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乎有恒矣。”
正当李策之盯着河水,默默收敛心绪之际,这万籁无声的夜幕下,忽闻朗朗读书声。
声音铿锵有力,缓缓荡开。
听着声源,似是从夕河上游传来。
“这夜半三更,怎会有人诵读圣人所铸《论策经义》?”
李策之心神一动,不由起了好奇心。
他拔步而行,顺着声源处寻去,约莫走了数百米,便望见夕河畔的一块磐石上,正坐着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似是入了神,未察觉到有人靠近,仍朗声诵读着《论策经义》。
李策之靠近,虽只看到背影,瞧不着正脸,却总感觉有些眼熟。
“这位朋友。”
过了一会儿,他终是忍不住好奇,上前搭话。
可背坐磐石的读书人好似没有听到一半,还在继续读书,诵读声不绝于耳。
喊了几遍,李策之见他没反应,便伸手搭在他肩头:“这位朋友,为何深夜在此读书?”
这回儿,读书人终于察觉到有人靠近。
他转过身,双眼瞪得滚圆,颇有些愤愤:“深夜读书,便是不想有人叨扰,你这人好生无礼,平白无故,扰人清静。”
李策之张着嘴巴,有些震撼,完全没注意听他在说什么。
因为,这读书人,赫然便是之前在酒桌上,被柴员外告知已溺水而死的王童生。
他没死?
李策之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定了。
柴员外没理由骗他,老童生溺亡后,已被下葬,这南山村的人都知晓。
而且瞧王童生这模样,形如枯槁,不修边幅,面色煞白,寻不到血色,俨然不像个活人。
是鬼吗?
出现这个念头时,李策之倒不害怕。
一方面,他已见过鬼魅,甚至连那煞气深重的艳鬼,也没能把他怎么样。
对于人而来,最可怕的不是鬼,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见识过鬼魅之后,李策之对此阴鬼,并没有那么大的畏惧了。
另一方面,这老童生除了在河畔读书之外,举止行为倒是正常,不像是个害人的鬼。
“怎么是你?”
当王童生瞧见李策之,微微一愣,很快便生出一分喜色:“李老弟,听说你上次试考中了秀才,还是案首!”
“恭喜,恭喜呐。”
他连忙起身,冲李策之作揖行礼,又露出讪笑:“李老弟,书院一别,你高中案首,我却又是名落孙山。”
“近些日子,我也在苦苦思量你劝诫我的那番话,现在想起来,倒是警世恒言呐。”
听到王童生这般自省之话,李策之微怔。
这位偏执了这么多年的童生,倒是有些些许改变。
只可惜,这改变来的太迟了,太晚了。
“你是童生案首,想必有些考试心得,你可不要敝帚自珍,得好好指点指点在下。
我不会放弃试考,待到明年再考,若是能中了秀才,日后再考举人,出仕为官,必然忘不了你这番恩情。”
他求人授学的时候,倒极能放得下身段。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他已做了阴间鬼魂,还如何来当阳间官吏?
见到这一幕,李策之心中隐隐猜了出来。
这老童生,多半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仍铆足了劲,打算下次童生试考,继续举债参加,一定要考出功名来。
眼下的情形,倒让李策之想起父亲曾说百鬼录中一种鬼。
痴鬼,十二种民间常见鬼类之一。
痴鬼种类很多,有痴迷于情的痴情鬼,有痴迷于酒色财气的吝啬鬼、滥赌鬼、大烟鬼、风流鬼。
也有痴迷于琴棋书画的高雅鬼。
之所以把它们统称为痴鬼,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特征。
痴迷于一物,甚至忘记自己是已不是活人的事情。
念及此处,李策之越发觉得老童生有些可怜。
纵然死了,却仍痴迷执念于科举,希冀能改变人生。
可惜,天资不够还不知努力,终是此生碌碌,穷困潦倒。
“王兄,你已作鬼,为何还要执念于此?”
他犹豫再三,还是点破了这个事实。
作鬼?
王童生面色有些惘然,似乎一时间没听懂李策之的话。
第八十六章落叶归根(上)
王童生呆了半晌,似是才反应过来。
“我死了?我死了?”
他喃喃自语着,这才如梦初醒,面露凄苦:“原来我竟已经死了。”
被点破这个事实,王童生面色灰败,仰天长叹。
李策之站在一旁,倒是有些忐忑。
也不知帮他点破生死,是好是坏?
良久,良久。
他缓缓转过身子,冲李策之长长作揖及地。
“我此生,执念太深,钻了牛角尖。
一生困顿,却终难如愿。
而今,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回家见见故人,还望,李老弟能送上一程。”
他已很多年没回西河村了。
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亲人了。
起初离乡,是为了激励自己发愤图强,而之后,一直没有回家,则是无颜面见家人。
也害怕回到西河村,会受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
以至于一直希望能考上功名,风光返乡。
近些年,哪怕是举债借钱,他都从未回过家,大都是寻些昔日友朋资助,才得以过活,继续科考。
屡败屡战,只因自己为此付出太多,希望有朝一日科举得意,能将失去的悉数寻回来。
这样的心态,是错的。
得知自己已死,执念消散,他倒是想开了。
唯一的愿望,便是回家看看。
“也好。”
李策之思索片刻,倒是点头答应下来。
遇上这老童生,也算是一段缘分。
他只希望自己能陪他回乡瞧瞧,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西河村,位于南山村不远处。
中间只隔了一个村落,脚程也就七里地。
从南山村夕水河畔走过去,一个时辰便够了。
李策之和王童生亦步亦趋,走在乡间泥泞小道上。
他不时朝两头张望,似乎有些年头没回来,这家乡也有了许多变化,让他感到新奇。
“那是隔壁宋寡妇的田,年少那会儿,我时常去帮她做农活。”
他凭着记忆,认出了邻家田产,难得露出高兴的情绪,似乎想起了几十年前,未曾背井离乡,独自庸碌前的往事。
“王兄,家中可还有近亲?”
李策之一面听着他介绍,一面询问道。
“近亲?我父母去世得早,上头只有一个大哥。
二十余年前,我走时,他已成了亲,生了娃,估摸着,这会儿当爷爷了。”
王童生说着,面色又黯淡下来。
若不是他眼高手低,钻入了牛角尖,这会儿,应当也是有家又有田,去了媳妇生了娃,子孙满堂了吧。
何至于如今孤苦一人,死的凄凉。
感受到王童生情绪不对劲,李策之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人一鬼,很快走进了西河村。
在西河村头的一家农户门前,他停了下来。
“这是她嫁的那户人家。”
“当年,我一心扑在科考上,做着白日梦,却半点也不用功。
她说她看不到希望,便放了手,与我同村的一位农户成了亲。”
王童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得知这个消息,我大受打击,暗暗发誓,若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