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热脸贴冷屁股◎
盛誉离家出走的第六天,冬宁跟之前几天一样,在学校待到暮色四合,才背上书包回家。
他的房子在巴黎的富人区,但跟卓成云和阮如玉他们住的那一区还有点不太一样,因为置身于众多重要建筑物群中,所以,托游客们的福,周边的公共交通算是非常发达。
走出地铁站,冬宁步行回家。
上电梯时,她后知后觉,刚才在楼下,好像看到家里的灯亮着。
进了门,发现阅读灯的确开着。
但是,整间房格外安静。
太阳已经落山了,余晖照亮西方的一小片天际,晚霞五彩斑斓,让人想起步行回家的路上,路过的那几家蛋糕店里的马卡龙。
从今年开始,冬宁手里开始有了点余钱,偶尔会买小小的三枚马卡龙,配上加双倍奶和糖的热可可,身体会很暖和。
偏暗的暖黄色光线穿透大客厅的三面落地窗,开放式厨房墙上的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隙,晚风微微地拂进来,吹动日本吊钟的枝条,随风小幅度摇晃。
空气是静谧的,靠窗的阅读灯照亮了那一小块玻璃,但对整间屋子来说,那一点光线其实微不足道。
如果不是看到扔在玄关的一条领带和一把车钥匙,不像有另外一个人在家的样子。
冬宁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包,就近到客用洗手间洗手,然后把沙发上那几本书收好——收了她自己的,剩下一本,应该是盛誉回来以后看过,她暂时没动。
感应阅读灯因为冬宁的靠近而增强了亮度,冬宁抱着一摞专业书起身,随后将灯关掉。
盛誉卧室的门一直关着。
冬宁估计,他应该在休息,所以尽量减少活动。
洗完澡以后,她也待在自己房间里看文献,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动静。
她是六点多到的家,到晚上十点,隔壁房间终于有了声音。
冬宁房间的门没关严实,盛誉刚出来,她就听到了。
她接着听见拖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往常盛誉不这么拖着步子走路,看来是还没清醒。
冬宁刚准备起身去锁门,他拿着杯水推开了门。
他果然是刚睡醒的样子,身上深灰色丝质睡袍的系带极其松散,几乎是敞着怀,自己按开了冬宁卧室的几盏壁灯,又被光线刺得眯起眼睛,连带着眉头微皱。
明明长得人高马大,面无表情时,还很容易显得不好惹,但冬宁就是在那个瞬间感觉他有点可怜兮兮。
可能这就是困劲儿对人的魔力。
他把目光落在冬宁的身上,看了冬宁好一会儿,看得太直白,冬宁一时之间都没弄清楚他的意思。
好像她不该在这儿似的。
这人结婚第一天就跑了,难道潇洒了一周回来,忘了他还有个老婆?
“我准备煮点意面,你吃不吃。”
“我吃过了。”
“你六点进的门,大概五点多就从学校出发了,什么时候吃的饭?”
冬宁被噎了一下,道:“四点多。”
盛誉抬手捏了捏鼻梁,动作扯到他那松松垮垮的睡袍系带,冬宁转开了脸。
接着,她听见盛誉走远。
几秒钟内,整套房子被各色灯具照亮。
意面是四十分钟后上的桌,冬宁抗不过盛誉的冷脸,坐到了他对面,拿叉子挑来拣去地吃,最后吃掉一小半。
盛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别这样。”冬宁说,“我真吃过了。”
“跟我坐一起,就让你那么倒胃口?”
“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你搬进来多少天了,跟我吃的哪顿饭你有胃口?”
“有些时候我不饿,有些时候我不喜欢吃,盛誉,你别……”
“这是饭,不是毒,不喜欢吃,也不至于像你这样。”
冬宁唰地起身:“你现在就是无理取闹。我睡了,晚安。”
她快步走回卧室,将门反锁。
好在她今天困得早,坐在床边就觉得眼皮发沉,没多久就睡着了。
之后的日子,冬宁还是按部就班上学,反而是盛誉出门的次数很少。
他在巴黎的出差已经结束了,办公基本依赖远程会议,所以,每天,冬宁出门上学时,他刚跑步回来,正要准备吃早餐。
冬宁下午到家,他有时在客厅拿着手柄打游戏,有时看书,有时在书房开会,也有时,什么都不做,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两个人没再一起吃过饭。
除去他对冬宁的无视,冬宁对他的生活简直是嫉妒。
她的导师最近对她盯得紧,相比起以前的完全放养,这也算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冬宁的压力大了不止一丁半点,睡着还梦到自己忘了一起床就查收邮件,错过了导师的出差通知,等看到消息时,导师已经登机了,她直接被吓醒。
冬宁猛得睁开眼睛,惊魂未定之时,她先摸过手机,刷新邮箱。
有两篇过稿通知,还有一些编辑的回信,没有导师的未读邮件。
她继续躺了十分钟,才甩脱那个噩梦。
早上这么一磨蹭,出门就有些晚了。
她收拾好走出卧室,盛誉正靠在厨房岛台旁边吃一个三明治。
两人四目相对,和平时一样沉默。
盛誉不跟她说话,她也找不到话可说。
尴尬了两秒钟,冬宁道:“我走了,晚上见。”
“没吃早饭?”
“起晚了。”
“带点东西,路上吃。”
“算了,我……”
“过来。”
冬宁捏着盛誉给的饭团上了地铁,等到了学校,她先找了个路边的长凳坐下。
饭团里面的紫菜放得很多,冬宁本来不打算全吃完,但越吃越香,最后忍不住,顶着撑劲儿,用水牛奶配着吃干净了。
她跟盛誉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在同一屋檐下继续住了二十多天。
期间,盛誉回国了一趟,看他打包的速度,应该是有急事。
不过,出乎冬宁的意料,三天以后,她从实验室回家,盛誉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前几年,他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盛誉对厨房的了解,可以用五谷不分四个字来概括。
但他学习的速度很快,不出三个月,手艺就完全碾压了冬宁做了好几年的家常菜,从此就没有冬宁靠近厨房的份儿了。
时隔几年,两个人再不生不熟地遇到一起,盛誉好像把这个习惯延续了下来。
走进厨房,冬宁才看见放在岛台上的两大袋菜。
她快走了几步,去翻里头有没有需要冷冻的生鲜,大概看了遍,发现都是常温保存的食物,才松了口气。
打开冰箱,里头不再空荡荡的,塞满了蔬菜、牛奶和水果。
冷冻层的几个大抽屉里也基本满满当当。
盛誉当了老板,但归置冰箱的本领没丢。
这桌菜准备得这么多,冬宁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帮点忙,挑了个青椒开始切。
盛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冬宁身边,冬宁切青椒切到一半,被他稳稳地握住了拿菜刀的那只手:“我来。”
刚洗过的手泛着凉意,但盛誉本人身上的温度总好像比冬宁高,所以,从冬宁身后靠近时,就好像一团热气贴了上来。
热气当中混着他身上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他的身体不管是高度还是宽窄,都超出冬宁,在冬宁周围圈起一个相当狭窄的范围,叫人感到本能的不安。
冬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从他怀里钻了出去,走到一米以外,才说:“下次不要碰别人拿刀的手,很危险。”
盛誉背对着她继续切配菜,刀刃锋利,蔬菜被破开的声音低而利落,没人答话,冬宁也没在厨房久留,坐到客厅沙发上去继续看文献。
举着平板的姿势挺累的,但盛誉既然揽过了做饭的工作,要是她悠哉游哉地待在卧室,也不叫一回事儿。
等汤好的时候,盛誉去了书房,门紧闭着。
收拾完厨房的厨余垃圾,冬宁在客厅溜达了几分钟,也回了自己卧室。
进去之前,迎面碰上盛誉,冬宁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他脚步没停,走向厨房。
还是像对待空气一样的态度。
冬宁站了会儿,看他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也不碍他的眼,先去洗澡。
等盛誉的晚饭摆到菜桌上,冬宁跑过去帮着盛米饭,那一桌菜看着既朴实又丰盛,谁看了都觉得直勾人的胃。
盛誉做饭是很好吃的,相比之下,意面、咖喱、土豆泥,就有点让人觉得食不知味。
今天这一顿,冬宁承认,她很期待。
不过,到了桌边,冬宁想起,要是她没记错,其中的好几种食材,恰好就是医生建议她平时多吃的蔬菜。
白烧菠菜,胡萝卜炖牛肉,小炒猪肝,做了桂圆南瓜粥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份海陆什锦炒饭,冬宁对米饭没多少兴趣,尝了一口粥,顶着盛誉的目光跑去多加了两勺糖。
说实话,冬宁对盛誉能在巴黎买到猪肝这件事儿,感到十分惊奇。
外国人不吃这个,虽然亚超到处都有,但冬宁自己没太注意过,总感觉猪肝这东西,不是哪都有卖的。
盛誉分给自己那一大盘炒饭的分量,相当于冬宁的三倍,吃光以后,冬宁还剩一半。
冬宁看出盛誉习惯性地又要皱眉,先开口解释:“我吃了很多菜,猪肝也吃了很多,炒饭真吃不下了,你做得很好吃,辛苦你了,后面我们还是轮流做吧……你最近工作忙,不用严格地一人一次。”
本来冬宁还想说,分开之前,谁有时间谁做,但她还算会看人脸色,本来气氛就紧绷,她会尽量不讲败兴的话。
“贫血对食欲也有影响?”
冬宁想了想,认真回答:“应该没有吧,没听说过有直接关系。”
“那你吃这么点,喂鸟都不够。”盛誉的语气挺好的,劝冬宁道,“多吃点。”
“我真饱了。”
“我记得你以前的饭量比现在大。”
“那是以前。”冬宁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没看出我瘦了点儿吗?相当于减肥,我得保持住。”
“减肥。”盛誉含着笑,视线缓慢而细致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确实有人喜欢瘦的,但瘦成你这样,口味是不是有些脱离主流?恕我直言,真没什么看头。”
冬宁的表情慢慢僵硬。
她想把这当成个恶俗的笑话,尽量不去在意那种被深深冒犯的感觉,可盛誉看着她的视线那么游刃有余,完全是知道自己讲了多么令人讨厌的话的模样,这让冬宁忍不住火气。
“我不想跟你吵架。”
“没人跟你吵架。”
盛誉都没起身,那条胳膊伸过来,就轻而易举地拿起了冬宁的盘子。
他把炒饭倒进脚边的垃圾桶,然后将剩下的猪肝都拨到她盘子里,拿筷子归拢得很整齐,腾出一半的地方,往里夹了几块胡萝卜,剩下的菠菜也放进去了。
满满当当的一盘,搁在冬宁面前:“吃。”
“我说我饱了。”
盛誉的唇角平直,刚才装出来恶心人的那副温和的表情也早就消失了,冬宁看出他在按捺脾气:“七岁的小孩儿吃得都比你多。”
“是吗,你收集过数据?”
“我只想让你多吃点。”
“我说我不想吃!盛誉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生什么气?这么激动,就因为我刚才说你没看头?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就是想说,你现在身上根本没什么肉,再这样下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你是我老婆。”
冬宁的眼眶里蓄着泪,她觉得今天不吃这盘泔水一样的东西,盛誉就没完了:“盛誉,你到底想干什么?”
“跟你说不清楚。”冬宁起身,“餐桌我一会儿会收拾,现在……”
盛誉抬眼,不冷不热地看着她:“现在去哪?”
冬宁在身侧攥紧了手:“我回房间休息,不想跟你浪费时间。”
“不回医院了?我今天一天都在飞机上,不知道你到底输上血没有,冬宁,你就是想死是吧?”
冬宁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崩溃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她很想狠狠地把它发泄出来,可又因为舍不得破坏盛誉这昂贵的大房子里的任何一件物品,从而找不到发泄的途径。
这里的每一个盘子、每一双筷子,甚至是放车钥匙的托盘,都精致得将自己与平庸的界限划定分明。
她应盛誉的要求搬进来,住在这个地方,睡了那么多长又沉的觉,也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的。
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想搬回她那间热水只能出几分钟的小房间,至少没人对她吃太多的糖指手画脚,没人对她的血检数据斤斤计较,也不用吃饭团吃到吐。
也没人会就算不在巴黎,都能知道她昨天差点在学校晕倒,被同学送去了医院。
她真后悔,盛誉要是忘不了她,那就让他记一辈子,她干什么那么好心,非要配合这种脑残的戏码。
“我不喜欢吃猪肝,不喜欢吃菠菜,我也不喜欢吃南瓜,盛誉,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以前你管着我,那会儿我是你女朋友,好,我听你的,但现在不是了,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盛誉几乎是被她气笑了:“以前你听我的?”
短短两年之内,她给李淑琴捐了两次骨髓,即便医学上来说这对身体并没有重大影响,可她就是虚弱了很多,贫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但也就是贫血,低于正常数值一点点,医生连药都没开。
可是盛誉很在意,自从查出这个,他就总是下意识去看冬宁的脸色是不是过于苍白。
他们俩闹分手的那段时间,最后一次吵架,说来令人笑掉大牙,是因为盛誉发现原来冬宁早就开始对他的话阳奉阴违,法语课早都已经没再去不说,他做好的菜,也几乎都进了垃圾桶。
当时盛誉看着她那张比往常更惨白两分的脸,想到她是怎么敷衍自己,他工作忙没办法经常去上法语课也就算了,她也偷偷地不去,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都不出门,法语单词考三十个能错十五个,盛誉说她,她就找理由说是因为累,他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就算了,可对着她正准备处理还没能处理的垃圾桶,盛誉就气得手指都在哆嗦,呼吸深重,肩膀起伏明显,忍了再忍,最后才说:“冬宁,你要是就这样,我以后也不想管你了,谁也不是总爱热脸贴冷屁股的,我真的累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冬宁坐在沙发上,像是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平静地给他回了句:“可以,以后各管各的。”
盛誉的火又往头上冲,问她:“你什么意思?”
冬宁说:“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盛誉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就非得跟你在一起,离开你我就活不了?”
冬宁道:“离开我你不会活不了,而会活得更好,最起码,没人再惹你生气,也没人给你冷屁股贴,更没人寻死觅活,就为了逼你分手。”
她比盛誉冷静多了:“你要是有骨气,就别再来找我了,都纠缠一年了,我以为你不会累,原来会啊,那正好,以后别再联系了。”
盛誉摔门走了,第二天,她搬出了那套公寓,再也没回去。
毕业季,盛誉在工作室不分日夜地加班,几乎跟外界断了往来。
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戴玟超气喘吁吁地进门,跟他说冬宁十点多的飞机去巴黎,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盛誉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跑去机场,看见冬宁把戒指留给林佳乐,让她帮她卖掉。
他日夜颠倒地过了那么久,没觉得特别累过,跟冬宁吵架说他累了,都是第二天就后悔,怨自己口不择言,去找冬宁道歉,就是冬宁没再见过他。
但那天在机场,他突然觉得特别累,通宵过后的那股困劲儿让他连机场都走不出去。
他坐在航站楼里,听了一整天的出发广播,透过航站楼顶层的透明玻璃,看了数不清的飞机钻进云层。
最后是戴玟超半夜去机场把他弄回去的。
因为他实在是感觉太累了。
可当年吵架那么多次,盛誉都没见过冬宁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从提分手开始,她一直都是那么冷静,哪像现在这样,满脸都是眼泪。
再见面的这段时间,冬宁哭的次数,比以前加起来都多。
盛誉没起身,还是坐在那里,看冬宁恼羞成怒,反而把自己气哭的模样,感觉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她哪里只是贫血。
“冬宁,你老实告诉我,厌食,失眠,这些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感谢谈谈宝贝的9瓶营养液;感谢张弋弋宝宝的1瓶营养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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