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太庙(1 / 1)

我就是不讲武德 顾青姿 516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5章 太庙

  严柏年还没有没见过李令俞这样认真地表达过对权力, 和对一个人的爱意。

  没有那些风花雪月,只说眼前。

  可这比起情诗,更让他心动。他嫉妒过, 那个让她蓦然回首的人。也始终对她的诗词不得要领。

  可现在心里泛起的暗涛,几乎将他淹没了。

  两人隔着棋盘,严柏年伸手握住她拿棋子的手, 看着她静静说:“云奴,严家世代边将, 效忠朝廷。而我,只效忠于你。”

  李令俞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笑起来,这是最直接的感情。讲感情严柏年从没让她失望过。

  她笑着笑着,一直看着严柏年, 见他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便探过去,亲了下他的下巴, 因为矮,没有够到他的唇。

  严柏年也不强求, 继续说:“你别怕,也不用和我解释这些。我不管你是谋逆还是篡权,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认云奴一人。”

  李令俞只觉得, 要是不和他分享一点什么说不过去。

  便扔下棋子, 牵着他的手起身,穿过大殿进了书房,将珍藏很久的那幅舆图取出来, 徐徐展开给他看。

  这是一幅非常详细的地图, 是她很早之前就开始绘制了, 只是后来太忙 ,她抽时间一点一点补充绘制的。

  严柏年目不转睛看着大梁的版图,不可置信的看着,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刚开始找不到舆图,直到后来进了北宫,在北宫的藏书殿中收集了很多舆图,我才慢慢拼凑起来的。”

  她说完指着地图上的一点:“上都城在这里,从上都城到平城,或者北境,如果修路后,最快的时间能缩短到一天一夜。再从上都城向南,水路运河开了,一路能到达最南端,贯穿南北……在上都城中转……”

  严柏年听着她陆陆续续的讲解,也听懂了她的野心和苦心。

  还有期望。

  可听着从上都城到北境,一日一夜。简直心花怒放。

  腊月二十八那日,吏部等官署鎏还没有消停,说是放假了,也只是不用进宫,对外的各项工作暂停了。但各自部门里人还都在。

  裴虞的工作没做完,正在里面看各地的名录。吏部的人些许不敢惹他,谁也说不上来裴大人怎么了,从前的裴大人和风细雨,清风朗月之姿。性情也十分和气。自从国公爷去世后,裴大人再没有笑过,也不会发火,但就是变得没人敢和他多说话了,变成了一台毫无感情的工作机器。

  年底礼部的人来吏部送文折,小林大人如今升了一级。

  新闻报印刷版属在礼部,让礼部这个清水衙门,一时间成了热门行业,变成了学子们挤破头都想进去的部门了。

  小林大人如今就是跟着吕夷繁在新闻报组里。

  他在六部行走的时间长了,六部的人都混熟了,来了吏部也能喝一盏茶,聊一聊八卦之类的。

  正赶上吏部有个小吏成婚,小林大人道了声喜,不知谁夸了句:“小林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如今都还没成婚……”

  裴虞就在正房的办公室里,听见了院子里几个人聊天。

  这个小林大人从前是跟在李令俞身边的。

  小林大人便说:“殿下给我的任务多着呢,成婚的事不着急……”

  小林显然也很自豪,曾做过永安公主的文书。

  裴虞听得不由放下手里的笔,认真的听着。

  其中一人羡慕说:“殿下之前在礼部任过职,如今可算是给礼部谋了个大前程……”

  小林大人温声说:“殿下说了,这钱是修路用的。”

  那人笑说:“能修多少路,哪能修完?”

  小林大人却说:“要是自南向北全都修通呢?从北境到上都城,再从上都城外码头转河运,你猜从交州、广州,去北境总共能走多少天?”

  这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小林也是和吕夷繁之前进宫和李令俞开会,李令俞随口说起的,但小林就是相信,李令俞一定能做到。

  那人惊讶:“殿下这是想,从南向北,汇通南北。”

  小林健谈,便又多嘴了一句:“那位冠军侯说,若是真的西南向北修了,那从北境出发入京,一日一夜便可。”

  几个人便将话题转到了那位新封的冠军侯身上了。

  吏部的人没见过严柏年,便觉得好奇,问:“听说那位冠军侯听说十分年少,徒手斩了突厥王,真是了不得……”

  裴虞的视线透过窗,不知落到了哪里。

  严柏年,平城都督严平骏幼子,擅骑射,并州一战成名,斩杀突厥铁骑万余,并斩杀突厥王于司州城外。

  解了北境之围……

  他怔怔想着,听见小林大人说:“冠军侯如今住在宫中,他和殿下交情非常好,冠军侯自己说,第一次入京,便是殿下接待的。那位侯爷说殿下当时带他去城外白马寺听经,差点被人赶出来……”

  年轻人总爱听英雄的前尘往事,总觉得那样仿佛就离英雄也近了。

  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裴虞却听懂了,严柏年如今住在宫中。

  二十八那日晚下起大雪,白日还是晴天,雪下的毫无征兆。

  她裹着袍子站在窗前看着雪,叹了声:“明年大概会有个好收成吧。”

  严柏年便说:“北境若是这一战过去,很多难民会北返,到时候北境会好的。”

  李令俞便说:“你记不记得,我请你小市的酒肆里喝酒,遇见的那个胡姬?”

  严柏年看着她,没想到她的意思:“我不记得。”

  李令俞被他逗笑了,“她是波斯人,或者说,她们是穿过秦州以西党项人的地方过来的。你说秦州向西打过去,是不是……”

  “你要那么多胡姬做什么?”

  李令俞白他一言:“孺子不可救也。”

  严柏年被她瞪了一眼,笑起来。李令俞也想大过年说这个不合适,便不再说了。

  换了话题说:“除夕夜的时候,我想出宫去。”

  严柏年也觉得她这么爱自由的人,如今被困在宫中,没日没夜的工作。

  便说:“我带你出去。”

  李令俞叹气:“也没什么人,以前过年好歹热闹。”

  严柏年慢慢就啧出味来了,问:“说吧,想要什么?”

  李令俞立刻打蛇随棍上:“我想要你带我去城外跑马。”

  “你想都别想。”

  李令俞怒目:“你答应过我的。”

  “过时了。”

  李令俞不甘心:“就去白马寺那么远。”

  “不行。”

  李令俞见求他无用,便起身说:“我自己去,阿符和段功都能陪我去。”

  严柏年追到她不会出去,就是不肯答应她。

  裴虞则是一个人坐在官舍中很晚才回去。

  已经下了大雪,官舍中的人都回去了,院子里都是空寂,如今跟着他的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伯,见他出来,便说:“大人,下雪了。”

  裴虞仰头看了眼,说:“回吧。”

  国公府空荡荡的,明明还是那个家,但父亲走后,家里莫名就变得冷清了。

  后面的院子封了,刚进了门便有人催他:“夫人等着大人很久了。”

  裴帧见他满身雪,喊了声:“阿兄。”

  裴夫人见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便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有公务要忙?不是说早就放假了吗?”,说着看了眼小儿子。

  裴虞没说话,只是让身后的女婢接了他解下的大氅。

  而后坐在母亲旁边。

  裴夫人自裴承邑死后,性情收敛了很多。

  尤其娘家的人,也和她疏远了。让她心里十分难过。

  又加上裴帧和她说,阿兄为了裴家,如今一身杀名。

  裴虞确实变了,在家几乎不怎么开口,问他什么,他只管做了,但并不会和家里人商量。他从前十分健谈,不论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裴帧的那帮朋友都爱追着他,如今裴夫人看着大儿子。

  甚至有些不敢开口。

  便轻声商量问:“你的亲事,年后该准备了。”

  裴虞面无表情只说:“阿帧的亲事不能耽搁,父亲留下嘱咐,不必为他守丧。阿帧的亲事本就定在年后二月,只管让他成亲。我年后繁忙,还请母亲多操劳些阿帧的亲事。”

  裴夫人吊着半口气,感觉不顺畅,怎么也呼不出去。好像不论和他商量什么,他都能顶回来。

  裴虞见家中空荡,知道母亲向来疼爱妹妹,便说:“殿下不会对宫中妇孺怎么样,改日我去看看妹妹。”

  裴夫人一听便激动了。

  她心里已经认命,也明白那是废太子家眷,不死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在……”裴夫人还想说,有曹太后在,岂容永安公主放肆。

  裴虞心说,曹太后若真是个人物,也不会乖乖缩在华林园闭门不出。

  “不论是后宫的女眷,还是东宫女眷,殿下都不会怎么样。放心好了。没什么事母亲早些歇息,下雪天夜里冷,让人记得夜里添火,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起身走了。

  裴夫人等他走后,才和小儿子说:“要不然你和你阿兄一起去看你姐姐。她如今还不知道关在哪里受苦,我这当娘的不能救她……”,说着便又哭开了。

  裴帧无奈,哄完母亲便去寻兄长。

  阿兄还在书房里,裴帧推门进去,见他坐在书房里找东西,裴帧知道他忙,便问:“阿兄,什么时候去看阿姐?”

  裴虞看着弟弟,笑了下说:“母亲想让你跟着去看阿莺?”

  裴帧挠头:“我哪能不知道,阿兄若是要去看阿姐,还要去求那位殿下。说起来,那位殿下曾和阿兄都在南山书院……”

  “不是,我在南山书院没见过她,后来遇见也只是听说她是宋彦光的学生。我于永安公主,并无什么私交。”,裴虞冷淡说。

  裴帧叹气:“从前宴上还见过她的妹……”,他说到一半意识到错了。那不是殿下的妹妹。

  改口说:“也对,她都没来过咱们家参加宴会。我都没见过人。”

  裴虞一句都不肯多说。

  裴帧是个小孩子性格,还十分健谈,:“殿下丹青极好,上都城里都不是秘密,后来才知道她故意藏拙,她的诗才更绝,阿兄没听说吗?她读书的时候应该就很有名了吧。”

  裴虞心知,南山书院的谢寅之定是瞧不起她,怎么可能教她,若不然她也不会和那个袁兆宗为伴。

  也不会逮着机会,在宋彦光归来那日,大放异彩。

  可惜,宋彦光不惜才。她倒是厚道念旧情,几次给宋彦光机会,明里暗里的去信,都到这时候了,宋彦光还是不肯接她递过去的权柄。

  可见蠢人,是无药可救的。

  裴帧见兄长不说话,便不敢再叨扰了。

  裴虞便嘱咐他:“以后做事不要慌里慌张,要想想清楚。不明白的就来问我。”

  裴帧应声:“我知道了。”

  裴虞便说:“去吧。”

  裴帧走后,裴虞依旧在翻找,那幅画至今藏在他书房里,可惜那个扇面到了陈侯世子手中。

  他心中满是遗憾,唯一和她有关系的,只有这幅画了。

  这是她亲手交给他的……

  除夕前一日,李令俞便说:“宫中烦闷,不如出去走一走?”

  严柏年见她有兴致,便说:“走吧。”

  李令俞换了身寻常衣服,跟着严柏年从西掖门出来,坐上阿符准备的马车,一直穿过铜驼街,直奔商业区。

  今日是最后一日,商业街依旧人声鼎沸。

  严柏年始终错开她半步,右肩跟在她的左肩后面。李令俞放眼看了眼,看到店铺中果然囊括南北。

  便和严柏年解释:“你看这一家,是江南人开的店,这是北地人开的。”

  后面的街巷还在修缮开发中。一条街肯定是不够的。

  最后几个人在城中转了个遍,停在街角的羊汤店门口。

  今日店里没什么生意,店家见她来,十分高兴,看见严柏年便说:“这位大人也来了。”

  李令俞便问:“今日还不歇业?”

  店家说:“就今日一天了,傍晚关了门,便去过年了。”

  店家见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便问:“好些时候不见大人了。”

  “我出门了一趟。”

  店家便说:“大人繁忙,久不在上都城,上都城最近可是变了很多。”

  李令俞笑问:“哪里变了?”

  “大人还不知道吧?南城开了一条商业街,生意绝好,让上都城的其他人都艳羡。”

  李令俞便笑问:“店家生意也极好,怎么会艳羡他们?”

  店家便说;“总归是有影响。不过对面礼部最近出了份新闻报,让学子们像疯了似的争论不休,礼部外面那几面墙,文章贴的满满的。这个宫中的贵人也是奇怪了,这书生们使劲骂人,她也不在意,还鼓励。结果这些个书生们偏还又不骂了。这不,每日大清早就巴巴的在礼部外面的店里等着新闻报。有时候买了报,便来我店中坐上一早上,满嘴文章,争论不休。吵得不可开交,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严柏年听着有趣,便问:“这有什么不好吗?礼部有了新闻报,店家你有了生意。”

  店家听得笑起来说:“也是,这挺好的。”

  之后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很久。

  直到晚上两人才回去。

  李令俞便问严柏年:“今日看出来什么了?”

  严柏年说:“你果然十分擅商。”

  李令俞收下恭维,平静说:“战事停了,要休战生息,大梁经不起折腾了。”

  严柏年见她认真,便说:“我知道国库不丰。”

  “何止不丰,北境今年全凭靠着江南之地养着,这么下去,总会出事的。”

  说起民生,李令俞要比严柏年精通太多了。

  那晚两人早睡,第二日除夕,要去太庙祭祖,这是她第一次祭祖,百官就算再阻止有什么用呢。

  她穿着冕服站在太庙外,段功带着羽林卫为她开路,阿符领着神策军给她清外场。

  她一步一步走进太庙,握着权力,一步一步走上去。

  今日之事,满朝皆知,她进了太庙,祭了祖宗。

  距离她登位,怕也只是一步之遥了。

  这个除夕注定不平静。

  还没等她开始祭祖,就听到了消息。

  萧雍出了北宫,来了太庙。

  这是他进去十几年来,第一次离开北宫。

  萧雍也在来太庙的路上,得到消息的大臣们都吓破胆。

  曹印和吕匡渊守在太庙外。陈侯紧追萧雍而来。

  庐阳王是陈侯去通知的,得到消息的萧澈还在看萧诚写对联。听到消息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萧诚问:“父亲不去看看吗?”

  萧澈见他好奇,便笑了下说:“该去看看。”

  父子两人放下笔,便跟着陈侯府上的人去了太庙。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急迫。

  连薛洋都知道了,薛洋都领着长子,也去了太庙。

  裴虞今日就在太庙,领着人跟随曹印等陪李令俞人祭祖。

  萧雍看起来并不像是来清理门户,他只是穿了件寻常的外衣,甚至不带冠,就仿佛是出殿走了一圈。

  等所有人到场后,萧雍的车辇在太庙前停下,他遥遥望了眼远处的殿。

  曹印和吕匡渊已经率领在场的众官行礼。

  十几年,没见了。

  曹印至今想起萧雍当年对兄长做的事,都觉得心中□□。

  十几年不见的人,如今再见,已经老态龙钟,不复当年的暴虐。

  世事难料,谁能说得准呢?

  萧雍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又看了眼神色惶惶的蔡荃,十分轻巧说了句:“你们也都老了啊。”

  吕匡渊闭口不言。

  萧雍看着曹印,轻叹了声:“曹文庭的弟弟,到底是恨我。”

  “臣不敢。”

  萧雍像是有些失望,淡淡笑了下,也不指责。

  看着身后的裴虞,问了声:“这是谁家的?”

  裴虞出列答:“臣裴虞,父裴承邑。”

  萧雍看着他,收起笑,淡淡看了眼,什么都没说。

  看到严柏年的时候,他直接问:“严平骏怎么样了?”

  严柏年答:“父亲尚好。”

  萧雍盯着他赞了句:“斩杀突厥王,不错。”

  严柏年只管谦虚。

  陈侯来的时候,他还在一个一个的认人,有些在场的小辈,他都不认识。

  一一的询问,让在场的人都紧张不安。

  萧雍见陈侯神色慌张的来了,十分不在意的说了声问:“慵之来了?”

  陈道止应了声,便始终跟在他身后,萧雍又笑起来:“慵之,向来护我。”

  陈道止不敢说什么,他知道他们祖孙之间,终究会有这一场,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快到他毫无准备。

  萧澈带着幼子,随后而来。

  萧雍看了很久,他始终站在下了辇的位置,一步都不曾挪开。

  看着萧澈领着儿子行礼,萧雍盯着父子问:“十弟,你恨我吗?”

  “臣不敢。”,萧澈答的四平八稳。

  萧雍听得笑起来,和在场的人说:“你们都恨我,永安能用你们,便是因为你们都恨我。朕在位四十几载,不惧怕谏言,不知,永安怕不怕?”

  曹印想开口,被吕匡渊拉了一把。

  吕匡渊从头到尾面无表情。

  萧雍看到吕匡渊的动作了,问他:“他们恨我,我知道。养仲恨我,我不明白。”

  吕匡渊依旧答:“臣不敢,臣受恩于圣人,有幸得圣人提拔,才能崭露头角,圣人之恩,永不敢忘记。”

  萧雍却问:“那依养仲之言,你说,百年之后,后人会说养仲是三朝元老,还是会说你是三姓家奴?”

  在场的人皆都变了脸色,吕夷繁站在人群中,脸色刷白。曹印甚至抬头看着萧雍。

  吕匡渊却依旧面无表情答:“不过是虚名,何必在意那些。”

  萧雍看着他,他还是那么谨慎,始终不肯提天家的事。

  “养仲觉得今日,我若是清理门户……”

  “祭祖之日,圣人还是谨慎些为好。”,吕匡渊提醒他。

  祖宗面前,不要太过放肆。

  萧雍听着他的提醒,心理叹息,当年在内宫中,那个肆恣才子,到底不在了。

  李令俞站在太庙中,远远望见外面的人群,萧雍像是不肯进来。

  她现在也不能出去,便站在那里等着他。

  今日是她准备了很久的典礼,从日之后,便是新的一年。她会重审当年的旧案,会为豫章太子正名,为自己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