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萧雍
萧雍制造的低气压, 让在场的人都很难受,之后庐阳王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还是那样坐着,盯着棋盘。
萧雍见她碍眼, 蔡荃赶紧说:“圣人快坐,李大人快给圣人奉茶,圣人这盘棋定然会赢!”
李令俞木在那里, 一动未动,她不是萧雍的奴才, 不能萧雍一不高兴,她就像个奴才一样哄着他。
若是哪日哄不好了呢?
萧雍见她低头不肯动,蔡荃都又是手势,又是欲言又止。
幸亏苏绎和陈侯这时候进来了。
萧雍冷冷瞥她一眼,坐在上首再没说话。
而她始终弓着腰。
苏绎笑问:“这是怎么了?”
陈侯也说:“李大人是从曹大人那里出来的?”
“是。”
俩人一同给庐阳王萧澈行礼, 萧澈缓声:“别多礼了。都坐吧。”
这话说的十分有意思。
陈道止就说:“也是,这几日前面都忙着科考之事。”
萧诵用一计一波三折, 收服那两州学子,手段十分漂亮。江南学子, 萧诵知道他鞭长莫及,但其他学子,未必不能忠君。
只是这上奏的人是裴虞,不知裴虞是给自己立微信, 还是给萧诵做刀。
李令俞想, 若是这样,南北方学子的录取,已经初见争端了, 那北境三州学子的出路又在哪里?
她如今满脑子都在朝政中, 甚至想到北三州学子科考的事了。
苏绎见她失神, 问:“想什么呢?”
她这才回神,但抬头就见萧雍冷冷看了她一眼。
此时萧雍已经不下棋了。
萧诚坐在萧澈身边,为他端着茶,看的出来萧澈身体不好。他走路很慢,说话也很慢,大概是身体本身的问题。
蔡荃见萧雍冷脸,就侍奉在侧,李令俞则跟着陈侯坐在下首,苏绎说:“今夜铜驼街花灯定然十分壮观。”
李令俞对花灯的兴趣不大,没有接话,苏绎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能让李令俞脸色这么难看。
陈侯也和李令俞开玩笑说:“你们年轻人最是喜欢出去逛花灯会,少年慕艾嘛。”
也许是这话让萧雍回神了,又或是给了他提醒。
他突然问:“李令俞,你可定亲了?”
李令俞规矩起身,答:“回圣人,不曾。”
萧雍眯了眯眼。
苏绎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李令俞平时挺机灵,断不会在这种圣人十分好说话的时候端着,今日她却故意端着态度,还穿了一身官服,怪不得圣人不痛快。
萧雍沉声:“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既然到了年纪,那孤就赐你一门亲事如何?”
李令俞迟疑片刻,才说:“不敢违圣人之命。”
这话彻底惹毛了萧雍。
他伸手就将手中的棋子朝她劈头扔过来。
“你放肆!违命?你觉得是不敢违命?”
蔡荃和内殿的内官们立刻就跪了一地。
李令俞慢吞吞跪下,并不求饶。
“姻缘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敢欺瞒,今父亲仍是戴罪之身,不敢高攀贵人,唯恐误人一生。”
她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以她如今的地位,亲事定然是往高看,但她父亲至今都是戴罪之身,高门世家肯定是不会将女儿嫁给她。
可萧雍听着就是仿佛在控诉他。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小小一团,“狡辩之言。”
陈侯也说:“圣人息怒。李令俞莫要放肆。”
李令俞充耳不闻。
萧雍最后冷笑:“孤倒是想给你保这个媒。孤的孙女,长你两岁,温惠秉心,柔嘉表度……”
李令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萧雍老贼,你怕真是要作死!
苏绎和陈侯也没料到,一时间场面都静了。
萧雍见其他人不说话,问:“怎么?你们觉得这桩亲事如何?”
苏绎心里的感觉,那真是无可名状。
陈侯对李令俞本就是在猜疑和确定中徘徊,此时见李令俞毫无反应,一时间也糊涂了。
附和:“是门好亲事。”
萧雍盯着蔡荃:“起草诏吧。”
蔡荃弱弱地用眼神看李令俞。
李令俞低着头,余光看到蔡荃在看她,她心说,你别指望我动笔。
萧诵要是知道这门亲事,指不定以为我撺掇着萧雍,要娶他女儿呢。那还不得杀了我。
再说了,萧元婉那个德行,哪里温惠了?
“看她做什么!”萧雍恨声说。
蔡荃吓得一个激灵,起身慌忙取纸笔了。
倒是庐阳王有些好奇,看着跪在那里的人,丝毫看不出她紧张惶恐。一时间觉得异样。
蔡荃起草了手诏,萧雍冠冕堂皇:“今日上元佳节,去送吧。”
蔡荃大概也是没想到,好好过节,这祖宗就偏偏要搞事情。
不得已,让人去太极殿走了一趟。
萧雍见李令俞依旧无喜无怒,像块木头,故意和他唱反调,顿时十分生厌。
他是见过李令俞油嘴滑舌的样子,如今再见她这样子,只觉十分碍眼,骂了句:“滚出去!”
李令俞无喜无怒,丝毫不觉得难堪:“臣告退。”
说完徐徐退出来。
陈侯也觉得她有些太端着了,但见她躬身出去了,又觉得年纪轻轻,倒是身板端着很正,起码让人挑出任何错处,如此谨慎的年轻人。
就劝萧雍:“年轻人心野,难免心不在焉。怕是惦记着铜驼街上的灯会。”
偏偏就因为这句话,萧雍就让人盯着李令俞。
官署中几人看到李令俞那首青玉案,实在觉得精妙,只觉这词不能埋没了。
便寻了礼部的人,将这词提在了礼部出展的最大的花灯上,并署名李令俞。
当晚这首词在灯会上就一战成名,连夜火了。
李令俞被萧雍赶出来,便回了家。即便在家呆了一晚,闭门不出,但她誊抄的这首词,已经人尽皆知了。
连北宫都知道了。
李令俞走后,萧雍的心情并没有好,依旧气闷,苏绎等人和他说起今日上都城灯会的盛况,几个人登高去看了远处的灯火。
等回了殿,庐阳王身体不好,已经去睡了。
萧雍就收到了那阙词,他看了眼,很久都没说话。
陈侯被留下了,苏绎便也陪在侧。
苏绎看到词,一时间只觉得李令俞可惜了。
她比她父亲才情更甚,不论才学,还是丹青。
陈侯是真的见识了李令俞的才情,丹青、诗词,都是佼佼。
萧雍问:“她的意思,是有中意的人了?”
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爱情,但她的才情是实打实的。
一时间让萧雍都没话了。天才向来就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李令俞并不知道这些。
她此刻还在想,该怎么让北境三州成绩好的学子公平入选呢。
九边之镇不能总孤立在外,严柏年上京来,也是为北境三州寻出路。虽然他很小心,但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这么好。两人私交也好。她也愿意不冒险替严柏年想一想办法。
尤其萧诵身体不好,而萧雍却老当益壮。
她一时间给严柏年写了封信,询问了一些北境的学子的事。
户部粮米已经发往北境了,也不知营州大的战事如何了。
她信没写完,家里出去游玩的人就回来了。
大柳氏带着罗娘子等人已经回来了,李姝见家里有人,就进她院子喊了声:“哥哥?”
“进来。”
李姝拿着那阙词,进门就问:“这是哥哥写的?”
李令俞看了眼,也不想解释了,只答:“是。”
李姝两眼简直发亮,这词今日在灯山中,一举夺魁,猜中最上面的灯谜,拿到这阙词。
结果今晚最出名的不是灯谜,也不是花灯,而是灯上的这阙词。
今晚书生也多,争相问店家卖不卖这灯,结果那店家也聪明,灯不卖,但提供笔墨,尽管誊抄。
很多人聚在那里就为了那一盏灯,为了一阙词。
一时间灯会都是她的词,这词下阙写美人,十分细致,简直写到了极致。
十分得才子和小娘子们的喜欢。
李姝笑着说:“今日哥哥怕是出名了,誊抄的词,灯会几乎人手一张。”
李令俞惊讶问:“哪来的?”
“放在最高的花灯里,店家不卖,就让人誊抄了词。”
李令俞真给那几个同事叫屈,真是宣传口的好材料,圈在院子里日日校对文帖,可惜了。
她依旧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
第二日一早,她就接到太原王的邀请,方从晦也送来帖子。
没等她出门,萧诵就召她入太极殿。
李令俞想,萧诵定然是受不得北宫萧雍的指使,隔空给萧元婉定亲。
萧雍这老东西,就知道给她招这种无妄之灾,
萧诵见了诏,倒是不生气,甚至觉得这桩婚事,还挺恰合。
但其他人都不这么想了。
她进宫时,正赶上薛洋来。薛洋见她,就想起家中二弟,托他替宓娘打听打听这个李令俞。
他还没来得及问。
李令俞见了薛洋,点头示意,跟他一起进了殿。
萧诵已经比上次见面色好些了,见她来,并无情绪,只说:“起来回话。”
李令俞和薛洋一样被赐座。
萧诵问:“圣人的意思,你知道了?”
李令俞:“回陛下,知道了。”
萧诵见薛洋异样,就说:“朕的永康,性情乖顺,朕珍之爱之,薛卿以为李令俞如何?圣人做媒,欲将李令俞配于朕的永康。”
薛洋惊讶,李令俞正欲说话,萧诵却说:“朕倒是瞧你好文采,只是莫要恃宠而骄。”
这让李令俞将要出嘴的话,又咽回去了。
皇家人乱弹琴,她能怎么办,她也没办法,根本不容她拒绝。
她还要忙二月底的会考,裴虞既然能放下太子,令投陈留王。也是想靠近萧诵,在萧诵面前争一席之地。
他若得势,太子自然也就猖狂。
她还不能让裴虞太得势。在她没有拿到权力之前,裴虞不能踩在她头上。
薛洋斟酌:“曹大人倒是说过,李令俞聪慧。”
萧诵还是没把李令俞当成一个权臣,尤其她还跟在曹印手底下。他心知曹印是出了名的严苛。曹印并未提过李令俞不妥,那就说明她还算安分。
李令俞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拒绝这门亲事。萧雍情绪上来,闹出来的事,她偏偏还拒绝不了。
还没等她从太极殿出来,曹印和六部的人已经到了,显然看见她在,曹印也很意外。但是曹印在官署里见到她写的那阙词了。
所以见她在这里,十分惊讶。
但议政之前,她就退出了太极殿。
而萧元婉知道这件事,反应要比她激烈多了,大清早,砸了一众东西不说,在寝殿里的闹了很久。
萧元婉哭着问:“为什么平白将我指给那样一个人!父皇明明答应过我,婚事随我的心意!”
殿中嬷嬷让人捡起东西,清扫干净后,将人打发出去,抱着她哄说:“公主莫要太伤心,还不一定,只是圣人做媒。保不齐是那小人肖想公主。毕竟公主是陛下的明珠,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萧元婉恨道:“她巴结圣人不够,如今又来害我!”
嬷嬷哄了一早上,结果在傍晚就收到陈留王给她的信,还有带着那阙词。
萧鋆大概是知道她一定会闹的。提醒她,这桩婚事,不止她不喜欢,李令俞也不喜欢。事情尚且没有定论,没有过了礼,就不能闹。
萧元婉看着词,被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刺激到很久都没有回神。
最后哭着问嬷嬷“所以,她这是根本就看不上我,是不是?她明明有意中人,明明有才情,受天下学子追捧,为何要这样对我?”
天之骄女,不论愿不愿意,受人冷待,已经是不能接受的事了。
皇后守着殿中的谢才人才坐稳胎,皇后生怕出差池,所以在两仪殿闭门不出。萧诵的态度,是真的震慑住了谢惠荫。
太子却极不痛快,先是因为裴虞祝陈留王,让他恼火了很久。
后又有圣人为李令俞做媒,尚公主。
当真眼里没有他这个储君了!
李令俞则闭门不出,不管上都城里闹成什么样子,她这个正主都不吭声。
小柳氏都听到风声了,问:“是不是出事了?”
李令俞正在等严柏年的信,她还在写折子,正准备提议糊名阅卷。
若要公正,那就彻底公正,谁也别想走捷径。
如今朝廷取仕,还是看门第,看出身,看师门。
寒门出身,太难上位,看宋彦光就知道了。
她在想怎么说服曹印,若是曹印不肯听,又该怎么说服华林园的萧鋆。她用不到北宫的权势,萧雍已经过了治世的年纪,早已经没了年轻时候的君王之心。
只剩政治斗争的手段。
若是她几番奔波,最后还是不行,北三州确实没有学子能进前三百名,那就不能怪她没有帮忙。
第二日,太原王实在按捺不住,竟然直接登门来请她。
萧炯是风流王爷,确实不问政事,即便和陈留王如此亲厚,都不过问陈留王的差事,知道萧鋆重病,也只是给华林园日日送补品药材。
他生性风流,好才情,喜好赏玩书画,也算是文人雅士。
李令俞迎他进门,他开口就说:“幼文让我好等。”
李令俞忙说:“臣俗事缠身,不得脱身。辜负了王爷的美意。”
自古才子,总是被人偏爱,太原王爱极了她的画,也爱极了她的那阙词。
只觉得,怎么能生出她这样的玲珑剔透的人来。
进了她书房,一时间连连惊叹,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他都喜欢。
李令俞的折子写了一半,见他兴致勃勃,就陪着太原王赏画、喝茶、谈风月……
整整一下午。
等送太原王,她也顺便辞了他的才子宴的邀约。
萧炯一时间,遗憾至极,只觉得他大办的才子宴,也没那么有意思了,他心里只觉得,没有一个才子,能比得上李令俞。
李令俞见他痴缠,也如愿送了他一幅画。
李令俞并不计较他的讨要,贵人都有脾气,她纵容萧炯的这个脾气。
等人走后,李姝进来问:“哥哥的亲事,有眉目了?”
李令俞问:“你听谁说的?”
“宓娘。”
李令俞顿了下,失笑:“没有的事。”
李姝却说:“明明有了,哥哥还瞒着我。宓娘已经哭了两日,听说圣人将永康公主许给哥哥。又看到哥哥那阙词,宓娘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李令俞一脸迷茫。
这话又是从哪说起?
李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默认了,也有些难过,没想到那阙词真的是写给宓娘的。
李令俞尚且不知道,一阙词,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也不知道几个小姑娘内心戏这么足,如今已经伤心的不能自已了。
她自己则是写好折子,匆匆回官署找曹印商量去了。
李令俞根本不理会院子里进来那些同事的恭喜,一路直接进了曹印的办公室里。
曹印以为她突然得到这样的婚事,该是欣喜,或是有些喜气。但见她毫无喜色,甚至有些凝重,问:“又是什么事?”
连曹印都恭喜她,这事的普及度可想而知。
李令俞却说:“亲事不过是圣人戏言,大人就别取笑我了。我有事和大人商量。大人且听我说。”
曹印又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帖子。
看了半晌都没说话。
李令俞也不催,只静静等着。
曹印最后问:“这事,你考虑了多久?”
“有些日子了。”
曹印看着帖子,只说:“此事兹事体大,不要声张,且容我和陛下先商量过后再说。”
她还没给华林园送消息,听到曹印没有反驳,就心知此事怕是有门,就说:“是,我的想法还不够完善,还望大人甄别一二。”
曹印暗暗心里感慨,当真是多智,多才,才堪堪十六岁的年纪。前途不可限量。
李令俞并不知道曹印想什么,只知道他没拒绝,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这事毕竟对萧诵有好处。
就算裴虞东奔西走,但一旦糊名,最后萧诵亲自定下名次,之后一场鹿鸣宴,宴请天下最佼佼的才子,天子门生,那是书生的毕生梦想。
萧诵只需要敞开胸怀,迎接天下学子的热忱,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有的是学子为他奉献毕生所学。
书生,风骨最是铮铮,但也最是赤忱。
世家林立,都挡着这些书生直面天子,那就大浪淘沙,且看淘沙的本事。
这样一来,裴虞奔波江南一场,对江南学子的恩惠,就不叫恩惠了。
天子门生,难不成比不上国公府的门客名正言顺?
她的其他帖子写的很完整。就像写工作计划书一样。
但给曹印的只是一个草帖,也并不细致,但也足以让曹印觉得惊喜了,下午就进宫单独见了萧诵,君臣相视,像是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里面的东西的诱惑太大了。
晚间李令俞就被召进太极殿,君臣议政,李令俞第一次和萧诵谈起科举的制度,以及糊名的好处,再者阅卷人的重要性,最后为天下学子立名。
萧诵根本没想到,她能有如此大智。
曹印也知这事若是开了先河,那对世家的打击是毁灭的。
凭心而论,曹家若是没有门客,没有门生,对曹家的威望影响很大。
但李令俞捅到他跟前来,这也未必不是曹家的一个机会。
要是能摆脱曹家百年后族的虚名,就像兄长说的,曹家兴旺是人命堆出来的,每一朝都有曹家子弟死于非命,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所以他才秘密同萧诵商量,愿意给李令俞递话。
这次三人密谈,一直到戌时才结束。
萧诵吩咐曹印,此次会考,由曹印全权提领。二月初,他会下旨意,升李令俞为礼部侍郎,配合曹印全权负责此次上都城科考糊名会考。
至于阅卷人,太极殿议政时再拟定。
曹印和李令俞二人,就糊名取第章程,列出来成册,奏给他过目……
一整晚几乎两个时辰不到,萧诵就将此事定下了。
可见,他也一眼预见了这里面的好处。
在出宫的路上,曹印问:“你说实话,这事,你考虑了多久?”
“去年写章程的时候,臣已经认真提了,但……”
但当时,她人微言轻,没人听她的,她也很谨慎,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