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皇帝(1 / 1)

我就是不讲武德 顾青姿 519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9章 皇帝

  等百官连夜被叫进来后, 整个上都城万籁俱静,而且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丧仪太过繁琐,李令俞在殿中看着人行完仪式, 便出了殿,站在外面望着远处的隐隐灯火。

  京师已经戒备,宫中已经一片缟素, 一切井然有序。只是她听到了远处的寺庙里的隐隐的钟声。

  曹印出来寻她,看着她站在那里很久都一动不动。

  才踱步过去, 问:“怎么不去休息?”

  李令俞问:“我以为,他能活过今年。”

  她没那么急着夺位,也没那么催着人死。眼下也不适合重审豫章太子的谋逆案,她没那么多精力。若是过了年,她腾出手了, 就能处理了。

  萧诵死的不是时候,尤其如今还在和突厥人对战。

  大概是夜色寂静, 曹印耶难得伤感,望着远处, 悠悠说:“我也曾以为,我一辈子不会涉足朝堂,只需听兄长吩咐便是。一辈子沿习书法,做学问。做个逍遥散官, 可世事不由人。”

  李令俞听着他安慰自己, 仰头看了眼,叹了声气说:“正好再过两日,荆州等几处的武将就该到了, 料理了这些事, 让武将先去河东三州, 但愿年后能安定。”

  曹印也说:“慢慢来,眼下确实事太多了。”

  李令俞突然想起,曹印自进宫至今还没出宫。

  “卫国公昨日没了。”

  曹印两眼茫然:“卫国公?”

  李令俞也叹气:“太子谋反后,太子妃尚且活着呢,卫国公却没了,你说他心虚什么?”

  曹印悠悠说:“他大概心里清楚,想给自己留个体面。”

  李令俞便说:“我不会株连,但他们几个终究要为我父王的事,负责的。褫夺封号不为过吧?”

  “不为过。”

  “剩下的,就看裴景宜做得如何了?他若不在乎名声,一心想做好我手中的刀,那就随他,我应他的祈愿,放过裴家家眷。若是他意难平,那就照着谢家的来。”

  曹印知道她心软,尤其杀不了妇孺。

  便说:“不杀为好,没了封号、没了家财,一个家族不出两代便也就没落了。”

  李令俞纯属闲聊,问曹印:“舅舅觉得,裴景宜是个什么样的人?”

  曹印摇头:“我不曾和他打过交道,你该去问年轻人,问陈侯的长子、吕匡渊的长子、太原王这些同龄人。”

  李令俞笑了下:“我和这几位,并无什么交情。”

  从前也不过是她为臣下,他们为主。几次打交道,也都是奉命去各府上侍奉贵人,去做画匠。

  要么就是有求于人。

  眼下,她为君,他们却还不是她的臣。

  富贵世家的公子眼高,未必看得上她这个君。而她也看不上这些人。

  曹印以为她说笑,便说:“那几位对你可是多加赞赏。尤其太原王对你是满口称赞。”

  李令俞笑了声,但也没接话。

  后半夜,曹印说的这几位,全都进宫来了。

  太原王跟在庐阳王身后,他痴迷字画,好风雅,不问政事。但对庐阳王早年的字画十分推崇,便声声王叔,将庐阳王照顾得十分妥帖,让萧诚都没了用武之地。

  吕匡渊长子,是来看父亲的,他的散官官职不低。

  陈侯二子皆和宗室一样行礼守灵。

  他们在中和殿内守灵,李令俞在太极殿的偏殿里批公文。

  谁也不见谁。

  今日官眷哭灵,李令俞在殿内都能听到后殿那边传来的声音,真是魔音贯耳。

  秋季多雨,江南可不能再遭灾了。

  宋彦光大概是没想到,只觉得老天和他开玩笑,他的学生摇身一变成了皇孙,至今都写信问‘汝究竟为何人。’这等话。

  可见宋彦光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他一心攀爬,却不得皇帝喜欢。

  手底下有学生,却无暇顾及学生,而学生却扶摇直上青云。

  他总是这么左右摇摆。

  他也在信中言,江南学子眼下确实十分抵触,尤其是她摄政之事,而她还是一介女流。父亲还是谋逆被诛的豫章太子。

  信中还附了几封江南鞋子写的□□她的文章。

  言辞十分不客气,比上都城的书生要刻薄很多。

  她看了后便放在一边,等着给其他人看。

  国丧期间,万事靠后,但她等不得。所以其他人在忙萧诵的丧事,忙着哭灵,忙着守灵,她一个人在偏殿里在处理公务,江南的政务,北方的战事,河东的谋反清查,河西的边境之扰……

  这些事没完没了。

  夜已经深了,听见外面蔡真说:“殿下,北宫的人来了。”

  来的是蔡荃,随蔡荃一起进来的是陈侯的长子,陈润辅。

  她手里还还拿着笔,抬头见了来人,便起身问:“蔡督事。”

  蔡荃见她在灯下看东西,便多嘴了一句:“小殿下不要眼睛了,这样伤眼睛。”

  说完便回头骂了声蔡真:“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蔡真耷拉着脑袋。

  李令俞两眼发红,见蔡真惶恐,便说:“别骂他,他也忙。”

  见陈润辅在,也说:“世子坐。”

  蔡荃便说:“圣人一夜没合眼,这几日怕是身体顶不住。小殿下若是有空,还是过去看看圣人,宽一宽圣人的心。”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见蔡荃是真的难过。几句叹气说:“这桌上的折子我今夜都要批完,我已经两日没合眼了,这几日事情多,暂且有中书令和吕大人顶着。”

  所以,萧雍闲出来病了,她也治不了。

  萧诵死了,他就要死要活的。豫章太子全家被他灭了,怎么不见他难过?

  她怎么劝?难不成要说,你看,你修道还是有用的,神明显灵了,你把儿子们都熬死了,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陈润辅见她好像是长了个子,也比之前瘦,整个人发白,穿了身墨色的袍子,没有着麻衣,越发显得瘦。

  蔡荃也不敢强硬要求她去,见她这样忙,便说:“圣人也心疼小殿下,所以派我来,就是帮小殿下料理丧仪之事。”

  李令俞听了后,也不说谢,只说:“礼部的几个老臣在准备。还有侯爷和几位宗室在中和殿商议。蔡真,带蔡督事去中和殿去寻中书令。”

  蔡荃便真的跟着蔡真出去了,出了门蔡荃问:“这几日宫中可有出事?”

  蔡真摇头:“没有,小殿下日日后半夜才睡,天不亮就起来了,大人们倒是轮番休息,只有小殿下是日夜都在忙碌。”

  蔡荃听得一时间没话说了。

  叹气说:“小殿下是真的不容易。”

  蔡荃走后,李令俞才问:“世子找我什么事?”

  陈润辅再见她,便十分不自然。从前见她,她是宠臣,是画师。如今再见,她已经是龙子凤孙,成了摄政王。

  也是永安公主。让他们这些男子简直自惭形秽。

  “父亲说,皇陵那边需要人先去祭拜。”

  李令俞很自然说:“已经让宗室中的人过去了,修缮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结束。若是侯爷不放心,也可亲自过去看看,我刚给我父王点了长明灯,就不过去了。”

  萧诵的皇陵就在北邙山。

  陈润辅一窒,陈侯的本意,是让李令俞去看看。

  李令俞则是对这些没那么多忌讳。

  她从萧诵去世那夜,看着给萧诵换了衣服,将人穿戴妥当,将人放进棺椁中,再没进去祭拜过。

  陈润辅问:“那今日,大臣和诰命夫人们都进宫哭灵,今夜还没出去,明日一早总要有人……招待。”

  李令俞诧异:“礼部的人呢?贵妃不还在吗?宗室中的老王妃们也在,何至于能乱作一团?”

  她一点都不想沾手这些事。

  陈润辅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殿下当真不过问这些?”

  李令俞笑了下,也直截了当说:“按理说,我是要守孝。侯爷怕是和你说过我的事了。可这样我对不住我的父王,我的父王和我的三个哥哥是怎么死的,你们既然清楚,那就别来指教我,大家各司其职,你们做好你们臣子的本分,我处理好我的公务。至于宫内的事,我让人处理。”

  陈润辅说不出话来。

  “他是你叔父,你若是在丧仪上失了礼数,那帮言官,定然会构陷于你。”

  李令俞问:“我如今失礼了吗?宫中医官那里有脉案,这么久了,所有的医官住在中和殿为他吊命。天不遂人愿,他寿数就只有这么长,我尽力了。我既没有苛待他,也不曾让他失了皇帝的体面,临终前召宗室和顾命大臣一同为他守夜。他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不过是因为他死后我没有去磕头,便是我失了礼数?这礼数不可笑吗?”

  陈润辅自然知道她的辛苦和委屈,但还是希望她别这么回避。眼下的事,是做给百官看的,她若是当真有登上大位的心思,那就不能在丧仪上失礼。

  李令俞不想纠缠这些问题,便问:“通知华林园了吗?”

  陈润辅也不知道。

  没等陈润辅说话,她便又说:“算了,我让人去请。”

  人人都知道,她很忙很忙。

  连陈润辅都说:“国丧期间,那些政务可以推一推。”

  李令俞听得笑起来,觉得他们怎么能将话说这么轻巧呢?

  万事比不上皇帝重要,就算皇帝死了,也比活着的人重要。

  “那我是不是也要和北境的突厥人说一声,我们大梁的皇帝驾崩了,战事先不打了?你们是真的不懂,还是觉得丧仪真的大过天?自古战事最怕朝中权柄交替,动荡不安。他们是北方的饿狼,更会乘虚而入。北境死的不是你们的家人,所以你们就不知道痛,是吗?皇帝驾崩不能密不发丧,那你们就准备好你们的丧仪,尽好你们的孝,守好你们的灵。北境的人命我担着,北境的战事也有我顶着。若是北境能顶住,大家各相安好。若是北境顶不住,那就不是我失不失礼的事了。侯爷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陈润辅虽不曾参与议政,但也知道战争期间,万不可动荡。又被李令俞驳了颜面,自知失言,便也不敢再乱说。

  匆匆告退出去了。

  片刻后,礼部的吴廷翰进来,说:“国公府告假,卫国公没了。”

  “我知道了。”

  吴廷翰见她眼睛发红,便说:“殿下还是休息休息吧。”

  李令俞随口说:“等户部的折子看完,就去歇息。你们也早些歇息。”

  宫中井然有序,无人敢生乱,但上都城已经一片缟素,城中商铺皆闭,家家户户戴孝。

  李家知道宫中消息,是秦周和小柳氏来报的信。

  小柳氏如今有了诰命,也要进宫哭灵。因着没见过大场面,十分惧怕。秦周便要带她去拜访曹印的夫人。两人报了信,便匆匆走了。

  李黛一听皇帝驾崩了,只想到一个,那是不是李令俞就要……

  但她也不敢说,匆匆和家里人交代:“从今日起,家中茹素,不能穿艳色,一切从简,咱们可不能犯事了。”

  李姝已经知道了,袁兆宗来过一趟,和她说过了。

  婚事怕也耽搁了。

  李黛见了李姝,就发愁:“你说,你的婚事怎么就这么坎坷?这一次两次,都耽搁成这样?”

  李姝不敢让她瞎说。

  “阿姐不要乱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准。上都城婚丧嫁娶的人多了,又不止我一个。”

  李黛当真也不纠结这个了,又想起说:“你说这个袁兆宗,以前看他也挺好的,读书人斯文,又是李令俞的师兄,知根知底。现在看,他可不聪明,明知道李令俞眼下有难处,你说他也不去帮一帮吧,可倒好,至今躲在家里,也不求官职,那总不能以后让你养着他吧?你看看秦将军,那真是义不容辞,靠着平乱的功劳,一跃成了三品大员,那可就成了李令俞的左膀右臂了,柳娘子年纪轻轻便有了诰命,诰命啊,那可是女子一辈子的荣耀!”

  李姝已经习惯了她的一张利嘴,也习惯了她的势利。

  劝说:“阿姐好没意思,他有没有做官,有没有钱,和我都没关系。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

  李黛冷笑:“哦,你们倒是情投意合,那吃什么。喝什么?这么清高,当初干嘛考科举?何不去山上做道士,食风饮露,再风雅不过了。我这个人不懂大道理,我只知道李令俞说的对,万事为自己,爱名爱利不丢人,只要来路得当。他若是一味这么清高,我可瞧不上他。”

  李姝被李黛说的丧气。

  李黛见李姝不高兴了,便劝说李姝:“他再来,你和他说说,我可听说了之前闹的那么大的事,很多人都反李令俞,很多人都罢官了,趁着李令俞如今正需要人帮忙,他谋个一官半职,还简单些。若是等李令俞过了这道坎儿,不需要人了,他再去论师兄弟的情谊,那可就太可笑了。俗话说,自来雪中送炭难得,锦上添花可只是彩头。”

  李姝被她说的面上有些下不来台,心里有些委屈。

  李毓问:“阿兄要做皇帝了吗?”

  李姝赶紧说:“别瞎说。”

  李毓最近已经能脱离李令俞的原作,能自己独立写生了。

  一笔字现在也十分漂亮。

  “为何不能说,阿兄那么厉害,我觉得他能做好皇帝。”,李毓说的理所当然。

  李黛笑说:“这和厉不厉害可没关系,因为她是,公主。”

  “可阿兄也说了,开国的皇帝,也不过是平民。只要有本事,就可以做啊。”

  这么说虽然说没错,但思想有问题。

  李黛说:“你阿兄说的对,但是你不能乱说,你和她不一样!”

  李姝有些难过,便起身回房间去了。

  李黛看了眼,叹气和李毓说:“你二姐这次的婚事,怕还是难成。”

  第二日中午,李令俞还在殿中和曹印商量粮草课税的时,听到段功匆匆来报:裴大人求见。

  李令俞看了眼曹印,才说:“让人进来吧。”

  曹印一身孝,见她还是一身黑色锦袍,便说:“你该着孝。”

  李令俞不在意说:“皇陵那边修缮要加快。”

  曹印见她不想提起这个,便说:“我去中和殿走一趟。”

  出门时遇上裴虞,裴虞撞见曹印出来,便微微颔首。

  曹印看着这个年轻人一身风尘仆仆,到底是不一样了。

  等裴虞进了殿,李令俞刚坐下,他进来后恭敬行礼,“臣裴景宜,见过殿下。”

  李令俞惊愕的看着人,大概是没想到他如此恭敬。

  他也是一身黑,大概是动了刀,见了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满身沉寂。再没有清风明月的气质了。

  她依旧坐在那里,指指对面的座位:“坐。”

  裴虞递上折子,李令俞看着折子叫了声:“蔡真。”

  蔡真便进来泡了茶,入秋后天气渐凉,她低头看着折子,河东三州,已经差不多了,刑部的人还在收尾,但该抓的该判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李令俞合上折子,看着他,说:“昨日秦周进来和我说,遇上了国公府的人了。”

  裴虞眼中都是痛色,即便和父亲争执再大,父亲也庇佑他这么多年。

  李令俞便说:“那便回去吧。这些公事,改日再说。”

  她话说完,吕匡渊便已经进来了。

  裴虞看着她日理万机,想说,云奴,裴家欠你的,还不了,也没法给你交代。

  我裴虞以身作刀,你若当真要为帝,我愿为犬马。

  但这话,他说不出口。

  裴家荣耀百年,随着父亲的死轰然坍塌,国公府的封号必然会被收回,妹妹至今被圈禁。家中女眷们惶惶不安。

  他又想起,初认识李令俞时,李尚入狱,她曾怕说,怕官犯家眷若被发卖,她要保护家中女眷……

  原来,这就是忠义、生死,她早已经经历过了不止一次了。

  李令俞并不为难他,裴虞也没那么多可说的,便起身说:“那臣先告退了。”

  吕匡渊看到他行礼了,等人走后,便诧异说:“裴景宜年少成名,如今倒是肯弯得下腰。”

  李令俞随口说:“卫国公欠我的不止是一个弯腰。他有什么不能弯的?”

  吕匡渊便说:“停灵的话,你该去上个香。”

  李令俞便问:“要请曹太后来吗?”

  吕匡渊略思考后说:“能不出来,还是别让她出来。”

  李令俞从善如流:“那就让永康主持吧。陈留王病重,不能起身。”

  吕匡渊觉得不妥,才说:“宗室里也有子侄。”

  “亲近的宗室中就只有陈侯和庐阳王,且两人都高他一辈。其他的就只有除了五服的太原王。就让永康来吧,他子嗣不丰,对几个孩子十分宠爱。他去的匆忙,前有宫中中毒案,后有太子谋反,这才让他急火攻心去了。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眼下战乱,百官若是再多嘴,就让自己给先帝跪个够去。”,李令俞没好气说。

  吕匡渊见她已经有了说辞,便说:“那便接了贵妃娘娘来守灵。”

  “我让人去寻。”

  他们在这边商量着皇帝丧仪之事。

  北境已经杀红了眼。

  严柏年夜夜出去探勘。他连斥候都信不过,夜夜亲自出去探风。

  他打听到了,突厥耶乞就在司州城内。

  他要将人引出来。

  父亲来信,说将突厥王帐内的左翼王困在了营州一带,平城切断突厥人的联络,平城要向东攻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但他若是不动,西面的突厥人若是惊觉,到时候必定会回援左翼王,那平城便是腹背受敌。

  他要将耶乞留在司州,永远的留在司州。

  入夜他照常出去,副将问:“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您也知道,耶乞战功彪炳,是在突厥那个狼群里杀出来的名声,咱们加上这几几万援军,暂且和他们一战是可以的。可若是偷袭,几乎没有可能。”

  严柏年缠好绷带,沉声说:“是人就有弱点,我不信他是什么战神。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不会刀枪不入。且让我会一会他。”

  副将知道拦不住他,便说:“那今夜之后,咱们仔细商讨一番,你且不可冲动出去应战,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这颗项上人头也就保不住了。”

  严柏年听得笑起来:“别怕,我知道轻重。”

  他眼中都是坚韧,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说:“我今晚最后一次出去。你巡好营等我,我回来再和你们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