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罢黜
薛洋对她的容忍到极限了, 也已经和她分庭抗礼了。
所以对李令俞不甚尊敬的问话没回答。
御史台的一个监察御史这时候出列,说:“这几日城中动乱,乱贼谋反, 公主殿下将我等圈在这里是何意?我等要见陛下。”
李令俞站在上首,俯瞰着殿中的百官,看着他们交头接耳, 暗中观察她。
这就是萧诵的人马。
而今日开始,她就要整肃, 或打压,或贬黜,将队伍中的大部分剔除出去,重新组建她的队伍了。
朝中别说御史台,六部不服她的人多的是, 不甚清楚这几日城中动乱内闻的人也有很多,但他们可能觉得那些和他们没关系, 今日他们是来诛逆贼的。
因为这是他们文官们的路子。
继而三三两两的人出列,开始讨伐她。
李令俞看着一言不发, 只是看着。直到礼部的新科的进士罗彰出列,他和李肃一样,最后分派后跟着她学习的,此时他站在薛洋背后, 上书言:“李令俞, 名为朝臣,实则出身不堪,艳容之姿, 幸得贵人青眼, 这才平步青云……”
连曹印都不得不皱眉, 回头看了眼这人。
太过趋炎附势,极尽谄媚,实在为人所不齿……
李令俞看着薛洋,见他垂目不抬头。
李令俞看都不看那人:“蔡真,将人拖出去,廷杖三十,就在太极殿外行刑。”
羽林卫立刻进来拖了人,那人还没说话,嘴里还在骂她……
薛洋:“李令俞,你放肆!”
李令俞不听薛洋之言,盯着罗彰问:“这是你写的,还是有人鼓动你写的?”
立刻有其他人出列,开始反驳讨伐她。
她看蔡真一眼,蔡真便放声喊:“肃静!”
殿中人被这一声尖锐的喊声打断,一时间静悄悄的。
那罗彰愤恨盯着她不言。但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李令俞便说:“你既然不说,那就领了廷杖,归家去吧。”
“你有何权利罢免我等?朝中成你的一言堂了不成?”
李令俞看了眼蔡真,蔡真便说:“奴奉圣人之命,来伺候小殿下,礼部文书罗彰以下犯上,构陷殿下,领三十廷杖不冤枉,望从此以后少惹口舌是非。”
罗彰被这声小殿下彻底击溃了,他犯了大忌。
呼喊着:“臣不知……”
李令俞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片刻后便听到殿外那罗彰惨叫声。
殿中人再不像之前那么猖狂了,一时间静悄悄的。
李令俞耐着性子,一直等到那三十杖打完,那罗彰的惨叫戛然而止了。
她才问:“你们一个一个说,还有谁要说话?”
殿中静悄悄的,不敢有人再说话了。
薛洋心下一沉,便知道,她这是打给自己看的,如今她手握兵权,宫中内外已经尽在她手里了,怕是连北宫,也在她手中。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如今李令俞已经摄政。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如今和陛下无异,假以时日,也定然会登基称帝……
薛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摘了官帽,捧在手中,直言:“老臣年事已高,本性笨拙,不当大用,今日便辞官让位,望殿下应允。”
曹印扭头看着薛洋,只是没想到他刚硬到如此地步。
李令俞知道,薛洋早晚会有这一场,她不能杀薛洋,薛洋也奈何不了她。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带着百官罢朝。
而她不允许薛洋在她之前说话,更不允许薛洋带着百官先弃她而去。
她是君,不能怯势于臣前。
薛洋此举,给了大殿中的人鼓舞。
安静的殿中,又开始互相用眼神交流。
李令俞面无喜怒,问:“众卿以为如何?”
曹印听得心一提,以为她是被薛洋辞官喝住了,抬头看着她。
众卿此时无人说话。而接着便有两人同样出列,跟随薛洋脚步同样辞官。
李令俞看着陆陆续续有人出列。
长舒了口气,问薛洋:“这就是薛大人给我的答案,是吗?”
薛洋一声不吭,不肯于她再说话。
李令俞笑起来,点着头说:“好,很好。”
“准了,今日辞官者,皆准!还有人一并站出来。”
当真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了。
李令俞面无表情说:“蔡真,带着人下去收帽子!”
薛洋没想到她如此气魄。众卿也没想到,辞官不让,三辞三留的礼仪,她统统没有,一句都没有留。
她站在那里盯着蔡真领着人去收帽子,殿中竟然没人敢说话。
“把帽子放在御桌上,这帽子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是大梁的。不可折了大梁的颜面!”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动了怒。
“今日御史中丞大人携带百官罢官,百年之后,今日也会被写进史书里。我年少,脾性刚硬,今日之言,我只说一次。”
薛洋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他门生遍地,罢朝对李令俞的影响很大,和举行罢工无两样。
李令俞拥兵自重,和谋反无异,其罪当诛。
李令俞直言:“自古读书人,受人推崇,占尽便宜。可我对‘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也深有领教,你们以为今日之勇,是风骨,是读书人气节?是忠臣之言,是立名立威的时刻。可在我眼里,你们不过是无用宵小,不值我多费心思。眼下突厥人压境而来,并州之乱后,眼下四处祸起,宫中自不必说,河东三州叛军长驱直入攻进上都城,宫中危难,百姓遭荼毒。又逢眼下司州城破,主帅战死,国难之时,你们这些朝中肱骨,最是会写铮铮之言的大人们,竟无一人过问,北境百姓安能活命!城中百姓可能活命!若是北境三州皆破,大梁安能活命!你们在意什么呢?在意前程、财富、地位。朝中权柄交错,互为依仗,贪腐成性,犹如硕鼠一般!内斗、构陷、互为倾轧,这是整个人性中最卑劣的品质!你们样样都占!庶民在你们里不值一提,至今都依旧高高在上,瞧不起寒门学子,瞧不起武夫!孰不知城中城破,靠的是京郊营的一个庶民武夫舍命拼杀!北境兵乱,北境的男儿,生死都在戍边!李肃!营州每年战死的男儿有多少?”
李肃被突然点名,心中激荡,答:“少则几百,多则上千。”
李令俞看着殿中无一人说话,继续说:“今日辞官,不是你等高贵,是我看不上你们的品质,弃之不用!就算国破,自有铮铮男儿,用脊梁做盾,保百姓一个安生,若北境当真守不住,大梁保不住,我自会用我项上人头换百姓活命,不用各位操心!你们只管去寻你们的富贵荣华去吧!”
曹印也没想到,她连死也想过了,可眼下还没到这个地步。
殿中肃静,李令俞也不想看这帮人了,说完径自转身,便回了后殿,没进偏殿便催蔡真:“让他们出去,别站在这里碍眼!”
她心烦要命,没工夫听这帮人的狗屁道理,因为她不能直说,我想宰谁,就宰谁。
殿中人都不敢散去,大概她比萧诵的脾气更大,说的话更诛心。
萧诵顶多是骂人,骂完后又会安抚一通。
这些人说到底是被萧诵惯坏了。
曹印听着,一言不发。
薛洋心中未必不羞愧,他几十岁的人,今日被李令俞提出来立威,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而他一句都不能辩,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他自然不懂,有种吵架技巧叫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你,他被李令俞站在道德制高点一通炮轰,当着百官的面,将脸皮撕下来,放在地上踩。
眼下祖宗规矩,江山社稷在战乱面前,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殿中十之五六的人都辞官了。
薛洋深深看了眼曹印,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出殿去了。
很久之后,曹印才过偏殿寻李令俞。
李令俞还在看河东调兵的折子,和河西几州的折子。
听见动静,问:“都走了?”
曹印:“你昨日便知道?”
李令俞:“留不住就让人走吧,公务有的是人愿意做。”
曹印还是觉得不妥,“这……”
李令俞回完折子,回头看着曹印说:“没有可是,我不强人所难,他们既然不屑与我为伍,那就各谋生路去吧。我这人没那么记仇,不会杀他们的。御史中丞一职,我已经有了人选。”
曹印听了便有些好奇,李令俞却说:“过几日再说吧,薛大人虽然与我不对付,我也不能真这么打他的脸,至少体面要给他。”
再骂人,也不能他今日辞官,她明日便任命新的人来顶上。薛洋这人只是和她道不同,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
曹印见她说话办事张弛有度,用人十分大胆,十几岁的年纪,当真是天生的帝王?
李令俞并不在乎曹印怎么看她。
晌午再次收到北境的消息。连同一封严柏年写给她的信。
严柏年信中不再像之前那样,逗她开心了。
云奴,司州的战况不利,率兵杀了七八场,但杀不出去。这次南下的突厥兵像疯了一样,悍不畏死。
司州撑不住那么久了。
听闻上都城出了乱子,你要保重……
李令俞回信的时候,都没察觉,她的手在抖,可又写不出安慰的话。
最后也不过是在公文信中附了一张纸:严柏年,你若是撑不到援军来,我就不给你加封冠军侯了!
一整日,她都心焦。
直到下午,秦周进宫来说:“京郊营兵马将河东的兵马带到了冀州一带,最迟三日,就能到达司州。”
李令俞听完这才松了口气。
看了眼舆图,也不知道裴虞在河东做得如何。
裴虞此次到河东,一改从前文雅公子的形象,可谓大开杀戒。
三州凡涉案人等一律下狱,一点一点的清查,宁可错杀不放过。
若是有人反抗直接革杀,青州官场快被他杀空了。
但谋反案,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又没人敢反驳他。
狱中,青州知州谢鹏程的远宗的谢凡痛骂:“裴景宜!你和你爹一样的小人!太子落难,你们裴家便掉头落井下石!卑鄙小人,你们不得好死!”
裴虞坐在对面静静看着,面无表情说:“谢大人既然不肯招,那你们就继续伺候!”
伴着狱中的惨叫,他在黑暗的甬道里行走,听着骂声,心里麻木想,我早就不得好死了,既然横竖都是下地狱,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令俞都听到裴虞在河东的壮举了,河东三州经裴虞这样一通杀,怕是能安分很多年。
可见此时,是她的机会。
晚上曹印和她商量空缺的职位。曹印忙的脚不沾地,一时间也并不知道那些职位空缺。
李令俞已经将部门报上来的人全都让蔡真用表格汇总了,用炭笔细细密密,一张宣纸便将上都城里的官罗列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铺在桌上,给曹印讲:“重要职位,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担不起,我建议从各州府调任进来,剩下的六部的基层的空缺,可以把新科进士们安排进去,让他们务实的学,不要眼高手低,空会读书。大人看看这里的空缺。”
曹印便仔细看了眼,对这表格十分惊奇,罢官之后空缺的职位一目了然。
曹印看着她的安排,说:“你安排的稳妥。”
她仿佛天生就懂御人之术,十几岁的年纪,心思已经深不可测,但又心怀悲悯。不会一味盛气凌人。情绪收放自如。
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做君。
李令俞见曹印不言,便问:“几位表哥,如今在何处?”
曹印:“荆州。”
李令俞便说:“那礼部的空缺,我就交给表哥。”
“这不可。”
父子同朝,这是忌讳。
李令俞:“那就调往河东,裴大人在河东大开杀戒,朝中传言他将青州官场都快杀空了。”
曹印叹气:“这怕是不妥,他这么杀下去……”
李令俞却说:“既然领的是按察使的差,自然不能网开一面。尤其是这样的谋反的大案。由着他去吧。”
曹印便问:“那圣人呢?”
李令俞犹豫了片刻才说:“我明日进北宫,见圣人。”
曹印皱眉。
李令俞便说:“我和圣人之间来回试探,这么久了,总要有个交代。”
曹印便说:“眼下若是起争执……”
“他不敢了,九边之镇不再是铜墙铁壁了,他赌不起。”
第二日一早,她带着人进北宫,萧雍等着她几日了,此刻见她进了殿,不再跪了,只是站在那里。
便问:“都料理清楚了?”
“还没有。”,她并不热络。
萧雍问:“北境眼下如何了?”
李令俞答:“援军到后,也未必顶得住。”
萧雍沉着脸,十分难看。
陈侯和庐阳王都陪在侧。见两人冷淡,也都不敢随意插话。
蔡荃进来奉茶,便说:“小殿下尝尝这新茶,圣人昨日特特让老奴翻出来,今日给小殿下备着。”
蔡荃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伸手不打笑脸人,让萧雍和李令俞都不能不给他笑脸。
李令俞坐在另一侧,只字不提太极殿的事。
庐阳王观察她,也暗中猜她。
陈侯知道圣人问不出口,便问:“陛下如何了?”
李令俞也不隐瞒:“不太好,银针圣手守着,只是在等日子了。”
陈侯眼中一黯,李令俞看了眼庐阳王,见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又想起萧诵的话。
心中暗自惊叹,当年名动江南的庐阳王,这是一等一的人物,可不是只会写诗画画的才子。
细细想来,从宫中中毒案开始,就是一环扣着一环。
她想的深了,等回神,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一抬眼,庐阳王便和她四目相对,彼此会心一笑,然后转开视线。
陈侯便说:“明日我等进宫去看望陛下。”
李令俞满口应声:“自然可以,眼下太后娘娘在照看,贵妃娘娘照顾着陈留王。”
萧雍却说:“那是你的兄长。”
李令俞答了句:“是。”
她答的四平八稳。
萧雍居高临下:“云奴,不该你伸手的东西,就不要伸手。”
李令俞听着面露冷笑。
“圣人放心,我拿的都是我该拿的。”
这话不软不硬,但也不客气。
萧雍自然是不可能支持她登上大位,但眼下她争论不得。
但萧雍离开朝堂太久了,也同样奈何她不得。
他们现在就是两相怕。
因为确实没什么可说了,她只是来北宫说一声,也不算和萧雍闹翻,便起身说:“北境眼下危难,援军北上,因着谋反兵变耽误了行程,北境可不能再拖着了,眼下朝中乱作一团,今日见圣人安好,我便放心了,那我便回去了。”
萧雍留不住她。
等她出了紫宸殿,在城台道上,和身后跟着的段功说:“从今日起,凡经过城台道的人,都报给我。”
段功称是,蔡真更不敢反驳她。
回了太极殿,便有书山文海等着她,她站在殿外,遥遥望了眼远处,和身后的蔡真说:“眼下是城中最舒服的时候。盛夏过去,初秋刚来。”
蔡真没想那么多,便说:“殿下想出去,便出去走走?”
李令俞心想,她以后出去的机会也不多了。
便笑笑,没说话。
城中秩序已经恢复了,店铺也都开张了,街上又开始热闹了。
李黛这几日早出晚归,全是在小市里打听李令俞的事。
但听到的也大都是市井之言,不是夸她真凤还巢,天之骄女,便是骂她贼子野心,意图篡位。
反正哪个也不是李黛想听的。
所以归家后,李黛也不开心。
小柳氏已经同秦周归家了,秦周升了官,听说已经看好了宅子,就在对面街上。
小柳氏一跃成了三品大员的夫人。真的是泼天的富贵命。
这让李黛更是心中五味杂陈,如今家里人却发少了。
那日李姝听了李令俞的身世,一整晚都没说话。
第二日才和李黛说:“阿姐,她大我几日,原来是姐姐,是公主殿下。”
李黛安慰她:“秦周……秦将军说她这些时日忙的几乎不能睡觉。不要怕,她最是疼你,不可能就这么丢下你不管了。”
李姝不赞成看姐姐一眼:“你想哪里去了!”
李黛就说:“这是正道理,毕竟她在咱们家呆着这么多年,好好坏坏,也和咱们有感情了。你看她给柳娘子挑的夫婿,可不是那些豪门规矩多的人家能比的。全上都城都要羡慕柳娘子的好命!”
李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叹气:“她那么好的人,那么聪明,才情好丹青也好,合该回到最尊贵的天家。”
李黛故意说:“亏她之前还糊弄我,说公主没什么了不得,不过是运气好,投生到了天家。合着她自己就是公主,当然不费劲。”
李姝听的笑起来。
李黛便说:“等过了这个秋天,我再出去做生意,那也是公主殿下最亲密的闺中密友了。”
李姝听得没来由的笑,想起李令俞在家时总教训阿姐,但又纵容阿姐口无遮拦。
她性情好,总那么宽容。
第二日一早,薛小娘子便来家里,进门就哭。
李黛也习惯了,李姝的闺中密友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薛宓进了屋子便说:“李令俞没良心!”
李姝惊讶的安慰她。
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哥哥再好不过的人了。”
薛宓哭着说:“他罢黜了伯父的官职,家中的哥哥们如今都被黜落归家了。”
李姝便小心翼翼说:“她好端端的,怎么就罢黜了你伯父?”
“因为她又不臣之心!她想做皇……”
李姝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
“你不要命了,这是你能乱说的?”
薛宓哭着说:“家里乱糟糟的,伯父归家后就病了,起不来床,哥哥们也愁眉不展,父亲的生意受阻,眼下家中乱成一团了。”
李姝握着她的手,只管安慰她,只字不提李令俞。
薛宓哭够了,问:“她没回来吗?”
李姝摇头。
“真没良心。”
“你不能这么说哥哥!”,李姝听的有些恼了。
薛宓停住。
李姝便说:“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凭什么这么说她?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薛宓见她生气了,便问:“就算她骗你,你也不生气?”
李姝只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