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乡试
自此, 谢良臣开始跟着盛平顾读书,而立冬至后,洛河镇开始多阴雨, 镇上要砌墙补瓦的人家也逐渐多了起来,谢明章便打算将水泥推向市场。
最开始人们并不相信这东西能硬过砖石,后来谢明章就现场调了水让人试用,等见着效果了,众人这才相信这灰白的泥粉和了水竟有这样好的效果,一时间来找他订购的不少。
不过这些订购的人, 多也是拿去抹水渠或者补井,就算是建房也只勾缝时会用到,而最主要的地基他们还是选择用条石, 上面则仍旧伐木来做柱梁,所以用量不大。
原本以为会风靡整个荣县甚至传播到全国的水泥, 最后买的人不多,这让谢明章有点泄气。
虽然他靠着这个挣的钱已经不比家里种竹荪的少了,但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他还是有点受挫。
谢良臣知道了便安慰他道:“四哥不必泄气, 现在他们用得少, 只是因着材料贵, 等以后大家有钱了,肯定会再来买的。”
“这个问题倒是也有人说过, 不过重要的是,镇上那些大户都说哪有人是住在石头房子里的, 太不雅观了, 也都不愿意呢。”谢明章继续耷拉着脑袋。
石头房子?
谢良臣对他们的这个形容真是啼笑皆非, 古人喜欢附庸风雅, 山水楼阁、雕梁画栋,这些东西确实很美,但是有时候却并不实用,比如木房子就不防火。
而要是房子全是用石头水泥砌的,就算着火再大,最多也就烧掉家私,却不会把房子都烧了从而流落街头。
最重要的是,以现在朝廷的武器来看,要是哪户人家建了座这样的“石头”房子,这在战时就可当做碉堡来用了,只要挡着前后出口,那就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其实石头房子也不一定就丑,关键还是设计图的问题,只要布局规划合理了,其实石头房子也可以修得很好看的。”谢良臣继续道。
听他这么说,谢明章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难不成六弟你又有主意了?”
谢良臣见他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不想打击创作者的热情,就取纸画了几张图出来,其中有那种屋顶斜坡带瓦的独栋二层小别墅,也有那种顶上是露台的小院,样式跟前世的建筑差不多。
谢明章看着这些怪怪的房子,指着其中一处问道:“这是什么?”
谢良臣看了眼他手指的地方,答:“阳台啊。”
“阳台是什么?”谢明章满眼写着疑惑。
额,这要怎么解释呢?
谢良臣也不知阳台的取名到底由何而来,但是阳台的功能他是知道的,于是便这样那样的给谢明章解释了一下。
听他说这阳台可以站人看风景,平时下雨又能晾衣裳,谢明章心动了,拉着他道:“六弟,你说要不咱们两家现在就来造这个房子吧,这样别人看见咱们修了,说不定看着好,也跟着修呢?!”
谢良臣见他四哥又是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吓得赶紧拉住他,道:“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再说要想房子坚固,里头还得埋钢筋......额,埋粗铁钎呢,否则光是用这水泥,房子也建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家现在的房子都好好的,就算要另外再起屋子,至少也得几人各自成家之后。
这一盆冷水泼下来,谢明章冷静了点。
他爹这段时间看他也是时好时不好的,这要是家里明明房子好好的,可却他却又要花那么多钱另外占地修屋子,肯定要被他爹一顿臭骂。
“唉,那好吧,等以后我自己也成亲了,我就不住家里,现在这屋子便留给大哥大嫂他们,我自己另起一栋。”谢明章豪言壮语。
他说的大哥大嫂正是谢明文和他表妹,两人去年底成了亲,这位大嫂谢良臣也是见过,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见谁都客客气气的,夫妻俩感情也不错。
“大哥他明年又要去参加府试了吧?”说到谢明文,谢良臣问了一句。
县试每年都考,谢明文已经参加过许多次县试,而且几乎每次都能过,就是府试,他总是差那么一点。
谢明章点头,叹口气道:“大哥他说明年或许嫂子就有孩子了,他一定要过府试,否则他真成家里的废人了,成天在屋里用功呢。”
古代科举就是这么残酷,有人考到老都考不中,像谢明文这样落榜多次的更是常见,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要我说啊,咱们俩兄弟就是没读书那个命,你看良材他比我读书还晚呢,现在不也考中童生了?偏偏大哥还非要继续考,与其一直这样考不中,还不如与我一起去做生意。”谢明章继续道。
别家的事情谢良臣插不上话,但是听说他要去做生意,谢良臣惊了,问道:“你要去做生意?这事大伯父知道吗?”
谢明章嘿嘿笑两声,摇头:“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谢家大房现在也不差钱,既是不差钱,那么放着好好的农籍不要,却要去做什么商户,这在谢正看来,那是真正的自甘堕落。被他知道了,虽说不会真的打断谢明章一条腿,但是肯定轻易饶不了他。
“那你知道大伯会生气还敢?”谢良臣对他的胆量表示佩服。
哪知谢明章闻言却直接伸了只手过来揽住他的肩,头也凑近,嬉笑道:“六弟,这就得看你的了,我知道你不是看不起商人的人,否则你家中的生意便不会交给三哥打理,也不会看着我鼓捣这些在别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东西而不制止。”
谢良臣抱胸斜眼看他,“四哥有话不妨直说。”
谢明章见他装傻,头往两边看了看,见没有外人,这才小声道:“我知道六弟你对朝廷这套狗屁制度一直不怎么满意,所以等你后当了大官了,肯定得放松对商人的管制和打压,嘿嘿,我就等着沾你的光了。”
此言一出,谢良臣心里就咯噔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至少刚刚谢明章说的这些话,他自认从未对谁说过。
便是那次与祝明源和唐于成在盂县遭遇官府衙役欺压,三人争论,他也只是半真半假的说到了皇权的问题,对于商人的地位和以后的打算,他可是从没对谁明言过。
见他抬手,谢明章再次凑近,眯眼低声道:“六弟是在想我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谢良臣惊恐的看着他,这人难道会读心术?!
见他实在太过惊讶,谢明章哈哈大笑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是说了嘛,咱们俩是心有灵犀,志趣相投!”
心有灵犀?志趣相投?他们什么时候这样了?
谢明章已经大笑着离去,徒留一脸疑惑的谢良臣在风中凌乱。
看来他这心思还得藏得更深一点,至少在他获得绝对的权利之前不能被别人知道。
重新整了整衣衫,谢良臣脸上重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拿著书往三合村去。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两年时间如水而过。
这期间谢明文终于考过了府试,而且还生了个小闺女,而谢家也向赵家送去了聘礼,纳征完成后又拟定了迎亲的时间,着媒婆将其携去女方家里,两家商量好了迎亲时间,请期便完成了。
至于迎亲的日子,则定在了一年后,也就是六月十八。
在这两年里,谢良臣遭遇了盛平顾堪称魔鬼般的训练,尤其是当对方对他答题不满时,常常会成倍的布置课业,让谢良臣连写话本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虽是如此,他的收获也很多,而最令他惊讶的事莫过于,他发现盛平顾不仅对经义、书画、诗文造诣颇深,他还懂剑术!
当时谢良臣见到盛平顾拿了把宝剑在院子里舞,脑中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头戴着斗笠在水田里犁地,然后被老牛带摔个大马蹲的事来。
然后他就没忍住呵呵笑开了。
那边盛平顾正舞得兴起,听到笑声,收势站定,皱眉看他,“你觉得老夫舞得不好?”
两人近年来的关系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一是因为谢良臣是个合格的学生,无论盛平顾如何为难他,给他布置超纲任务,他都从没抱怨过,而且悟性很高,所以盛平顾很满意。
二就是他发现这个学生心底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这世上的三纲五常,虽然他隐藏得很好,表面功夫做得也令人无可指摘,可自己作为跟他朝夕相对,授业解惑的老师,还是能从很多细节里发现端倪,这点也是让他改观的最主要原因。
因此后来他再教授学问,也就用心了很多,就连自己都舍不得看得珍本,也肯抄了给他瞧,师徒二人关系日渐融洽。
谢良臣嘴角仍带着笑,他觉现在这个看起来仙风道骨,很有世外高人风范的老人,与之前的印象实在相差太大,因此觉得盛平顾有点反差萌。
这一高兴,他就放松了警惕,直接回了句:“老师剑术高超,只是我想起您当年带牛翻地却没能把牛制住,觉得有点诧异。”
话刚说出口,谢良臣还没察觉到危险,那边的盛瑗心里就暗叫一声糟糕,她爷爷最不能忍别人当面嘲笑他了!
果然,谢良臣脸上的笑还没完全隐下去,盛平顾就又把剑抽了出来,瞪着他道:“你这臭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见盛平顾提着剑朝自己追来,谢良臣立刻头皮一紧,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这个老师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实在小气得很,最是记仇!当初他看不惯自己,不就是因着最开始的那一笑吗?!
盛平顾脚下生风,龙行舞步的朝谢良臣追过去,手中长剑寒光凛凛,看得人心惊胆战。
盛瑗怕真出事,便在一旁劝道:“爷爷别生气了,谢师兄他不是那个意思。”
谢良臣边跑也便回头朝盛平顾喊:“师妹说得对,老师你别生气,我真不是在笑你。”
要是之前他没露出端倪,盛平顾或许还信他,现在他来说这话,那是谁信谁傻子!更何况这臭小子竟然还敢跑!
“你给我站住!你要是再不站住,为师就把你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这话,过去两年盛平顾说了没有十回,谢良臣听了也不下八回了,因此根本不怕,他还有空跟对方讲理,“要是我停下,老师一怒之下误杀了弟子,那我岂非陷老师于不义?这便是违背了师训第二条,弟子不敢害老师。”
“我说让你停下就停下!”盛平顾怒吼。
可惜那边谢良臣不仅没停下,还总能找到话说,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而盛平顾追了半天,愣是没追到人,他自己也纳闷了。
自己好歹是练过剑术的,体格比常人要好不说,步伐也教常人更加轻盈,哪知竟追了这臭小子半天也没把人追上!
最后,因着肺活量实在不济,盛平顾还是先停了下了,站着喘气不停。
谢良臣见状,赶紧端了碗茶送上来,“老师喝茶。”
盛平顾瞪他一眼,不过倒是没再要打人,只是问谢良臣道:“你脚力倒是不错,怎么学的?”
“哪里比得上老师,您如今的剑术就这么高了,可见当年必定更加威风,学生不过每日晨跑打拳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谢良臣继续哄人。
嗯,这说的倒是实话,盛平顾脸色好看了些。
“人都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哪知到了现在,朝廷竟只重书一道,就连礼都要衙门来教,真是不知所谓。”说着,盛平顾拂袖叹气。
这点谢良臣也十分赞同,便如他们这些寒门学子,虽是在学礼记,不过要是以后考中进士,要进大殿参拜谢恩,这些礼仪就还要礼部现教,至于后面几样,那更是不用说了,都沦为了选修、边缘项目。
整个朝廷只以经义科举取士,培养的人也完全只是为了封建皇权服务,除此之外对个人其他素养的要求就通透砍掉了。
“那老师便是六艺皆通了?”谢良臣偏头看他。
他现在已知的是盛平顾礼乐皆熟,书数也精通,至于御嘛,看他驾牛车也算娴熟,想来也是会的,就是不知会不会射箭。
“不就是射箭吗,有何困难?”盛平顾笑一声,从卧室里取了弓箭,抬手便朝院中一草垛射去 ,落箭极稳,正中草垛顶上圆盖。
“老师真乃大才!”谢良臣看得心动,便想趁着他高兴,也学一学,立刻又道,“弟子也觉得先圣所教导的为君子之道甚好,学生愿听从之,还望老师也教我射箭!”
不过这次盛平顾可没应下,而是将箭递给了孙女,摇头道:“贪多嚼不烂,你虽有心,且又练拳数载,不如先跟我学剑术,更何况你在诗赋一道上仍有欠缺,不若先把这短板补上再说。”
好吧,学不了骑射,剑术也行,至少这样可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就像老子出门传道,临行只带了个小童子,骑了头小毛驴,结果出了函谷关就不知所踪。
而孔子身为山东人,本身长得高力气大就不说了,剑术也十分的厉害,再加上有弟子三千,其中二弟子子路据说还是当地的□□头目,因此孔子周游了列国都没出什么事。
毕竟一个身高九尺,手拿长剑,武德积极充沛,手下还有一个旅的人来跟你讲道理,那么你最好就是讲道理,否则使用武力还不定谁吃亏呢,真正做到了以德服人,文德和武德皆备。
只是听盛平顾说到做诗,谢良臣头就痛得很。
他可没那么多的浪漫情怀和伤春悲秋的充沛感情,因此每次写诗就总是干巴巴的,而且大多做得比较白话,文采斐然是绝称不上的,这点让盛平顾很是嫌弃。
见他眉头紧皱,面有难色,盛平顾直接威胁,“快点回去好好补补诗赋,要是这次乡试你落榜了,丢了为师的脸,我便将你......”
“便将我逐出师门。”谢良臣不等他说完就接过了话头。
“怎么?你当我真不敢是不是?!”盛平顾瞪眼。
“老师自然是敢的,我这不是早有自知之明吗?”谢良臣弯弯唇角。
他话音刚落,盛瑗便轻笑两声,见爷爷看过来,又收了笑,只是忍得有点辛苦。
盛平顾见孙女胳膊肘往外拐,胡子抖了抖,直接嫌弃的朝谢良臣摆手,赶人道:“赶紧走,赶紧走,别杵在老夫跟前碍眼。”
谢良臣也不跟他开玩笑了,朝盛平顾再次躬身行礼后就出了盛家竹屋。
这次是他乡试前最后一次来这里,从这回家之后,他就得去江城了,所以也算是来告辞的。
这边乡试考试的告示已经贴了出来,上头写了考生需带的东西和注意事项,其中跟上次院试最大的不同就是,吃食要自己准备,除此之外,号房也不再是前头敞开的半封闭,而是还要关门上锁的。
因着这些不同,谢良臣要准备的东西着实不少,要带干粮、解暑的药丸,还得带驱蚊的艾草,至于炭火则不用带,考场会给每人一个炭盆和一支蜡烛。
见谢良臣出来,原本坐在驴车上的江着立刻就跳了下来,朝谢良臣行礼:“少爷。”
谢良臣朝他点点头,坐上驴车,两人便往平顶村赶。
江着原名并不叫这个,只有个叫江二的诨名,他是外地逃难来的,据说因着干旱,家乡饿死了不少人,他和父母兄妹一行五人一路逃荒,哪知爹娘相继染病去世,他们兄妹三人无力埋葬父母,便只好自卖自身筹钱。
恰好这时谢栓子去外省走货,见他们三人可怜,便给了银子把人给买了下来。
原本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蓄养奴婢的,商人有钱也不行,至于那些豪商巨富,虽看着是商人,其实也都花钱捐了没有实权但却有个名头的官职的,所以也可以畜养奴婢。
至于那些普通人家,甚至是地主,即便家里有人帮佣,却不是签的死契,也就是说别人只是来打工而已。
而谢栓子之所以能把人买下来,便是用的谢良臣的名义,他是秀才,是“士族”,畜养奴婢也是特权之一,所以只要你有钱,那么就能出钱买那些愿意自卖自身的人。
谢栓子把人带回来时谢家人都吓了一跳,毕竟家里突然多了三个人,而且还一口一句老爷夫人的叫着,谢石头夫妻俩是真不习惯,还有点惶恐。
然后他们就责怪谢栓子,让他给点银子让兄妹三人自去投亲算了,哪知三人听说要赶他们,吓得立刻跪地,都道求老爷夫人好心,收留他们,三人已无亲可投,家中田地更是早就典卖他人,若是离开谢家,便只能再次流落街头。
听他们说完这一路的遭遇,赵荷花眼泪是抹了又抹,最后心软便把人留下了。
然后三兄妹里大哥江大,现名江贵,便跟着谢栓子,给他帮忙,同时也帮着做点家中的杂事。
老二江二也就是现在的江着便跟着谢良臣,给他当了书童,小妹虽名义上是丫头,实际上算是半个玩伴去了谢良瑾房中。
江着今年13岁,比谢良臣还小两岁,谢良臣本不想要什么书童,只是后来看他实在太瘦,要是真去干农活,反而受罪,就也把人收下了,这次去江城便是他跟着去。
“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谢良臣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闻言启唇道:“早点出发吧,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就是老夫人说衣裳带得不够,还在做新的,到时让您一块带去呢。”江着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催着毛驴快行。
上次院试在号房里待了三天,谢良臣出来时整个人都带着馊味,因此这次再去,他便想着多带几件里衣去替换。
哪知赵荷花知道了,便一股脑的给他做了好多,甚至连袜子都做了数双,包袱收拾了大小好几个。
谢良臣听说他娘还在做衣裳,想着屋里那几个包袱,吓得一激灵,立刻就道:“咱们明天就启程,现在赶紧回去!”
六月二十三,谢良臣出发去江城。
因为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上路,虽然身边还跟着个江着,但为着保险,谢良臣仍是选了人多的大船。
等到了江城时,谢良臣仍旧先去了上次住的院子问,哪知因着上次他院试考中廪生,房主把此事大肆宣扬,因此来他这里租房子的人不少,已经没了空房间。
没办法,谢良臣只好另找住处,谁知最后都没找到合适的民宿,他与江着便只能花高价住了客栈。
这间客栈比上次的小院子离贡院要近,而且住在这里的学子着实不少,谢良臣甚至还看到了当初在县学里的几个熟人。
既是同乡,大家便相互寒暄打招呼,只是有了府试时方敏的事,大家对于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都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即见面聊得再热络,私底下却并不怎么往来。
谢良臣也无意与他们深交,毕竟乡试考中的奖励可是比院试大多了,若是真有人出于嫉妒干些什么,那他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于此同时,客栈里议论最多的仍旧时此次解元会花落谁家,孟彻自然是其中一个热门人选,但是除此之外,另外还有几个人的名字也被提起,据说也都是少有才名,文章精彩绝伦的。
八月初九,贡院大门大开,谢良臣也再次进到了熟悉的考场。
然后等他被衙役领到号房的时候,眉头就深深的皱了起来,因为这号房不仅在最角落,而且旁边就是如厕的茅房。
以前考试他运气一直很好,不仅离茅房很远,而且几乎闻不到什么臭味。
可现在好像他的运气用光了,因为这号房实在离茅厕太近,几乎就只隔了三四米的样子。
原本要是换了其他月份,这茅房也不至于这么臭,偏偏此刻是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而且号房是早就分配好的,无论考生再不满意,都不能说换个位置。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考前,这些考生们不仅会去孔庙上香,求孔夫子保佑自己考中,还会许愿能抽个好位置。
具体来说考场的号房主要分为四等,最好的是“老号”,也就是位置位于中间段的号房,虽这些号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出色之处,但是却全靠同行衬托,因为其他三种都有缺陷。
比如第二等的“小号”,顾名思义,就是房间狭小,不管是坐着答题还是晚上睡觉,都不怎么能伸展得开,对于乡试连考九天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而第三种就是“席号”,即原本贡院里的号房不够,从而临时搭建的房子,这种房子在天冷时挡不了风,天热时又隔不了热,而要是下雨了上头又有漏洞,那就更是麻烦。
然后就是最末一等的臭号了,至于原因,从字面上就能窥得一斑。
所幸现在大家还多都刚入场,谢良臣还没闻到什么异味,因此他也无比期望试卷能早点下发。
乡试的第一场仍是基础,不过却没有帖经了,内容也不再从四书里选,而是四书全选,墨义每道题要求考生答200字以上,经义题也有五道,要求每题答300字以上。
谢良臣粗粗扫完所有卷子,便知这第一场考试的题量很大,再加上随着时间日久,考生们必定会来上厕所,因此拿到试卷后,谢良臣立刻就开始提笔作答。
墨义答完时,时间已至傍晚,这期间谢良臣并未生火做饭,而是将带来的烙饼随意吃了几口就又马不停蹄的开始研墨。
只是他再是赶时间,那股令人欲呕的味道还是慢慢了飘散了进来,期间更是有各种细碎的声音时不时传进他耳中,简直让他想呐喊,你们这些人不是便/秘就是拉稀,能不能好好关注一下排便健康!
由于臭味实在太过浓烈,谢良臣也没什么胃口吃晚饭,强迫自己吃了两口饼就准备先睡觉。
哪知到了晚上也不消停,期间不断有人起夜来上厕所,动静还都不小,谢良臣就算在耳朵里塞了棉花也能听到,一晚上被吵醒好几次。
与此同时,那感人的味道也越发浓烈,甚至谢良臣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着臭了。
最后没办法,他起床点燃蜡烛,在号房四周瞧,凡是有缝隙的地方,他便把里衣挂上去挡着,如此味道才稍微减轻了那么一丢丢。
第二天,谢良臣还未起床,就被一道“噗噗噗”的声音吵醒。
这声音昨天他听得够多了,十分明白这代表什么,因此现在听见,他反射性的就是一阵恶寒,觉也睡不下去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谢良臣却仍没什么胃口,刚坐了会,衙役便来打开了门上的小窗,递了碗清水进来。
而就在他开窗的时候,又一股浓烈味道飘散进来,原本脑袋还有点蒙的谢良臣一下就被臭清醒了。
那衙役似乎也是被臭的不行,把水递给他后就道:“午时送水的时候会有人再来收碗!”言罢,他飞一般的把小窗关上,人也不见了。
呵呵,早知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按时派人来收恭桶,非要三天收一次!
刚刚被臭清醒的脑子现在又开始昏昏沉沉,可接下来的两天他还得做经义题,五篇议论文,这可是费脑子的很,于是谢良臣只好拿了粒原本是为了解暑才带的清凉丸含在口中,开始审题。
前两道经义考的是修身题,后三道则是治国。
这第一道题便是出自《孟子》的离娄篇,题目是:“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离娄是个缘远古传说里的人物,据说他有千里眼,能看清离自己很远地方的细微之物,孟子以他的名字来为这一章命名,便是在说自己也将像离娄一样审慎细微的观察事物,洞悉人世。
因此孟子这句话的意思,虽表面上是在说,不符合礼的礼,不符合义的义,这些都是真正有道德的君子所不屑的。
但是实际上,孟子要表达的意思是告诫世人不要虚伪,表里不一,这也是要考生作答的方向。
不要虚伪吗?谢良臣想了想,这世上估计也就只得几个圣人能做到他们自己口中说的话了,这世间有谁不虚伪,谁又没在做戏?
不过还是一样,真正答题谢良臣是不可能这么答的,而是完全依照了题目,以举例来说明。
比如他写道,朝中有大臣为了自身仕途,每每谄媚惑上,看着像是忠君,是为下臣之礼,实则却都是作假,是虚伪的非礼之礼。
而非义之义,又如该大臣与同僚好友相处,赌咒发誓自己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甚至不管不顾违法犯忌,其实这也是不对的。
因为凡事出有因便要分善恶,分能为与能不为之事,若是一味偏帮朋友,只会让朋友陷于不义之地,甚至因着有人担保,行为放纵,从而行差踏错,这就是非义之义。
然后最后谢良臣总结道,要想做到孟子说的“大人弗为”,则需“礼”发自于心,“义”亦要正当,不虚伪客套,也不假仁假义,需得克己复礼,晓王道仁义。
写完第一道题,谢良臣又仔细看看了文章词句,觉得没什么问题,因此稍加润色后便放到了一边。
之前他答题作文,总是先写很多出来,然后再删减改正,原本他一直觉得这样很好,但是实际这种行为只能说明他还没学到位,也就是说了很多的废话。
有些废话他自己能察觉出来,有些废话不能,因此文章内容便显得不够精准且明晰。
如今他在盛平顾那里苦读两年,对于文章用词的把握已经比之前强上不少,因此也不再跟之前一样,每次都写一大篇,然后又慢慢改。
他写得快,两道经义题做完后也不过才到下午,可是谢良臣还是不想吃午饭。
肚子一直在持续的抗议,甚至因着他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进食,胃已经开始有点隐隐发痛,没办法,谢良臣只好暂时放下笔,就着水又咬了两口饼。
只是吃着吃着,他自己也尿急了,于是只好拉响铃铛,表示他要如厕。
衙役领着他去了茅房,然后谢良臣原本就没什么的胃口,在见到里头的场景后,更是直接败光,差点吐出来。
虽然以前他已经考过多场考试了,也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情形,那种不小心把秽物拉到地上的更是不再少数,可是以前他没分到臭号,因此不用每天听声。
现在他不仅见到了,而且每来一个人,他脑中就会条件反射一样的想起这腌臜的场面,简直要把人折磨疯。
解决完生理问题出来时,谢良臣的脸色十分苍白,他更觉得自己脚下似乎也沾上了什么东西,因此每走一步路就一个劲的蹭鞋底。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只要不是实在憋不住,就打死不去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