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攻进
李令俞看着蔡荃, 这样的人精,一辈子跟在萧雍跟前,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怎么会, 蔡督事还是早些回宫去吧,夜色来了,外面不安全。”
蔡荃这次是真的心疼她, 劝说:“小殿下,莫要倔强, 把身上的伤先处理一下。”
李令俞才分派了人,去那两门前接应城外的京郊营,哪有功夫和他磨缠这个。
“不用了,蔡督事尽快进宫去吧,今夜若是不能剿灭乱军, 都是死路一条。”
蔡荃脸色一白,他总觉得北宫安全, 有圣人在,定然不会有事。
可李令俞眼里, 东边几州既然能让谢鹏程畅通无阻,那就已经是利益共同体。
一旦不能一举剿灭,将战场拖成长线,几州联合叛乱, 那就麻烦了。
萧雍或许是真的不怕, 向东秦州、泾渭二州,兵力自比东面的强。
但于她没有好处。
她若是能一举稳住宫中局势,那就是她说了算。如今是她挣命的时候。
蔡荃见她浑身血气, 还是劝说:“小殿下要不躲一躲, 苏大人手底下将才那么多, 刀枪无眼,小殿下要是伤着可怎么得了,不能这样拿性命开玩笑。”
李令俞盘算着,她手中的兵力还是不够,若是灭了叛军,就先围了太极殿为好。
东西两军交给京郊营,东面军北上支援北境,西面军,将副将调动去东面。东西将领互换,先让她稳住军中,再说政务。
江南之地这些时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只是顾不上而已。
她只管盘算着她的事,眼下城中无一铺开门,街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可以堵住四方街道,将乱军围堵在城墙内墙道中,别让乱进街作乱,屠害城中百姓。
蔡荃可一心为主,还在盘算着怎么劝她。
“蔡督事,我若是躲了,我的家人怎么办?”
“小殿下……”,蔡荃见她故意,又不敢真的反驳,所以面露为难。
李令俞笑起来,“蔡督事快回去吧,这里也不安全。托你给圣人带句话,我愿意做他手中的刀,让他放心把京郊营交给我,今夜乱贼,定会剿灭干净。但北上的援军,也望他多加督促。看在我平乱有功的份上,就容我放肆一二。”
蔡荃叹气,又莫名想哭,看着眼前的云奴,仿佛看到了年少的河间王,那时候小殿下也是这样意气风发……
李令俞扬扬下巴,让人送蔡荃回去了。
等蔡荃走后,便发了声令:“每一条街都排查仔细,从西向东,街口堵住,留下人手安防,若是人手不够,就去敲门,让城中男丁出来守街,只要堵住街口,他们知道利害。”
夜幕降临时,她盯着天上的月亮,月初的月亮只有细细一弯,今夜定生死。
她的成败,在此一举了。
城外放了信号,不止她收到了,乱军也收到了。
李令俞还在阊阖门附近,不多会儿就看到了远处升起的烟,城墙内两军怕已经交上手了。
她等着京郊营的兵进来,灭了乱军,然后开阊阖门,进去救驾。
也必须保证她是第一个进入太极殿的人。
谢鹏程带的人,全是谢家心腹。
东宫之内,萧祁已经能下地了,太子妃及其它妃嫔统一被关在偏殿内。
谢惠荫站在殿外望着西面的天空,安抚太子:“不要怕,过了今夜,再没人敢为难咱们了。”
萧祁也知道轻重。
“我会像他对圣人一样,让他安养天年的。”,萧祁到底是大病一场,脸色发白。
谢惠荫心想,萧诵未必愿意让你安养,他宁愿死也不会就擒。左不过几十年夫妻,那就由她来送他上路。
谢鹏程还在外殿中和人商议。
禁军围堵在万岁门,万岁门其实并不是最好走的路,进了万岁门,是长长的城台道,两侧城头上均有羽林卫把守。禁军埋伏在城台道上,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可能穿过城台道。眼下也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攀爬不上城墙,所以入夜后,佯攻万岁门,把兵力放在华林园的广莫门,和正面的阊阖门。
只此一战,入夜城外的兵马进城。明日天亮之前,就要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
所有人都等着这殊死一战。
秦周入城,便直奔李令俞而来,路上绕了路,见神策军将西面的交叉街口全都用石头等物堵上了,且驻兵把守,神策军还在城内,向东巡查街道。
他绕路来的晚了一些,李令俞见几人回来,段功无事,只是阿符受了轻伤。
秦周身上带着兵符,问:“眼下该如何行动?”
李令俞在礼部的官署中,院门大开,这里成了临时的点。
她用笔简单描了一遍,指给秦周看,并说:“乱军主要在东南方向,你派人从西明门进来,沿着城墙往东走,我派神策军穿过阊阖门,从东阳门断后。
今夜的战场不在这里。之后你亲自领兵拿下建春门,今夜的关键就是建春门,你记住,一个兵都不要放进来。”
“那你呢?”
李令俞:“万岁门,我远远见过一次,从东宫进万岁门后,有一条城台道,城台道上有禁军把守,谢鹏程心里清楚,他攻不进来。他在东宫缩了一天,定然也在等着入夜,要么强攻阊阖门,要么,绕道从华林园的广莫门进去。广莫门虽然远,但进了广莫门的城台道,没有禁军。”
秦周看着她,不过才一个月光景,她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秦周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她,她诈他,但并无如今的威严,再加上成亲后,娇妻便时常和他夸赞李令俞纯孝。所以他才错以为她是个苦出身,实则聪慧过人的少年。
可因着朝中的传闻,他讲给娇妻听了,两人都嗤之以鼻,谁也没信,连成婚都没露面的人,再见时,便许了他锦绣前尘,而她也已经有了隐隐的帝王之相。
这样的人,让她生出隐隐的惧意。
“你究竟是谁?”,秦周还是忍不住问。
李令俞放下笔,看着他:“我说了,我是谁不重要,兵符既然给你了,就算话。我许你的前程,也定然会给你。”
秦周到底觉得荒唐,他连谁的旨意都没见到,因着城中叛军烧杀抢掠,便和她犯下了滔天大罪,若是今夜不成事,他已经不敢想了。
李令俞见他生了惧怕,便安慰:“我奉北宫圣人之命出宫剿灭乱军,今夜我若是死在乱军之下,不能兑现你的主将之位,也定会保你无恙,你大可放心。可若是今夜我灭了叛军,你就给我操练好京郊营,别让京郊营成了世家子弟的富贵窝,上都城的安危,交到那帮酒囊饭袋手里,祖宗都不能安睡!”
秦周看着她,片刻后郑重道:“末将领旨!”
李令俞看着院子里的这群不认识的武将,又讲了一通动员会,无非是保家为国,为前程,也为男儿热血……
之后,便由秦周分派,等夜色起来时,她简单包扎了左肩上的伤,换了那件严柏年送她的鎏银的铠甲。
此时站在铜驼街上,已经能清楚听到远处的杀声震天的响动。
秦周和她保证:“大人只管放心,我今夜在建春门断后,除非我死,否则定不会让乱军进城!”
李令俞看着他,长舒了口气,她一天水米未进,全凭这口气撑着。
“咱们信号为准!”
说完带着神策军匆匆进了北宫城台道。
城中杀成一片,但这次神策军徐徐从城西向城东推进,城中的男丁也陆陆续续出来守着街口。
阿符受了伤,李令俞不准他跟着去,便让他去巡街了。
阿符向来话少,但巡街时,也动员城中百姓:“这条街守住了,便是能守住你们的一家老小,只要不放乱军进街,就能相安无事。”
城中男丁便当真领着家中男丁同神策军一样,将石头搬来,垒在街口,守在街口。
但战争,死伤难免,入夜后,城中便杀声震天,到处放火,宛如修罗地狱。
李令俞带着段功,穿过大夏门,进了华林园,华林园里的宫婢、内官、奴仆们已经四处逃窜,到处都是火,乱成一片。
谢鹏程的乱军果真来了。
李令俞望着远远的广莫门,禁军并不多,见神策军来,还全是戒备。
李令俞持青鱼符呵斥:“我等奉圣人之命前来剿灭乱军!若有违者,就地格杀!”
她也不管羽林卫听不听,指挥身后的神策军:“弓箭手准备!”
那卫队长盯着她,隐隐全是防备,段功将人隔开,李令俞问:“羽林左右卫的人呢?为何这里只有几个卫队?”
那卫队长闻言:“都在阊阖门、万岁门……”
“糊涂!此处虽说距离北宫最近,若是没有神策军,你们根本守不住!”
谢鹏程其实将大赌注,全压在华林园广莫门,这里进了华林园,虽说进宫需要穿过北宫的北城台道,但只要进了城台道,华林园到太极殿,几乎再无阻拦。
那卫队长也知道,眼看着源源不断的乱军全奔着这边来了。他们这些人,确实守不住。
李令俞便和那卫队长说:“乱军主力都在这里,你们这些人定是不成,听神策军调遣。若是丢了广莫门,让乱军进了宫,你们这些脑袋根本不够砍的!”
那卫队长也知道,不敢大意,神策军带着军械,明显准备更足,他哪里敢惹。由着李令俞在城墙上四处巡查。
李令俞在前,段功领着人时刻跟着她。
站在城上,就能看到远处的烧红的天,她沿着城墙,加防人手。
一个时辰之后,城外的谢鹏程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广莫门不可能有这么多兵。
萧诵将大批人马都放在了万岁门和阊阖门。
谢鹏程这才知道,大概是北宫神策军来了。
李令俞冲城下喊了声:“杀谢鹏程赏金五百,活捉官升两级!”
城下的人听得大骂。两军的骂声、杀声不绝……
李令俞命段功:“去库里搬火器!进了这里的乱军,一个不留。”
她在城上各处走动,疾步穿过城墙,阊阖门外,杀声一片。
京郊营胜在人多,乱军毕竟没有大批进城来,京郊营已经将乱军杀的七七八八了。
秦周夺回建春门时,也受了伤,但不要紧。
多建春门鏖战太久,城外叛军已经到达了,城内的京郊营的兵有些不支。
秦周眼看着要遭,咬着牙将腕上的绷带拉紧,高喊:“与我一起杀出去!”
此时,正赶上阿符带着巡城的神策军赶来,引路的人带着京郊营的人从西北角赶进来,,建春门外的叛军众多,秦周和阿符说:“这举几州之兵来犯,谢鹏程当真是不要九族了!”
阿符绷着脸道:“没有谢鹏程的命令,这些人进不来。咱们只管守住门。待到郎君将宫中乱军拿下,便可解眼下的祸乱。”
秦周也不再说。
太极殿中听着宫中乱象,两仪殿等其他殿的内官、宫娥们在外面奔走,乱成一片,有人放了火,宫中便是火光四起。
李令俞带着人四处走动,宫中禁军见神策军,也见她手中京郊营的令牌,便不敢拦她。她也不急着去见萧诵。
城阖门外的乱军被秦周清理的不剩什么了,后续进城的京郊营和城外的人马已经汇合。
建春门算是稳住了。
剩下的就只剩东宫的人了。
此时子时已过,月正当头。
所有人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谢鹏程广莫门扑了一场,没能攻进去,便知道北宫神策军出来了。
向城外调兵时,建春门已经出不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北宫动作会这么快,谢惠荫见哥哥迟迟不来,便差人去问。
谢鹏程匆匆折回东宫,身上也挂了彩,进了东宫便说:“情况怕是不对!”
谢惠荫脸色一变:“怎么会?”
“北宫的兵马进来了。”
谢惠荫看着哥哥,问:“那就调兵入城!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哥哥,只有杀出去!”
谢鹏程看着妹妹,艰难说:“城内杀声一片,不是青州军的声音,是城内青州军被灭,建春门眼下出不去了……”
谢惠荫眼前一黑,死死咬着牙,问:“是谁动作这么快!”
李令俞沿着城墙来回巡杀,等到阊阖门城墙上,这边也确实惨烈,羽林卫统左右卫使全都死在城阖门外,禁军统领领兵守在太极殿外。
如今怕是只有太极殿太平。
城上到处都是神策军,她将神策军在城墙上安插好,确保每处神策军均能掌握,这才掉头直奔建春门。
阿符和秦周都在这里等着她,她只说:“跟我来,咱们现在进东宫!”
城中杀声一片,各府躲在家中无人敢动。
入夜,卫国公府,裴虞领着人,要出门,被裴承邑拦着。
裴虞阴着问:“谢鹏程联合几州谋反,父亲当真不知吗?”
裴承邑:“当真不知。”
裴虞问:“你不可能不知道,谢鹏程今日,和你们当年的盟约,异曲同工,乱军进城,父亲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十几年前的事,如今又来了一次,是不是?”
裴承邑盯着儿子,骂了声:“闭嘴!”
裴虞却说:“父亲能拦着我,拦不住别人。有些事只能一不能二。是你们轻敌了。若是父亲以为裴家和谢家当年一样,顺水推舟,就能坐稳后族。那就错了。”
裴承邑其实并没有谋和,只是看着谢家起兵,当做不知道而已。
“你什么都不懂。”
裴虞怒吼:“身为武将,边境三州岌岌可危!不肯支援,如今确实是逼宫的好时机,倘若逼宫不成呢?那就是九族诛尽的罪过!即便逼宫成功,北宫还有圣人呢,你们当真以为杀了陛下,就能无法无天了不成?”
裴承邑沉着脸不肯说话。
裴虞被家将拦着,确实无能。
从入夜,到如今,子时已经过了很久了,城中的杀声也已经散了。
“我去东宫,看看妹妹。父亲放我出去吧。”
裴承邑到底担心女儿,也怕谢家若是赢了,卸磨杀驴对女儿不测。便让裴虞带着家将出了门。
“去东宫守着太子妃!”
此时街上空寂,已经没什么人了,可裴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守城的是京郊营的兵马。
他心中大骇,一时惊怕,谢家该是败了。
直狂奔至阊阖门,这里已经是神策军和京郊营的兵在驻守,东宫之内,也已经没了动静。
李令俞费了很久时间,才攻开东宫之门,乱军已经没有白日里那么猖獗了。
军中号角声渐起,城内乱军毕竟是青州而来,烧了东宫的门,这才进了东宫。
秦周威胁:“京郊营奉命护驾!城内乱军已经尽数剿灭,尔等放下武器,可活命,否则一律诛杀!”
这才稳住了东宫内的兵马。
等李令俞进去,谢鹏程正被段功捉住,断了一臂,被拖着进了东宫。
谢惠荫母子已经被绑了,见她领兵进来,“是你!”
李令俞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人。
谢鹏程骂道:“不过是一个靠脸的佞臣……”
李令俞见他不愤,心下好笑:“你又能耐我如何?纵然我杀你儿子,灭你全家,送你们谢家满门上路,你能拿我如何?”
谢惠荫愤恨不已,他们以为是陛下、是圣人,却没想到是李令俞灭了他们。
“不过是个讨人欢心的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李令俞看着她,慢慢笑起来,脸色森然。
“谢惠荫,你不是想杀我吗?不惜和曹太后撕破脸,可惜曹太后也不敢杀我,你猜我是谁?她为何不敢杀我?”
东宫正殿内,叛军被绑着跪在殿外,谢鹏程和谢惠荫还有太子被绑在殿内。
外面来报:“有个姓裴的,叫裴虞求见。”
李令俞听得心中冷笑。
杀尽了,也都知道出来了。
“让他进来。”
段功和阿符互相对了个眼色。
裴虞进来时,就是眼前这幅样子,李令俞一身盔甲,浑身是血污,手中还提着那把雁翎刀,头也不回问:“深更半夜,裴大人,别来无恙。”
裴虞没想到是她。
“怎么会是你?”
李令俞头也不回,问:“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奉命杀贼而已。谢鹏程没能攻进宫,你们这是,等不及了?”
裴虞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谢惠荫:“你到底是谁?”
“谢鹏程不是查清楚了吗?言辞凿凿,说我说豫章太子幼子。你们不是等着陛下和圣人互相厮杀吗?”
谢鹏程明明查到了,也如她所说,等着两宫互相攻陷,可迟迟没有动静,这才等不急。但老天要给机会,突厥人南下,大举进攻。
陛下当即下了令,青州军这才得以出青州地界。
“我明明查到了,你明明是豫章太子府中出去的!”
李令俞见他疯狂,便问:“李尚人呢?”
谢鹏程冷笑:“他不是你亲爹吗?你自己去找啊!”
李令俞见他烦扰,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的翻了个滚,谢鹏程惨叫一声,脸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李令俞冷笑:“李尚若是活不成,我送你们全家上路去陪他!”
谢鹏程心知,活不成了,便问:“李尚不是你亲爹,你到底是谁?”
他明明查到了关键,可惜两宫丝毫不为所动。
李令俞回头看了眼裴虞,他被神策军押着,只是死死盯着她。
李令俞便说:“你们倒是齐齐整整,当年怎么杀的豫章太子,如今就怎么杀陛下。”
裴虞听的眼皮直跳。
谢惠荫扶着哥哥,“你不过是北宫的一条狗,当真以为自己是谁了?”
李令俞看着她,说:“我小时候,你定然见过我。”
谢惠荫脸色一变。
她又和谢鹏程说:“你儿子当日在柳家,口口声声要灭我满门,可我的满门早死绝了,天兴三十七年的旧账,也该和你们算一算了,也该和陛下算一算了。你们知道陛下为何不疑我吗?”
她特意回头看了眼裴虞。
而后看着谢鹏程兄妹,慢慢说:“因为,我父王,和我三个哥哥的尸首,是陛下亲自验看过后,收殓的,所以他最清楚,豫章太子的儿子们不可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