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提升
曹印见她脸色不好, 又是北宫回来,就劝说:“那就把手里写完,早些回去吧。”
李令俞回了倒座房, 对北宫的事,只觉得疲累。
从开始,她就小心翼翼像走在钢丝上一样, 生怕丢了命。到如今,拥有了一些权力, 却还是怕再被一掌排进泥里。
小人物的命运,在这里不值一提。
她思虑再三后,还是给宋彦光去了一封信。
主要是提醒他,朝中对科考有新的意见,且看风向变动, 再做打算。
尤其是,裴虞的空口许诺, 并没那么大价值。
她写好信还在犹豫,最后还是让人将信寄出去了。
正月就在这忙碌中过去了。
上都城里最近十分热闹, 各地学子各种口音,各种面孔,这是间隔七年后,再次开了科考。给上都城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街角的羊汤店的店家, 见她进来笑说:“大人快坐。”
她就坐在门口进去的小桌子边, 羊汤锅就在门口,店家站在门口吆喝,时不时和她聊天, 问:“大人今日倒是早。”
李令俞好奇问:“我平日里也不晚。”
那店家笑说:“大人笑说了, 每每看见, 都是戌时才见你出来。”
李令俞哑然失笑,可见他也是戌时还在店里。
“那今日,我确实下值的早。”
店家不见她点菜,记忆给她上了一碗羊汤,又上了个酥饼,加了一碟凉拌的野菜。
她尝了口野菜,只尝出口感是野菜,惊讶问:“如今就有野菜了?”
那店家给其他人上了羊汤后,说:“我几次见大人,都不怎么碰肉,就给大人换个口味。这是前几日城外的亲戚送的,大人不怎么吃肉,吃点这个,就是图个新鲜。”
李令俞笑着谢他,和他闲聊生意,教他:“你若是还有人手,就另起锅,下一锅面,浇了羊汤,会更好。若是夏日来了,也不必羊汤,将肉切了,红柳枝或是其他树枝串起来,直接在门口烤了,就在这儿门口,藏一窖酒水,保你夏日稳赚。”
店家听的两眼放光,笑说:“小的谢过大人,等天气暖了我就试试。正好送野菜的亲戚打听城里有什么可做的营生,我正想着,天暖了我这店里生意也不好,不敢招揽他。”
李令俞听的笑起来,见门外不时有学子经过,问:“今日难不成有什么聚会?”
店家说:“听说前几日太原王,在城外举办了才子宴,参加宴请的,都是上都城有名的才子,据说十分热闹。昨日谢家国公爷,将家中子侄的亲事推了一个月,推到了三月三举行。明日二月二,听说谢家改成了宴会。为月底的会考,给学子们助兴。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何等的荣耀,自然要做表率。这不,学子们都去光明寺参家宴会去了。”
李令俞听得稀奇,“是吗?”
店家也笑说;“贵人们的事,咱们哪懂,但是总归大差不差,就是图个吉利嘛。”
李令俞也笑起来:“也是。”
她喝了羊汤,见店家在后面招待客人,就将钱放在桌上,起身出去了。
等店家出来,见她又多给了一些钱,等追出门,见她已经走远了,只得笑着摇摇头进去了。
李令俞出了店,一路走回去,在街口遇见李黛,见她又抱着一匹布,问;“你这又是从哪来的?”
李黛白她一眼;“这是给姝娘的。”
李令俞:“只给姝娘?”
李黛嫌她笨,噼里啪啦争辩说:“怎么?又要说我偏心?姝娘的亲事,可就快到了,你没见人家方家的嫁妆,那真是最好的越绫,丝、帛跟不要钱似的。咱们家虽说赶不上人家,但是也不能差呀,方家结的是谢家,咱们家结的是侯府。可不能让姝娘差人家太多。”
李黛见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布,没好气说:“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按照你的规矩,我一个人卖出去的布,比掌柜和伙计们加起来都多。我买一匹布怎么了?”
李令俞见她现在的精神气确实好,小市里都是商家,而且里面女子经商的也不少,她在里面如鱼得水,布庄的买卖确实不错。可见,她就适合做这个。
李令俞接过布匹,问:“方谢两家的婚事不是说推迟了?”
李黛的八卦消息,比她精通很多。
“你也听说了?说是为不打搅科考,但是,科考能碍着成亲什么事了?定然是高门显贵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事,这才寻了个由头。皇后娘娘的娘家,那可是再尊贵不过的了。”
李令俞也觉得是。而后又想李黛若是一直在外打拼,也定然是个通透人。
姐弟两一起进门,李忠现在并不守着门了,门口住的人叫李虎,是李忠的养子。
见她回来就说:“大人回来了,今日又收了好些帖子。”
李令俞笑笑,“是嘛。”
李黛嫌弃说:“你怎么一点气势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一个四品大人的样子。”
李令俞失笑问:“那我要怎么说,才显得有四品大人的样子?”
李黛就跟着她往她院子里走,说:“你若是总没有架子,别人以为你心虚,就会看轻你。觉得你也不过如此,那姓黄的一个七品末流的御使,都拿腔拿调,当年哄得我以为他不知有多大本事。我那时候哪懂,你入仕开始就是六品。不知比他高多少。让我白白小意奉承他们那么久!”
她至今想起来,就觉得亏得慌。
如今,她手里的钱,只多不少,虽说听着不好听她是个开店铺的,但是她手里有钱呀,弟弟又出息,没人敢看轻她。小市里每日人来人往,见识的可都是有钱人、有权人家的管事。她现在什么事不懂?
真真白瞎了眼睛那么多年,得亏李令俞强势,让她下了决心离了黄家。
唯一可惜的事,就是以后怕是不能再成婚了。
李令俞见她说得头头是道,问:“那姓黄的,再去店里找过你吗?”
李黛:“找啊,怎么不找,那老虔婆之前还在店里闹事,让我骂了一通,好些邻居就出来看热闹,后来你让神策军给我看店,匠人送衙门一回,就不敢再来了。邻居也不敢惹我。”
李令俞笑笑:“有事就说,若是我不在家,你就找段功。”
“我知道,不会吃亏的,再说了做买卖就是和气生财,我可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李令俞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李黛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
李黛迟疑地说:“可我听姝娘说,外面传闻圣人要把公主嫁给你。”
李令俞逗她:“怎么?你觉得不好?”
李黛却认真说:“不好。”
“为什么?”
“公主是什么身份?咱们家是什么身份?你若是娶个寻常人家的女儿,若是有什么事,还能有商有量。再不济,我也能镇住她一二,若是贵为公主,那就有了尊卑,咱们只能听贵人的。夫妻不能这样。”
李令俞惊讶地看她。
李黛以为她误会了,忙说:“不论你娶谁家女儿,我肯定不会碍着你们的事,如今也有钱了,我自己买个宅子出去住。”
李令俞听得没来由地笑起来。
“没影的事,别瞎说。安安稳稳家里住着,住在外面我不放心,再说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
“你肯定是遇上事了,若不然你肯定会教训我一通。”
聪明人要不说聪明。
李令俞:“是有些事,但是和亲事没关系。你只管做你的生意。想出去玩,就出去玩,随你们的意。”
李黛见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但是就是不一样。她从前不懂,他一个庶子,父亲宝贝,母亲疼爱,不就是个儿子嘛。
可等她归家这么久,才明白,这个家全凭她一个人,是她这个人品性好。她出嫁这么多年,什么怪事没听过,但是这么疼家中姐妹的人不多见。
若是没这个庶子在,母亲姐妹几个,早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所以说,人还要吃亏才长教训,见了风雨,才知道什么叫世面。
李令俞不知道李黛这么多感慨,催说:“你不是给姝娘做衣服,赶紧去吧,春天来了,天暖了你们自己也看着做几身吧,我出钱。”
李黛白她一眼:“要你多嘴!”,说完傲娇的头也不会走了。
二月二,谢家在光明寺举办了一场大宴,宴请进上都城赶考的学子,放出风声,说是为皇嗣祈福。
谢家换成了如今乖顺的形象,名声倒是不错。
萧诵这么久了,连除夕夜都没有和谢皇后一起吃饭,谢皇后只是在太极殿走了一趟,就被打发回了两仪殿。
而萧诵给华林园连着七日赐宴。
谢鹏程在年底那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丝毫不敢吱声,等过了除夕,谢才人有孕,这是谢家的新的机会。谢惠荫也不敢闹。
陛下虽没有赦免谢鹏程,但也不用他去交州。
这次谢惠荫让他不要吱声,陛下这人看着脾气大,但是心软。等一等,就是转机。
所以谢家儿子娶妻,他也为博个名声,就推迟了婚事。
二月二,上都城确实热闹,连官署里的同事们也都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城里的新鲜事。
李令俞想谢家的荣华,也不知道能到什么时候。
裴虞是二月初八回的上都城,两州学子因为陈留王的陈情,并写了一篇文,特意为两州学子讨来的科考的机会,两州学子对陈留王可谓言表赞誉,满是书文。
裴虞主持的两州补录科考,十分顺利。
回京述职那日,在太极殿禀完公事,萧诵大赞了他。
“景宜辛苦了,这胆气有你祖父的遗风。”
萧诵对裴虞这次给陈留王的功名,十分满意。
“万不敢当陛下如此夸赞。”
殿中薛洋刚和萧诵讨论完江南春耕的事。
萧诵赞完裴虞,随后拟旨,中书令曹印提领科考会考,提李令俞为礼部侍郎,全权配合曹印。
其他人一律随二人调遣。
若是科考出事,朕唯这二人是问。
裴虞被这道旨意,震得久久没有回神。
他心里惊叹,不过区区一个月,李令俞就已经从宠臣,走到了权臣。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
李令俞在官署中领了旨,院子里的同事们一时间都惊呆了。
她整日混在这里,并不介意有人挑衅,和这个院子里的人处的极好,没想到这么突然她一跃而起。可又觉得,她这样的人,几乎样样都好,就算高升,也合情合理。总之每个人心里都十分复杂。
李令俞将手中的工作细细嘱咐给另一个人,然后才随内官到太极殿回话。
此时曹印、薛洋、其他六部的人都在,原礼部侍郎外调去江南做刺史,也算是外调高升。
李令俞在一众议政大臣注视下,谢了恩。
她心里想,从今往后,她就要在这里,参与议政。
从太极殿出来,曹印见她还是一个人独自行走,就说:“改日请同僚喝一杯,人事纷杂,还是熟悉熟悉为好。”
李令俞:“谢大人提醒,我记下了。”
曹印见她中规中矩,笑说:“你年少也稚嫩,确实不如他们老练,但你做事比他们稳当。不必胆怯。”
凭良心说,曹印这个人,是真的不错。尽管从前他冷眼看着她,并不理睬,但后来见她做事确实有分寸,也踏实。这才给了她好脸色。
她和曹印说话时,裴虞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
等曹印走后,裴虞才凑过来说:“今日凑巧了,不若我请师弟喝一杯吧。算是祝贺师弟高升。”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平级的同事。
李令俞犹豫了片刻,答应:“好。”
裴虞带她去了私宅。
今日段功跟着她来的,就守在门外。
裴虞想,一个月前,还在她院子里喝酒、烤肉、赏雪。
如今再看,已经雅兴不再。
他一时间被陛下的旨意混淆了思绪,怎会突然提她成礼部侍郎,若单为科考之事,朝中人手众多。若是为和北宫缓和,也不用特特提她到这个位置。
李令俞跟着他进了院子,夸了句:“裴大人这里确实清静。”
话没说完,就见绿意从房间里出来,见李令俞来,十分惊诧,但抬头见裴虞看见她的脸色不佳,立刻又退回去了。
李令俞开玩笑说:“打扰了裴大人的雅兴。”
裴虞见他的私宅里进来了府里的人,一时间就冷了脸,不甚在意说:“无甚,进书房坐吧。”
李令俞进了书房,不多会儿,听见外面有人进来,送来了酒菜。
裴虞抱歉说:“我今日刚回来,为图个清静。就不去外面了。薄酒招待师弟,别介意。”
上好的东阳酒,都是贡品。
可见裴家在贵,不在富。
李令俞浅尝了口,赞道:“说笑了,这等好酒,可不能说是薄酒。”
裴虞见她认真,就说:“师弟若是喜欢,送你几坛。”
李令俞拒绝:“我不贪杯,只是今日凑巧,喝一杯。”
裴虞坐在她对面,问:“今日这旨意,师弟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李令俞以为他要问永康的事,但又想起他刚回来,怕是还不知道永康的事。
就说:“不着急,至于旨意,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好说。等过几日,裴大人还是有疑惑,再来问我。”
裴虞一时间不明白她的意思。
两人之后便讲起学子科考,和一些琐事,可以说相谈甚欢。
李令俞将时间控制在一个时辰之内,然后起身告辞。
裴虞见她什么也不说,又加上家中,父亲遣人来寻了他几次了,也不好强留她。
两人就此分别。
李令俞笑着脸和站在门外的裴虞告辞,转身后,瞬间收起脸上的笑,脸色凝重。心想,裴虞对她起了疑心,怕是会打听糊名密考的事。
幸亏没有提前宣出来。
她回去要写个帖子,尽快交给曹大人。
糊名阅卷之事,不到最后,绝不能提。
而裴虞见她走后,问绿意:“谁让你们来的?”
绿意见他脸色不好,怯怯答:“夫人,让我们来的。”
他冷声说:“若是听夫人的,今日回去就去夫人院子里吧。”
绿意吓得跪在地上哭着求饶。裴虞冷眼看了眼,绿意又不敢哭了。
裴虞满身风尘,还没有归家清洗,便独自回了国公府。
等他洗漱完,到裴承邑的书房,裴承邑已经等他多时了。
裴虞进门问:“可是叔父来消息了?”
“不曾。”
“那父亲找我何事?”
“你知不知,圣人将永康,指给了李令俞。”
裴虞被这话炸的一时间懵住了。
她刚才说,若是过几日,裴大人还是觉得疑惑,再来问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
裴承邑见他不说话,又说:“北宫拟了手诏给陛下,而陛下也没有反对。”
裴承邑对他没有答应和永康的婚事,所以十分介怀。
如今告诉他,也是晚了。
裴虞轻声问:“可宣了旨?”
就听见裴帧敲门进来了,见大哥也在,惊喜说:“大哥也回来了?”
“你又是哪里回来的?”
“这几日谢家宴客,同僚非拉着我去,不去也不成。”
裴家旁支子侄很多,还有些颇不成器的。
裴虞就说:“乱七八糟的宴会,你少去。”
他本意是不想裴帧和谢家走得太近。
裴帧傲气:“大哥何必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同僚相请。前些日太原王在城外举办才子宴,请了那么多风流人士,也没见谁说什么,而被传作美谈。”
裴虞见他狡辩:“这能一样吗?”
裴帧脾气好,并不理会他的冷脸,只管说:“是不一样,太原王十分喜欢那李令俞的画和诗词,但是始终没请到李令俞,就带人赏了他留在南山书院的那幅画。但李令俞上元节的那阙词也十分华美,当日宴会被奉为魁首。”
“什么词?”
裴帧见他不知道,就用父亲的笔墨,将《青玉案》默了出来,可见这阙词在上都城有多受推崇。
裴虞看着这阙词,心烦意乱至极,又惊叹她的才情。
一时不知道是因着这阙词,还是因为她和永康的婚事。
倒是裴承邑淡淡说:“此子确实文采过人。”
裴虞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词怔怔。
裴承邑问:“她丹青过人,可见诗词一道,也造诣颇深,就没有其他诗词传出来?”
裴帧说:“我与她没有交情,阿兄和她同门。”
裴虞慢声说:“她忙着奔忙前程,心思并不在诗词一道上。今日陛下提她为礼部侍郎,协助曹印,全权负责月底会考。”
裴帧惊讶:“竟然升的这么快!”
裴承邑也惊讶了,按理说,萧诵的性情向来谨慎,不可能如此贸然提领如此年纪的人,做这礼部侍郎。
裴帧问:“会不会,因为她和永康的婚事……”
裴虞盯着他,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了,他从前还能猜人心,可如今他才意识到,他从没猜透过李令俞。
她走的每一步都出乎他的意料。李令俞每次都是险中求胜。
裴帧以为他不痛快,毕竟阿姐曾给阿兄说过,永康公主中意阿兄,如今却……
裴虞却郑重说:“定然不是。”
她定然是拿出什么,让陛下觉得值得的东西了。
那么,她究竟做了什么?李令俞知道裴虞定然会查她。她也丝毫不以为意,他尽管去查。
第二日她就要去礼部任职,如今的礼部,尚书也只是虚职,一名名誉。
礼部两位侍郎,她是左侍郎。
她空降下去,又是如此年纪,别人定然不服气。这差事其实并不好做。
萧诵这道旨意,怕也不是让她从此在礼部扎根。
萧诵在科考这个当口,确实需要她,等科考后,未必会让她在这儿呆着。
等她到家,贺礼已经比她早到家了。
李忠在院子里清点贺礼,见她进来,差点欢呼了:“大人!你看!”
李令俞不甚在意,“劳烦你了。”
李忠红光满面,这可是礼部侍郎。
李令俞进了院子,李姝就进来问:“哥哥升职了?”
“没有,只是换了个职位。”
李姝:“那也应该是升了吧,今日送礼的人很多。”
李令俞哄她:“去找忠叔,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李姝担忧问:“这么收礼,当真没事吗?”
李令俞:“只是贺礼,不过分就收下吧,忠叔都还礼回去了。”
李姝见她并无喜色,也不敢打搅,就说:“那我先出去了。”
李令俞一个人进了书房,在考虑,萧雍要是知道,萧诵将她调离中书省,调往六部任实职,而不是一个言官。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