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讯息(1 / 1)

男主死了很多年 南楼北望 6259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125章 讯息

  ◎各自追逐的目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云乘月上午去山海阁自习,吃过午饭就开始四处转悠。

  在别人看来,她可能只是百无聊赖地散步, 甚至有学业繁重的学子心生羡慕,还找老师抗议, 说只有云乘月一个人悠闲度日太不公平。听说这件事的结果,是抗议的学子领回了双份作业。

  实际上,她只是在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实践“走遍后山”这个决定。

  她也才发现,她以为的“毫无信息”的后山, 其实一点都不神秘。

  这座伫立书院中央的山矮矮胖胖, 是书院学子闲暇时最喜欢游玩的地方。它不太高,因此攀登起来不算辛苦;它水木丰盛, 虽然不及见日峰险峻惊奇,却也自有一番亲切的趣味。

  山里的隆冬已经过了,春天几乎就在人的鼻尖上。只待寒风再转过, 就能转来群山回春。

  有人还在山脚栽了迎春花, 又设下了维持温度的法阵,这段时间已发出嫩黄的花枝。春色初启。

  有时候,老师们都喜欢来转一转。他们都对云乘月很亲切,但绝口不提任何教导的事。

  转了十多天,等她将后山外围全都仔细看过,就想再往里深入。

  这一次,她却被拦下了。

  从山脚往上走,沿着徐缓的斜坡, 深入大概十里, 如果继续往前走, 就会莫名其妙走回出发的地方。云乘月尝试了好几次, 最后都发现自己走出了后山。

  这种类似“鬼打墙”的情况,应该是阵法的效果。

  而且无论她从哪个地方出发,结果都一模一样。

  后山中,竟然有一座法阵,悄无声息地运转着,禁止外人窥探。那里面都有什么?

  云乘月对阵法懂得不多,却也明白,如果自己连一丝丝阵法波动都无法察觉,只能说明设下阵法的人比自己高明太多。

  她一时没有头绪,有几次甚至都想揪出庄夜,一起商量一下;他一直跟踪她,肯定也发现了这种情况。然而,庄夜并不现身,似乎对后山毫无兴趣,没有任何好奇。

  困扰了快一个月,云乘月又开始天天去山海阁,试图从藏书里找出线索。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又考虑到,自己的借阅证只是丁级,是最低级的借阅证。可能相关的藏书不是没有,而是藏在丙级、乙级,乃至甲级的借阅室里。

  但怎么提高借阅证等级?

  云乘月拿出通讯玉简,给胡祥发信息:[胡师兄,你那里有没有更高等级的借阅证,或者类似的任务?]

  过了一会儿,胡祥的消息来了。

  [云师妹,对不住对不住,前几天我们接到通知,不能再让你领取更多借阅证任务。]

  不准借她借阅证?

  云乘月皱了下眉,只能收起通讯玉简。想想也不该多意外。白玉京都能派人天天跟踪,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们是铁了心不让她在书院里学到一星半点的知识。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云乘月望着东方渐明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好麻烦啊——她在心里嘀咕,真是不想学的时候谁都要来教一教她,想学的时候有人偏不让她学。

  “决定了。”她自言自语,一拍脑门。

  “我要给自己放个假。”

  ……

  “……这就是你的‘好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陆莹呆住,差点被一口酥饼噎住。她赶紧喝了一口茶。

  现在已经是下午。日色清澈,将院落晒得通透。半圆拱门上的垂丝茉莉快开尽了,墙角那里又冒出来星星点点的海棠花,一朵朵尽是羞怯地垂着头。

  一张木色方桌摆在院子里,再添两把椅子,桌面摆上茶水和点心盘。落了阳光,就是一个悠闲的下午。

  云乘月歪坐着,一手撑脸,一手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我也累了这么久,你们休沐我都在忙,给自己放个假怎么了?”

  她说得非常淡定,理直气壮。

  陆莹嚼了几下酥饼,吞下去,才撇撇嘴,说:“我们又不像你,有生命危险。”

  云乘月捂住心口,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是的,我快死了,我好难过。陆莹,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上坟吗?”

  陆莹:……

  “我会在你坟头吃席!”

  陆莹白她一眼,没好气道:“行吧,我现在觉得你该放假了。再不休息休息,你可能快疯了。”

  云乘月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三月份的阳光显著地多了起来。山里气温低,花还不多,但阳光却是明媚起来;生机在风里流淌。

  这样的好天气,正合适在院子里办一个小小的聚会。

  虽然只来了陆莹一个人。

  “你们最近过得如何?”云乘月放下茶杯,略略坐正。

  “累得要死。”陆莹叹了口气,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又大口喝了一整杯茶,吁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每天上课要默写,要被抽问,要课堂测验,课后作业还很难。上课也就算了,每月还要完成至少五次必修任务,其实就是要么去帮人做农活,要么去食堂帮工……你有没有注意到,双锦最近吃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她以前还挑食的!”

  陆莹一口气说了一堆,最后以一句不可思议的感叹结尾。

  云乘月语气平平:“我不知道,我最近都没怎么看见双锦。”

  “呃……”

  陆莹一时语塞。

  确实,季双锦最近成了“失踪人口”。不仅云乘月没见到她,连陆莹也只在课堂和午餐时才能见到她的人影。

  这次云乘月给她发邀请函,她也只回了一条信息,抱歉地说她来不了。

  陆莹一边觉得有点尴尬,一边又骂自己不知道在尴尬什么,季双锦来不来关她什么事?

  饶是心中这么想,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解释:“她也有帮你找消息,还托我传话。最近她和那个乐水走得很近,乐水你记得么?就是乐家那个天才,送到白玉京修炼的那个,入学考试第二名。那小子一直明里暗里靠近双锦,到底叫他得逞了。”

  云乘月还真有些惊讶。她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是那个扎小辫子、个子不高的少年?算起来他好像是乐熹的哥哥?”

  “堂兄。”陆莹说。

  云乘月又想了想:“他们两情相悦?”

  “这谁知道。季大小姐也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乐熹身上栽过一次还不够,再来个乐水?她这辈子是逃不过姓乐的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看书,怎么是非得有个对象不成?”

  陆莹一脸讥诮,目光却显出些担忧。

  云乘月拈着茶杯,沉默片刻,摇头:“也不好以家族论人。我相信以双锦现在的眼光,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么?那样最好。不过你说,白玉京的公子哥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乐水接近双锦,还有一个油头粉面、叫诸葛聪的,你记不记得?他最近老是来找我。”陆莹耸耸肩,表情有点嫌弃,却又微妙地有种炫耀。

  诸葛聪?云乘月记得。

  这人总是涂着厚厚的脂粉,说话客气带笑,又显得滑不留手。他似乎很擅长收集信息,总能将大家感兴趣的消息收集成册,再贩卖出去。之前考试的考生资料册就是他制作发售的。

  他们打过几回交道,书院里也遇见过几次。诸葛聪每次都行色匆匆,有时还略带忧愁,不知道有什么事。云乘月也没问。

  “他来找你?”云乘月问,“找你麻烦?”

  “……什么找我麻烦。我看上去难道就是只会被寻仇的人?”陆莹面上的得意一滞,悻悻起来。

  云乘月笑起来。她刚才是故意的。陆莹在暗示什么,她当然听出来了。

  “你觉得他喜欢你?”她这才问道。

  陆莹看出她的调侃,有些生气,凶巴巴地一拍桌子:“怎么,老娘这幅样子不值得别人追求?当年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公子哥儿可大有人在!”

  “值值值,迷迷迷。我是在想,他说不定还有其他目的?”云乘月敷衍一句,又若有所思。

  陆莹一愣:“其他目的?我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值得世家公子图谋?”

  云乘月问道:“陆莹,你的弓还在不在?”

  “我的弓?我那把弓……你的意思难道是,诸葛聪真的觉得我那把弓是诸葛家的追日弓?!”

  陆莹反应毕竟不慢。她提高了声音,又立即自己一掐手掌,令自己放低呼吸。她直直坐在位置上,神情倏然冰冷,眼神警惕乃至透出凶狠。

  她一摸腰间那装满阴冷玩意儿的锦囊,缓声道:“若那小子真是居心叵测……”

  “停——停停停。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确定。别急着想做什么。”云乘月无奈了,将自己那份糯米团子往前推了推,“说不定人家是想认亲呢?来,吃团子,吃团子。”

  “认什么亲?我还能真是诸葛家的人了,我还真能有生成世家小姐的命了?我能活这么大,最重要的就是因为我从不相信自己有好运气!”

  陆莹一脸漠然,旋即抬手抓起糯米团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暗红色的豆沙馅粘在她嘴唇上,雪白的糯米粉也把她嘴唇围了一圈,好像白色的胡须。

  “云乘月,你想拦我?”

  她就这么凶狠地盯着云乘月,盯得后者想笑。

  “你不用这么紧张。”云乘月安抚道,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再往里加一勺糖。陆莹什么都吃,不过更喜欢吃甜一点;这方面她和双锦一样。

  她温声道:“这里是书院,你要做什么害人的事可不容易,反过来,诸葛聪也一样。你嚷嚷什么?不过我院落里有阵法,旁人跟踪不得,也窥探不得,你想怎么嚷嚷就怎么嚷嚷罢,也不怕别人听了去。”

  “你当我是小孩儿,要哄着?你……”

  陆莹气势汹汹地一扬眉,正想说些什么来反驳。一张嘴,一小块椒麻酥却被塞进了她嘴里。她下意识嚼了嚼,又下意识喝了口甜茶。嗯……她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她给忘了。

  “甜咸搭配,吃饭不累。”云乘月微笑总结。

  陆莹皱眉盯着她。

  半晌,她叹了口气,神情缓和不少。这个世俗里来的女骗子有一张线条薄锐的脸,仿佛箭尖上的一点寒芒,还带着充满攻击性的倒钩。但当她摆正神情,这就是一张能够警醒慵懒世人的脸。

  “那就先不管诸葛聪。我会注意着他。”

  陆莹正色道:“我们还是说你的事。关于书院的传闻,我和双锦已经悄悄打听了一圈,没有打听到太多事。明光书院讲究‘事无不可对人言’,几乎没什么怪异神秘的传说,除了一个地方——后山。”

  云乘月并不惊讶,只颔首:“果然是后山?我也发现了,那里应该有个迷惑人的阵法,阻止外人进入。其中必有猫腻。”

  “我们也听说了这事。而且,历来不止有一个人发现过。可师长们谁都不肯透露一丁点信息,听说问得多了会被严厉惩罚,我们也不敢多问。”陆莹露出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差点遭难。

  继而,她却又扬起唇角:“不过,我们到底打听到了一点线索。”

  云乘月也跟着精神一振:“是什么?”

  陆莹竖起一根手指:“后山好像关着一个人。”

  云乘月蹙眉:“关着……一个人?那能是谁?明光书院的叛徒不成?”

  陆莹摇头:“不知道,就这么多了。我能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杨夫子说漏了嘴。”

  “……杨夫子?杨嘉夫子?”云乘月差点被一口茶水呛住,赶紧用手帕擦了擦,也趁机缓了口气,却还是遏制不住惊讶。她问:“这是杨嘉夫子告诉你的?”

  陆莹有点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强调说:“是杨夫子说漏嘴了。”

  云乘月便懂了。其实,夫子会说漏嘴吗?当然不会。如果有“说漏嘴”,那一定是故意为之。

  是因为杨夫子和陆莹关系不错,还是……他在借陆莹向她暗示什么?这么想似乎有点自以为是,但这段时间以来的发现,却令云乘月笃信是后者。

  他们想让她去见后山关着的人?可白玉京那边难道不会插手?岁星星祠有专人把控,学生里还有庄夜当眼线……嗯?

  云乘月心神一动。她想到办法了。说不定……原来是这样。

  她虽没出声,可陆莹一看她神情变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陆莹再次不由自主压低声音:“可后山那法阵你要怎么解决?听你描述,那不是我们现在能闯过的东西。”

  虽然明知院子里有法阵防护,陆莹却还是更喜欢低声商量。这令她觉得安全。

  “何况,不是说那个庄夜还阴魂不散跟着你?”

  她说着,不禁瞥了一眼外头。院墙不高,轻易就能看见外面泛着新绿的树木;她总觉得那枝叶间藏着一双眼睛,正窥探着她们。

  云乘月道:“他进不来。而且,白玉京和书院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他现在名义上是书院的学生,基本的规矩还是要守。”

  女修摆摆手,再呷一口茶,方才沉吟道:“我大概有些想法,试一试再说。”

  陆莹望着她,见她没有再说的意思,就点点头,也不多问。她两只手抓着杯子,手指用力地握着,但她自己丝毫未觉,只顾盯着杯底,眼神变幻,好像在纠结什么。

  最后,她到底一扬头,发狠般说道:“既然和那个飞鱼卫有关,那我就告诉你一件关于他……关于庄夜的事,你自己小心,可千万别让他察觉是我说的!”

  云乘月被她这天外一句弄得一愣,下意识回绝:“什么?那……你要是为难,就别说了。”

  她连连摇头。

  “……我都说了要说,你这人真是扫兴。”陆莹一噎又一笑,反而轻松了一点,“我在观想之路中曾遇见过庄夜,你记不记得?”

  云乘月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我一直没敢说,就怕他找我麻烦。那一次,其实我看见他脸上……”陆莹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脸颊部位,声音压得更低,“有个‘奴’字刺青。”

  “‘奴’字刺青?可他不是飞鱼卫……?”

  云乘月一惊。“面上刺青”听着伤害不大,实则是律法记载的重刑之一,称为“黔面”,一旦烙下便永远相随,对修士而言是极大的羞辱,也是对道心的极大桎梏。

  这种羞辱性质的刺青,只会施加在罪犯和逃奴身上。连一般的家奴都不必忍受这般羞辱。而庄夜?他可是入了品的官员!

  云乘月不禁想起,那天在见日峰顶,当她无意问起庄夜是否和庄家有联系,那时庄夜沉默以对,却又仿佛忍不住一丝怒意。

  莫非……

  云乘月皱眉又展眉。

  算了,这又不管她的事。

  她按下了心中那一丝奇妙的感触和好奇。这世上有故事的人太多,大可不必每一个都和她扯上关系。她自己的麻烦够多了,可不想再搅和进别人的麻烦。各人自扫门前雪嘛。

  她颔首,对陆莹道了谢,承诺说她会小心,不去揭穿“庄夜的小秘密”,防止进一步结仇。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而陆莹说出了这件事,也感到轻松。一个人背负秘密并不好受,但只要告诉一个人,心里就会松快很多。

  她又吃了最后一口点心,连点心渣都很珍惜地收来吃了,再把茶水喝尽。接着,她就起身告辞。

  “我还要回去写作业……真是,这书院的课业也太重!”

  临走时,陆莹抱怨着,又想起什么,瞪眼问:“对了,庄清曦大小姐给你写的那封信,你看没?我都把秘密告诉了你,你干什么一言不发,真不公平!”

  云乘月没料到她还惦记这件事,不由失笑,又摇头:“我还没看。”

  陆莹惊讶道:“没看?为什么?你不是很想知道以前那些事?哦,你是不是怕庄清曦骗你?也对,就算有道心誓,可那种大小姐,说不定有什么欺骗道心的法子呢!”

  自从见识了庄清曦的奢华用度,陆莹就总有点看庄清曦不顺眼。管他有理没理,她就是讨厌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大概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云乘月再摇头:“不是……是我觉得,我现在还没有做好了解往事的心理准备。”

  陆莹奇道:“你还要做什么心理……心理准备?这词儿倒新鲜。”

  “哎呀,这种心思有点太复杂,你让我想想怎么说。”云乘月想了一会儿,“你就理解成,我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资格去了解往事。因为,我觉得我不是真的关心母亲的过去。”

  陆莹有点糊涂:“那是什么意思?什么真的关心假的关心?”

  “就是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关心’,而不是我真的渴望了解父母,乃至替母亲感到不平、悲伤。”

  说到这里,云乘月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她想起了卢桁,想起了那位老人在她面前流露的悲伤和后悔。她还想起了庄不度,想起他笑盈盈背后的萧瑟眼神。她想,他们哪一个都比她更在乎宋幼薇。

  “我觉得,”最后她说,“这可能和我现在的瓶颈有关。我必须先把问题解决了,才有资格谈及故人。”——谈及“云二小姐”的故人。

  陆莹想了一会儿,还是皱眉:“搞不懂。不过你是天才,你说了算。”

  她说得很痛快。

  大部分时候,陆莹都是这么痛快干脆的人,活得相当明白。想到这里的时候,云乘月发现,她真的把陆莹当好友了。当初在保宁号上被她用弓箭指着、在水府中被她欺骗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这一天?

  目送陆莹离去,耳畔还回荡着她“我明天不想上课”的哀嚎,云乘月笑着关了院门。等再一回头,望见杯碟干净的木桌、空荡荡的院落,还有不曾亮灯的房屋,她的微笑就一点点落了下来。

  拂晓今天也在跟着顾老师学习。它固执到不肯给自己放假,于是云乘月几乎整天整天地看不见它。

  而薛无晦又去哪里了?只有他做好的黑毛兔子坐在窗边,静静地与她对视。

  真是的……说书玉简的故事里,那些常常陪伴主角的人们,难道不是一直都在?可没有人说过谁会这么寂寞。不过,下意识把自己代入主角,实在太自大。

  良久,云乘月轻轻一握自己的手腕。

  “打起精神,不想这些有的没的。”她自言自语,“晚上还有事要做。”

  比如,在宵禁过后,违规夜游书院。

  ……

  季双锦用力抹了一把脸;因为灰尘和撞击而模糊的视野清晰起来。

  日光从头顶漏下的日光,藤蔓被照得半透明,宛如发光。她不由自主分出一缕神思,沉默地想,多好的天气,很适合几个好友聚在一起吃点心。

  可惜现在没有点心,也没有好友,更没有闲暇。

  她深吸一口气,用枪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枪一直是她的武器,过去是,现在也是。她曾几乎忘了这一点,但今后绝不会。

  “再来。”她哑声说。

  “真的还要再来?”乐水就站在她对面。他手中空无一物,站得端端正正,连垂在肩上的小辫都没歪。这个娃娃脸、个头不高的少年,此时一脸和气,也一脸轻松。

  与她的满身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正如他们悬殊的实力。

  可盯着他,季双锦只在心中评估:下一击能否击中乐水?

  “再来。”她又说了一次,语气中的坚定纹丝不动。这一次,她调转枪头,指向乐水。

  倒是乐水摸了摸鼻梁。他心想这季姑娘居然是个很坚韧的人,看来之前真是被乐熹给耽误了,看来自幼承的教导都说得很对:远离情爱,才能心无旁骛地修行;所谓私情,全是阻碍。

  他用这个信念埋葬了心中那一丝不为人知的失落。

  “季小姐,你很适合成为我的妻子。”他衷心地称赞道。

  季双锦没有吭声。入学以来,乐水就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她周围。他会帮她借一本不好借的书,会温和又适当地和她探讨课堂内容,并顺理成章提出一起完成作业的邀请……然而,除开刚才这句话,他没有再提一句关于“结亲”的建议。

  但她知道乐水还没有放弃那个想法。她明白世家子的想法:有利可图,就有耐心。

  只是她依旧很困惑,不明白自己哪一点值得这位天才世家子追逐。但是,能够让人有求于你总是好事,不是么?

  她便也默许了乐水的接近,也乐得让乐水帮她特训她不擅长的武技,还有在打听书院传闻时,她也暗示让乐水帮忙。

  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想法,也不约而同保持沉默。他们好好相处,好比两个碰巧志同道合、碰巧较为投契的普通同学。

  她只是需要一个厉害点的对手,一个优秀的学习伙伴,一个能帮点小忙的朋友……季双锦心中飘过这一丝想法。她犹疑地告诉自己,她并不求别的什么,只是做到这种程度,应该没有关系?她只是想在人才济济的书院里力争上游,尽量变得强大一些,才好多掌握一点自己的命运,也能多帮一些朋友的忙,或许也能多拥有一点……乘月身上那种光芒。

  和她的表面平静、内心辗转相比,乐水就平静多了。他是被作为男儿教养长大,从不觉得努力争取自己的目标有什么不对,至于用点手段?不值一提。

  他仅仅是咧嘴笑着,快快活活地一拍手。

  ——一枚“封”字如山岳出现,悬在二人头顶。

  “接下来,我就稍微动点真格啦!”

  话音未落,压迫已至。季双锦不由深吸一口气。

  这口气沉入丹田,化为一团燃烧的灵力。她握着枪,踩着“火”字染出的焰色,朝着乐水冲了过去。

  ——乘月,你尽管往前走,不必等我……因为我会靠自己的努力,追上你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