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会骗你。”……
夜深人静,苍云剑派的藏书阁内,澄黄烛光明灭。
陈颐背倚靠着书柜,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中的书。
也不知该说他是幸还是不幸,方才桑萦随手拿起递过来央他帮着看的这册医经,正是她今晚要找的这册。
她想知道的所有事,都在他手中这部医经中有记载。
幼时父皇时常送他来苍云山小住,这藏书阁中所有的书,连位置在哪里,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都答应我了,专心些啊。”
一旁的桑萦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累了在这里强撑,心中顿时有些愧疚,小声同他说着。
“早些看完,回去我们好好休息。”
“一起休息吗?”
陈颐微侧过头,笑着追问。
“也……不是不可以。”桑萦垂着头看着手中的书页轻声应道。
闻言,陈颐点点头,将书阖上,探手将她手中的书也一并阖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那走吧。”
桑萦站在原地,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道,“我是说看完。”
“都看完了才可以。”她强调道。
陈颐眸光从地上那一摞书上掠过,“这里的书,我都看过了。”
桑萦只以为他不愿,有些恼,但转念间又觉着,他也确实没义务同自己在这里看这些,便只道:
“那你先回去,待我看完,我去找你。”
说罢,桑萦复又坐下,将方才翻了一半的书再度翻开。
她被陈颐的态度也搅得有些心不在焉。
虽说,虽说这事同他不大相干,可他们都那么亲密的关系了,他还这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伤人。
越想心里便越有些不舒服。
只是话说完了,桑萦一边看书,一边却忍不住用余光去看陈颐站的方向,想看他会不会真直接走了。
她动作轻微,可陈颐一直看着她,自然不会看错眼。
听他轻笑了声,桑萦立时收了目光,低着头,手上还将那书翻了页。
片刻后,她被笼在一片阴影下。
她皱眉抬头,正瞧见近在眼前的陈颐,他屈身蹲在她身前,眉眼间俱是温和笑意。
“不高兴了。”
他端详她神色,下结论道。
“没有。”
桑萦移开目光,低下头看着手中书。
“有。”他笃定。
桑萦将书放下,抬头看着他,“我没有。”
“你有。”陈颐好像故意和她作对。
她被他这一声声呛地哑口,恼意和方才的不悦一并涌上来,忍不住将手中的书朝他扔过去。
“陈颐你好烦啊。”
她没使多大劲,手中的书落在他的胸口,被陈颐单手接住,另一手伸过来环住她的背,将她圈进怀中。
“见你这般,倒还真难得。”他语气很有几分愉悦。
他手在是她背后一下下抚过,见她并未如何挣脱,神色愈发和缓。
“别怕,林前辈不会有事的。”
陈颐声音温柔平缓,一点点将她心底的焦虑和不安抚平。
她的心思他都知道,她不好的情绪他也尽数包容。
便是明知他那话只是在安慰自己,可她仍是慢慢开心起来。
桑萦任他抱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手脚一点点回暖,心境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方才若是我直接走了,你可会追来?”
“你要走便走,谁要去追你。”她闷声道。
陈颐只笑,片刻后,他慢慢对她说道:
“我方才不是在诓你。”
“这里的书,我都看过了,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他顿了顿,又道:
“不会骗你。”
桑萦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惊异地同他分开些后问道:
“你都看过了?”
“都能记住吗?”
“什么时候看的?”
她一连声问了许多,陈颐这会格外依顺,将她问的一句句答了。
“都看过,大致记得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幼时身体不好,因着求医时常往苍云山小住,杜掌门这藏书阁中,书的格局摆放,大多还是我当时分门别类整理出的。”他解释道。
桑萦有些不信,随手指了书架上的一册问他,“这书中都有什么?”
陈颐瞥一眼,慢声道:“手少阳三焦经。”
他说罢,抬手将那册取下来,递给桑萦,“劳驾先生检查一下,看看学生答得可对?”
桑萦没理会他的戏谑,接过书翻开,见确是同手少阳三焦经相关的,她将信将疑,将这册书塞回书柜,又从另一处拿起一册,朝他示意。
“……”陈颐却不言语,神色有些微妙,对她说道,“换一册问。”
“这书你不记得?”
“我就说,这么多书,怎可能记得过来。”
她小声说着,欲将那册书放回原处。
“我记得。”陈颐无奈道。
他看向她,“但你现在不能看。”
“萦萦若实在感兴趣,我帮你留着。”
“待婚后,你再看。”陈颐悠悠道。
听陈颐如是说,桑萦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倒也没了验证一番的想法。
剑宗的书阁中也有一些涉及男女情.事的图谱和内功法门,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
她将书放回去,转过头问他:
“你当真都记得?”
“嗯。”陈颐沉沉看她一眼,应声。
“那你可记得哪册书中有关于魔教卿心的记载?”
“不是卿心散,是卿心。”她补充道。
陈颐将之前他翻阅过的那册医经递给她,“这便是。”
他看着桑萦一页页翻查,片刻后,在她旁边坐下,慢慢开口:
“这毒是暹圣教上一任教主长寅的内功造成的内伤,却不会如卿心散那般立时要人命,只是难捱些。”
“难捱?”桑萦喃声重复着,旋即望向他,“可有解法?”
陈颐望向窗外,盯着天边月,片刻后,轻声道:
“有。”
“长寅亲至可解。”
“可长寅不是已经死了吗?”桑萦皱眉道。
“嗯。”陈颐淡淡应声。
“那便是无解了。”她有些失落。
见她这般,陈颐沉默着,而后轻声道:
“会找到解法的。”
桑萦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更觉无望。
她不怕难,只是担心师父。
那卿心散触之即死,何等烈性,又是那样惨烈的死状,这卿心,又能好到哪去?
陈颐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斟酌开口:
“我问过褚谷主,你师父当日只是受的外伤中了些,他体内的卿心之毒并未受催动,或许此生都不会发作。”
“总不能将希望寄托这种虚无缥缈的期许上,解法还是要找的。”
说到这里,桑萦微有些哽意,却只是冷声道,“魔教的这些妖人邪物,若我师父出事,我此生势必将魔教诛尽。”
陈颐只看着她,沉默良久,抬手揽过她的肩,“好,都杀光。”
“……”
他这话听着反倒有些怪,好似个昏君,肆意取人性命只为博她一笑一般。
桑萦有些难为情,她这些话杀气太重,或许吓到他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桑萦也不欲在同他多说这些,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对陈颐道:
“我记着,当日在药王谷时,褚谷主曾提过,说这卿心是长寅独门绝学的杀招之一,好像叫做春江花月吧?”
“陈颐,你知不知道,这藏经阁中有没有记载春江花月的武学书啊?”
“……”陈颐微顿,只道,“长寅的独门绝学,苍云剑派怎么可能有记载,况且,长寅过世不过十余年,也不会有史书记录。”
陈颐说罢,一转头,却对上桑萦满是失落的微红双眼,顿时便有些语塞。
他手指握成拳,复又松开,小心搭上桑萦的手,缓缓同她交握。
许久,他温声道:“苍云剑派的老宗主同长寅曾是忘年交,他们这一派的太古承天决也是长寅独创,后赠予苍云剑派的,老宗主虽是过世,但想必杜温行能知晓一些消息,我们去问问?”
桑萦点点头,管他杜温行会不会说,总要去见一面问问。
“好。”
她应了,便要起身,只是在地上坐的太久,这乍一动,便有些站不稳。
陈颐没动,也没扶她,甚至她站不稳时,同她相牵的手还将她往下扯了扯,任由她失去重心,跌在自己怀中。
“真主动。”他任她靠在臂弯,悠悠说道。
桑萦也没慌,方才她站不稳时便知道他定会接住自己。
她眨眨眼,脸颊轻轻贴在他胸口蹭了蹭。
“谢谢。”
陈颐微怔,“谢我什么?”
“谢谢你今夜陪我在这里。”
从子夜刚过,到此时晨光熹微。
“……”
陈颐看着她不作声。
“理应如此。”
他半是叹息,半是承诺。
“才不是呢。”桑萦立时否认他。
“就算是骨肉至亲,都没有理所应当这回事。”
“你待我一直很好,我都知道。”她偎进他怀中。
桑萦看不到的地方,陈颐敛眸,唇微动,却终只是叹息。
“累了吗?”他问道。
她盯着他看了看,眸中掠过几分狡黠。
“和你一起,才不累。”
闻言,陈颐轻笑,沉重的心思倒是散去许多。
“说实话。”他垂眸看她道。
“累了。”桑萦改口道。
她这阵子本就没怎么休息好,白日里便忙得不行,心思也绷得紧,这会又是熬时辰到天亮,怎么可能不累。
“回去歇歇,醒了后我们去见见杜温行?”
陈颐的语气有些强硬,半是询问,半是安排。
“你也去?”
桑萦有些意外。
“过河拆桥?”他笑问道。
“没有,你既是常来苍云山小住,同杜温行想必比我熟悉的多。”
她又看他一眼,“而且,你在的话,我也自在些。”
陈颐俯下身,在她温软唇边轻轻贴了下,而后轻声道:“回去?”
桑萦点点头,从他怀中起身站起后,将那些被她拿下来的书一本本放归原处。
陈颐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动作不作声,片刻后,从她手中抽出那册医经。
“这本医经也是许久之前看到了,有些描述也不大记得清了,你带回去再看看罢。”
“别因我反误了你的事,那便非我之愿了。”
他神色言辞俱是郑重其事。
桑萦本想说她信他,却被他肃然模样震住,依言想想,又觉着他说得有理。
若当真像他说得那般,因他之言误了事,平白生出隔阂来,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将书拿在手中,“好,我回去会再仔细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