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线索
这些日子,郭络罗贵人讲究一个低调做人,低调做事,但如今实在是忍不住,气的要去找宜嫔。
好在她被人拦了下来:“贵人莫着急,说是宜嫔娘娘那边好像也不大痛快!”
郭络罗贵人仔细一想,就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小公主如今养在宜嫔名下,皇上这般,不也是打了宜嫔的脸面?
果不其然,宜嫔知晓这件事之后的确是生气,甭管她与郭络罗贵人之间怎么有着怎样的龌龊,可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了,皇上这般,不也是不给她面子?
其实宜嫔这人心肠不坏,也就有点蠢而已,被人开解几句就好了。
谁知道春华姑姑见状不仅不劝,反倒还添油加醋的:“……娘娘心善,可六宫之中有几个好心人?难道娘娘就没想过当初钮祜禄主子在皇上跟前替您美言几句是何居心?”
“这世上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儿,如今借着您的势头出了冷宫,自然是要狠狠把您踩到脚底下。”
“别的不说,妃位就那么四个,惠嫔与荣嫔暂不提,那都是宫中的老人儿,又有儿子,肯定是要位列四妃的,德嫔是贵妃娘娘的人,肯定也要占个位置,剩下的位置,谁都盯着在了,若您下去,她的胜算不就大多了?”
宜嫔心里本就不怎么舒服,被春华姑姑这番话说的心里宛如猫爪子挠似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等着婉宜过来时,她索性称病未见婉宜。
婉宜也没有多想,只与春华姑姑说起小公主的满月礼来:“……皇上的意思是小公主的满月礼虽不能铺张浪费,但也不能过分节俭,红蛋与福寿糕点自然是要备下些的,瓜果与菜肴不知道宜嫔娘娘有什么要求没?若是有,我早些准备,也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还有小公主满月那天穿的衣裳,内务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也不知道那日天气到底是冷还是热,我要内务府那边多准备了几套,厚的薄的都准备了,免得到时候小公主不舒服。”
“我也是第一次操持这些事儿,若有什么不周到的,还请宜嫔娘娘帮着提点几句。”
春华姑姑从前也是御前的老人儿,见多识广,见婉宜第一次行事就这般落落大方,好像挑不出什么错来:“这事儿奴婢得问问宜嫔娘娘才是,宜嫔娘娘的意思是小公主的满月酒能否用女儿红?”
“宜嫔娘娘的母族是江南人,江南一带有规矩,女儿出生时埋几坛上等的女儿红在树下,等着女儿出阁时一并挖出来当陪嫁,这件事,还望钮祜禄主子帮着操持一二。”
“至于小公主那日穿的衣裳,还得等内务府送过来之后,奴婢再请宜嫔娘娘定夺。”
婉宜笑着应下。
当春华姑姑将这话转述给宜嫔时,闲着没事儿的宜嫔索性就要内务府将小公主满月所穿的衣裳送了过来。
衣裳用料都是极好的,有缂丝绣金如意纹的襁褓,有绡纱八宝福寿纹的肚兜……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宜嫔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随便选了两件出来预备着。
到了六月二十七这日,天气一片晴朗,一大早就是暑气难耐,这人走几步路就浑身冒汗。
佟贵妃昨儿就免了诸位妃嫔的请安,众人皆往翊坤宫而来。
婉宜是天没亮就起来了,好一通忙活之后众人这才姗姗来迟。
天气虽热,但因是小公主的满月,屋子里却不好摆冰,故而用的是井水放在墙角,一个个水缸上更是错落有致长着荷叶,开着莲花,十分赏心悦目。
更不必提一个个红蛋带着清香,就连荣嫔都忍不住问道:“这红蛋好像与咱们从前吃的不大一样。”
婉宜笑着道:“宫里头备下的红蛋都是用的白煮蛋,继而用红纸染上颜色,嘴里吃的挂没滋味的。”
“嫔妾想了想,要内膳房煮红蛋时加了些荷叶、菊花,这样煮出来的红蛋带着一股清香,好吃多了。”
荣嫔笑着道:“你倒是有心了。”
没多久,宜嫔就抱着小公主出来了,今日的小公主被红绸包着,才出生时她皱巴巴的一团尚未长开,不算好看,如今却是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十分可爱。
宜嫔满脸笑意。
佟贵妃亲自将宜嫔怀中的小公主接了过来,笑着道:“看看咱们小公主长得多好看,以后啊,定是个美人胚子。”
“待会儿等你皇阿玛来了要他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保佑咱们小公主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着皇上,外头就传来了通传声,说是皇上与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并到了。
太皇太后抱着怀中的小公主,嘴角都是笑,更是喊了随皇太后一起过来的纯禧公主过来瞧瞧:“来,瞧瞧你这小妹妹!”
纯禧公主并非皇上所出,而是当年皇上所出的公主几次三番没养住,皇上过继了恭亲王所出的次女,说来也是巧了,自纯禧公主入宫后,荣嫔所出的荣宪公主、兆佳主子所出的端静公主都养住了,就连去年没了的四公主也是养到四岁才没的,而非一出生就夭折了。
正是因此,所以哪怕纯禧公主并非皇上亲生,却被皇上等人视为福星,待她自然好得很。
七岁的纯禧公主凑在太皇太后身边瞧了瞧,皱眉道:“她好小啊,不能陪我玩。”
“而且我看到过她好几次了,她都在睡觉!”
小孩子天真无邪,没什么耐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一扫眼见到搁在案几上的睡莲,当即就来了兴趣,指着放在白瓷碗里的睡莲道:“皇玛嬷,我想要这个!这个莲花小小的,可真好看!”
她正在换牙,小姑娘年纪大了,知道美丑,平素说话注意得很,生怕把自己豁了的门牙露出来。
可是这一高兴,就顾不上了。
当即,众人就忍不住笑出声。
后知后觉的纯禧公主连忙将嘴巴捂上,可众人的笑声是愈发大了。
皇上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墙角的莲花与案几上的睡莲,略一扫眼,就发现婉宜在小公主的满月礼上用了许多心思,难怪这些日子她是愈发消瘦了。
皇上虽心疼,可如今却觉得与有荣焉,想当初他将这件事交给婉宜时,太皇太后还提点了他几句,直说婉宜年纪小,性子不稳,就怕到时候闹出去年他万寿节一样的笑话。
为此,皇上还与婉宜说过几次,若是拿不定主意来问他,谁知道婉宜却一次都没有问过他。
当即皇上就道:“这是你钮祜禄娘娘准备的,若是你喜欢,得找她,看她答不答应才行。”
纯禧公主转头就抱住婉宜的胳膊,撒娇道:“钮祜禄娘娘,我想要这些莲花,可以吗?”
婉宜自然点头说好。
一时间,大家这注意力都落在小公主的满月礼上,只说婉宜这满月礼办的是别具一格。
就连对婉宜不太满意的太皇太后都忍不住颔首道:“的确是不错。”
她老人家向来觉得一码归一码,婉宜做的不好该罚,若做的好了,那自然该夸。
婉宜却不想喧宾夺主,含笑将话题岔开来了:“……能够替小公主操办满月礼,也是嫔妾的福气。”
“对了,皇上,您还没有给小公主取名字了。”
皇上早就准备好了,只道:“恪靖,以后小公主就叫恪靖公主吧!”
众人连声称好。
宜嫔脸上这才又浮现了几分笑意来,凑在太皇太后身边轻握着恪靖公主的小手道:“恪靖,以后你就叫恪靖啦,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恪靖公主刚刚满月,什么都不懂,眼皮子动了动,又继续睡了过去。
宜嫔笑意更深。
原先与郭络罗贵人抢孩子,她的确是心存报复,可真瞧见这小小软软的孩子,特别是见她与自己一样,掌心长了个小红痣,顿时只觉得这孩子是孩子,郭络罗贵人是郭络罗贵人。
也正是因此,她是更加不愿让恪靖公主与郭络罗贵人接触。
她只想要这孩子与自己一个人亲。
可怜悉心打扮后的郭络罗贵人站在一旁无人问津,更可怜的是唯有这时候才能凑在太皇太后身侧看看孩子,好在恪靖公主被宜嫔养的白白胖胖,她这心里才微微好受些,要不然,她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等到最后大家散场时,不光带了红蛋回去,不少妃嫔都找婉宜要了睡莲带回去。
如今天气热了,屋子里养的花儿总是开不久就败了,若一扫眼能瞧见这些新鲜玩意儿,倒也赏心悦目。
荣嫔请了婉宜去她那儿坐坐,婉宜欣然答应,正牵着荣宪公主的手往钟粹宫方向走,只听见六岁的荣宪公主脆生生开口道:“额娘,公主难道比不上阿哥吗?为什么那些娘娘们都想要生儿子,不想要生女儿?”
这话问的……荣嫔当即就蹲下来道:“荣宪,是不是你听到谁说了些什么?”
甭管旁人如何,但荣嫔却从未重男轻女过,她所出的三阿哥小时候也与大阿哥一样养在宫外,接回宫之后就养在了阿哥所,每日陪在她身边的就是荣宪公主。
再加上女儿的快活日子也就那么十几年,待成亲之后就不如现在肆意快活,可以说钟粹宫上下将荣宪公主当成宝贝疙瘩一样。
荣宪公主嘟着嘴道:“方才嬷嬷带我去如厕时,我听见宜娘娘身边有宫女说希望她这次一举得难,可别像郭络罗娘娘似的生下个赔钱货。”
“额娘,为什么女儿就是赔钱货了?”
这话说的荣嫔连忙将她的嘴捂住,低声道:“这话你当着本宫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幸好方才没在众人跟前提起,以后啊,这话也不能说。”
若是叫旁人知道,她与宜嫔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宜嫔御下不严,若事情真闹开了,定以为她挑唆荣宪如此说话的。
婉宜也跟着蹲下,解释道:“赔钱货就是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公主难道觉得自己不值钱吗?”
“自然不是。”荣宪公主并不像荣嫔的性子,反倒是因被保护极好的缘故,性子天真烂漫,就连在皇上跟前都从不胆怯:“皇阿玛说了,若是大清未曾入关,我在蒙古那就是草原上最亮眼的一颗明珠。”
“我既是最亮眼的那颗明珠,又怎么会不值钱?怎么会是赔钱货?”
婉宜笑道:“这就对了,公主虽年幼,却也该明白一个道理的。”
“这世上种种,不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如何,根本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荣宪公主听闻这话,重重点了点头。
等着私底下,荣嫔与婉宜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却是心有余悸:“……本宫觉得这件事是有人在捣鬼,宜嫔身边的人再蠢,这种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怎么敢当众说?”
“六宫上下,谁不知道荣宪快言快语,没有城府,若方才她真是一点心眼都没有,当众问出这话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是了,好端端大喜的日子,这话一旦出口,皇上与太皇太后定会大怒,查来查去,这件事会不了了之,却会让皇上与太皇太后对宜嫔不喜。
若宜嫔不能养着恪靖公主,那谁才是最大的赢家?
自然是郭络罗贵人!
连婉宜都觉得郭络罗贵人有些无耻,都是当额娘的人了,居然算计到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荣宪公主虽快言快语,却不是一点心眼都没有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的。”
荣嫔揉着眉心是直叹气。
在钟粹宫吃了晚点,婉宜这才回去永寿宫。
不曾想刚回去,婉宜就听到风声,说是文滢那边有动静。
采薇低声道:“……傍晚的时候,文滢在御花园后山烧纸。”
紫禁城内私自烧纸那是大忌,被发现了轻则打板子,重则小命都没了。
婉宜皱眉道:“烧纸?她给谁烧纸?”
采薇摇摇头,也是一筹莫展:“奴婢方才想了好久好久,也没想明白她这到底是在给谁烧纸。”
“从前奴婢是与她一起进府的,后来又一起进宫,不觉得有谁能让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祭拜这个人的。”
婉宜想了想道:“那就派人继续盯着她,看看她有什么动静。”
因为这件事,她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与此同时,和婉宜一样没有睡好的还有佟贵妃。
承乾宫上下是灯火通明,梳头的宫女正小心翼翼给佟贵妃梳头,发尾上抹了茉莉发油,细细按摩头皮,哪怕舒服极了,可佟贵妃紧蹙的眉宇却没舒展开来过。
梳头的宫女是战战兢兢,瞧见了一根白发却不敢说话,只朝着一旁的双喜姑姑使眼色。
她这点小动作自然没瞒过铜镜里的佟贵妃,当即佟贵妃就淡淡道:“你看双喜姑姑做什么?不过是一根白发,拔了吧!”
那宫女是愈发惶恐,猛地一拽,白发落了。
吃痛的佟贵妃皱了皱眉,正欲发怒,可到了最后却是挥挥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双喜姑姑接过宫女手上的象牙梳,小心翼翼给佟贵妃梳起头来:“娘娘可是心情不好?从昨日开始,奴婢见您就愁眉不展的。”
“打从您小时候起,奴婢就开始替您梳头,后来奴婢年纪大了,怕手上没有轻重,这才将这事儿交给旁的宫女,说起来,奴婢已经好几年没替您梳过头了。”
她乃是佟贵妃的乳娘,平日里虽不如陈良河在佟贵妃跟前得宠,可若相信,整个承乾宫,甚至整个紫禁城,怕是佟贵妃只会相信她一人。
佟贵妃微微叹了口气:“是啊,可真快啊,一转眼本宫都二十五岁了,头上的白头发是越来越多,可膝下依旧没个孩子。”
双喜姑姑含笑道:“瞧娘娘您这话说的,四阿哥不就是您的孩子吗?”
“如今德嫔娘娘又有了身孕,皇上曾答应过她,这一胎不论男女都养于她膝下。”
“从前德嫔娘娘放心不下四阿哥,时常过来瞧瞧,可有了自己的孩子,德嫔娘娘哪里有时间过来?”
“如此一来,您和四阿哥的亲生额娘又有什么区别?”
佟贵妃又是叹了口气:“从前本宫也是这样想的,可始终是不一样。”
“昨日额娘进宫,她说了些什么,你都听见了吧?佟家上下皆觉得本宫无用,不仅没能替皇上生下儿子,这皇后之位也是难于上青天。”
“一个个人见着小钮祜禄氏得宠,也有样学样,想在佟家选个容貌出众的女子送进宫来……”
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有几分哽咽。
想当初她刚入宫的时候,日子多难啊,可那么难的日子都熬了过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家里就递来这样的消息。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阿玛也好,叔父也罢,甚至于她的额娘,都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决定。
那她了?
她算什么?
双喜姑姑拿帕子擦去佟贵妃眼角的泪水,柔声劝道:“娘娘昨儿不是没答应吗?您放心,您若是不松口,别说皇上那边,就连太皇太后都不会答应的。”
“您如今还年轻,膝下又有着四阿哥,怕什么?”
“昨儿福晋不是也说了吗?再回去求医问药,招揽名医,说不准到时候这孩子就有了呢?”
“宜嫔娘娘比娘娘也小不了几岁,她都能怀有身孕,娘娘一定也可以的……”
佟贵妃终究忍不住,趴在双喜姑姑怀里大哭。
可直到这时候,她仍记得自己的身份,连哭声都是悄无声息,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嘴里更是呢喃道:“为什么本宫一直怀不上孩子?哪怕是个女儿,本宫也是愿意的啊!”
翌日一早,佟贵妃眼睑下一片青紫,却依旧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来,先是夸赞了婉宜一番,而后更对着郭络罗贵人道:“……旁人坐月子都胖了一圈,唯有你,这月子坐的怎么瘦了?”
“得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先开花后结果,本宫还等着你再给皇上添位小阿哥了。”
郭络罗贵人笑着应是,明明脸上擦了厚厚一层脂粉,却依旧挡不住她面上的憔悴。
坐在佟贵妃下首的安嫔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只觉得倒是奇了怪了——这一个个的昨晚上可是当强盗去了,怎么神色都这般憔悴?就连荣嫔都是如此?
安嫔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想着前儿佟贵妃娘家人进宫一趟,约莫猜到其中的原因,故意开口道:“呀,贵妃娘娘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没有歇息好?”
“按理说不应该吧,这些日子四阿哥身子康健,贵妃娘娘也没什么事要操心,就连小阿哥都丢到了惠嫔那儿去了,小公主的满月礼也不管,应该也没什么事情费心吧?”
说着,她更是一脸惊愕道:“莫不是……贵妃娘娘有了身孕?”
正喝茶的婉宜恰好看到佟贵妃脸色,只见佟贵妃脸色由白变青,最后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差点就要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个安嫔,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嫔敢提起这个话头,却没谁敢胆大包天接话的,就连她的好姐妹惠嫔也不敢。
佟贵妃挤出几分笑来:“安嫔多虑了,日日有太医前来给本宫请平安,若本宫有了身孕,定会第一时间把这好消息告诉你的。”
安嫔心里是一阵痛快,笑着道:“那臣妾就放心了,说起来,贵妃娘娘这脸色和德嫔一模一样,所以臣妾才会这般怀疑……”
话说到这儿,她不免打了个盹,她入宫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佟贵妃脸色这般难看。
安嫔也不是一点都不知趣儿,当即就转了话头道:“那臣妾就等着贵妃娘娘的好消息了。”
等着众人一散,佟贵妃气的就把茶具全砸了,更是冷声道:“好一个李氏,咱们走着瞧。”
从前她最厌烦的就是婉宜,如今则变成了婉宜和安嫔。
毕竟婉宜可不会蠢到当众坠了佟贵妃的面子。
显然婉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几日忙着盯着文滢。
那日文滢烧纸之后就病了,病的连床都下不了,说是连太医都没请,日日躺在陈篡工商熬着,倒有种一心求死的意味来。
安芳姑姑如今混的也不怎么样,在浣衣局当差,因从前是钮祜禄皇后跟前得脸之人,又的确有几分本事,很快就在浣衣局混了个姑姑的位置。
她们几个是一同进宫的,安芳姑姑知道这事儿之后还去瞧过文滢一次,多多少少也劝了几句,可收效甚微。
到了最后,安芳姑姑都没有过去了。
婉宜只觉得不对,亲自将当初在钮祜禄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的名册都调了出来。
在坤宁宫当差的人,别说生辰八字,祖上三代都会被查的清清楚楚。
况且钮祜禄皇后进宫又早,当那厚厚一摞卷宗抱到永寿宫时,把婉宜都吓了一跳。
婉宜带着采薇与芙蓉翻了两夜卷宗,总算是找到了那个人。
叫婉宜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叫做椿林,是钮祜禄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后来得病没了。
提起椿林来,采薇都想了好久好久,最后更是一拍脑袋,“这个椿林,奴婢还真差点就忘了。”
“这人是先皇后娘娘刚进宫时就被拨到娘娘身边伺候的,模样性子都不出挑,熬了好些年才熬到二等宫女。”
“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当初先皇后娘娘刚进宫,只是庶妃身边,文滢就与这个叫椿林的住在一间屋子里。”
“那时候文滢刚进宫,从小没离开过家的,因为想家还哭过好几次,当时先皇后娘娘还要椿林好好劝劝文滢的。”
“也正是因此,文滢那段时间与椿林关系很近,后来随着元皇后娘娘的去世,先皇后娘娘顺藤摸瓜查到这个椿林原来是元皇后娘娘的人,自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让那个椿林悄无声息病故了。”
说着,她更是皱眉到:“那段时间文滢好像还病过一阵子的,奴婢们那时候都以为她被吓着了,后来给她换了间屋子这才好些……不过,奴婢实在不懂,文滢为何要给椿林烧纸?”
她不懂,婉宜却是有点懂的。
文滢当初在钮祜禄皇后身边当差,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银子不缺,身份也有,为了叫她安心在宫里头当差,钮祜禄一族连她一家老小都照顾的妥妥当当。
唯一能让文滢背叛钮祜禄皇后的,除了一个“情”字,还能因为什么?
时下男人有龙阳之好,不少男人以此为荣,觉得自己特立独行,但很少有女人敢袒露自己喜欢个女人的,哪怕是真的喜欢,也只敢把这份喜欢藏于心底,凡事敢泄露半分,只怕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
其实说起来,文滢的喜欢不是没有缘由的,当初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乍然入宫是百般不习惯,这个时候有个大姐姐一般的人处处照顾她,关心她,呵护她。
两人又是日日独处一事,很难不出事。
婉宜心中已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当晚就要采薇把文滢带了过来。
文滢大病初愈,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神色,请安之后就一言不发。
婉宜含笑道:“之前你口口声声按时我说姐姐的死蹊跷,不管怎么问你都不说蹊跷在何处,既然这般,我留着你也没意思。”
“虽说你出卖过我,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但如今我这身份尴尬,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可不想因为区区一个你让你得皇上厌烦。”
“若是我没有记错,如今你也二十四了,宫女到了二十五岁方能出宫,我没有打算将你留在身边的意思,不如将你放出去好了。”
文滢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显然不相信婉宜会这般好。
谁知道婉宜不急不缓道:“可你是我们钮祜禄一族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还捏在我额娘手上,送你出宫你也无处可去,还不如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你阿玛在二门当管事,是个二等管事,你阿玛手下有个三等管事叫图满,你应该是知道的他的,这人曾是我阿玛身边的随从,如今四十来岁,去年刚没了媳妇,我便做主将你许给他。”
文滢一听这话,几乎是颤声道:“不,我不出宫。”
这个图满别说她知道,钮祜禄府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长得丑不说,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当年在战场上救过遏必隆一条命,所以才得了个三等管事的位置,这么些年一直被好吃好喝供着。
不说别的,他前头死了三个老婆,都是被他在床上折腾死的,喜欢的净是些下流东西。
婉宜冷声道:“出不出宫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文滢抬起头,眼神要多恨就多恨:“难道您就不想知道先皇后娘娘的死因吗?我告诉您,人人都说先皇后娘娘死于心病,但不是的,她不是的。”
“您若是将我嫁给图满,我就一头撞死在永寿宫门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婉宜浅笑一声,看着她那张因慌乱而有些变形的脸,不急不缓道:“我为何要知道我姐姐的死因?就算是知道了有用吗?”
“当初她乃六宫之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都没办法找出背后之人,更别说我了。”
“人活着要向前看,我不过区区永寿宫一个庶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
文滢吓得脸色都变了,说不出一个字来。
婉宜知道,她不敢死,更不愿死。
若文滢真的一心求死,当初椿林死的时候她就会追随而去,什么情情爱爱的,这人啊,最爱的不过都是自己罢了。
婉宜见状,冷声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若你不愿意出宫,也成,说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滢再次缄默。
婉宜对她已再无半点耐心,冷声道:“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我会求皇上放你出宫,请额娘做主将你嫁给图满。”
“至于椿林……你应该还记得吧?她是姐姐身边的宫女,当初对不起姐姐,我随随便便将她指一门阴婚,应该也是不过分的。”
椿林!
文滢一愣,她已经许久没有在旁人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下意识觉得婉宜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转而一想,她又觉得不对,钮祜禄皇后那么聪明的人当初都未曾发现,过了这么些年,眼前这人怎么会发现?
婉宜似猜到她心中所想,含笑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重要,我还是那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
“当初椿林本就是元皇后娘娘的人,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她应该早有心里准备,姐姐虽不是良善之人,却也不是心肠狠毒之人,最起码没有株连她的家眷。”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外头知了的鸣叫声,其中还伴随着烛花炸开的声音。
婉宜突地起身,作势要走。
一直支撑文滢的那根弦好像突然断了,她是彻底绷不住,顿时瘫倒在地,呢喃道:“若我愿意说,您可不可以留我一条命?”
婉宜点点头:“可以。”
她虽恨文滢,但她知道,文滢不过是提线木偶,背后是另有其人。
文滢的眼泪簌簌落下:“对,我的的确确是因为椿林之事记恨皇后娘娘,椿林虽是元皇后娘娘之人,可她到了皇后娘娘身边之后,连只蚂蚁都没有踩死过,何曾害过皇后娘娘?”
“可皇后娘娘了,不管不问直接要了椿林的命,不管我怎么求她,皇后娘娘都没有心软……”
“椿林死了,我的心也死了,可所有人都劝我,皇后娘娘这样做没错。”
“是啊,她是我的主子,主子就算是错了,那也是没错,我怎么敢怪?怎么敢恨?”
“我想,就这样算了吧。”
“可是皇后娘娘病了之后,有个小太监来找我,要我将一包粉末加到皇后娘娘的药里。”
“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皇后娘娘就算是杀了椿林,但对我却是极好的,从小到大我们一起长大,我,我如何下得去这个手?”
“可是那小太监说就算是我不动手,他也能找到别的人,皇后娘娘已是病入膏肓,华佗再世都救不了她。”
“他,他更是说……若我愿意照做,就会把我和椿林的生辰八字送到西安广仁寺,让佛祖保佑我下辈子与椿林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就觉得皇后娘娘的情况不对劲,太医左看右看都瞧不出不对劲来,就算是没有我,她也是活不长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采薇又是一巴掌打了上去,采薇向来沉稳,如今却被她气的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顺畅:“你,你好狠啊!”
“咱们从小陪着先皇后娘娘一起长大,你就算是被那个叫椿林的猪油蒙了心,可你们认识几天,她都死了!你居然为了她背叛先皇后娘娘!”
话毕,她的眼泪也簌簌落了下来,几欲站不稳:“若不是因为你,兴许先皇后娘娘还能多活些日子,那时候,大老爷已经派人四处去找名医,兴许再过些日子……先皇后娘娘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