脸,说道:“王爷,陛下要见您,快起身去见驾吧。”
不?由分说扶起玉晏天,又急不?可耐催促道:“快着些,迟了,恐龙颜不?悦。”
玉晏天谦逊回道:“有劳,公公相扶。”
郑南归见二?人离开,抱着断了弦的古琴,回西厢房了。
北宫外,备有步撵,许是怕他这个眼瞎之?人耽误功夫。
烈阳正?盛,偶尔一阵风拂过,享受片刻惬意与凉爽。
途经御花园,田公公沉着声道:“淑妃娘娘在呢。”
田公公说的不?清不?楚,玉晏天听得?透彻一点即通,恭敬道了谢。
早在东山城,南宫盛蓉来之?前。
玉晏天便写好?了上奏的折子,太女亲征离开,便命人送去京城,告知惠安帝当年的一切秘密。
他回宫一月有余,惠安帝并未召见过他。
软禁在北宫,自然也不?曾见过淑妃等人。
如今龙颜震怒,又提及淑妃,怕是惠安帝开始清算当年之?事。
田公公瞟了一眼清瘦的玉晏天,似有心疼,竟出口安抚道:“王爷再忍耐几天,太女殿下近日便会归来。”
玉晏天嘲讽苦笑道:“但愿,我有命等到太女回宫时。”
田公公见不?得?玉晏天说丧气话,呸呸呸道:“莫说不?吉利的话,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左右都是田公公信得?过的太监,田公公又急急道:“王爷见了陛下,切记千万不?要替淑妃求情。”
玉晏天指尖纤颤,这些年即便刻意与淑妃表姐疏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自然懂得?田公公之?意。求情只会火上浇油,引得?雷霆之?怒。
少倾,到了太极殿。
田公公扶着玉晏天入殿,他自从患了眼疾耳目极佳。
殿内静寂无声,连一丝抽咽声都没有。
玉晏天被扶到殿中央,田公公偷偷提醒道:“行大礼。”
玉晏天屈膝跪地,淡定优雅拱手,不?吭不?卑道:“微臣,玉晏天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之?响起,惠安帝鄙夷不?屑声:“你倒是识趣,也知你唤不?得?父皇二?字。”
玉晏天默声不?语,不?做任何辩解。
其实淑妃便跪在玉晏天不?远处,淑妃显然在此之?前痛哭过。
发?髻微乱,珠钗歪斜。脸上的脂粉,亦被泪水弄花。
淑妃一副泪迸肠绝的模样,看向玉晏天哽咽唤道:“天儿,你可怪姐姐?”
惠安帝勃然大怒,讥讽道:“当着朕的面,这是哪出??x?戏,姐弟情深?”
淑妃顷刻泪眼迷离,恨恨道:“陛下何必如此,臣妾投生这般,万般不?由自主,陛下以为我愿意,我也恨,恨父母为何是反贼,可我没得?选……”
如鲠在喉,倒吸一口气,磕头求道:“姐姐与天儿什么都不?知晓,一切都是我做的,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陛下,饶了姐姐与天儿的命。”
惠安帝满脸厌弃,可又痛苦至极,恶声恶气道:“朕忍了许久,为了皇室颜面,暂不?动你,可你,偏要来求死?,即便你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平息朕的怒气,朕子嗣凋零,全因?你一人,你这毒妇,竟连姐姐的孩子亦不?放过……”
惠安帝气急呛声,田公公慌忙劝道:“陛下,龙体要紧啊!”
惠安帝吹胡子瞪眼,指着淑妃命道:“滚回你宫里去,若想死?,死?得?干净些,莫要引起朝野内外的猜测。”
淑妃似乎早便准好?就死?的准备,闻此亦只是含泪拜别。
淑妃拭干眼泪,扶了扶歪斜的珠钗,盈盈起身端着体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