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她也骗他一次,权当是扯平……
桑萦并未应陈颐那些话,她眸光微有些散,也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她定定瞧着玉床前的那折屏风,心中思绪却已不知飞到哪了。
但渐渐地,她越看越觉着,屏风上绘着的覆雪寒山,峰峦间的高低走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天归剑宗所在的玉山。
她从观海峰西侧隔着云层远眺,连绵起伏的山势同这扇屏风上绘着的几乎一模一样。
桑萦心中泛起疑惑,回身正想开口问,转身却见陈颐清浅呼吸已然平稳,在她身后毫不设防地睡着。
他眉头拧起,唇也紧抿着,只圈在她腰际的手臂结实而有力,因她回身这一动,反倒是圈得更紧了些。
他并没有醒,一呼一吸俱是浅弱,眉宇间的疲色似是在印证他方才说的几日不曾睡过的话。
桑萦望着他的面容,心头浮现的是同他相识至今的种种。
她明知他是为师父和天命剑而接近自己,他也从不曾掩饰自己对天命剑的兴趣,也正是因他从未掩饰过这一点,她才会放任他的接近。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不可能没有目的,正是知道他所图是为天命剑,于天命剑无关的那些事上,她都从未怀疑过他。
此刻望着他眉眼轮廓,竟觉着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他明面上是东宫太子,瞧着一副心怀天下的温润模样,背地里却和魔教有所勾连。
那他明明确确说出口的那些哄她的话,实则在他心中是不是也有另一番盘算?
许是因着满腹心事,陈颐睡得也不大安稳,只那么一会儿,便渐醒转。
他睡意未散,眸中温软一片,微微睁眼便对上桑萦有些发怔的目光。
“在想什么?”他问道。
平直声线中带着将醒未醒的哑意。
“你醒了正好,你这样抱着我,很难受,你放开我。”
桑萦别开眼,低声道。
刚说罢,她便被他翻身抱至他身上。
“你……”她惊了一瞬,出言便被他打断。
“不放。”
陈颐握住她下意识撑在他身侧的手,往她身后一带,令她被迫扑在他胸前。
“萦萦,我也很难受。”
许是这个姿势过于暧昧,又或者是他刚刚睡醒,只这几息之间,桑萦便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动了动,避开了些,坐在他腰腹以上,声音有些忿忿。
“你不要脸。”
“脸面最是无用。”
他说话时,眼中犹带着笑,挺秀的眉微微上挑。
身于下风,手却掌在她细窄腰间,游刃有余的模样,将他久居上位者的倨傲一点点显露无余。
“你方才刚说过,不再用这种事吓我。”桑萦皱眉道。
闻言,陈颐点点头,勾唇坦诚道:“这次不是吓你。”
他扣住她的后脑带向自己,而后轻轻在她颊边贴蹭。
“萦萦,不走行不行。”
“我帮你找林惊风,帮你杀了所有对你、对你师门不利的人。”
陈颐语气眷恋又温软,说出的却尽是些煞风雅之事。
他松开扣着她的手,牵上她同她交握在一起,而后一并背到她的身后,另一只手覆在她那只持短匕的手。
“还是你心里仍是气我瞒你?”
引着她那只手,直到那柄匕首抵在自己颈侧,陈颐轻声问道:“那我怎么才能让萦萦不气我呢?”
他手微一使力,泛着寒光的短匕刃身滚下血珠,他朝她微笑,“这样可以吗?”
桑萦那匕首在手中握了许久,实则她本意也不想伤他。
虽是他瞒了她许多事,可她心里仍下意识觉着他不会当真对她如何。
但她未想到的是,他会如此不把他自己当回事。
“你松开我!”她急道。
“萦萦不气我了?”他只问道。
问罢,却并未得到她的回应,那柄匕首又深了几分。
她试着抽手,却抽不开,只能看着那匕首深深扎进他白皙颈边,她又惊又恼,看着他气道:
“陈颐,我竟不知你原是这样的性子。”
这样强势不容回避,这样恶劣又偏执。
闻她此言,陈颐面上闪过嘲色。
“是啊,现在你知道了。”
“有点晚了呢。”
“萦萦,你还记得在随园时,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他颈侧血色染红雪白中衣,而后又将他身下绒白的软毯染上殷殷血色,伤口并不算浅,他却全然不在意,只盯着她道:
“你和我之间,再不会有旁人了,你只能同我在一起。”
“萦萦,这次,你要记清楚些,日后莫要再同我说什么旁人不旁人的。”
“你身边,永远不会有旁的男人了。”
昏暗石室之内,他平直声音一字一句地同她说着,听得桑萦呼吸都窒了窒。
当日离京前同他在随园时的情景犹历历在目,直到此刻她才恍然。
难怪他当时同自己说什么惩罚,还说若她一时想不出便慢慢想,总会想到的,原来话头是落在这里了。
桑萦任他抱着,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将匕首抵在他颈边,手上却用了力气,没让他再往深了刺。
她沉默许久,而后轻声道:
“说完了?”
“那你松开我吧。”
也知道他这会听不进旁的话,她想了想,寻了个他大概会接受的说辞。
“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果然,听她如是说,陈颐弯起唇,缓缓松开她的手,拥着她起身。
“桌案下备了药箱。”
“伤口好疼,萦萦去帮我拿。”
桑萦唇微动,却也没说什么,朝他颈边看了一眼,慢慢从他身上下来,往他那文书遍布的桌案走去。
在他桌案下寻到药箱,待站起身后,她一眼看到他桌上平展着还未来得及收起的信。
信上文字入了眼,末处的落款是周景宜。
她又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回到陈颐床边。
陈颐还是方才那个姿势,这一双眼殷殷切切地将她笼着。
这一坐起来,他那道自己割出来的伤口犹在汩汩流着血,顺着他精瘦的身体将上半身中衣尽数染成血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她弄成这副模样。
桑萦看他一眼,再好的脾性此刻也没了好态度。
“你自己把衣衫解开些。”
她硬声说罢,垂头打开药箱拿出棉布折好,又将止血的创药一点点倒在棉布上,而后抬起头,正对上陈颐精瘦有力的上身。
陈颐肤色极白,浑身上下除了正流着血的颈侧,连哪怕一道浅细的疤痕都没有。
他这哪里像是个习武之人。
桑萦盯着他一时间都忘了手上的动作,片刻后她回神,也反应过来他是故意把衣衫尽数脱了。
她强做镇定,“你转过去。”
陈颐理直气壮。
“一动就疼,转不了。”
“疼也转过去,不然你自己上药。”
他叹了口气,微微侧了些,而后偏头朝向她,无言地望着她片刻,而后低声道:
“再转就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会更疼的。”
听他又开始胡言,桑萦也不理他,只是正要将棉布覆到他伤处,便又听他埋怨道:
“应该先清理一下,再在伤口处涂了药,才能缠起来的。”
方才随口说为他处理伤口,本就只是托辞,可他这道伤口确是极深,也不知道这人对自己为何如此下得去手。
她也没吭声,却依言将棉布洇湿小心将血痕擦拭干净,而后用手指指腹轻轻在他伤口处涂药,动作轻而缓,似是怕弄疼他一般。
将药箱收好放到地上,起身正同陈颐对视一眼,桑萦轻声问他:
“疼吗?”
“嗯。”他抿唇应声。
“那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桑萦道。
“不。”
他垂下眼,抬手拢她入怀,答得却是果断。
陈颐上身什么都没穿,骤然被揽进他怀中,她脸颊贴在他冰凉的肩上,更觉发烫。
只想着随便寻个什么话头分散他的注意。
“周景宜是你的人吗?”片刻后,她问道。
话一出口,她便僵了一瞬。
早在京城时他便告诉她,周景宜是魔教中人,她这会这样问,不仅是问了一句废话,还表明她已是看到了他案上未来得及收起的信。
“算是吧。”陈颐随口答道。
“他父亲原是教中人,后来离教自立门户,也就是现在的不二山庄,但他父亲当年偷了长寅的武学要领,不二山庄的武功心法也同春江花月有些关联。”
说到这,陈颐话锋一转,“萦萦难道没发现,周景宜的内功与你的天命剑有些关联?”
“长寅自创的这几门武学,本就是同源一体,相辅相成的。”
他这一说,桑萦也想之前同周景宜交手时,发现自己的内力同他的竟能相融,当时尚不知晓,原来其中竟有如此缘故。
但她心中想这些,却并未答他。
“你让他在苍云山监视我。”想到那封信上写的内容,桑萦语气微淡。
“我是不想你在苍云剑派的藏书阁内查到那本医经。”他道。
陈颐这会倒是毫不避讳,他似是也知道桑萦的介怀,又低声道:
“而且最后也还是都让你看了。”
他蓦地翻身压下来,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萦萦,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你留下来。”
桑萦看着他,片刻后,她慢慢搭上他的腰侧,乌黑清亮的瞳显得格外真诚。
“好啊。”她神色和往常待他那般无异。
陈颐眸中蓄着情绪,沉沉望她许久,而后倏地朝她压下来,细密的吻一路落下。
他就这般压着她,在她细白的颈肩吮咬,落下一片不堪入眼的红痕,也令她浑身俱是发软。
“你身上有伤……”
她扶上陈颐撑在她身侧的手臂,想打断他的动作,却只让他顿身那么一瞬,复又继续下来。
许久,他轻喘着同她分开,手缓缓从她衣襟里收回,一言不发地拿过一旁的宽大衣衫将她盖住,呼吸重而沉,眸中尽是灼人欲色。
片刻后陈颐一言不发从她身上起来,随便套了件外衫,打开石门快步走了出去。
方才桑萦差点以为他当真会继续下去。
见他走了,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她扶住衣衫坐起平复着紊乱的气息,一点点将身上中衣系紧,而后将他留下的那件干净衣衫套上,挽起头发,来到他书案旁,将他当日在京中给自己的那快玉佩留在他的书案上。
她是不会留在这里的。
方才应他,只是不想刺激他再做出些旁的什么事。
桑萦将先前被他解下的佩剑拿起,而后来到他方才打开石门机关的位置,在几处石台边尝试起来。
约莫半刻钟,石室内遮光的巨石缓缓下陷,外界的光亮骤然透进,桑萦径直朝亮出走去。
陈颐这里机关重重,她若也从石门出去,只怕还是找不到路。
桑萦记着这间石室是同外界相通的。
与其在他这地底下打转,倒不如直接循着光亮出去,从山崖悬壁间找别的出路。
师父的剑穗,是他骗了她。
如今,她也骗他一次,权当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