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思无凭(1 / 1)

妖女为何这样 蜂蜜糖霜 2944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32章 相思无凭

  相凝霜随着洛长鹤进入了一间禅室。

  相凝霜其实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洛长鹤最多只会跟她在廊下讲讲话,绝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关起门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毕竟瓜田李下, 他又向来一副“凡人离我远一点”的模样。

  于是她生出一点古怪的恶趣味来,在进入禅室时故意落后了一步,半回了脸盈盈一望, 很是欲盖弥彰的将门掩了起来。

  不远处众人又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嘿嘿。

  她已经能够想象到今日之后传言会夸张到什么程度,愈发觉得有趣,眼角眉梢便带出了一点笑意。

  方弯着眼睛抬了头,相凝霜便正正对上了洛长鹤的视线。

  他正立在窗边, 窗外正巧有株梅树, 淡金日光疏疏透过花影落下来, 面容便也朦胧, 相凝霜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能感觉到他正在注视着她,很…纵容的样子。

  纵容?

  她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脱口而出了句无意义的废话:“这树梅……怎么这时候开花?”

  一句用作寒暄的开场白, 相凝霜说完才觉得这还蛮得体, 毕竟聊正事之前总得聊点天气、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

  却没想到洛长鹤闻言一顿, 半晌才问道:“…什么?”

  ?

  他刚刚…走神了?

  相凝霜在心里啧啧称奇,没想到竟然能看到洛长鹤发呆,便含了笑意慢慢重复了一遍:“我是想问, 这树梅怎么这个季节开花?”

  这次洛长鹤回得很快,话音刚落他便开口解释道:“这树梅是许久之前, 道了尚未修佛时所植的。”

  道了住持?

  相凝霜想起这位住持的模样, 有些意外:“住持竟是半路修佛?”

  “正是。”洛长鹤轻轻一颔首, “他从前是俗家修士,修隐逸道。”

  隐逸道讲究神先形动,形隐于外,以杀参无上道,大白话来说,是个出刺客、亡命之徒、狂热杀人分子的道派。

  她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实在没办法把那个慈眉善目拖着她硬讲了三卷经文的道了和隐逸道那帮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洛长鹤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浅浅一弯唇,继续讲下去:“道了自修行之始便修隐逸道,造诸多杀孽,亦无牵无挂、无朋无友,相熟者唯独他居处门前一树枯梅而已。一日他大醉,未曾察觉仇敌杀招,负重伤逃至梅树下,往树根处泼了三杯酒,叹说自知此生早已罪孽深重,恐怕要待到寒梅夏开之日,才是他改悟之时。”

  “……没想到那年夏日炎炎,这树梅花竟然开放。他幡然改悟,移了梅树入寺,自此修佛。”

  顿悟红炉一点雪,忽惊闇室百千灯。

  相凝霜听得轻轻一扬眉,她眉并不浓,却极秀逸舒扬,远山含黛,微微扬掠的弧度也好看。

  “……好风雅的一桩缘法。”她轻轻感叹一句,又觉得不对劲,“不过,为何这树梅植得离住持的居所这般远呢?”

  洛长鹤闻言微微一顿。

  天光里他眉睫乌黑,望过来的眼眸却湛湛,半晌才说道:“…他自入寺后,再也没来见过这树梅。”

  相凝霜愣住了。

  明明是因其入佛,到头来成了佛,便觉得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吗?

  半晌回过神,她先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微妙的怒气,又自知这怒气实在没道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真是清净佛心。”

  话里呛人的意味其实很明显,洛长鹤听了却只是微微垂了眼睫,拨弄持珠,没有说话。

  禅室内一时沉默。

  相凝霜更气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没头没脑在心里怒骂这些和尚惹人讨厌果然不是没有道理,嘴上说着渡化众生,实则根本没心没肺,白瞎这枝梅花开给他看了。

  开花多不容易啊,这些人族知道个屁,花木又没法前前后后跟在人身边撒娇,没法用柔软的皮毛和甜蜜的嗓音讨得喜欢,不就只能漂漂亮亮站在那等着人来见她吗!

  这样借其悟佛的缘法,也能高悬禅剑狠心斩断,那其他的呢。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蒙蒙难言的眼神,岂不更是过眼云烟,兴许还能助他佛法精益。

  她越想越偏,也说不清楚在气谁了,强自平心静气了半晌,到底不是那种默默生气的性子,便充分发扬了我不高兴那大家都别高兴的原则,又多说了一句:“…也是,既已得证佛法,曾经的一树枯梅便不愿见了。”

  她说话时咬字口吻一向散漫宛转,这句话却说得硬邦邦,细细的眉也拧得别扭,难得的情态。

  也难得的…可爱。

  话音刚落,她便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奇怪,立刻便想开口说起正事,补救一下:“说起来持白……”

  “不是不愿见。”

  洛长鹤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他仍被笼在一片似云非烟的淡金日光中,微一偏眼便偏出一段眉骨轮廓,极美妙,一霎眼神也风清月白,干干净净将她的影子映在眼底。

  “…是不敢见。”

  不敢见?

  相凝霜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寻常佛修在参佛持戒时,会遇到许多难以参破的嗔与欲,这种情况下,最好用的办法就是不看。

  功名权财难以看破,那便撇去不看,愚人爱欲难以顿悟,那便也舍弃不顾,弃而悟之,强自压抑克制,待到功名成土,玉颜作古,总会有参破的那一天。

  但洛长鹤不会是这种佛修。他是天生佛骨,琉璃心肠,万丈红尘于他不过指尖风过,心境自在,哪里需要用上不敢这样的说辞。

  一心的烦躁也被这淡淡一句不敢给浇灭,她想了半晌,最终只憋出了一句噢。

  于是禅室内又静了下去,与上次不同,这次则格外的…别扭,像是夏日里刚下过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雨,灼热的暑气未消,水汽又逼了上来。

  氛围实在奇怪,她有意打破这样的气氛,便从芥子戒中取出了持白镜,啪一声将持白镜扣在面前的乌木矮几上。

  铜镜磕上木桌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这响声似乎也惊破了一室静谧,相凝霜又伸出手指把持白镜往洛长鹤的方向推了推,开始一脸认真的胡编乱造:

  “还是说说正事吧…自从上座在抱影林中追恶妖而去,我十分的不安。再加之上座不在,留在寺中也无事可做,我便去了西境四处查证,想看看能否有替上座分忧的机会。”

  “天可怜见。”她尽量不做作的捂住心口,很惊喜的模样,“我竟在金屏宴上见到了持白镜,想着做些好事,情急之下,便出手抢了持白,还闹出了些乱子。”

  她这一番假话编得实在是漏洞百出,但一来,相凝霜已经不打算在大法华寺内继续待下去,便不怎么在乎旁人疑心。二来她也都已经把持白镜拱手送上了,洛长鹤应该也不至于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面子上总得过得去,相凝霜想了想,又干巴巴遮掩了一处十分不合逻辑的地方:“…我之所以能抢得到持白…嗯…是因为我认识了一个…一个十分热心肠的侠客。”

  她点点头,努力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对,他人很好,帮了我的忙,我才拿的了持白。”

  说完了这一大堆,她便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等着洛长鹤发问。

  没想到洛长鹤听完后,清清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的开口道:“…有多好?”

  相凝霜:?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说的那个人…有多好?”

  他又慢慢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平板板,没什么变化。

  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相凝霜本以为他会问持白镜一事的来龙去脉,亦或是点出她话里的破绽加以质问,更甚者还可能会问她到底是何居心,是否从一开始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潜入大法华寺。

  她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

  这就好像是有伙亡命之徒夜半闯入你家,凶神恶煞磨刀霍霍,仿佛下一秒就要让你尸首分家,你都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了,这伙狂徒却突然放下屠刀,非逼着你回答他与城北徐公孰美。

  她实在搞不懂洛长鹤怎么想的,下意识又抬眼看向他,便见他依然立在窗边,窗外树影被风吹得摇斜,他微微露出半面脸颊,神情有些冷淡,与他平日清远如高山云雪的神情不同,像半隐在帘后的月光。而这样微冷而神秘的姿态,很像……

  很像南客。

  相凝霜心口轻微一滞,不由自主想起这个她刻意忘记的名字。

  她一瞬间有些无措,半晌才艰难答一句废话:“…挺好的。”

  简直玩笑,南客哪里算得上好人。

  她这样想到,还是慢慢说下去:“…愿意陪我做些坏事,还送我礼物。算挺好的吧。”

  于是禅室内第三次安静下来。

  相凝霜实在觉得今日是否诸事不宜,处处都透着古怪。

  洛长鹤也古怪,他听了她的回答,神色竟然愈发冷淡。

  而且似乎不只是冷淡,有些不愉,还有些…委屈?

  她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想确定自己是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病得不轻。

  洛长鹤怎么可能和委屈这种心情沾边。

  但他确实委屈。

  窗外落梅被风吹落在他衣袖,他微皱了眉拂落,心里想的却是:这就算好了吗?

  只是闹一场金屏宴,这有什么难的,只是送一个讨她喜欢的小玩意…他难道未曾送过吗?

  他送过成百上千,真正送至她手的都借了旁人名头,或是她下山游历时路边卖茶的老翁,或是她外出踏青时叫卖杏花的小郎,都顶了各种全然凑巧的名头,被小心翼翼奉至她面前。

  而更多的,他永远送不出去的,全都沉在了长留山下的青萝江,江水长长,曾温柔流过她指尖,总归是比他要离她近些。

  …只是她不记得而已。

  作者有话说:

  顿悟红炉一点雪句: 《禅斋》张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