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凭君看取纸痕斑
高高在上青灰色异样的天空,如同令人窒息的墓穴中的墙。
风雨的颜色像墨汁那样一团漆黑,渐渐涂拭掉阮雪榆额上亲吻的残痕。
像是一具沉重的链枷嵌套在了灵魂上,时钧的声音沉重得很:“为什么?”
阮雪榆像是一块鲜红的冰,冬寒回到了他的内心深处,说:“我们已经分手很多年了,并且不会以任何形式复合。希望你明白这一点,立刻停止所有骚扰行为。”
时钧哑然失笑。
阮雪榆的说谎技巧拙劣得很,时钧根本都不用捕捉他的表情,光听语气就对他的用意了然于胸。
所以,他并不是问:你为什么要卖掉它?
而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千方百计地想离开我、驱赶我?以至于不惜用这么恶毒、这么无可挽回的谎言杀了我?
可是任凭时钧如何质询,阮雪榆水晶般明亮的眼睛露出冰霜一样的冷酷,他的风度臻于完美,几乎无色的唇雍容地别无他言。
这直接打击到了时钧的灵魂。
他忽然悲哀地发现这场爱情的追逐也许太疲惫、过于不自量力。
在阮雪榆面前,赫菲斯托斯也无法燃烧经久不灭的火焰。
他把阮雪榆看做什么?
纯净的碧空、尘世的明灯、大海上光芒四射的太阳,银河群星只能纷纷步他的后尘。他是金线与薄纱织就的春之十四行诗,最精美的朱丽叶玫瑰香。他住着那样光芒四射的宫殿,自己用心脏做木材、用鲜血做颜料,也雕不出一轮银光闪闪的月亮做他足下的台阶。
反过来阮雪榆看他呢?
一条毛虫。
时钧忽然想:阮雪榆尊贵的天平,不要说倾斜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权衡过任何一个如蝼蚁的追求者。
三年前那个明月以银辉笼罩的雪夜,只是一幅幻想中的美丽版画。阮雪榆在寒夜光柱旁的允诺,是一场仓促的嬉戏罢了。
时钧微颤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露出不再有什么思想的目光,像暮色一样暗淡而模糊不清。
“如你所愿。”
非常平静的脚步声中,时钧彻底离开了。
陈兮云倚在门口。
“芬太尼,静注。”阮雪榆说。
“静注?想自杀?”陈兮云无声一笑。
阮雪榆让步:“肌注。”
芬太尼是从罂粟中提取出来的鸦片类药物,能缓解病人疼痛、诱发幸福感。静脉注射可以最快达到迷幻的效果,同时也最可能导致木僵、昏迷和呼吸抑制。
可是此时此刻,也只有毒品能够稍稍安慰、麻痹阮雪榆了。
陈兮云敷衍着向他手背贴了两条芬太尼透皮贴剂,点了一根烟到他嘴边,说:“尼古丁凑合一下。”
随着时急时缓的哽咽,阮雪榆发出嘶哑的喘气声,两颗黯然失色的珍珠滚了下来,血一样热。变幻不定的网一般的蓝烟,像是一串献给撒旦的连祷。
阮雪榆拨通了Lex的电话:“订下个月十号去圣雅缇纳群岛的机票。”
“博士!圣雅缇纳群岛是比金三角还要邪恶的地方,非常危险,您是联邦的珍贵财产,全美人民的英雄,不能对自己的生命安全这样随意!”Lex大叫起来。
在陈兮云和Lex的双重震惊中,阮雪榆挂了电话,自语说:“只要有一微克‘厄瑞玻斯’的剪影,我就将彻底治愈TBEX。”
然后他聚精会神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厄瑞玻斯…有了它和AZX33081,我一定会治愈TBEX……一定会…一定。”
厄瑞玻斯是希腊神话中统御着冥土的神,象征濒死、深渊、无边无尽的黑暗。
这是他的父亲——那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为完美候选药取的代号。
“我觉得你办不到,雪榆。”陈兮云长长地吐了一个烟圈,说:“你永远不敢面对布兰彻的恶毒诅咒。以及,她死去的桔梗花和你早夭的哥哥。”
阮雪榆脸色霎然就苍白了,灯在夜光中形成一个血红色的斑点。
不知过了多久,阮雪榆才摇头否认他的臆断,然后开始做各种书面准备。
陈兮云无奈离开了。
这时,一片令人惊叹的曙光中,一只布偶猫踩着夜一样美妙的足音,轻盈地走了进来。
是阮雪榆曾经月下的盟友。
时钧之所以在圣诞前夜姗姗来迟,因为他找遍天涯海角才接回了它,本来打算给阮雪榆一个惊喜的。
离开的时候,时钧没有带走它。
小猫爱神一样优美的颅骨上,系着一张卡片,纸张覆着细沙一般金光闪闪的微粒。
时钧的意大利体宛如鲜花那么漂亮,法文写道:“往事犹可追。”
闪闪发亮的爱情陡峭地刺来。
阮雪榆的灵魂开始动荡不安,在令人恐怖的茫茫大海上飘忽,飘忽,理智猛然折断。
猫叫声闪出凶恶的色彩,突然变成了极其刺耳的尖啸。
它丰腴的腰身骤然皱缩干瘦,深陷的眼睛充满了黑暗与恶狞。
一张没有眼珠的脸,一对满是牙齿的颌,一根根曲栏般的肋骨阴森森地张开。
幻觉。
阮雪榆苦痛欲死,拔起桌上的水果刀,只想——
杀死它!
杀死它!
快杀了它!
可是小猫并无警觉,在阮雪榆的怀里来回蹭动,撒娇着求他的爱抚。
呜哇一声,它惊然跳开。
陈兮云闻声奔来——
一柄鲜亮的刀刃,插在阮雪榆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