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折花挽发(1 / 1)

妖女为何这样 蜂蜜糖霜 2738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36章 折花挽发

  相凝霜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死因。

  那个她布置在谷内、用以催动华胥图的法阵, 按照时间来算,眼下应当是初初布成。

  奇门遁甲、五行法阵之术庞杂晦涩,她从前不耐烦研究这些, 不过学了些皮毛,齐婳却极为精于此道,正好能帮她看看。

  相凝霜引着人进了一处隐蔽的洞府, 所过之处地上三尺厚雪也分拂开一条小道,她仍是那副饮酒后水光潋滟的情态,眼神却清明,刚一进洞府便倏然一抬指——

  合十、分指、握腕、直掌, 她极快速的结好印, 掌心拢出一团淡青色光芒, 随即重重向前一推。

  洞府内骤然爆出白光如昼, 轰然一声, 便有巨大法阵浮现,刹那间流光斑斓,仿若漫天云霞初现。

  齐婳看到后不由得低声一赞:“好东西…你布这阵费了不少功夫吧。”

  “是啊。”相凝霜轻轻一笑, “你眼力好, 帮我看看这阵法有什么问题。”

  她说得轻描淡写, 齐婳却明白若是没什么要紧她是不会开口拜托自己的, 便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单掌结了个印,一寸一寸的探过眼前的阵法。

  她检查得仔细, 半晌才睁开眼说道:“这阵法布置的处处妥帖,我没试出什么毛病来。”

  相凝霜微微一怔。

  齐婳的判断不会错, 但她前世也确确实实是因为这阵法出了问题才殒命的……难道是时间不对?这个时候的阵法还没出毛病?

  她一瞬间心中转过了几种猜想, 分了神回答道:“那便罢了, 应当是我多心了。”

  齐婳也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洞府之际,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等等……我看这法阵的式样,你是用来催动什么法器的吗?”

  “正是。”相凝霜也没想瞒她,“是为了华胥图备着的,我…”

  “怪不得。”齐婳却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打断了她,又继续问道:“华胥图须得借助生灵之眼,你到时候开阵之时,打算将那活物放于何处?华胥图又置于哪里?”

  相凝霜有些不明所以:“当然是华胥图位于离位,生灵位于艮位…这不是定好的吗?”

  齐婳闻言终于微微一笑:“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小霜,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在用阵时有个小习惯。”

  “就例如遇上这样有两个阵眼的阵法,你会下意识先放法器——对吗?”

  相凝霜这下是真愣了,细细的眉忍不住颦起来:“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这就跟跨出门槛时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一样,是个纯粹的个人取向问题,难不成还能影响法阵的效果?

  “确实没什么关系…”齐婳注视眼前的法阵,神色很凝重,“大多修士也都是这般随意放的,但这个法阵不同。”

  “这个阵法离九极重,离明两重,火性炎上,与艮六宫相爻便可勉强平和。”她在空中虚虚翻指,示意给相凝霜看,“可一旦于离位上置阳掐阴中的华胥图,两离相重,险阳失道,那结果便是……”

  齐婳指尖重重一顿,倏然抬掌斩下,似暗处杀招骤现:“…离散!”

  相凝霜不可自抑的呼吸一窒。

  ……原来是这样。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这个阵法就像是把本身极不稳定的剑,遇光即炸,不仅炸烂自己还炸死使剑的人,若想安全用这把剑,便得事先去全然无光无亮的环境中拔剑。

  可谁会闲的没事去黑灯瞎火的地方用剑呢?这简直就是个必死的设定。

  她先是怔愣,回过神便觉得荒唐,原来她上辈子就是死于倒霉?

  齐婳也觉得不可思议:“的确不合常理。”

  阵法想要存于世,首先便得稳定,必须内部阴阳调和,五位相齐,这样才能长存。不然还没等到催动,阵法自己便会先行塌陷炸落。

  “幸亏你还没真正催动这阵法……这种本就内阵不平,却仍能构筑的法阵,我也只是听我师尊大概提起过。”她说到这,侧过头去问相凝霜,“你是在哪里学会布这法阵的?”

  “…从前在长留的时候。”相凝霜想了想,回忆道,“有一次被温逾白罚去打扫他的藏书楼,在那里边看到的。”

  齐婳于是轻轻一扬眉,露出了一点果然如此的神情。

  小霜和她那位师尊之间,总是有一点极微妙难言、旁人难以理解的……默契。

  比如小霜从不叫温逾白师尊,温逾白却也一直纵容不提。比如小霜无论想学什么稀奇古怪的左道术法,温逾白总会为她寻来。再比如…每次小霜闯了祸被宗主责罚时,温逾白总会看似气势汹汹的冲过去提了人走,把自家徒弟扔去藏书楼关小黑屋。

  ……其实只是让她进去避避风头。齐婳甚至还见过温逾白从山下带上来些寻常人界的小吃食,负手笑吟吟立在藏书楼外,逗坐在墙头的小霜,让她叫十声师尊才给她吃。

  齐婳正回忆着从前的事,相凝霜却仍注视着洞府内辉光灿丽的法阵,眉心却蹙得愈紧。

  这般恰好的阵法,以及正好撞上来的她布阵的习惯……真的只是巧合吗?

  但如果不是……

  这阵法是她少年时机缘巧合所学,从未当着人前用过,用阵的习惯更是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谁又有这样的本事给她布下如此精妙的杀招?

  相凝霜想到这里,竟然觉出一点冷意,不由得将身上披着的大氅紧了紧。

  齐婳回过神来,见她原本潋滟容色忽然苍白下去,松松发髻也散乱,心里起了一点怜惜,出声安慰她:“别担心,这阵法还是有法子改的。”

  她从自己的芥子戒中取出一册书,哗啦啦翻过几页,抬手干脆撕了一页下来,递给相凝霜道:“喏,你去寻个善筑器的人,照着这个炼便行了。”

  “你要是不方便,我帮你找个方虞的弟子炼也成。”她又补上一句。

  “不用了,我有能寻的人。”相凝霜摇摇头,见齐婳已有动身之意,便上前道,“我送你一程。”

  “无需。我历来不爱人送我。”

  神色沉静的女子自提了剑,突然想到什么又边走边说道:“若是你从前那方玉砚还留着,眼下也就不用再麻烦炼筑了,那个就能用。”

  相凝霜听得一愣,下意识反问道:“哪个玉砚?”

  “嗯?”齐婳闻言轻轻一扬眉,努力回忆道,“就是那个…你有次下山,说是别人机缘巧合赠给你的那方玉砚,是个难得珍奇的法器,我当时还很羡慕来着……后来有天夜里,我撞见你把它给扔去江中了,你说你不想要了…难道我记错了吗?”

  相凝霜彻底愣住了。

  良久,她才慢慢抬眼,开口道:“我没有…”

  她一字一句重复道:“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

  四洲二海间,若只论景致,当属南域最佳。

  当东境已至沉沉暮夏,早晚风凉时,南域却依旧暖风熏熏,杨花满袖,小艳疏香,半壕春水一城花。

  在这样风也脉脉、人也迢迢的南域之南,有座名叫千岁谷的山涧。

  这里本来是百年前一个宗门所在,不过可惜这宗门并未如谷名一般千秋万代,反倒是没过多久便零落无人,后来这里又兴过数个宗门,俱都不长久,这么几次下来,千岁谷也因此彻底沉寂。

  于是谷内放眼望去俱都是些断井颓垣,花影纷乱,莺声破碎,从前高低明暗楼阁,如今也只有碧云暮合空相对。

  相凝霜坐在一株高大的花树之上。

  这是株紧邻着楼台的花树,结了一树繁花,是很玲珑的淡绛红,她随手折了一支别上鬓发,半托了脸颊遥遥下望。

  有少年在池边铸剑。

  炼器其实是件任谁做起来都显狼狈的苦差,烈火焚器,冷水浇注,循环往复,熬得人面目也灰扑扑。他做起来却很从容,又随意,偶尔侧过脸时神色也漠然,甚至阴郁,只有一段秀丽清俊眉目如画的侧颜。

  他手上正在炼的是柄极重极霸道的刀具,焠如烈火时有金鸣之声啸然,他淡着神色将长刀从火中提起,微微发力时,半挽起的衣袖便显出一截极流畅的手臂线条,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紧致漂亮的轮廓。

  相凝霜看了半天,终于慢慢开口道:“…这个也教教我吧。”

  那少年闻言一顿,手中沉重的长刀又落进火中,溅起的流焰般的火星刹那间照亮他眉目。

  他回过眼,视线直直对上她的那一刻,倏然浅浅一笑。

  “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他这样说道。

  ……那倒不至于。

  相凝霜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仍然是在千岁谷内,她仍然坐在这样的花树上,正半偏了头慢慢理着流水般长发。

  那是个午后,天光极好,光明灿丽,她折了花松松挽了发,碎金云纹薄绡随风飞举勾在树梢,她坐直了身子去拽,一个不留神,半勾着的鞋便悠悠落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人替她捡了起来。

  “…很美。”

  他抬起眼,浅浅一笑,声音澄清,说不好是在赞她的鞋,还是在赞她本人,明明是有些暧昧的话语,却半点不惹人生厌。

  是个实在美貌,不笑时甚至有几分阴郁孱弱的少年。

  然而对着她笑起来时,眉眼在日光下清晰美好,刹那间云开天明,漫天的花影忽都更暗。

  相凝霜当时忽然就有了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