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挽留(1 / 1)

男主死了很多年 南楼北望 6722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195章 挽留

  ◎救不救,能不能救?◎

  云清容亲眼见着, 那飞鱼卫将军身形一僵,再猛一转身。他分明戴着面具,却遮不住两道目光如电, 直直劈来。

  “你?!”

  明白了,认识的。云清容暗暗点头, 做出判断。

  “你过来一下……不,不要带其他人。我要单独跟你说。”

  云清容:哇哦,有问题。

  她简直能听见周围的人一口气倒抽的声音。甚至,她觉得其他那几个飞鱼卫也倒抽了一口气。

  而那飞鱼卫将军简直愣住了, 他先是动了动, 然后马上又站住,忽然厉声道:“云乘月, 你耍什么花样?”

  “云乘月”有些疑惑,她眨眨眼,想了一想, 竟笑盈盈道:“我说了啊, 我有事单独找你——是重要的事,你别不来。”

  云清容再次在心里倒吸一口气。冷静,冷静啊云清容,你是一个见过世面、经历过风霜的女人,不能喜怒形于色了,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想一想什么啊!她现在只能想到,当初在浣花城中, 聂家那个聂七爷直愣愣冲过来对云乘月求亲的事!那个聂七爷, 在浣花城社交圈子里不也有什么冷面冷心的说法?不也是见了绝色美人就挪不动道, 张口就求亲!男人哪, 就是这样浅薄的好色之辈!

  不过,当初云乘月可是一口拒绝了聂七爷,现在居然对这位将军这样亲切?

  可不能够啊……她在想什么?云清容上京前,巧姨对她耳提面命,说千万不能惹飞鱼卫,却也不能主动巴结。

  ——那群人是朝廷鹰犬、走狗,疯起来六亲不认,自己也难有善终,敬而远之才好。

  巧姨是这样说的。

  咕嘟。云清容偷偷咽了咽口水。

  她悄悄侧过头,用眼神示意:大小姐,求求你闭嘴吧,那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人……起码,你别坐在我的车上招惹人家呀!

  可惜,“梦”字书文看不明白。

  它毕竟只是一枚书文。

  它曾经模仿前主人,模仿得惟妙惟肖,但那是因为它长期和前主人相伴。它本身单纯稚嫩,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而现在,它在扮演云乘月,就想努力演好云乘月。

  那云乘月是什么样的呢?“梦”字琢磨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最近,对于关心的人,主人都送了护身蝉。

  薛暗是谁?“梦”字记得,上次主人和他见面时请他吃点心(虽然他拒绝了),和他温声细语地聊天,还想要帮他治疗伤口(虽然他还是拒绝了),那这应该就是关心吧?

  又正好,它这儿还有一枚护身蝉。

  虽然他追杀过自己,不过没关系,它是个大度的书文,可以原谅过往。

  “梦”得出结论:要把护身蝉送给薛暗。

  不过,“梦”字还记得,上一回主人和薛暗见面,氛围是单独的、悄悄的,说明这两个人都不想被别人发现他们的来往。

  更新结论:要单独地、悄悄地把护身蝉给薛暗。

  经过一番慎重思考,“梦”字才做出了以上动作。至于什么盈盈的笑容、温柔的说话方式——也没问题,它心中的主人就是这样的。

  总而言之,“梦”字就这样叫住了薛暗。

  而对薛暗来说,此时乍然出现的云乘月,而她表现得过于柔和的言行,简直是一道惊雷,也可能是人生梦魇——她怎么在这儿?他明明下定决心,暂时不见她。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为了飞鱼卫而求助于她……

  可是她坐在马车上,面容被灯火照亮。灯火是暖洋洋的,她整个人也是暖洋洋的;她微笑着,前所未有的友善,眼眸如水里倒映的星星,温柔至极,也明亮至极。

  她说——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重要的事——那又如何?

  他是飞鱼卫之首,要监察天下,尤其要看护好陛下的白玉京。其他什么“重要的事”……

  他想起了老罗头。他想起了阿刘。

  阿刘已经去世了。办白事时他去了,给了很大的白包,老罗头很感激,阿刘的养女也很感激,其他人也都说他是宅心仁厚的上峰,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阿刘——也许是可以不死的!

  最近,飞鱼卫的预备役里,也有一些孩子生病了。他们都是孤儿,或者被家里虐待而逃出来的,有一些本就身体不好。年年都有孩子病死。可这一次,他忍不住想:果真是生病吗?

  甚至于,庄夜最近精神也不大好……

  “——薛暗,你过来。”

  他望着她,望着那张柔和的、亲切的、美丽的脸,却感到了一种颤栗;仿佛她不是什么拥有生机、光明的正派修士,而是包藏祸心、居心叵测的旋涡。

  他应该拒绝。飞鱼卫是他的私心,而他生来只能是陛下的鹰犬。

  “……何事?”

  ……可是,他答应了。

  薛暗以为自己恍惚着,但其实他的言行都十分冷静平稳,没有丝毫异常。他告诉几个属下,让他们先过去星祠前面,察看太清剑状况,而自己走向那辆马车,走向那个人。

  “你可以说了。”他冷着脸。他尽可能地表现得冷漠,甚至带点不耐烦,因为这样更像公事公办。

  在这儿说?“云乘月”看了看四周。好多人头探向这里,一个个眼睛睁得老大……这怎么悄悄给护身蝉?它犯难了。

  沉思过后,它有了主意。

  只见“云乘月”伸出一只手,仰起头,笑望着他。

  “你拉我起来一下。”

  薛暗一怔。这又是搞哪一出?

  “你……”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在“断然拒绝”、“厉声怒斥”和“置之不理”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薛暗却鬼使神差,沉默着伸出一只手。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手掌并不如看上去细腻,掌心是干燥温暖的,指甲圆润饱满,轻轻刮过他的手心——然后,塞来了一块冰凉坚硬、刻有花纹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悚然一惊,本能想要甩手,以为那是危险的东西。但她牢牢抓住了他的手。他注意到她指尖是微凉的,像夏夜的微风。然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她塞过来的是一只蝉,就是三清阁的那种护身蝉。

  这是何意?

  她站了起来。

  [拿着这个。别再拿别的蝉了,那东西会害了拿着它的人,也会害了周围其他人。]

  “梦”字垂着眼帘,用神识传音。

  薛暗望着她,嘴唇蠕动一下,不觉也用神识传音回应。[它……具体如何害人的?]

  [具体?具体的你可以自己查,你不是飞鱼卫将军么?那么多百姓拿着呢,你怎么会不知道?]

  “梦”字振振有词。它觉得自己是个谨慎的书文,主人没发话,它绝不会往外说太多。

  而听在薛暗耳中,只觉她在讽刺。是,他确实知道,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果然就是被护身蝉害的罢?这东西果然和太清令是勾连的罢?

  阿刘……难道只是第一个牺牲者?对了,老罗头近年身体也不好……

  薛暗深吸一口气:[你给的蝉怎么用?]

  [替代原本的蝉,随身带着就行。]

  薛暗立即道:[有多的都给我。]

  “云乘月”微微摇头。

  [没有那么多。如果你还想要……之后悄悄来找我。只许你一个人。来之前先问我,我说可以来才准来。]

  这样就说得够周全了吧?等主人回来,主人也能灵活处理。“梦”字很满意自己的回答。

  让它没想到的是,面具脸却忽然眼神一变,变得凶神恶煞,还强硬地命令:[我不能等,必须尽快!]

  “说!”他还斥责一声。

  啊……这人怎么一点都不乖。主人遇到的那些人,就没一个这样的。这可怎么办?

  “梦”字愣住,有点发愁,也不由皱了眉,瞪他:[这是你的责任,我肯提点两句已经不错了,你还要怎么样?]

  “放手!”它也呵斥回去。

  它努力想要学出主人的气势。它还记得主人在罗城杀龙的姿态——太威风了!太强悍了!“梦”字原本挺骄傲的,觉得自己是千年书文,倒了霉才跟着新主人。可从罗城之后,它就非常崇拜主人,心悦诚服,并试图模仿。

  但它不知道,它现在的姿态,通常被人类称为“娇嗔”。它以梦为形,更有梦的神韵:迷离,瑰丽,让人不知不觉中沉迷。

  这样的神韵被它带进了“云乘月”这个形象中。

  薛暗原本焦躁,这会儿不由一呆。

  如果云乘月还像以前那样横眉冷对、沉静冷锐,他还能强硬威逼。可现在……

  她嗔怒地看着他,本就润泽的眼神更加有神,像春水被风牵引,闪着无尽的粼粼的波光。

  薛暗怔怔在原地。不知不觉,他眼神就软了三分。

  [……要真有问题,当然越快解决,越能救人。如果你改造的蝉有用,我就确实需要更多。]

  他甚至多解释了一句,没发觉自己口气也软了不少。

  “梦”字赶忙乘胜追击:[我不也有事要忙?何况,我们今天才见面,很快又见面,难道不会被人发现?好歹过一段时间,等周围人都忘了这事,才好打算。]

  她说得句句在理,薛暗彻底无言。

  太好了,糊弄过去了。“梦”字也悄悄吁了口气。

  想想……嗯,东西已经给出去了,这样应该就好了吧?

  不,等等,它还忘了一件事。

  主人上次想给面具脸疗伤,被他拒绝了!如果它“梦”字能做到,岂不是能大大被主人夸奖?

  “梦”字想得激动,当即抽出手。这个面具脸居然握得很紧,它抽出来还有点费劲呢,真是个怪人。

  它想想,上次主人说薛暗的伤在哪里……哦,主人好像没有说出口,但作为她的书文,它完全明白她当时注意到了什么。

  于是,它学着主人以前那样,把手掌贴在面具脸胸口前,准备输送生机灵气。他衣服下面还穿了一层薄薄的甲,摸起来冷冷的、硬硬的,但砰砰——它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就是这里。

  好,现在输送一缕生机灵气,为面具脸疗伤……等一等!

  “梦”字身体一僵。它忘记了,它不是主人,它没有生机灵气啊!

  千算万算,漏了这一茬!糟糕,演得太投入,忘记自己的能力范围了……

  “梦”字陷入沉思。

  呃,那怎么圆场?

  而在薛暗眼中……

  他只看见她站得离他很近,忽然就轻轻抚上他的胸口。她的手贴在他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不动了。这是要害,他知道自己应该防御,应该拉远距离;他知道她拥有神秘的力量,他曾险些被她所伤。

  可——

  他只是站着。

  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是僵硬地站着。唯一能动的是眼珠。他往下看,看见她轻柔如云的鬓发,看见她秀挺的、英气的鼻梁,还有同样垂着的、长长的、浓密的睫毛。而她的手贴在他胸前,骨肉均匀,指甲果然圆润饱满,泛着淡淡的粉。

  砰砰——

  他知道自己心跳快了一些,必定是因为他在担心——担心什么?他是在想,她可能在耍什么花招。也许,也许是往他心脏下了蛊?她是西南那边的人,那边总有这样的传说……

  “你……要做什么?”他僵着声音。不,他应该退开,不是吗?而不是站在这里质问,像个不知所谓的毛头小子。

  这句话仿佛将她惊醒,于是她抬起头。

  还是那样微微的笑,还是那样明亮柔润的目光。她从前看他时,平静背后都是警惕和审视,可现在不同;她仅仅是抬头望着他,像一只天真不设防的小动物。

  [薛暗,你不想让我给你疗伤,我就不擅作主张了。你要记得保重自己,别再受伤。]“梦”字打定主意,这样说道。

  薛暗茫然片刻。

  ……可笑。她就是想说这个?他以为自己在气恼。她又要关心他吗?为什么?

  “关你何事?”他决定不再惯着她的莫名其妙,直接甩出冷脸,“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认真地看着他,还是用神识传音。

  [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别再受伤了,好么?]

  “梦”字心想:我主人挺忙的,你别来给她添麻烦了好嘛?

  说罢,它自觉圆场完毕,也再没有什么可做的,就收回手,一转身就登上马车,然后——哗啦!放下车帘。

  眨眼就不见了。

  这一次,薛暗没有制止她。他只是直直地站在原地,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马车。

  他戴着面具,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旁人只知道,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刀,猛地砍在那马车车厢上,厉声喝道:“胡言乱语——再敢如此戏弄本官,小心脑袋!”

  说完了,又砍了两刀,才将刀“噌”一下归鞘,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重重踏着白玉京的青砖地面,表面恼怒,心却往下沉: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

  三清阁的蝉还在不断生产,不断外流。如果这样要紧的东西真会害了人的命……那,会死多少无辜之人?

  而陛下他……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难道这就是……

  薛暗紧紧握住刀柄。在天寒地冻的白玉京里,此时此刻,这一柄刀成了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回去之后,先把这只蝉给老罗头换上罢。接着……

  他决定了,他要查清楚这件事。哪怕是为了他自己的飞鱼卫,他都必须搞清楚。如果她说的果真不假,如果她所谓的“改造过的蝉”真的有用,那……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不,他绝不会背叛陛下,绝不。

  只是……至少飞鱼卫这些人,这些为他一句话就能卖命,这些会硬塞给他喜糖、咸鱼、别的什么吃的用的的人,他要护住才行。

  ……

  薛暗那几刀砍得极重,整个马车晃得厉害。

  “梦”字在里面也晃了晃,愕然地瞪大眼睛:这人怎么回事哪,怎么不知好歹的?他不是和主人关系不错么?

  正迷惑,车帘又被掀开了。

  云清容探进来个脑袋,满脸的气急败坏。

  “大小姐——大小姐!我叫你大小姐,好吗?你别给我惹事,起码别在我马车上惹事,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嗯?知不知道?”

  “梦”字已经捧起了还没听完的说书玉简,一脸无辜:“知道啊,那是薛暗,是飞鱼卫的将军。”

  云清容倒是没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只顾气恼:“知道你还……唉!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个惹事精,麻烦鬼!”

  她一把甩下车帘,重新拉了缰绳,气咻咻地开始赶车。这生意没法做了!她要和巧姨告状,没法做了!

  “梦”字在车厢里瞪圆了眼:什么意思!它哪里是惹事精和麻烦鬼了?它可是千年的书文,聪明得很,见多识广!

  算了,它不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梦”字继续埋首故事的海洋。

  它心里美滋滋的,自觉做了一件很好的事。主人回来后,一定会大大夸奖它!

  ……

  “梦”字的主人,此刻在深度昏迷。

  “发生了什么,云乘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

  “白泽?”

  “我想,她应该是杀了虚渊。”

  “……什么?”

  这段对话过后,治疗已经进行了很久。

  薛无晦一动不动。

  用夜明珠镶嵌成的天幕闪烁着光芒;长明灯一盏盏地亮起。这些用人鱼油当燃料的灯,据说永远不会熄灭。人鱼油其实也取材于神鬼,是一种尸油,他们那时候流行一种说法,说将仇人剥皮拆骨再陪葬,就可以生生世世踩在仇人头上。

  这还是她告诉自己的,说是哪里听来的传闻。一开始他们只作笑谈,后来战火熊熊,自己人和敌人的血肉碾压在一起,堆了一叠又一叠,他们就不再把这当玩笑,而是真的做了起来。

  他知道她恨神鬼。他也恨。

  所以,他怎么能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她一定不会去到星祠的最深处,一定不会发现虚渊的存在,一定……什么都不会做?

  他太愚蠢了。

  薛无晦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前方。

  前方——她躺在血泊里。杨嘉在旁边治疗。他的“生”字悬在上方,垂下柔和的光晕,笼罩着那个濒死的人;其余书文组合起来,幻化为几条灵活的丝线,正穿来穿去,拉正她变形的身躯,再缝好伤口。

  他想靠得更近,但杨嘉不准,说他是死灵,死气太重,而她现在太虚弱,绝不能接触一点点死气。他甚至把杨霏都远远地放开,专心治疗。

  薛无晦问他,自己能做什么。

  杨嘉说:“什么都别做。坐着。”

  他就一直坐着,死死盯着那一边。他看见她的头毫无生气地侧向一边,脸上有被撕咬的痕迹;血肉翻出来。她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乌紫,眼睛闭着,两排睫毛一动不动。

  她真的还活着吗?他忽然想到这句话,吓得站了起来,想要去看,又怯怯不敢上前。然后他想到,他们之间有帝后契约,如果她死了,他会知道的。

  他又坐下来。

  高大的人俑跪在他身后,沉默着。他们都是最训练有素、最听话的战士,现在却也学会偷偷抬眼,去看她的状况。他们是不是也想起来她了?

  好像过了很漫长的时间,杨嘉已经补充了好几次丹药,这才转过身。他一脸疲惫,看过来的眼神极为严肃。

  薛无晦慌忙站起来,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可怕。

  “杨嘉,怎么了,你是还需要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他,“药品,法宝,还是别的什么?”

  她还没有治好。她还是了无生气地躺着,没有动一动,也没有睁开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他知道治疗还没有结束。

  杨嘉……杨嘉一定是需要什么吧?

  可杨嘉只是望着他。他是个相貌俊秀、温和又活泼的人,在没出事的时候,他总有种怡然自得的轻盈眼神。

  不像现在。

  不像现在,他看着他,带着沉重的、悲悯的神情,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需要什么。能做的我都做了,她身上的伤我都治好了,但是……”

  “但是?”薛无晦重复。

  杨嘉叹了口气:“但是,她榨干了自己每一丝力量,包括血肉、丹田、识海,甚至神魂。你应该知道,这非常危险,修士一旦把自己逼到这一步……”

  就是十死无生。

  薛无晦只说:“但你说,你已经治好了她的伤。”

  “对,但她的神魂没有动。神魂不动,生命力就无法流动。就像制作一具傀儡,无论如何精雕细琢,没有灵魂的傀儡就是动不起来。”

  “云乘月的情况要更特殊一些。她当然有灵魂,可是现在她没有力量让灵魂醒过来。”

  “修士的肉体、丹田、识海、魂魄,是互为保障的。肉体受了伤,魂魄会引导灵力去修补;识海、丹田受伤,就算无法修补,也不会导致死亡。”

  “可现在,她是每一部分都动不了。”

  “那,”薛无晦立即问,怀抱着极大的期望,“那如果我们把力量注入进去?”

  “道理上,只要力量一致,是可以的。”

  不等他高兴,杨嘉就又摇头:“可实际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朵花,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云乘月和我都持有生机书文,可我们两人的‘生’字,仍然千差万别,可不说其他修士了。”

  “也就是说……”

  杨嘉抱歉地、难过地看着他。

  “白泽,对不起。”

  薛无晦抹了把脸。没有泪水,只有不变的冰冷。死人不会有眼泪。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慢慢撑住头。

  “可她的肉身还活着。”他固执地说,“还活着就总有办法。”

  杨嘉张了张口,最后说:“希望如此。”

  希望。这个词语往往能让人振奋,现在却忽然击溃了他。希望?他早已失去希望!这一千年里,他何曾有过希望?他表现得很笃定,但难道他一定能等来别人将他唤醒?难道他一定能走出这座陵墓?难道他一定能报仇?难道他一定能重新见到活人的世界?

  不,他根本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过希望——直到她来到这里!那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想起,却依旧带来了希望——这个他失去多少年的奢侈之物。

  而现在,他的希望就躺在这里,被宣判不能再活下去。

  “如果,如果她变成死灵……”他逼迫自己思考。

  但杨嘉连这点希望也打碎了。

  “成为死灵的前提,是肉身死去,但魂魄还有力量。而她的状况……并不符合。”

  他听懂了。

  他以为自己在发抖,但其实他站得很稳;只有身后的暗影开始沸腾。它们涌出、蔓延,在地宫中肆无忌惮地流淌。黑暗升起,遮住了长明灯,遮住了明光熠熠的天幕,遮住了地宫中每一样事物。

  唯独留下了面前这一小块地方。留下一小块光明,留下她所在的地方,这样他好望着她,慢慢思索一个问题:就算他报仇成功,就算他真的复活,就算他拯救了世人,可如果她死去,连魂魄也不存,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希望,活着,死去……

  他的思绪开始混乱。

  死灵本就是被怨气、恨意填满的存在,混乱是它们天生的属性。一直以来,他仅仅是凭借强大的力量和意志力,才压制住了那些沸腾的、无序的、毫无理由的憎恨。可现在,他忽然失去了强大的理由。

  黑影越来越混乱,填满了整个空间,甚至开始寻求向外溢出的通道。

  而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杨嘉退后一步。他望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升起惊惧。他赶紧看了看妹妹的方向,确定她还安好,才稍稍放心。

  “白泽,白泽——你冷静一些!”

  他听不见。不想听见。他甚至感觉不到悲伤;茫然过后,无穷无尽的怨憎、愤怒汹涌而来。

  ——杀死他们。

  庄梦柳,还有其他所有人。为什么是他们活着,而师姐和他要死去?

  既然他还有力量,为何不拉着他们一起死?

  她要死了,那陪葬品准备好了吗?陵墓准备好了吗?没有?没有的话,就让这个世界作为陵墓,所有生灵作为陪葬——又如何?是啊,她会生气,会阻止,那就让她起来告诉他好了!

  死气凝成实质。它们变成了冰冷的液体,像传说中布满死人骨的忘川。

  杨嘉已经把妹妹抱了过来。他看得很清楚,现在,云乘月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气温在不断降低,他再次感受到了刺骨阴冷,而这一次,这种阴冷比雪山更甚。

  死气成了黑色的河水,冲刷着他的脚面。他打着寒颤,竖起生机灵光,保护自己和妹妹。

  “白泽”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人话了!但他还想活着,想带着妹妹活下去,他得想想办法,办法,办法……

  要不就骗骗“白泽”,说有办法救人?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惜杨嘉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修士。他这辈子撒过的最大的谎,就是瞒下妹妹是半死灵这件事,还是在刻意疏远妹妹的情况下才能做到。

  杨嘉绞尽脑汁,还想联系王夫子。可这时他才发现,这宫殿里什么讯息都传不出去。

  怎么办……

  就在他冥思苦想时,忽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

  “这位道友……这边,在这边。”

  什么人?杨嘉惊疑看去,却见云乘月身边有一点黯淡的光芒。竟然是个灵魂……不,好像是死灵?

  杨嘉一眼就认了出来。可他刚才治疗云乘月,仔细查探了好几遍她的状况,绝对没有看见这东西。它从哪儿来?

  这死灵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连忙道:“对不住,我刚刚才苏醒,不然我一定早些叫你们。”

  “我是严伯舟——先别急问,我要告诉你们,我有办法救云道友。”

  席卷地宫的黑色河水,陡然凝住。

  薛无晦像忽然回魂,两只黑幽幽的眼珠凝了过来。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