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今晨你可应允过,今日要……
苍云剑派山顶的云崖堂内,杜温行命门中的小童奉来茶点。
“桑萦小友,晏清,这茶也算是我苍云山独一份的了,我给起了个名,唤作点苍,比之名茶是比不了,但我喝惯了,就是给我换别的我也不想喝。”
杜温行将茶盏朝桑萦和陈颐的方向推过来,桑萦接过道谢,身畔陈颐端起茶盏笑道:
“杜掌门这茶,往年我来时想喝都没得喝,偶尔喝几次还要受杜掌门冷眼,今日倒是难得。”
闻陈颐此言,杜温行横他一眼。
“这话让你说的,哪次你回京时我没让你成车成车地往京中带?”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他们说话时语气熟稔,一听便是在玩笑,桑萦也不插言,只跟着二人一并笑。
“桑萦小友,你同许珏和周景宜两人的对战便是明后日了吧,准备的如何了?”杜温行同陈颐说罢,转而问桑萦道。
杜温行是苍云剑派如今的掌门,同师父和掌门师叔是为同辈,他称自己小友是客套,真的相熟,应是他待陈颐那般的态度,她心中清楚,自是不会失礼。
过几日要进剑阁去观摩太古承天决,她和周景宜、许珏二人这几日还要战出个名次出来,届时依次序进剑阁,只是她对那太古承天决的兴趣并不在这武学本身。
“前辈客气了,唤我萦萦便可,门中长辈都是这样唤我的。”
“反正已然进了前三,次序倒是也没甚所谓了。”
“若能得到太古承天决,便是我苍云剑宗的剑阁传人,苍云剑上下皆会以少宗主之规格礼敬。”杜温行看着桑萦笑眯眯道。
“若你能成为我派这一届剑阁传人,那以后再见我便要向你行礼啦。”
桑萦从来不知,这苍云剑会背后还有这般说法,她有些不太能理解,犹豫着问道:
“前辈的意思是,若是有人能得到太古承天决,日后便是苍云剑派的人来?”
那岂不是叛了原本的师门?
杜温行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温和一笑,对她解释道:
“只是名义上的少宗主,并非是叛教,我们也不会要求剑阁传人必须入我苍云剑派,当然,若是想入我派,自然也不会拦阻。”
“其实,这只是一种交换罢了,趁我们这些老家伙现都还在世,会将苍云剑所有的武学传承尽心教授,待日后寻得能撑起我派门户的人,剑阁的传人也需尽力教导指点。”
“如此……是为了宗门传承?”
桑萦听出了些门道,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当年的苍云剑宗也算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如今竟连一个出色的后辈都难寻得,不得不将如此基业托付于外人。
“嗯,若能承袭我派的太古承天决,那想必也定然能将我苍云剑宗传继百年。”
说到这,杜温行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遗憾无力。
“这是当年先师定下的,先师故去时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为此,说到底还是我等资质有限,至今没能完成先师遗愿。”
“所以,若先进剑阁之人能参悟太古承天决,名次在后的人便没有再进剑阁的必要了。”杜温行语气一转温声说道。
他看向桑萦,“我私心里盼着你能做到。”
“这届的三甲,周景宜心思不在武道上,许珏又天资平平,都不适合,剑阁的传承于我一门几乎算得上是生死难关,他们心中盘算太多,若将宗门的未来交付于他们手中,我实难放心。”
“承蒙前辈抬爱,晚辈尽力一试。”
桑萦听出杜温行的言外之意,认真应声。
她有些感慨,只觉杜温行此次只怕又要失望了。
三四十年来都没能寻到合适的人,只怕今次也是以同样的结局收场。
但苍云剑派愿意将宗门的传承托付于外人,几乎算是一场豪赌了,看着昔日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宗门走到今日,着实令她心生叹息。
杜温行听桑萦这般应承却是有些开怀,他带着笑意看着桑萦,“说罢,今日来找我,是想问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你师父的事,我也着人打听了,但暂时没消息。”
桑萦怔了下,摇摇头道:“谢谢前辈,不过我是想请教前辈些旁的。”
“这几日我在藏书阁内翻查关于卿心的消息,看到相关的医经中只说这种内息之毒是由长寅的春江花月心法所致,只有长寅亲至可解。”
“前辈,不知您对长寅和这春江花月知晓多少?”
听她问得是这个,杜温行不着痕迹地看了陈颐一眼,见他正旁若无人地端着茶盏喝茶,杜温行微顿片刻,缓缓道:
“先师同长寅是忘年交,我当年在习武时确是常常能见到这位魔教教主提着两坛子酒来同先师比剑喝酒。”
“长寅这人,算是天生的奇才,无论多晦涩的剑谱,他翻翻便能有模有样地使出来,这等天赋不知羡煞多少习武之人。”杜温行叹道。
桑萦点点头,耐心地听着。
她已经听许多人说过,这位创立了魔教的人自创三套高深武学,其中便有眼下苍云剑派门中无人再能习得的太古承天决,但看这修习的门槛,便知这位教主的武学造诣如何,何况还有那春江花月,也是他的独门绝学。
这世间竟会有这般根骨天资的人。
一想到这般人物竟是魔教中人,桑萦便觉着遗憾至极。
若……若此人是剑宗的人,不知如今天归剑宗能否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
杜温行犹在继续说着。
“长寅这人性子跳脱不羁,最耐不得束缚的一个人,但却是个极重情义的,先师对他有救命之恩,得他以太古承天决相赠,只可惜,除了先师当年得长寅亲自指点,余下的这么些年,竟再无人能领会。”
“至于他那门春江花月心法,其实说是门毒功也不为过,这门武学自成一路,极难对付。”
“寻常人对招,内力外放,各凭兵刃制敌取胜,这春江花月的心法大成之后,体内的内息能附带一种奇特的内劲,同人交手时侵入对方的体内,附着于五脏六腑之间,只要他一经催引,伤者立时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桑萦从未听过这般诡异武学,同自己修习多年的心法剑招截然不同,听着甚至有些不真实。
但转念一想,本门中也有如天命剑这般的武学,大抵天下武道一途,臻入化境便是如此。
“这侵入旁人体内的内息,便是卿心?”桑萦问道。
“不错。”
杜温行应下她,复又说道:
“因此也只有春江花月的内功能够催动这种内劲。”
听杜温行如是道,桑萦心中却是有些不解。
“可是长寅已然去世多年,为何师父还会身中此毒?”
“此事却是个疑点。”
杜温行也皱起眉头缓缓道,“倘若当世除长寅之外还有人会这门功夫,只怕这江湖又要生乱。”
杜温行的语气显得忧心忡忡,一旁一直不声不响喝茶听着的陈颐却在此时开口道:“如今已入乱局,再乱些倒是也无妨。”
桑萦满心皆是这棘手的卿心,此时也没作声,细细回想着当时在京中,褚茯苓随口提及的话。
“前辈,当日我同药王谷谷主的女儿有过一面之缘,她说她同褚谷主上魔教圣坛之时发现,如今的魔教似是已经有了新任的教主,不知前辈对此事可知晓?”
桑萦的话音落下,杜温行尚未开口,陈颐举盏的动作却是一顿,他的声音显得莫名虚幻,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追问桑萦。
“新的教主……褚茯苓对你说的吗?”
“是,褚姑娘说当日她和褚谷主险些便没能走出魔教,且那次,褚谷主也受了很重的伤。”
桑萦对陈颐解释了句。
“她可看清那人样子了?”陈颐神色有些郑重。
“那倒没有,她说那人一出来周围皆是迷烟,待她醒来时,褚谷主已将她带离魔教。”
杜温行似是对这事意外至极,他沉思良久,叹道:“我从未听说过此事,待会便得安排人下山去详查。”
“如今想来,这一段时间,魔教动作颇多,定然也是因这位新的教主了。”
“我派同魔教原是有些渊源,长寅虽与先师同辈相交,可实则年纪比我还小些,我同他也算是故交,对他的性子也算是了解。”
他望向桑萦,语气颇为叹息:
“当日你来时,同我提起淮山派和碧涛剑派灭门一事,我当时只想着,以长寅的性子,断然不屑于做这等事,而如今这暹圣教群龙无首,当年聚集在长寅身边的六大高手,死的死,伤的伤,活到如今的也都成家立业,自立门户,如今的暹圣教不过是一盘散沙,心里便觉着这些灭门案幕后另有其人。”
“却没想过,如今这暹圣教竟是有了继任教主。”
杜温行此言,桑萦立时想起当时她同杜温行说此事时,杜温行的态度,当时便觉出他心下偏向魔教,只是不知缘由。
她看着杜温行,斟酌着轻声问道:
“前辈是觉着长寅在世时的暹圣教不会做这种灭门的事?那为何暹圣教如今被称作是魔教?”
闻言,杜温行长叹一声:
“魔教这个称呼,是长寅死后,江湖上对暹圣教的称呼,他在世时,这暹圣教虽是鼎盛的声势,行事也高调惹眼,可滥杀无辜、伤天害理的事却也是没有的。”
“是长寅死时发生了什么?”桑萦顺着杜温行话意道。
杜温行点点头,“长寅是因众江湖门派围剿而受了重伤,然后他负着伤杀上各大门派,当众将当日参与围剿的人强杀后离开,便是那个卿心,死的那些人皆是当时那些门派中德高望重之人,当着门中众人面前经脉寸断爆体而亡,却无人能留下长寅。”
“他连杀三十余人,当日参与了围剿相思顶那一场大战的人,无一人幸免,但当时他本已身负重伤,又使了不知什么法子,强行提升内力,回到相思顶后没多久,便传出来他自绝身亡的消息。”
桑萦听得有些不解,“既然暹圣教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围剿?”
“这我便不知了,当年这事的知情人如今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具体内情如何,只怕也是说不清楚了。”杜温行叹道。
“大凡纷争,所图无非就那么几种,为财、名、利而蝇营狗苟,套个冠冕堂皇的说辞,便能占个先机,当年的暹圣教行事太过招摇,只要长寅坐镇一日,有些人便食不下咽,坐卧难安。”陈颐蓦地出声,语气带着他鲜少会有的讥嘲之意。
桑萦没想到陈颐会这样说,心中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她想了想,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转而继续问杜温行:“那这卿心,除了长寅本人,可还有旁人能解?”
“如今的魔教新任教主可能解此毒?”
“其实这卿心之毒,我当年也问过长寅,之所以说是长寅亲至才能解,是因为这毒是一种内息化劲,解这毒伤,需要他独创的那三套武学,若旁人也能同时催引这三种内力,引至伤者体内,自然也能化解。”
他看向桑萦,“所以眼下这太古承天决,你若能参悟,也算是有了些希望。”
“春江花月、太古承天决、那第三种武学是什么?”桑萦问道。
她话音落下,杜温行却沉默下来,他看了陈颐一眼,陈颐却如同不觉。
片刻后,杜温行缓缓开口:
“第三种,是你们天归剑宗的天命剑。”
桑萦完全没想到。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长寅,他也会天命剑?”
杜温行摇头苦笑,“天命剑本就是他的独创。”
“只不过我印象中,他从未用过天命剑,但这确是他的武学。”
“此等高深武学,寻常人修其一都难,却是他的独创武学,真是难以想象,若他如今还在世,他会是何等成就,说不定,宗师往上的境界,也能由他来开创。”说到这里,杜温行很是赞叹。
桑萦仍觉着不真实。
天命剑竟然是长寅的武学,难道天归剑宗同这位魔教的前任教主也有旧交?
可紧接着,她便想到,若第三种武学是天命剑,那她若是得到太古承天决,便只剩下一门春江花月便能医治这种毒伤了。
那苍云剑的这部太古承天决,她定要尽力得到。
桑萦想了想,问杜温行:
“那这春江花月……”
她一开口,杜温行便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他看了一旁的陈颐一眼,却也没多说旁的,只道:
“这春江花月如今在何处,还有没有传承,我确是不知晓了。”
“很多年前,我遇到过一位身中卿心之毒且已经发作了的人,他那毒伤比之一般人情况还要复杂许多,只是他也算是命大,药王谷谷主褚先生曾为他施针压制,而后指点他来我苍云剑的剑阁。”
杜温行一边回忆,一边说着:“那人也是天赋绝佳的底子,只是可惜受那卿心影响,身子虚弱得不行,且日日承受卿心发作之苦,性子也乖戾,后来他受了好些罪,才算是勉强将这毒伤压制在体内。”
“若想解决这毒伤,便只能去研习长寅的武学,可就算我愿将剑阁日日开放,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有所领会的。”
桑萦听杜温行讲这些过往的旧事,心中升起几分压抑,她没去问杜温行言及那人如今如何,无论此人是生是死,总都不会太好过便是。
可该做的她总要去做的。
一时间,云崖堂内三人,心中各有不同心事,俱是沉默不语。
片刻后,陈颐伸手握住桑萦的手,“问好了吗?我们去山间走走如何?”
他没理会杜温行骤然惊愕异常的神色,另一只手别去桑萦耳畔的碎发。
“今晨你可应允过,今日要陪我的。”
桑萦点点头,“嗯,陪你。”
她转向杜温行告辞。
杜温行只那一瞬神色不对,待桑萦同他望过来时已然恢复如常,他打趣地看向二人牵握的手,对桑萦笑道:
“好,你们年轻人,只管去吧。”
“西山石壁上有一些图谱,是我派中人进入剑阁后的一些体会心得,虽然他们也都没能成功,不过你若是有兴趣便去瞧瞧。”
“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若桑萦姑娘当真能成为我剑阁传人,还请姑娘为我苍云剑派多费些心。”
桑萦起身,郑重行了晚辈之礼。
“多谢前辈,桑萦记下了,定会尽全力而为之。”
陈颐却没做声,起身牵住桑萦,带着她往外走,身后端坐的杜温行复又说道:
“我苍云山西山的天然汤泉有活血活气之效用,既是走这一趟,便也别错过了,我派人给你们安排下,把西山的厢房也收拾两间出来,你们自去玩吧。”
闻言桑萦却是一怔。
走出云崖堂时,面上已经泛起热意。
汤泉?
……和陈颐一起的汤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