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婚事
李令俞进了殿只管上香、祭拜。
礼部的人见她丝毫不在意太庙外的事情, 心里慌张归慌张,便也跟着她之后宣读祝文。
等她的礼走完了,还不见萧雍进来。
她这才想, 萧雍怕不是真的来清理门户的吧。
萧雍就坐在那里,蔡荃陪着他,对面站着众官, 李令俞从太庙出来,看着圣人, 在百官面前,她不敢放肆,跪下规矩行礼。
萧雍看着她浑身胆气,丝毫不怯场,心里有恼恨, 但也有赞赏。
她太像她的父亲了。也远比萧诵有魄力,也比儿郎果决。唯一可惜的是公主。
“见过圣人。”
萧雍看着她:“你的身份难辨, 如今就已经这么放肆了不成?”
李令俞无所谓问:“不过是一个解释,圣人非要在今日问出来吗?”
萧雍:“身份不明, 何以进太庙!”
李令俞:“身份不明?谢鹏程不是给我揭的清清楚楚了吗?”
萧雍盯着她:“你拿得出证据吗?”
吕匡渊便出列,答:“永安公主,当年是我抱出来的。臣万不敢混淆天家血脉。”
萧雍真的是大感意外,死死盯着吕匡渊, 做梦也没想到当年在他眼皮子底下, 一个内廷中行走的人,居然敢私藏了当年谋逆太子的女儿。
当年的养仲可谓风光之极,竟然冒这种大不讳。
不光萧雍, 在场的所有人, 曹印等人都惊呆了。吕夷繁听得脸色发白, 今日的父亲是他从不曾了解过的,父亲这十几年,从不曾提起过豫章太子等人。
萧雍回头看了眼庐阳王,庐阳王垂下眼皮,像是没看见一样。
萧雍说:“你一个人救不了她,还有谁帮你了?”
陈侯抬头看他一眼。
吕匡渊一口咬死:“是臣一人所为,更不敢声张。”
萧雍笑了声,说:“十弟帮你了吧。”
所有人都看着萧澈。
“没有人帮我。”,吕匡渊还是不肯松口。
“是。”萧澈像是不在意一样答。
他们两越这样,在场的人也越想知道,当年永安公主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雍看了眼两人,问:“十弟在江南,那就是李尚是十弟找的人了?”
萧澈这次不等吕匡渊说话:“前朝旧事,望圣人恕罪。”
萧雍静静看着他,悠悠说:“你和文豫年纪一般,你自小,我把你和文豫一样养在身边。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
萧澈闭口不提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萧雍见陈道止一直不说话,又问:“慵之,也出手了吧。”
陈道止不比萧澈淡然,低头惭愧道:“请圣人责罚。”
萧雍看着陈道止,心中都是酸涩,还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李令俞便说:“那孙儿,今日给祖父行礼了。”
说着,便躬身又行了礼。
萧雍却问吕匡渊:“养仲恨我,是为豫章?”
吕匡渊垂首不言。陈年旧事,今日再提起,已经没有意义了。
萧雍见他不答,便要细问:“为何敢做不敢当,没你当日之举,就没有今日的永安。她该谢你才对。”
萧雍言罢,静悄悄一片。
“为文延。”
曹印听得两眼一闭,良久都没有睁开。
萧雍呵呵枯笑两声。
回头问萧澈:“那你呢?你为了谁?”
萧澈看着兄长的眼睛,淡淡说:“自然是为豫章。”
萧雍轻笑一声,便说:“既然你们各有所愿,那便随我进太庙,一同祭祖。云奴,你不是恨我吗?”
李令俞:“孙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萧雍提声问。
李令俞并不惧他,只是这是太庙,她要忍着脾气。
“儿臣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萧雍见她曲直有度,这样能忍,深深瞥她一言后,便说:“随我进太庙吧。”
众官听得松了口气,又心中有些微微激荡,圣人这是领着永安公主进太庙。
虽然今日就算他不领着,永安公主也照样祭祖,但他若是能领着,毕竟是大统。
但李令俞并不领情。
她知道萧雍能今日来,便是不想她重翻旧案。
便沉着脸,应了声:“尊圣人意思。”
萧雍领着她在前,百官在后,薛洋远远望着圣人领着永安公主进了太庙,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萧雍走在前,依旧气势逼人,问身后的李令俞:“云奴,莫要对我放肆。”
“孙儿不敢。”,她平白给人当孙子,这孙子做的真的像个鳖孙子。
礼部的人被这一行人去而复返折腾的不轻。
祭祖的礼仪,便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是萧雍在前。李令俞跟在后。
祭祖完了,萧雍才说:“你随我回北宫。”
李令俞看了眼在场的人,没有反驳。
等到北宫后,萧雍将众人拦在了北宫外,只让李令俞一人进来了。
李令俞这才知道苏绎已经回来了,就守在朱雀殿
进了殿萧雍便开门见山说:“我今日领你太庙祭祖,也可以给你罪己诏,为天兴三十七年的旧案。”
李令俞没想到他会这样,诧异的看他。
萧雍继续说:“也不拦着你夺位,但百年之后,皇位必须是正统继位。”
李令俞问:“那我呢?我不是正统吗?”
“云奴,自古没有公主登基的道理。”
“从我开始,不就有了吗?萧诵还政于我父皇一脉,这不是天经地义吗?我孩儿姓萧便是了。”,她面无表情答道。
萧雍知道她嘴利,也知道她心里有恨。
“你若是一直都这么自恃甚高,只要我不松口,你便就是谋反逆贼。”
李令俞偏偏不想和他松这个口。
“圣人不必和我说这些。也不要威胁我。人不是我逼你杀的,罪己诏不是我逼你写的,我不领你这个情。不用这个人情和你的身份压着我。我说了我不惧名声。至于我的功过,死后自有后人评说,我不在意。”
她说话简直油盐不进。
“至于这罪己诏,你怎么写,是不是写给我,我也都不在意。若是圣人愿意,那固然好,若是圣人不愿意,我自然会让人重审旧案。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没有捷径,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做过的事负责。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在我眼里,这件事没有权衡,没有交换,我只想给我父王平反。”
萧雍看着她,无话可说。
李令俞知道他愤怒,但她不能提之前的旧恩。如今胜券在她手里,她不能松口。
“为君者,不止要有魄力,还要有仁心。要忍得住自己的欲望。更要止得住自己的嗜血和杀戮。我这个人不贪心,只讲太平,大梁在我手里,只会更好,不会更差。我不轻易杀人,但也不会软弱,该我的公平,我便会争。”
她如今就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惧怕这些。
什么太庙,什么祖宗。她若当政,自然有办法,毕竟她和大唐武后不同,她总归是萧家血脉。
萧雍确实拿她毫无办法,蔡荃一脸哀伤,但没办法。
萧雍如今的权势,连萧诵在位时都不如。
萧雍最后说:“蔡荃,去拿诏书。”
他已经将罪己诏写好,最后嘱咐李令俞:“让他安顺入葬。”
“我说过,他是个好皇帝。”
萧雍看着她,像是笑了下,但又什么都没说。朝她摆摆手,不愿再和她多费口舌了。
李令俞出了北宫,手里提着那张诏书,萧澈问:“了结了?”
李令俞想,她不算当年的旧人,其实最可怜的是萧澈。
便把诏书递给萧澈。
萧澈看着诏书,久久没有回神,像笑想哭,最后只叹笑一声。
“他,到底是老了。”
李令俞便说:“这算是他给我们的交代。”
萧澈却将诏书递还给她,“我不认。他说得轻巧,他若只想杀我,我不恨他,但他杀的都是无辜之人。”
萧澈的话让在场的人不敢反驳,陈侯站在身侧,一句不言。
等曹印和吕匡渊都看过了诏书。
曹印长叹了声,吕匡渊是最理智的。
“殿下,务必将此诏收好。”
李令俞自然知道,看着众人,便说:“今日除夕,各位早日归家便是。”
最后她领着严柏年和庐阳王父子回了宫。
庐阳王今日心绪很不稳,萧诚则是有点被萧澈的样子吓着了。
李令俞皱眉看着严柏年。严柏难拍拍她的肩膀宽慰她。
起码今日祭祖顺利。
庐阳王抬头看着太极殿里的那幅字,便说:“那是我儿时临摹父皇的字。那时候父皇还在位,父皇原来的字,被我撕了。”
李令俞惊讶看着那幅字。
萧澈看着她说:“我比文豫还小一岁,比豫章大两岁。文豫自小就是太子,性格隐忍坚毅。我和豫章一起长大。他虽然小我一辈,但总爱粘着我。”
李令俞说不出来什么话,这是属于他们的仇恨。
萧澈到底是隐忍,最后什么都没说,带着儿子回去了。
等人走后,当晚的除夕夜,宫中难得冷清,但太极殿外能听到城中的爆竹声。
严柏年拥着她,站在殿外,悄声说:“云奴,我们先成婚吧。成婚后我再回北境。”
李令俞被他拥在怀中。竟然真的想了很久这个问题。
最后说:“那我要先找宗室的人,写婚书,然后下聘。这个时间不会很快。”
严柏年并不管这些。只说:“可以。”
他心里有私心,今日那裴景宜一直盯着他,一直盯着云奴。
上都城爱慕她的人太多了。
他若是回了北境,那就真的见不到她。再见都不知是何年何月。
李令俞除夕夜给他许诺,先成婚。
除夕夜家家团圆,因为李令俞太庙祭祖的事,百官大概觉得是心里尘埃落定了。
薛洋归家后,便进了书房。家中人都不敢进去,长子只说,别打扰父亲。
薛洋也已经多年没见圣人了,没想到圣人早知道李令俞是永安公主,没想到圣人带着她祭祖。那这事便算是允诺和承认了永安公主。
可自来没有皇太孙女登基的先例,除非豫章太子无罪,除非先帝有诟病的地方,除非永安公主像皇子一样,先封王。
薛洋将这几种顺利继承大统的可能都想了一遍,可眼下都不符合,永安公主已经摄政,怎么算,都会被诟病。
这礼数上还是乱的。
薛洋这个老臣,来来回回想走一条通的路,可每一条都走不通。
曹印便比他沉得住气,今年两子都带着家眷们归来了。
曹印在老妻面前说:“云奴,当年是吕匡渊救出来的。圣人都知道了。”
两子俱惊。
曹印又说:“兄长终于能平反了。”
老妻一颤,问:“你说什么?”
曹印笑起来,仰头自言自语:“咱们曹家,终于太平了。”
曹家的气氛,压抑多年的舒心。
李家就没有那么喜庆了,家中都是女眷,连一个男丁都没有,李姝还成了大姑娘,两次都没嫁出去。
大柳氏终于开始哭哭啼啼说:“就不能求求李令俞,给你们重新找一门亲事?一个个呆在家里,可怎么办?”
李黛笑说:“阿娘想什么呢?那可是永安公主,哪是你随便能使唤的?再说了姝娘的亲事只是推迟了,怎么能不作数了。你没看见袁家送来的年礼?”
李姝今日见了袁兆宗,袁兆宗高兴的告诉她,永安公主今日进太庙祭祖,那往后便没有那么多人为难她了。将来她的路会好走很多。
李姝知道他担心着李令俞,便知道他不是阿姐嘴里说的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她便问了几句,袁兆宗先支吾不肯说,见她生气了才说,永安公主是女子,和他在南山书院那么多年,师兄弟相称,极为不妥。若是被人拿来做文章就更不好了,
等永安公主成婚后,他再入朝,这样方才不会损了公主的名声。
李姝听得又哭又笑。
“你怎么不早说!”,李姝根本没想到是为这个,害她一个人担心受怕了很久。
袁兆宗哄了好久,李姝才开心了。
回去就和李黛说了。李黛倒没想到这些,赞了声,是个实诚人。
但这也不能让除夕夜家里热闹。
大年初七,北邙山开工,继续开始修缮陵寝,正月一定要把人安进陵寝。
正月二十七日,萧诵的丧仪,全权由李令俞准备,萧鋆不能出华林园,永康便跟着去了北邙山。
百官随行。
看着萧诵进陵寝,李令俞才安心。北邙山中,她又一次去祭拜了萧衍和三个兄长。
罪己诏她还没有拿出来,等登基之前再拿出来吧。
但严柏年等不了那么久了。
北境的战事,总的来说,算是大胜,因为跨了年,便听着少了一鼓作气的捷报之喜。但李令俞依旧很开心。因为北境之围解了,她便能腾出手干别的了。
从萧诵葬礼之后,李令俞一头扎进公务中去了,严柏年却说他要回平城了。
李令俞问:“在等几日吧,我的人已经去北平下聘了,再几日便要归来了。”
严柏年错愕,不知道她怎么在他眼皮底下去下聘的。
这事是她和曹印、吕匡渊,还有萧澈偷偷商量的。
她说了自己的理由,如今成婚最好,若是等她登位后再成婚,怕是再起波澜。
曹印迟疑片刻后,表示同意。吕匡渊觉得武将不合适。尤其她亲封的冠军侯。若是成婚后他北归,怕是以后权势盖过她。
而萧澈也不同意。他的说辞是,你父王曾给你定过亲。
李令俞根本不认账。
她说了便是准备好了。在严柏年的事情上,她态度十分强硬,几个人都拗不过她。
这事最后便由吕匡渊牵头。
李令俞见他傻眼,问:“你不愿意?”
严柏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艰难说:“我还没有把漠北打下来。”
李令俞安慰他:“那要缓一缓,我还没有钱,等我攒够了钱,才能供你们去打突厥。”
严柏年说:“我知道,你这么着急赚钱,是因为大梁现在穷。”
李令俞就逗他说:“我眼下,只有娶你不用花那么多钱。其他的都要花钱。”
严柏年抱着她闷笑。
不过五日,去北境的人便回来了。
这桩婚事便定了。
由萧澈做主婚人,天家幺女和北境世家之子的婚事本就是谈资。
上都城的举子们那么强烈反永安公主摄政。但不得不说永安公主摄政,上都城里的气氛十分宽松,举子们写檄文都没人管束。
后来举子们对永安公主的态度想反对便反对,想赞扬便赞扬,可谓十分随性。
但乍一听永安公主要和一介武夫成婚。让举子们简直愤愤不平,永安公主是何等才情,一笔丹青,浑然天成的诗词造诣,上都城乃至江南学子们都赞叹她的诗才,怎么能配一个握刀的武夫!实在是可惜!
这时候,倒是无人攻击永安公主,全都惋惜永安公主的才情,为了大梁,王夫却要选毫无才情的武将。
都纷纷同情她,为她感到不值得。
严平骏给严柏年来信,只说,这事他不同意,但反驳不得,所以便应了。
他若和永安公主成婚,若有一日永安登大位,那他便和平城严家毫无干系。彻底脱离平城了。
道理严柏年都知道,便给父亲回信,他自己愿意,也放弃平城严家的所有。
国库空虚,眼下没钱再和突厥人缠斗,休养生息几年再说。
李令俞没想到他又不回去了。
她忙碌的日子久了,便也知道将严柏年困在这里并不好。
“最迟二月,成婚后,你就返回平城。”
严柏年只管说:“你忙你的,别管我。我也不着急回平城,你不是说了吗?只要路修好,从上都城到平城一日一夜。”
他还在考虑她说的军校。
正在罗列他知道的老将。
四方的武将不少,她初登大位,边将们确实不肯听她的。
所以一个在忙国事,一个在忙自己的事。
侯府已经落成就在西掖门外,严柏年却一直住在宫中。
钦天监将婚期定在二月底。
李令俞去北宫见了圣人,她成婚,不能不通知圣人。
自除夕那日,见过萧雍之后。如今再见他是肉眼可见的衰老和颓然。仿佛身上的精神气没了。
李令俞一想,也对,他为君几十载,即便是萧诵在位十几年,他都权势在手。自古没有活得痛快的太上皇。尤其是他还有野心。
见了李令俞,萧雍一身道袍坐在玄武观中,李令俞这次愿意给他好颜色,躬身邀请:“孙儿将不日成婚,今日特来讨赏。”
萧雍问:“严平骏的幼子?”
“是。”
“你很聪明,能利用你所有抓得住的机会。”
李令俞不想解释,就当他说的是吧。
萧雍便说:“你该先给永康成婚。”
“她的婚事,我说了不算。”
萧雍看着她,问:“成婚后,北境三州,该归谁?”
“自然是严平骏。严柏年有其他事要忙。”
萧雍骂了句:“愚蠢!”
李令俞也不还嘴。
这种不涉及原则的问题,由着他骂吧。
萧雍便问:“吕匡渊就没有意见?”
“没有。”
“百官呢?”
“没有,只是可惜我如此才情,嫁了一介武夫。”,李令俞故意说。
萧雍都被她气笑了。
李令俞绷着脸,就是不说实话。
萧雍便说:“让慵之和萧澈进来!我有话和他们说!”
李令俞便说:“那我去叫侯爷吧,叔祖父有事要忙。”
“他有什么忙的!”
“忙我的婚事。”
萧雍没想到她来北宫请他,就是客气客气,婚事有庐阳王操办。
暴脾气都快管不住了。
李令俞便又说:“年后开青州港,我还要倚重那些老臣,你别给我得罪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滚出去!”
李令俞麻利起身,头也不会走了。
等她回了太极殿,萧澈便说:“婚事在哪里?”
“两仪殿已经重新修缮了,就在那边吧。您看着办吧。”
青州港一开,出海的船队,便是今年的开年大事。
河东几州让裴虞杀了个清静,这次学乖了,不敢妄动,那出海的商队,她便能指定,让户部开了一个商务科,朝廷领队。
六部议政的时候,曹印和几个人也觉得她这个做法有点太不要脸了,官不义民争利,这是规矩。
她无奈退让,只开第一趟,第一趟也算是给他们开路。
但总之港口开了,赚钱的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