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荷花开盛
李黛回来的时候, 正撞上方氏在劝大柳氏。
方氏正劝大柳氏:“嫂子糊涂了,人家侯府既然是诚心结亲,咱们家姝娘知书达理, 再说了幼文教了这么久,咱们家的娘子走出去,那也是上都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
大柳氏很中意袁兆宗, 但是侯府门第显贵,谁不想高门嫁女。
方氏又说:“再说了, 和侯府定亲,也好让侯府救救幼文,毕竟她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大伯的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幼文可不能再出事了。”
李黛忙说:“不提那个庶子,妹妹要是能和侯府结亲, 那可是前程似锦,母亲可不能糊涂……”
方氏难得没有挑衅李黛, 李令俞不在,她气势都弱了。
大柳氏让这两人一同说项, 就定了李姝的亲事。
小柳氏这段时间病了,自从李令俞出事,她就病了,桃姜一个人伺候她。
阿符整日早出晚归, 阿竺还在收拾行李。
小柳氏从阿竺哭着问:“你怎么还有心思收拾这些?”
阿竺平静说:“郎君一直想搬家, 那边的宅子都准备好了,就等搬过去了。”
小柳氏听完哭的呜呜咽咽,李令俞就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她现在出事了, 她哪有心思提搬家的事。夫人当然不如她担心, 姝娘高嫁,夫人嫡出的两个女儿都有好归宿了。自然什么也不用操心,她可就令俞一个儿子。
虽不是她亲生但是胜似亲生。
袁兆宗自从那日之后,再也没来过,小柳氏见不得人动李令俞的东西,和阿竺哭着说:“她自小就爱干净,刚回家来才那么点小小人,自己的东西都向来自己收拾,郎主在家的时候,也不准我亲近她,我知道我身份低微不能拖累她,可她为这个家,她一点都没有亏待这个家里的人。她们怎么就只管自己的前程,没人救她呢。”
小柳氏没看见李姝、袁兆宗求人,只见了李黛李姝姐妹整日呆在夫人正房,没几日姝娘的婚事就定了,她以为真的没人管李令俞了。
阿竺安慰她:“郎君会没事的。”
李黛终于又迎来一场扬眉吐气,这下黄家那个老虔婆又开始对她殷勤了。
结果李姝闭门不出,丝毫没有定亲的喜悦,每日写信给陈润意只问一件事:有我哥哥的消息了吗?
江州案尘埃落定后,中书令曹印终于销假,早朝上启奏,自称为江州案背书,自请降罪。
萧诵不痛不痒训责了一通,但并不真生气,江州案到如今,已经处置了一干人等,王伯纶为首的人斩了七人,剩下的流放,□□者近三十人。
杨勃的死成了新的公案,江洲刺史,江洲官场空缺的人,要怎么补齐。成了新的问题,足够朝堂上争一段时间。
首要的事,李令俞该如何处置。虽然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时刻被人盯着。
随后李令俞开始接受轮番的审问,中书省、御史台没有得到许可管控他,她的案子被下放到了刑部衙门,皇后的哥哥谢鹏程集合一派人马开始构陷她,谢鹏程甚至出言,李令俞屡次出入北台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未可知。
御史台出言驳回:律法自有规矩,未可知之言论,不能作为证据。
朝堂中互相博弈争执,最后也没吵出来个结果。
薛洋下朝回了官署,台院自江州案结束后,就没有权力问案了,薛洋愤怒之后,后来冷静想,或许李令俞并不是杀杨勃的凶手,起码杨勃不是被她威胁才自杀。
但杨勃的死和她脱不开关系,而这也并不是谢鹏程随意杀李令俞的借口。
曹印这次始终沉默,薛洋察觉到曹印的异常,但不知他为何如此沉默。
毕竟他是从陛下登基开始拥护,几乎是从龙之功,若不然陛下也不能继续宠信他这么多年。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勤政也并不尖锐,尽力平衡党派之争,朝堂上确实少有波澜。
可近来他一反常态,由着谢家频频动作……
曹家是上都城百年望族,连着出了几代皇后,当今太后、如今的曹贵妃,曹家历百年而兴旺,总有缘由。
可曹印今日退缩不言,默认了谢家越权。
薛洋在台院一个人静坐了很久,才起身又往北台狱走了一趟。
李令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门口有人进来,她闭目靠在墙上,薛洋进来见她并无反抗和争辩的意思。
问:“你们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
李令俞睁开眼,看着他,迟迟不开口。
薛洋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李令俞坦然问他:“薛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不是想杀了我?”
薛洋经他提醒,这才全想明白了,他猜忌了每一个人,唯独忘记猜忌了陛下。
所以曹印早知道,是陛下想杀人,杀杨勃,杀李令俞。
他一时间失态,惊诧之后,无话可说。
李令俞自嘲的笑起来,但十分肯定说:“他杀不了我。”
薛洋艰难问:“他知道,是谁想杀他,是吗?”
纵横朝堂几十年,都是一点就通的人精。
李令俞并无任何情绪,只是实话实说:“从杨大人进江洲开始,大概就注定了。从我进北宫开始,有人就盯着我了。我们两都一样。”
薛洋不想相信。
李令俞又说:“大人好生安葬杨大人吧,他是去赴旧人的约去了。替我给他祭一杯酒,我敬他。”
薛洋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李令俞无所谓地说:“杨大人说的。”
薛洋喃喃:“所以,他是坦然赴死,是吗?”
“当然不是,没人会觉得赴死是件值得开心的事,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所有的死,都是不得不死。”
薛洋深深看她一眼,再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李令俞每天不停地接受不同的审问,她的回答从头到尾都是一样,不论怎么审她,都不会出问题。
谢鹏程之后直接上书,赐死李令俞。
理由罗列出很多,比如李令俞狡诈成性,扰乱朝纲……
萧诵迟疑问了声:“众卿以为如何?”
薛洋垂头,听着太子附和,而后一众人跟着附和。然曹印并不吭声,他甚至想,北宫的人为何不出言救她?
但一通争论之后,陛下看着那些理由,最后还是没有应声。
早朝之后,刘琨报萧诵:苏绎自北门入城,回了北宫。
萧诵问:“有什么人跟着吗?”
“只有神策军跟着。”
萧诵闭着眼,半晌都没有动静,最后才说:“朕知道了。”
知道苏绎回宫消息的不止是萧诵,卫国公也知道了。
卫国公裴承邑坐在南窗前,和裴虞说:“陛下的意思很清楚,想拿回九边重镇的军权。”
裴虞自从前几天和父亲深谈后,大醉了几日,闭门不出。
今日宿醉醒后,出门了一趟,刚回来,面色并不好看,见父亲说,就毫不客气说:“北宫至今康健,但陛下头疼的痛风之疾每年都犯。谁能说得准呢?”
卫国公听后沉吟片刻后倒是附和:“确实。”
裴虞吊儿郎当的起身离去,听见卫国公说:“明日进宫看看你妹妹,永康公主邀你母亲赏花。”
裴虞远去,只含糊答:“知道了。”
他原本想去看李令俞,但是到了北台狱见进进出出刑部的人,就没进去。
他既舍不得杀她,就要想办法救她。
他思虑了几日,最后将那副扇面,附信转送给了陈润辅。
那是他亲自装裱好的折扇,他十分喜欢,时常出来把玩,从不肯示人。
但大醉醒后,将折扇看了又看,最后让人送给了陈润辅。
扇面上题字,是李令俞写的一句小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但扇面画的却是荷花开盛,蜻蜓才来。
但愿为时不晚。
陈润辅也不负他的期望,像之前互换藏品一样,回赠他一块上好的端砚。
没几日,上都城里关于李令俞的画就被炒出了天价,开始有传闻她死罪难逃,越发让她的画价值翻倍,但她留存的画极少,大多在权贵手中,陈润辅将折扇递给陈侯,说是有人说欠李令俞一个人情,此物为李令俞所赠,他十分珍爱,如今将此物转赠,为他求一个自由。
萧雍终于不聋不哑了,外称抱恙,召陈侯进北宫侍疾,圣人好几年没有召过陈侯陪伴了,一时间让朝中老大人们都紧张了。
陈侯进北宫时就拿着那副折扇。
而萧雍精神抖擞,一身道袍,站在玄武观外的观天台上,俯瞰整个皇宫,丝毫看不出来有何病容。又仿佛为他抄青词的身边人不在了,他毫无知觉一样。
他问陈侯:“慵之,你说今年的秋收如何?”
陈道止从不问政,也最怕沾政务,答:“大约是风调雨顺,今年不缺雨。”
萧雍却说:“可李令俞前些日说,江南水灾,非一日积弊,江南之地竟然贫瘠至此,闻所未闻。她甚至说,长此以往,北边也不会太平。”
陈道止忙说:“黄口小儿,胡言乱语,不可当真。”
萧雍却问:“若她说的是真的呢?”
陈道止一时间不知他什么意思,斟酌了片刻,问:“可是九边出事了?”
萧雍回头见他小心翼翼,笑说:“慵之不必如此小心,九边确实出事了,疏于防范,贪腐成性,有人故意要喂饱他们。”
陈道止惊起一身汗,不敢再问。
萧雍问:“听说润意娶了李令俞的妹妹?”
陈侯:“是。”
萧雍问:“为何不问我?”
“圣人自有决断。”
萧雍暗自叹息:“慵之总是这样小心翼翼。”
陈道止适时闭嘴,并不敢辩白。
萧雍就自己说:“我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人,盯着北宫,盯着孤手里的这点东西。又有多少人想置我于死地。”
李令俞是饵,能钓上来大鱼。
“圣人不可动气,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陈道止说完,又觉得可惜,那样伶俐的一个孩子。
萧雍说:“改日让润意进来我看看,也算是给李令俞的一些恩宠。让她替孤受苦了。”
陈道止听着这才心里放下心,而怀里的折扇至始至终没有拿出来。
等他出了北宫,就听说前朝陛下头痛之疾又严重了。
李令俞的罪名被罗列出来了:私自接触人犯,扰乱朝纲,以下媚上……
佞臣之言,本就是萧诵为警告她说的,如今被坐实,难免有些荒诞。
谢鹏程杀李令俞的心思实在是迫切,但碍于陛下生病,暂时按捺住了。
裴虞再上值,已是精神抖擞,逢人就笑。
第二日他去东宫赴约,永康公主和他同岁,但因定亲的驸马在婚前病逝,皇家觉得不吉利,永康公主恼了人,发誓没有眼缘不肯再嫁。
母亲为他亲事操心很多,他其实无所谓,并没有遇见过心仪的小娘子,如今入了眼的,确实不能说的。
等进了东宫,宫娥领路,他随性慢走,并不张望,等进了殿,才知太子也在。
太子这些时日显然心情极好,见他来十分开怀道:“景宜来了?快坐。”
裴虞见太子妃进来,起身行礼,太子不在意说:“景宜不必虚礼,今日痛快,咱们小酌几杯。”
裴虞见太子心情好,也默认了。
太子的侧妃和姬妾俱全。但东宫至今没有子嗣,这也是裴元莺处处小心的原因,但太子对她非常爱重,并无其他特别宠爱的女人,侧妃和姬妾倒是没人敢寻她不痛快。
裴元莺说:“今日永康公主会来,殿下可别喝多了。”
见太子如此心情,就知陛下不是真的头疼。
太子难得心情舒畅,笑说:“元婉性情骄傲,你们姑嫂慢慢聊吧。我和景宜许久没有见了。今日定要畅快一场。”
裴虞见裴元莺暗暗看自己,用眼神安抚她。
裴元莺和萧元婉同年而生,皇家为了赏赐裴家,陛下给元莺赐名,和永康公主情同姐妹,而后定下元莺为太子妃。
代价就是这么多年,裴家一心追随陛下。
太子见裴元莺不走,抬头询问,太子妃对他一笑,这才带着宫娥而去。
太子问裴虞:“景宜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裴虞随口答:“近日和礼部的人在为明年科考作准备。”
太子寥寥,兴致十分之好:“听闻那李令俞被赐死,景宜听说了吗?”
裴虞本就坐在下首,不动声色看他一眼,答:“不曾听说。”
太子十分随性:“老二和她日日在一起,恨不得和她生出什么情谊,又是送礼,又是招揽。她祸乱朝纲已是定论,谁也救不了她。”
裴虞默不作声,他偏偏就想救她。
他这才想起,也是,还有太后,有陈留王。
裴虞换了话题,提醒太子:”江洲如今百废待兴,殿下要想做出成绩,就好好经营江洲,江南繁华,杏林学子声望最是难得,殿下定要把握住机会。”
太子却不以为然说:“一群书生能有什么能耐?曹家百年兴旺,执掌中书令屹立不倒,难不成还比不上一群酸儒?到底是世家大族,才是肱骨。”
裴虞听得有几分心冷,这足以说明太子的态度,他一心依仗世家,只想拥有权力,并不想管譬如江州这样的祸乱之事。
不等酒温好,永康公主和太子妃就又来了。
永康公主生母是姚妃,她生的像姚妃十分貌美,但性情十分骄傲,毕竟陛下子嗣不丰,只有两位皇子,和永康这一个女儿,自然宠爱不尽。
永康进门就问:“太子哥哥喝酒还要偷偷喝,不准我和嫂嫂进来?”
萧祁失笑:“这是什么话,饮酒畅谈,怕你们无聊而已。”
萧元婉进去就坐在裴虞身侧,问:“景宜今日怎会有空?”
裴虞侧开身,垂头守礼,并不看她,只答:“下个月是太子妃生辰,今日进来问问她想要什么礼,臣替她去寻。”
萧元婉酸溜溜地说:“原来你是来做好哥哥来了。”
裴虞并不还嘴。
太子解围:“婉婉那里有一半的小玩意儿,都是景宜给她搜集来的。”
萧元婉听得害羞,立刻起身说:“那我要去看看,我要和嫂嫂去玩,才不和你们玩了。”
两人谁也不留她,裴元莺就领着永康进了偏殿自己的书房,永康的心思裴元莺大概是看出来了,也喜闻乐见,由着她胡闹。
书房里果真有一整架的小玩意儿,永康看的惊讶,心说,裴景宜果真细心郎君,这样爱护妹妹。她看上了一对玉雕的玩偶,一个在骑马,一个在牵马,十分有趣。她嘴甜,立刻说:“嫂嫂,我极喜欢这对小童,借予我把玩些时日吧。”
萧元婉是陛下唯一的女儿,至今都由着她的性子。她说是借,那其实就是想要了。裴元莺轻易不敢得罪她。
没多久,萧元婉返回正殿,和太子炫耀:“这是嫂嫂送我的礼物。”
太子失笑:“多大了,同婉婉一样,尽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说完又冲太子妃说:“送她算了,改日我给你另寻一套。”
裴元莺领太子的情,笑着说:“永康喜欢,就送她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重在有些野趣。”
裴虞低头喝酒,一反平日里的健谈,从头到尾都不说话,连裴元莺都察觉出他的异样,萧元婉几次铺台阶,结果裴虞都不肯接话,也自觉无趣,她毕竟是受尽宠爱的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冷待。
看了裴虞几眼,见他毫无反应,立刻起身和太子说:“太子哥哥的东宫,太过冷硬,少了趣味,我不呆了,我要回去陪母后赏花了。”
太子妃都来不及留她,她带着人马几句浩浩荡荡就走了。
太子不以为意,安慰裴元莺:“永康自小性格就有些霸道。”
裴元莺笑着摇摇头,眼神询问哥哥怎么回事。
裴虞起身也告辞:“今日还要当值,且饮了这两杯,实在告罪,还望殿下也少些饮酒,保重身体。”
太子有些意兴阑珊,不好强求他,遂说:“那去吧,早日忙完,清理了那些祸乱朝纲的奸人,我也能省心。”
裴虞听的一句话不说。默默退出去了。
他一个人出了东宫,走出了建春门,见城外绿荫繁荣,突然觉得,从前那些前程似锦,身负盛名,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些过眼的美景,都不如那一幅午后静园里的画,再热闹的酒局,也没有那个人有意思。
她牙尖嘴利,但心思纯善。一身绝技,却偏不爱才名。
李令俞根本不惧萧诵杀她,她身有青鱼符,杀她必须过问北宫,她可以说是有恃无恐,这么久萧诵都不敢动她,可见目的也不在她身上。
两宫之争,即便一开始朝中人不清楚,但过了这么久,怕是大多数人都明白了。要不然曹印怎会从开始就称病,他可真是个老狐狸。
薛洋就明显不如他精明,怕是在萧诵眼底撞了几次了,如今才想明白。
宦海沉浮几十载,有人早早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人不撞南墙不肯回头。这世道从来就是这样,最是辜负真心人。
陈留王收到有人送来一幅江南景,十分意外。
府中的人说,送画的人面生,也不肯自报家门,只说此画为故人求陈留王走一趟华林园。
萧鋆打开画,确实是一幅上品。江南春色,烟雨中,净慈寺绿树掩映处,路上一行人亭中避雨,远处山峦,近处风景,处处都透着雅致。
这是太后和母妃年幼在江南的故景。
送画人竟然知道曹家和净慈寺的渊源,特意寻到这样一幅精品。可见是用了心思。
陈留王看着画,一时间也不想不到是谁送来的。竟然是为了李令俞,求到了他这里。
他不禁失笑,祖父和父皇争端已久,怎么可能轻易杀了李令俞,父皇是想杀,但他不敢杀。
只是让她吃些苦头罢了,想必祖父心里也料定父皇不敢。这是十几年的父子默契了,只是臣子们着急罢了,当事人心知肚明。
但这华林园他还是要走一趟,不光是为了这幅画,他自己也愿意。
至于为什么,他不想细想。
作者有话说:
最近整理东西,又看到了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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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