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下面的假发
艾伦.斯顿的喷嚏引起夫人们的怜爱。她们不再用那些问题为难他,还好心告诉他:“纳科伦侯爵现今很受宠,陛下打牌时喜欢叫上他。”因为侯爵是唯一一个敢在陛下的牌桌上作弊、并且手法极为拙劣的人。
侯爵凭借自己的这点小聪明,为自己赢得一万年金和王宫主楼里一套三居室的套房,以及一个元老院的职位,并不是靠了哪个女儿。夫人们还说,侯爵的女儿没能继承父亲的聪慧,恐怕指望不上。
艾伦.斯顿心想,格蕾丝到底在宫里做什么?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他在夫人们这边坐到午夜,等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完,他便站起身,打算去两支长矛那里冒险。
一位夫人忙拉住他,“最好不要招惹那些瑞士雇佣兵,他们为了自己的职业信誉可不讲道理。”
艾伦.斯顿又懊恼地坐了回去。
他的执着这下子引起夫人们真正的好奇,她们问他:“您对纳科伦小姐的爱情竟然有这么深吗?“她们还问他:”您会为她决斗吗,像您兄长那样的真正的决斗?“她们甚至还问他:”她回应过您的爱慕吗?她允许您碰触她的手吗,或者其他身体部位?”
艾伦.斯顿没能挤出第二个喷嚏。他喝了不少酒,控制不住自己的脸红,匆匆地逃开了。临起身时,一位夫人在他手里悄悄塞了张纸条,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实属无奈之举,艾伦.斯顿再次回到那几个青年那里。这次他受到热烈的欢迎。
小团体关于战争的话题已到尽头,在这个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也已被他们点评了一个遍,聊天陷入绝境。其实他们早就默认艾伦.斯顿比他们都聪明,默默希望他能引出一个新话题。
于是艾伦.斯顿把曾给路易国王讲过的猎熊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他在这几个贵族青年中间待到一点半,周围的人都已显出醉态,不得体的行为越来越多。他再次萌生去长矛那边冒险的想法。
就在这时,一声通报响起:陛下来了。
醉醺醺的人们陡然振作起来,笔直地站起身。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先是把他们的长矛在门中间交叉,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然后又颇为隆重地分开,重新竖握在手中。
接下来,陛下出现了,他挽着王后的手臂从门的那边进来。整日围在国王身边的人很多,相比之下,王后像是国王在公共场合必须得佩戴的一件配饰,而跟在后面的那些,才代表了陛下真正的喜好。
跟在他们后面第一排的是德内尔夫人和她的保护人瓦尔纳公爵,接下来是一位中立派宠臣和法拉内利先生以及新近受宠的纳科伦侯爵。纳科伦侯爵的亲生女儿走在第五排,这时一排已经不只两个人了……而那个假女儿,则更靠后,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白色裙子,慢吞吞地挤在人堆里。
像只笨鹅,艾伦.斯顿暗自评判着。他断定格蕾丝是在学宫廷贵妇的走路姿势,但模仿得很拙劣,就像从前在山庄时一样,只要这女仆和很多人在一起,就会显得呆呆的,全无在自己面前的狡诈与跋扈。
他努力不让自己盯着格蕾丝看,但是旁边有人用极小的声音与同伴耳语:“看,那个格蕾丝.玛格丽特也来了!”
艾伦.斯顿十分吃惊,他在夫人们那边费了那么大劲儿才让她们提到这个名字,而在男人们这边,他们一下子就注意到她!
可是他们不尊重她。艾伦.斯顿听到身后的窃笑,带着男人喝多酒以后的下流,说:“可惜了这么可爱的脸蛋,配了如此平坦的胸脯和粗腰。”
“您会为她决斗吗,像您兄长那样的真正的决斗?”
艾伦.斯顿在心中挣扎起来。刚刚他当真产生了与身后那两人决斗的冲动,但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国王端起酒杯准备讲话,那些下流的笑声就立刻停止了,他错过了最佳的宣战时机。而且,他想,如果是在白天,没有喝酒的时候,自己八成就不会。
“她回应过您的爱慕吗?”
没有。他随即就感到心惊——什么叫爱慕?
“她允许您碰触她的手吗?”
不。
“……其他身体部位?”
碰触过。
他忍不住又去看格蕾丝。这女仆没有戴假发、也没有卷头发,她的头发本身带有弯度,但是弯得不够厉害。现在流行陛下这样的小卷。他想,他们瞧不起她也许就有这头发的缘故。而且她还没有在脸上涂粉——当然,也许是因为她的爱尔兰血统,她的脸本来就很白,但是太红润了,而现在流行面无血色。还有她的衣服也不够花哨……艾伦.斯顿感到不可思议,这女仆竟然还在穿高领的衣服!这种样式早就过时了,要把脖子和一部分肩膀都露出来才时髦。她难道没有察觉到吗?这里的每一个女人、包括最低等的女仆,都会露出脖子和一部分肩膀!
艾伦.斯顿已经开始生气了,觉得格蕾丝太笨,凭借这样的智力和观察力,如何能在宫廷里生存呢?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陛下只做了简短的致辞就离开了,他的宠臣们大部分也跟着一起离去,一部分则留在这个厅社交。格蕾丝也留了下来,落了单。
艾伦.斯顿一边喝酒一边用视线跟踪她,这才留意到原来桌上有那么多食物:泡芙塔、巧克力、蜂蜜蛋糕……
啊,太能吃了,艾伦.斯顿在心里不停地叹气。天主佛陀玛丽安娜,有谁会在这种宴会上吃这么多呀!
又有人在笑话她了。没人上前与她搭讪,让她一直落单,却又都偷偷看她,然后合起伙来挖苦她。他们也点评其他新来的人,但说起德内尔夫人她们时,就满是赞叹,而说起格蕾丝时就都是坏话。艾伦.斯顿听得懂这种男人谈论某个女人的语气,这是他们在用唇舌于臆想中玩弄她。
“还有什么比在宴会上无人问津更让人难堪的吗?”一个矮个子怪腔怪调地问道。
艾伦.斯顿终于按捺不住,端着酒杯向格蕾丝走去。
“啊,你!”格蕾丝这才看见他,顿时面露惊喜,而且话只说了一半就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停止了,脸上维持着惊喜的笑容。
艾伦.斯顿的心里一下子舒服了,不由也笑起来。他这时意识到自己可能喝醉了,因为他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笑得太厉害,舌头和嘴巴也不听使唤,对格蕾丝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身打扮太土了。”他一边说一边后悔。
果然,格蕾丝立刻就把笑容收回去了,扬起眉毛,从头到脚地打量他。当那挑剔的视线落在头顶时,艾伦.斯顿就后悔自己戴了假发,当这视线落到他的小腿时,他就后悔自己穿了长袜……他在家从不会这样打扮,这是格蕾丝第一次见他穿得如此做作,肯定有的挖苦了。
但格蕾丝只是傲慢地将他打量了好几遍,然后哼了一声。
“哼。”轻轻的一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如果这也算一个字的话,那这次见面,格蕾丝只和他说了三个字就要走了。
“你等等!”艾伦.斯顿竟然抓住格蕾丝的胳膊,用假装出来的不耐烦的语气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的房间,那你住哪?还有衣服,难道陛下没有给你做新衣服吗?”
格蕾丝被他拽回原地,又瞧了他两眼,才说:“新衣服还没做好呢。”
“什么衣服一个多月了还没做好?”
格蕾丝敷衍地回答说:“是呀。”
艾伦.斯顿用力皱眉头,觉得格蕾丝是被骗了。他想劝格蕾丝,如果国王不再缠着她,那干脆就找机会搬出去。
这时,格蕾丝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往周围看了看,然后双手扶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臂,让他往左边移了一步,说:“你站这儿,不要动。”说着还往前迈了半步,像是要钻进艾伦.斯顿的怀里。
艾伦.斯顿的身体僵硬而笔直,端着酒杯的手停在胸前偏右的位置,一动不动。
格蕾丝低头鼓捣着什么,头发扫到艾伦.斯顿的下巴,非常痒,但他坚持着没有动,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一点,胸膛起伏得也略明显了一些。他很担心被格蕾丝发现这些变化。他发现格蕾丝的耳朵上戴了两只小小的绿宝石耳坠。
幸好格蕾丝只专注于手里的工作。他愕然地看着这女仆从裙摆里变出一只细长口的玻璃瓶,然后把他举在胸前的酒杯拿走,把里面的酒倒进那只瓶子里,再把酒杯塞回到他还举在胸前的手里。
给瓶子盖上塞子,再把瓶子变没。这次他看清楚了,就是塞进裙摆里,那里面肯定有一只巨大的兜。他还看到,原来这裙摆外面还有层折出褶皱的白纱。
格蕾丝抬起头,说:“好了。”十分的坦然,全然没有偷东西时该有的慌张。
艾伦.斯顿重新拿回身体的主动权,又能动了。
他看看手里的空酒杯,不想让自己显得大惊小怪,但又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声,酗酒不好。
可是格蕾丝没等他说话就与他道别:“我去别的厅看看,祝你玩得开心!”
艾伦.斯顿目送格蕾丝离开,心想:“她既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我毕业考试通过了没有。她从我这里抢走半杯酒,却连‘谢谢’都没说。”
格蕾丝的背影看起来依然像只笨鹅,艾伦.斯顿看明白了,这慢吞吞的姿势不是在出于模仿,而是裙子里藏的那只大玻璃瓶太沉了。他继而又明白了,格蕾丝刚见到他时流露出的惊喜,并不是给他的。
“她只是看到我后想起了威廉,想知道威廉是不是也到首都了。”艾伦.斯顿在心里想着。
有人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转过头,看到那几个贵族青年中的两个,都已经醉醺醺的。
一个说:“你刚才和那个格蕾丝.玛格丽特在说什么?你们以前是熟人,是不是?”
另一个说:“快行行好告诉我们,这位女士下面的假发是什么颜色的?我们打了赌!到底是比她的头发深一些,还是浅一些?”
艾伦.斯顿不知道“女士下面的假发”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不是好话,于是挥起拳头打到第二个人的脸上。
注:
1、玛丽安娜是法国大革命初期被创造出来的代表自由和理性的女神。
2、女士下面的假发,之前也写错了哈哈哈哈改了,是下面,不是第二个,lady’s low toupee,有读者帮我考证出是18世纪的说法,差不离吧,他们这边比较保守落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