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北境动乱
京都衙门的人开始逐一传唤当日参宴的人,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李令俞已经被关了五日了。
第六日一早,京都衙门的人去北台狱提审她。
京都衙门知府杨圭生的有些瘦弱, 一行人到狱中,杨圭见李令俞枯坐在狱中,问:“你当日为何要杀谢谊?”
李令俞问:“谢家如何说?”
杨圭:“犯人听审, 不得多言。”
李令俞就笑起来,看着杨圭, 十分无赖说:“若我说,是那谢家小娘子先勾引与我,这算吗?”
杨圭被她这一出闹懵了。
“案发当日,在场有人证明,是你行凶在前。”
李令俞继续无赖:“因为有人传信给我, 谢家小娘子爱慕我,因传闻我有了婚事, 恼羞成怒,便扣留了我妹妹。”
杨圭记着这话。
“然后呢?”
“我自然瞧不上她, 她恼羞成怒,就想杀了我,我反抗不过,这才闹出人命了。”
杨圭也被她的无耻惊到了。
那按照她这个说辞, 又要同谢家核对。真真是互相扯皮, 谁也说不清。
李令俞只管不负责任的胡扯。
谢家若是敢拿姝娘说事,她就敢拿谢元娇开刀。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 她也会做。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上都城突然就传开了, 各种版本。
有谢家庶子调戏李姝不成,反被杀。也有谢家娇娘爱慕李令俞不成,恼羞成怒,害人不成,反丢了自家自家庶兄性命。
谢元娇只管在家里发疯,她脸上的疤其实并不严重,但是她当日受了惊吓。
所以一直都哭闹不休。
谢鹏程七八个儿子,谢谊也不是得宠的庶子,只能讨好谢元娇这个明珠而已。
谢元娇哭闹:“我要杀了她,我要去找姑母!去找太子哥哥!去找陛下给我报仇!”
谢夫人被她闹得无法,又心疼她,便哄劝:“你姑母如今也在求陛下,定然会斩了那等贼子。娇娇听话。”
谢元娇哭着不肯罢休,倒是谢鸿听说她整日哭闹,怒喝:“你们消停些吧!”
谢家如今是多事之秋,经不住这么多的是非。
谢元娇大喊:“我为什么要消停?你说的是人话吗?人家长兄怎么做的?你呢?你只管自己前程!”
谢鸿恨声很气问:“你们若是干干净净,能丢命吗?”
他固然心疼,但更多是气恨弟妹,给家中惹了大祸。
如今京都衙门当真上门来了,带着卷宗。
皇后娘娘如今都在两仪殿中枯坐。谢家如今还有什么气焰?
谢夫人问:“当真无法无天了不成?还将那一个贼子没办法了?娇娇以后可怎么办?”
谢鸿见母亲哭泣,只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一定就眼前要她性命,她那条小命,早晚都得拿回来。”
谢元娇还是哭闹不休。
更因为李令俞的说辞,她恨不得一刀宰了李令俞。
杨圭带着人上门,谢鸿不敢的得罪,杨圭问谢元娇:“不止李令俞的说辞,令妹如何答复?”
谢元娇哭骂:“她好不要脸的贼子!我爱慕她?她有什么脸说这话?我凭什么爱慕她?”
杨圭在下面记录着李令俞的说辞:谢元娇性情骄纵,十分跋扈,因姑母是皇后娘娘,所以自视甚高。恐嫉妒永康公主。
杨圭见屏风后的谢元娇如此泼辣,一时间对这个说辞也有些信了。
萧雍这半年过的十分有限,春耕顺利开始,北境的兵患已除,其他公务苏绎过目,剩下的也没那么多愁人的事了。
可三月二十八立夏一过,北境传来消息,契丹人卷土重来,集结十五万人,绕过营州直下并州。
并州是萧雍并不信任的曹燮在守。
等传回消息,已经过了七日。
三月二十一,敌军来犯,曹燮率两子于并州外七十里外的石门镇出战,当日长子阵亡。
第二日突厥人加兵强攻,并州军力有限,曹燮向泾州、平城分别去了求援的信。
可惜没等到援军,曹燮和次子于三月二十四日,于突厥主力军苦战于并州城四十里外的怀朔镇,皆战死。
这是十几年来,北方突厥再一次大规模举兵南下。
送信的人已经奄奄一息,苏绎接到信,连院子都没回,匆匆穿过城台道进了紫宸殿。
萧雍还在和庐阳王还有陈侯论道。
见苏绎面色不对,问:“怎么了?”
苏绎面色十分难看:“北境出事了。”
萧雍下意识就问:“出什么事了?”
苏绎将信递给他。
萧雍看完,立刻说:“蔡荃呢?”
蔡荃前脚刚走。
陈道止问:“难不成是突厥人又来了?”
萧雍看了眼,将信递给陈道止。萧澈只作看不见,接过幼子手中的茶水。
萧雍皱眉,但赞了句:“曹燮虽然后劲不足,但也是一员猛将,此战当得起一门忠烈。”
陈道止却看的连连皱眉。
苏绎心急的是并州军,头领战死,那兵就不好带了。并州若是守不住,并州以下,一马平川。
蔡荃匆匆而来,见人都在,萧雍立刻吩咐:“承明门打开,日夜不闭,北境书信直达紫宸殿。即刻开始你盯着些。”
“老奴遵旨。”
萧雍转头吩咐苏绎:“起草……”
他说到起草,就想起李令俞,上一次为北境起草的旨意,还是李令俞执笔。
苏绎见他停了,立刻说:“臣这就去起草旨意,给圣人过目。”
萧雍招手,让他缓缓,并打开看了眼舆图,沉吟片刻,说:“拿我的手诏,去北台狱,将李令俞提出来,让她立马启程去往平城!若是有人违抗,格杀勿论。”
说完,萧雍竟然直接自己动手,手写了旨意:调平城五万人马,回援并州,但不可妄动,以防突厥掉头回攻营州。
派苏绎前往秦州,联合泾渭两州北上支援并州。
黄内官去往冀州……
说白了,萧雍的军权检察权,都在苏绎等一干人等手里。
此刻,萧雍心下发狠,从前的杀伐又回来了。
他此次调李令俞去北境,也是因为李令俞为北境学子科考之事,出了大力气。严平骏对李令俞少年才学多有赞赏,且李令俞于严平骏次子私交甚好。
让李令俞去传旨,也是检察,苏绎年年都去,也不过是几日。这次李令俞去了遇上战事,停留就久,自然能发现问题。
严平骏若有私心,定会对李令俞下手。
经年前的事情,萧雍对九边之将的信任也消减了。
李令俞是稀里糊涂被人提出来的。
北宫的神策军带着手诏,提刀长驱直入,北台狱中无人敢挡。
李令俞连北宫都没进,旨意也不准她归家。
只在城台道稍歇片刻,就被通知前往平城,令她在此等候。
她问宣召的内官:“北境出什么事了?”
那内官不清楚,李令俞便问:“我能见见苏绎苏大人吗?”
那内官也摇头。
她只能歇在城台道的值班房里,简单用笔墨给家里捎了个信。
她前脚离开北台狱,后脚,两仪殿就知道了。
随后萧诵也知道李令俞被北宫提走了。
这彻底激怒了谢惠荫,此事京都衙门尚且在审理中,北宫将人提走,所为何事?
难道不是陛下和华林园的谁做的手脚?当真以为谢家人死绝了吗?
谢惠荫做了最豁出去的决定,带着人去了华林园,给太后请安。
她妄想将此事告知曹太后,让曹太后主持公道。
老嬷嬷告知曹太后,皇后来了。
曹太后长叹了声:“她到底压不住气势。”
谢惠荫进殿,也没了往日的雍容,一身素衣,不着粉黛。
曹太后没等她说话,就问:“皇后今日来,为何事?”
谢惠荫开门见山:“跪求母后,为儿臣主持公道。”
曹太后问:“皇帝欺负你了?”
谢惠荫知曹太后难缠,索性有话直说。
“我自于陛下成婚,几十载恪守本分,谢家也本本分分,唯恐行差踏错。而今谢家子弟死于非命,儿臣不忍,不求报仇……”
曹太后不等她说完问:“你嫁于陛下,这些年觉得委屈了?”
“不敢。”
曹太后看着谢惠荫只觉得十分生厌,她若是聪明些,眼光放远些,不至于这样。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晚膳见他,已然又瘦了。
而她当初为皇帝选的谢皇后,此刻还在为谢家叫屈。竟然能混不知皇帝身体破败。
身为宠妃不聪明可以,但身为皇后,不聪明,就会祸国。
“见血的案子,自有京都衙门,有刑部审理。难不成你想让皇帝下旨砍了那人,给你们谢家泄愤吗?你们谢家如今,已经到了能指使皇帝的地步了?”
谢惠荫忙说:“儿臣不敢。儿臣绝无此意。”
“你们有何不敢,你来华林园叫屈?若是当真不敢,你口口声声说你嫁于陛下几十载。”
谢惠荫:“我与陛下几十载夫妻,比不上……”
曹太后先声夺人:“嫁于陛下,是你们谢家的荣耀!因为你嫁了陛下,所以你们谢家才是上都城的谢家!你明白意思吗?身为皇后,不能管理好后宫,不能约束好谢家人,这是你的失职,你自己瞧一瞧,你们谢家十几年,可出过什么年轻的才俊吗?你知道别人怎么称你们谢家吗?”
草莽出身。谢惠荫自然知道,可此刻听着曹太后鄙视谢家,她依然恨得要命。
“谢家子弟不才,但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你当真不知你们谢家子弟做了什么腌臜事?才被人恨极了。若是一家之主管束不好家人,那就是无能。”
曹太后为萧鋆王妃的事,气恨谢惠荫已久了。
而且她听闻此事后,十分欣赏李令俞的魄力,连自家妹妹都护不住,算什么兄长。
谢惠荫:“他若有罪自有律法处置,这不是贼子杀人的借口。”
曹太后冷冷看着她,她有很多很多话,都想和谢惠荫挑明,可也同样有很多很多不能说的理由。
“皇后,立身不正,就别怪别人。生死自有命数,女人不得干政,这是规矩,望你记住。”
谢惠荫知道曹太后不喜欢她,她的侄女就住在身边,她巴不得陛下废了她。
可哪那么容易,她嫁进皇家几十载,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家当年助陛下登基,立下的功劳,她不怕曹太后翻脸不认人。
“当年谢家举家助陛下登基,从来没有想过,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曹太后惊怒,半晌后,冷冷看着她问:“是谢鹏程让你来说这话的,还是你自己来同我说的?”
谢惠荫问:“有区别吗?”
曹太后微微笑起来,她自己也没想到,谢家能为了眼前的荣辱,和皇帝清算当年之恩。
曹太后坦言:“你只管问陛下,谢家当年助他登基,这功劳该怎么算。”
谢惠荫摇头,“不是这个,是豫章太子谋反案,圣人服丹药神志不清,您当真不记得了吗?”
“谢惠荫,你放肆!”
谢惠荫见她惊怒,冷笑:“母后,别动气,动气伤身。豫章太子到底有没有谋逆?您当真不清楚吗?那死了的彭定西,是豫章太子的嫡系大将军,他当真起兵了吗?他又是怎么稀里糊涂的死了?陛下怕是心里最清楚?还有裴家……”
曹太后死死盯着她,良久后才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谢惠荫:“我们谢家子弟,即便不是人杰,但也不能白死。自然手刃凶手,以儆效尤。若不然,满朝都以为谢家好欺负。”
曹太后冷冷道:“这话,我会转告皇帝。”
谢惠荫摇头:“母后哄我不成?陛下拿不住李令俞,那李令俞已经被北宫圣人从北台狱提出去了,如今能和圣人说上话,只有您了。”
曹太后的脸色彻底阴了。
谢惠荫只觉得心中十分畅快,自她进太极宫开始,上面就压着曹太后,压着北宫圣人。外有曹家的权倾朝野,她丝毫不敢动弹。
今日和曹太后撕破脸,却只觉得十几年来,最畅快的一次。永远高高在上的曹太后怒目的盯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是好笑。
所以这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人,只是没有找到他们的弱点而已。
谢惠荫起身,施施然行礼:“那儿臣就不耽误母后了,儿臣在两仪殿,等母后的消息。”
说完潇洒的走了。
曹太后恨声说:“让人去请北宫蔡督事,就说老身找他有事。”
李令俞只给家里写了几句书信:北境恐起战事,我要去平城一趟。我走后,你们闭门谢客,家中一概不接待客人。柳家自此断绝关系,安抚好母亲。安好勿念。让阿符将我的盔甲送来。
李令俞得到消息已经是下午了,有人遣蔡真来给她送行李。
蔡真见了她这幅样子,哭唧唧说:“大人不若跟我回朱雀殿,先梳洗一番吧。”
李令俞无所谓说:“来不及了,我如今是罪臣,不能离开城台道。”
蔡真着急骂道:“那谢家果真都是小人。”
李令俞问:“可是北境出事了?”
“并州被攻,大人去往平城,苏大人要去秦州,黄内官要去冀州,这次北宫出宫的人很多。”
李令俞听得一惊,看来突厥人没被赶出去,怕是卷土重来了。
她一时间也想不到萧雍派她去平城的意思,但她铁定要带兵带着旨意前去。
蔡真还要回朱雀殿服侍庐阳王父子,忙着说:“您先准备,圣人怕是会召见你,这是庐阳王小世子托我送你的。一把短刀,只有小臂长,但十分锋利,是把好刀。”
李令俞:“替我转告世子,谢谢他。”
蔡真刚走,后脚萧雍宣她觐见。
紫宸殿中,萧雍审视着她,问:“你虽犯下大罪,但北境有事,需要你走一趟,正好出去避祸,否则,北宫也救不了你。”
李令俞只能俯首:“谢圣人隆恩。”
萧雍吩咐:“你此去平城,替孤看看严平骏父子,也替孤看看营州张赫,司州的马迁。平城发兵增援并州,务必将北方蛮子赶回草原之地。孤只要结果。”
生死不论,只要结果。
李令俞答:“是。”
现在不是她能插嘴的时候。
等她从紫宸殿出来,苏绎已经铠甲在身,即刻准备出发了。
李令俞和他眼神交汇,微微颔首,谁也没说话。
段功跟着她一同去,阿符也在北宫门外等着她。
等夜幕降临,北宫的几队神策军已经出城。
在城外十里处,苏绎等着她,见她一行人来,和她短暂停留了片刻。
苏绎开口就说:“华林园传来消息,曹太后欲杀你。”
李令俞惊愕:“我与曹太后无怨,她为何要杀我?”
苏绎却比她想得深,“今日皇后去了华林园。”
李令俞立刻问:“谢皇后手里有什么把柄,让曹太后忌惮到,愿意听她的话,想杀我?”
苏绎深深看她一眼,说:“算是暂且避过一劫。此去平城,你切记,多看少说。”
李令俞:“圣人对北境三州起了疑心?”
苏绎只说:“为君者,不可能对在外的将,万分放心。”
李令俞此去权力颇大。
两人也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就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萧诵本来听到圣人提走李令俞,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替他搭了台阶,他也并不想杀李令俞,年轻的一代还没有长成,这届学子要成长起来,没有三五年是不成的。
朝中如今这批年轻人又都是世家子弟。
正当他松口气的时候,入夜就听闻北宫派出去几批人马,自北承明门所出,各奔东西。
萧诵一瞬间心提起来。
华林园也传来消息,曹太后邀陛下第二日用午膳。
曹印当晚归家收到消息,族弟曹燮与两子,皆战死。
他一时间恍惚,问送信的人:“怎么突厥人能直下并州?司州、平城,难不成不知道消息吗?”
送人的人披麻戴孝,但对这些政事并不知情。
曹印而后就收到消息,萧诵有召。
此时已是酉时,曹印猜是陛下知道曹燮战死的消息了。
萧诵今日可谓是打击很大,先是听说北宫有异动,而后收到并州被围的消息。
曹燮战死,北境他唯一能指使的动的一个将,就是曹燮,结果曹燮战死,看来北宫比他早收到消息,且已经派人去北境,调兵增援并州。
这样一想,他只觉得憋闷不已,他一个帝王,看着一州被围,竟然发不出消息去支援。号令不动武将。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
曹印进宫,进太极殿时,见殿中只有萧诵和刘琨二人。
他面露丧色,直言:“臣刚才收到家书,族弟曹燮与两子皆战死。”
萧诵见他面露哀色,叹道:“曹卿,当得起一门忠烈。”
曹印不敢居功,忙说:“生为武将,镇守边境,马革裹尸,合该如此。”
萧诵召他来不是为这个,问:“今日北宫提走李令俞,曹卿知道吗?”
曹印确实不知:“何时的事?”
“晌午。”
曹印一时间想不到,可萧诵接着就说:“圣人令李令俞带着旨意,直奔平城而去。如今留下这个烂摊子,曹卿以为如何?”
曹印知萧诵不痛快。
斟酌片刻,说:“且待明日,看北宫是否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谢家之事,当真非李令俞一人之过。但杀人之事,也是事实。”
萧诵见他说话公允,就说:“曹卿该知道,正是春耕时节,突厥人若是南下,怕是奔着冀州、豫州一带而来。咱们的户部,是真的拿不出多余的钱粮了。”
两宫父子,十几年不见,默契的互相配合着,谁也不敢撕破脸。
如今萧诵不想白给钱粮了。
曹印问:“可如今春耕,冬麦最早也要等五月才收,没有钱粮,三州如何互为犄角?”
萧诵一言不发。
曹印知道他气恨北宫,劝说:“明日,不如臣走一趟北宫,给老圣人请个安。”
萧诵见他面色凝重,否决:“明日议政,你先和户部的人商量商量,看能最左腾挪出多少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曹印也不反驳:“臣明白。”
萧诵又说:“明日起,议政三日一议,改成五日一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