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打赌(1 / 1)

不良臣 桑阿豆 8269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42章 打赌

  他带的东西不少, 因此车夫直接就把车赶到了平顶村村口。

  村民们见有驴车停下,纷纷探头出来看,见是谢良臣, 立刻上前帮忙,把他那些大包小包提着,一路往谢家去,更有那腿脚快的,直接到地里通知了谢石头夫妻俩。

  谢良臣就这么被簇拥着往家走,期间, 这些村民们也曾好奇打听他考试的情况,他便说院试过了,然后大家竟比他还开心, 因为这可是他们村出的第一个秀才!

  得到消息的谢石头夫妻很快从地里赶了回来,谢栓子因为还在三合村帮着修水渠, 虽是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他,却还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谢家院子里再次聚满了人,这次谢良臣考中秀才,而且还是在十三岁的年纪, 大家很兴奋, 觉得他们村这是出了文曲星了。

  同时他这几年的考试经历, 也让村里那些学童的父母们看到了希望,谁说出身农户就难翻身?这眼前不久有个现成的例子吗?!

  因此大家都把他考中秀才这事当一件大事来庆祝, 谢平和谢安两个老人更是提了黄纸要去老父坟前烧香,说是要把这件喜事告诉父亲, 他谢家出正经读书人了!

  谢良臣虽然觉得二位老人有点夸张, 但也很理解他们心情。

  因为秀才虽还不能做官, 甚至连衙门的小吏也做不成, 不过的确算得上“士”族了,因为以后谢良臣就可以见官不跪,而且免徭役,除此之外,还能免刑法。

  当然,这里的免刑罚不是说犯罪了就不受罚,而是有别于普通人,县官要是不讲理就可以先打你一顿板子,而秀才是要证据确凿定罪之后,县令报学政革除犯生的功名,而后才可以对其施加刑法。

  这就算是给了秀才一个伸冤不受罚的特权,毕竟每个地方的冤假错案不少,基本都是县令在判,还有很多是屈打成招,可是秀才只要不认罪或是没有证据,对方就不可能屈打成招。

  谢良臣也很高兴,因为他现在是廪生,可以帮人作保,也算是除了读书之外有了一份正经工作,有收入了。

  谢家院子里锣鼓喧天,谢石头大喜之下表示要请全村人吃饭,好好庆祝一下,赵荷花也不拦着,因为她也乐昏了头,从此之后她就是秀才他娘了!

  “狗蛋,快快!套上驴车,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外祖父,顺便让他们明天一早也过来吃席!”赵荷花忙前忙后的招呼,得了空就抓住小儿子,催促他赶紧上路。

  谢良材得令,立刻就要去牵驴,谢良臣见状跟着走了过去,拉住他道:“你既然去了,那路过三合村的时候便通知一下盛老伯,让他明天也来。”

  自从谢栓子和谢明章开始帮着三合村挖塘修水渠,两家的关系就近了不少,甚至据谢良材说,盛老伯对他态度也不错,就像对自家子侄一般,还时常指点他学问来着。

  只是有时他教得太偏,还有就是要是自己一直学不会,他就总要骂人,让谢良材有点犯怵。

  不过总的来说,即便这样,谢良材跟盛平顾的关系也要比谢良臣跟他好得多,所以由他去请,对方碍于情面,肯定不会拒绝的。

  这是谢良臣打的主意,至于谢良材,他自是不知道二哥的想法,还以为盛老伯跟他二哥的关系比跟他还好呢,便乖乖的去了。

  然后他就挨了顿白眼。

  “也不知道你们三兄弟是怎么生的,老大憨厚老实,你有虽算不上有多聪明好歹心思也正,偏偏就那个臭小子,凡作事必要生无数个心眼!”

  盛平顾在这里吹胡瞪眼,谢良材也明白他二哥坑了他,现在惹到了这个脾气不怎么好的盛老伯,有点欲哭无泪。

  “那您明天来吗?”谢良材小心翼翼的道。

  这边谢栓子也还没从三合村赶回,闻言也看了过来。

  盛平顾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道,“看你们的份上老夫就给这个面子吧。”

  听说他会去,谢栓子也笑了,朝他拱手道:“多谢老先生赏脸,那我们明日就恭候老先生了。”说着,他便带着三弟出了竹屋。

  谢良材赶着驴车去了赵家村,谢栓子也回了家,两兄弟许久不见很是叙了会旧,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

  第二天一早,平顶村里能干的妇人们全都赶来帮忙了,其中就包括牛大头的娘黄氏。

  村人们说话向来少顾忌,开起玩笑来也直白得很,此刻就有人拿以前的事打趣黄氏,问她:“大头他娘,你不是说谢家这二小子将来准成混世魔王,要祸害整个村的吗?”

  这妇人话音一落,旁边摘菜洗碗的几个人全都闷声笑了起来。

  黄氏啐她一口,翻个白眼,“我这么说你们还就真这么听不成?谁不知道我就是个今天记仇明天忘的性子,那说出去的话自然也都是胡话!”

  “啧啧,瞧瞧这能说会道的样子,亏得你没投生个男人,要是个男的,我瞧着你去做状师定能成,这世上就没你打不赢的官司!”另一个妇女也取笑道。

  她说的本是揶揄的话,可黄氏却当了夸奖听,下巴一扬,叉腰笑道:“嘿嘿,那可不是,真要我说啊,还是咱们县大老爷运气好,平白就少了我这么个对手!”

  真是越说越不像,谢正的娘子,也就是谢良臣的大伯母听她都编排上县大老爷了,赶紧止住这话头,道:“你快嘴上把点门吧,真个不怕县老爷把你捉去打板子?”

  被村长娘子教训了,黄氏收敛了些,不过也没太害怕,“听说咱们县大老爷也十分看重荷花家的二小子呢,我看他以后是个有出息的,咱们沾着他的光,县大老爷该是对咱们也宽宥些个吧?”

  她这完全就是玩笑话了,村长娘子干脆又塞盆青菜给她,赶人道:“去去去,就你这张嘴能说,快去把这菜洗出来,这边紧等着用呢。”

  黄氏脸垮了下去,其余几个聚在一起的妇人便哈哈大笑,不过各自手上的活计也没停,都麻利得很。

  灶房这边热火朝天,外头也是宾客盈门。

  赵家人已经早早得了消息赶到了谢家,甚至不止赵家,就连余家四口也来了。

  谢石头和谢良臣几个在这边招呼客人,几个舅舅长辈是谢石头在陪着说话,女眷这边,谢良瑾便把她们领去了自己房间。

  不过她人小力有不逮,应酬也不甚周全,还是二舅母李氏挑的大头,毕竟谢栓子和赵慧娘都定下了亲事,现在两家已经是亲上加亲了。

  几人在谢良瑾房间坐下,这才发现谢良瑾用的东西都挺好,床单是细葛布的不说,床帐也不像一般人家用的是藏蓝的厚布,而是同色的纱帐,看着十分好看。

  不仅如此,那边的梳妆台上头油、头花、面脂、香胰都有,比得上镇上好些有钱人家小姐用的了。

  余姝和余妍见着这些东西,都有点眼热,更觉自己素面朝天的来谢家十分局促。

  以前她们爹爹说,女子就是要荆钗布裙,勤俭治家,不可爱慕虚荣,否则便是沦为了俗物。

  可如今她们却无比的希望这些俗物能是自己的,那些什么读了会令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训、女戒,跟这些东西比起来,她们是一点也没看出哪里更高贵。

  “外祖母喝茶。”谢良瑾端着茶碗进来,从周氏开始,依次给在场的几人全都上了茶。

  “哎哎,小花乖!”

  周氏还是习惯叫谢良瑾的小名,此刻见她小脸白里透红,跟个红苹果似的可人疼,便拉过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还把一直收着的方糖拿出来给她吃。

  谢良瑾现在已经没那么喜欢吃糖了,她比较喜欢吃点心还有二哥从省城带回来的蜜饯,不过长者赐不敢辞,因此她还是十分捧场了拿了一颗含在嘴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多谢外祖母,外祖母对我真好!”

  见她乖巧,周氏更是爱得不行,揽着她又是好一阵的心肝肉的叫。

  这边余妍看到了,有点嫉妒,同样是外孙女,外祖母竟这样偏心。

  可她也不敢找周氏的茬,于是便对谢良瑾道:“小花妹妹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嘴里还含着东西呢,就朝长辈开口,也不怕吐出些什么脏了衣裳。”

  这话余妍虽是含笑说的,可却着实不算什么好话,便是姐姐教训妹妹也过了些,再说她又不是亲姐姐,还是来别人家里做客的。

  旁边余姝见外祖母脸色沉了下去,便拉了拉妹妹,帮着圆场道:“小花妹妹别多心,妍姐儿她跟你开玩笑呢。”

  哪知她帮着找补,余妍却没顺着梯子下来。

  因为她娘早在她耳边说过多次了,谢家有钱,谢良臣眼见着又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跟她也相仿,既然她四姨母舍了她姐姐,跟二舅舅家结了亲,那自己肯定也能嫁到谢家来。

  毕竟赵家可没再一个跟谢良臣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了,唯一合适的就剩下她了。

  因此在余妍心中,自己早晚是要过来当家的,所以谢良瑾就会变成她的小姑子。

  嫂子教训妹妹,那是再正当不过的了,更何况谢良瑾早晚得嫁出去,而且嫁得好不好还要看她的心情呢。

  所以余妍在见到谢良瑾用了那么些好东西后,在无比嫉妒的同时,还觉得这女孩儿真是败家,自己现在可得好好敲打一下才行。

  因此她不仅没收敛,反而将袖子从姐姐手中扯回来,继续道:“小花也别怪表姐我说你,你才八岁,小孩子家家的就这么不爱惜东西,铺展浪费,将来这些毛病被人传了出去,那可不好找婆家。”

  这话一落地,屋内立刻就一静,赵家几个舅母面面相觑,都在想余家这小姑娘是在发什么疯。

  那边周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只是荷花是她的女儿,赵兰也是,她也不好太落小女儿的面子,当众训斥余妍,便觑一眼赵兰,道:“五丫头,你在家便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原本周氏是想赵兰自己管好女儿,让她注意分寸,哪知赵兰竟也觉得余妍说得有理,帮腔道:“妍姐儿说话虽是直白了点,但是理却是这么个理,要我说四姐对小花也是太溺爱了些。”

  呵,别家怎么疼爱女儿竟还要她来教了?周氏险些被这本女儿气个仰倒,更不明白以前在家中时乖巧听话的赵兰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你你!”周氏抖着手指说不出来话,谢良瑾见外祖母生气,赶紧给她顺气道:“外祖母别生气,表姐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

  说着,谢良瑾还朝余妍笑笑,只是转过身来,她小嘴就瘪了下去,头也耷拉着,一看就是在口是心非。

  果然她这样一说,几个长辈更是觉得余妍身为表姐竟然欺负起了妹妹来,对谢良瑾更加心疼。

  李氏就直接开口教训道:“五妹常在咱们耳边夸妍姐儿贤淑贞静,可我瞧着她这张嘴可利着呢,平白就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这性子五妹回去可得好好磨磨,否则要是妹夫知道了,又要叹有辱家门。”

  “有辱家门”这四个字是余秀才常挂在嘴边的,凡教训妻女,必要以此结尾,便是在赵家也不例外,李氏这么说显然是话里含了讥讽。

  果然,这一顿夹枪带棒的话刺的余妍立刻就要站起,还是旁边的余姝拉住了她,让她不可顶撞长辈,然后余妍就气得眼睛都红了,像是要哭。

  这边赵兰原本想为女儿说句话,那边周氏眼风就扫了过去,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家这个二嫂最是能说会道,她在嘴上绝占不了上风,便悻悻了闭了嘴。

  那边余妍见母亲不为自己出头,更委屈,同时也恨上了谢良瑾,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她以后嫁过来,一定要她好看!

  屋内的气氛有些僵,谢良瑾找回了面子,便觉得不该为了余妍扫了大家的兴致,正在心里转着念头该起个什么话头,那边门口就进来个小姑娘,却是盛瑗。

  真是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谢良瑾眼睛一亮,立刻就上前拉了盛瑗,甜甜叫一声:“盛姐姐,我可等你半天了,快快屋里来坐!”

  盛瑗与谢良瑾也见过几次面,更因为当初换泥鳅的事情,也算有些渊源,只不过却也没到这么亲近的地步,因此见谢良瑾这么热情,盛瑗还有点不太习惯。

  既然来了客人,赵家这边的几个长辈便干脆把余妍的事冷处理,不仅不再给眼光,而且还全把话题集中在了盛瑗身上。

  “哟,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周氏见面就先夸了一句。

  盛瑗知道上头这个就是谢良瑾的外祖母,便上前行了一礼,至于其他几个长辈她也按着礼数问过了好。

  “瞧瞧,这才是听话懂礼的好孩子呢!”李氏也跟着夸一句,那隐含的意思自然就是余妍不识礼数。

  “外祖母,这是三合村盛爷爷家的姐姐,那边村子修水渠的钱就是盛爷爷出的,我三哥和四哥他们也是受盛爷爷的邀,被请去帮忙的。”谢良瑾在一边介绍道。

  “这事我也听说了,盛老先生可真是仁义,怪不得养出这样乖巧的孙女呢!”

  周氏觉得这个小姑娘着实不错,只是有点可惜她无父无母,要是双亲健在,倒也算是个好人家。

  这边尴尬的氛围总算因着盛瑗的到来缓和了,那边谢良臣却持续不断的碰着硬钉子。

  盛平顾并没有坐在里屋,而是跟许多村民一起合了桌子闲聊,说的也不过都是些家常农事,要么就是问他们对现今朝廷一些政策的想法,一群人侃大山一般的聊着天。

  不过大多数情况都是盛平顾在问,别人在说,他自己发表观点的时候很少,算是一个听众。

  然后谢良臣就是这个时候插话进来的。

  “张叔别担心,要是农忙时您家的竹荪来不及晒干,可以送到我家来,到时候我大哥统一帮你烘干就行。”

  9月是地里的竹荪最后一批采收旺季,而恰好此时又是水稻收割最忙碌的时候,经常有人家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且偏偏竹荪又多是在上午采摘,摘完再去干活,日头很大,人也辛苦。

  因此往年只要谢家有空,便会收一部分帮着烘干,算是减轻大家的负担。

  盛平顾在这段时间与谢家的交往中,也知道了平顶村人们种的竹荪是谢家弄出来的,虽他觉得人工栽培这种珍贵蕈子确实难得,但他也没想着一定要在三合村推广开。

  毕竟东西一多就不一定值钱了,而且他还是比较看重农事,因此对于平顶村人如何平衡两者关系很好奇。

  此刻他听谢良臣插话,虽知对方是有意在讨好自己,但仍旧鸡蛋里挑骨头,“你们能想着帮人固然好,可却又不是每家都能帮到,这样治标不治本的事情,说到底也只能暂缓一时之急。”

  “盛老先生说的是,所以我们也在想办法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谢良臣呵呵笑了两声,回答得十分平静。

  这次院试他考了第八名,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个成绩很不错了,可谢良臣却有非常大的危机感。

  因为这个成绩是在有附加题加分的基础上才得的,而此次院试排在他前头的几人里,却非个个都做了最后一道附加题,也就是说,别人少做一题都能比他强。

  院试都如此了,乡试呢?

  所以,他需要一个好老师。

  盛平顾听他说空话,斜一眼,哼道:“说得好听,你要怎么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难不成去别村请人吗?”

  农忙时节去别村请人自然也是请不到的,谢良臣本也没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可以节省大家在收稻谷环节中的时间,比如割稻子、脱粒等等。

  “盛老先生说笑了,人自然是请不到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节省时间。”谢良臣继续保持微笑。

  “你可别说空话,老夫最讨厌夸夸其谈的人,你要是只为说来好听,还不如就此闭嘴,省得浪费口舌。”盛平顾对谢良臣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被他这么一激,谢良臣还真有点不服气了,前世什么样的机器他没见过,虽然古代没电,但是要造个简易版的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他干脆与其打赌道,“盛老先生,不如这样,若是晚辈把东西造出来了,您便答应我一个要求,若是我的确是在说空话,以后我也绝对不再在您面前大放厥词,您可愿意与我打赌?”

  听他竟主动说起打赌定胜负,盛平顾倒是难得有点惊讶,只是他却也不是好骗的。

  于是眉头一扬道:“我可以与你打这个赌,不过你说得也太含糊了些,既是打赌,就该说明你到底要造什么的东西,以及达到什么效果,至于你说的条件嘛,最好也现在就说明白,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谢良臣没想到他这么精明,只好先把稻子收割几个重要的步骤在脑中过了一遍,看能在哪里做文章。

  思考了半晌,他心中有数了,便道:“既然老先生这么说,那我们便以脱粒为赌注吧,晚辈想一种能比现今脱粒更快的办法,而若我完成,老先生便收我为弟子。”

  这话一出,不只盛平顾,就是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都惊讶了。

  这盛老先生虽看着比他们要文雅那么一点,可谢良臣可是秀才啊,而且还是本次院试的第八名,可他现在竟要拜一个乡村老头为师,怕不是疯了吧!

  村民们以为谢良臣是疯了,盛平顾也觉得他疯了。

  果然这小子那天见到了他的书就开始打坏主意,只是自己可不耐烦收什么弟子,更不会收这种一心只求功名利禄,将来是忠是奸都不知道的弟子。

  “老夫从不收弟子,更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换个要求吧。”盛平顾直接拒绝。

  “晚辈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若是老先生不答应,那赌注这事便只好作罢了。”谢良臣无不惋惜的道。

  县学里的东西他之所以都带回来了,原本想的就是看能不能抱住这个身份神秘的盛老伯的大腿,可如今见他拒绝的这么坚定,看来自己的打算是要落了空,免不得到时只能去府学了。

  见他直接撂挑子,盛平顾眼立刻一瞪:“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你要是真有法子让脱粒的效率加快,这就是利于百姓民生的好事,可你竟为一己之私就打算放弃了?”

  原本谢良臣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看见他这么激动,又轻笑一声,回道:“老先生说错了,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的可不是我,是您,要是您答应了,这事不就能成了?”

  “呵,你倒学会倒打一耙了。”盛平顾继续瞪他。

  谢良臣笑得温良,“老先生说笑了,我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至于您答不答应,自然全凭您做主。”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旁边看热闹的人却别有心思。

  要是谢良臣真能把东西造出来,那受益的还不是他们?至于要是造不出来嘛,左右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就是看场热闹而已,因此都在一边撺掇着盛平顾收了他。

  在这一连串的“收了他,收了他”的鼓动里,谢良臣觉得自己好像什么精怪,而盛平顾就是和尚道士,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眼见周围人都眼巴巴的瞧着自己,而没一个人觉得是谢良臣在使坏,盛平顾咬着后槽牙,双眼微眯:“你就不怕老夫才疏学浅,误人子弟?”

  谢良臣见他连威胁都用上了,有点好笑,只是却强自忍住,打算等鱼儿上钩之后再摊牌,便收敛了神色,恭敬道:“既是晚辈自己求的,自然愿意承担后果。”

  “好,这可是你说的。”盛平顾勾了勾唇角,与他击掌定约。

  两月后,三合村。

  盛家的竹屋里,盛平顾满脸不高兴的坐在上首,谢良臣则整了身上的衣裳,然后朝着孔子像九叩首,而后再对着盛平顾三拜。

  拜过之后他再将准备好的芹菜、莲子、红豆、桂圆、红枣和腊肉等六礼奉上,是为束脩。

  盛平顾不想收,还在赌气,盛瑗便拉了拉爷爷的袖子,提醒他愿赌服输。

  盛平顾无法,撇了撇嘴,看向跪在面前的人,不情不愿的将六礼取了放在一边。

  见爷爷收了礼,盛瑗便将旁边早准备好的水盆端来,谢良臣起身将双手伸入盆中洗净,然后等着盛平顾给他点痣。

  这里的净手跟武侠小说里的金盆洗手不是一个意思,而是表示净手即净心。

  而点痣则谐音点“智”,意思是望他开智慧,明心净目的意思。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盛平顾也不好再继续发脾气,只唇抿得紧紧的,拿毛笔沾了朱砂在谢良臣眉心点了颗红痣。

  点完痣,接下来就是训话了,盛平顾早写了一大篇的训词,此刻便从袖子里取了出来,展开准备开始读。

  谢良臣一见这密密麻麻的纸,头皮就发麻,觉得自己一会膝盖绝对要乌青一片。

  只是虽他觉得跪着着实难受,但也认真在听,毕竟师训不仅是拜师礼的最后一环,也是师门传承的核心思想。

  盛平顾这篇训词主要分了五个方面来讲,第一条自然是要谢良臣以古今忠贤为楷模,要他视国如家,视民如父、如子,若有不遵,则为背叛师门,要被逐出去。

  谢良臣想了想,这里头只说要忠于国家倒是没提皇帝,嗯,看来自己可以打个擦边球,便暗暗点了点头。

  至于第二条则是孝敬父母,敬重师父,即所谓生我者父母也,教我者老师也,故而不孝父母,不敬老师,则为不孝之人,若是违反,照旧逐出师门。

  嗯,这条也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谢良臣虽不赞成以孝治天下,但是父母无大过,生养之恩确实是大恩,得报,因此也在心里点了点头头。

  这两条算是最重要也是必说的,而后头三条就是对学问和其他道德上的要求了。

  比如盛平顾说要谢良臣刻苦读书,要是懈怠就是让师门脸面无光,要把他逐出去。

  还要他为人和善谦虚,否则要是在外头欺压弱小,就是不义之人,也要被逐出师门。

  至于要遵纪守法,以及助人为乐,则说这是做人要常怀仁心,若是连仁心都丢了,也不配做他弟子,也要被逐出师门。

  谢良臣越听越汗,合着他什么也没干,光被逐出师门了?他这老师到底是有多嫌弃他,每句结尾都是要把他逐出师门。

  而且之前他老师不是说从没收过徒弟吗?既然自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那把他逐出师门,岂不是这师门立刻就消失了?

  虽然心里有无限的吐槽,但这些训词也没有能辩驳的地方,只是至于以后执行嘛,到时候再说呗。

  于是等盛平顾念完,谢良臣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弟子谨领师训。”

  拜师礼总算完成,盛平顾虽还有点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下这个徒弟。

  再说他发明的那个什么脚踩踏板的脱粒机确实好用,比起以前用手拿着握着稻谷在石头上摔打,确实轻松不少,也算他有功了。

  不过这东西虽好用,就是造起来成本不低,要是用木头做,难免力度不够而且滚轮上的木钉容易折断,要是像谢良臣一样全用了铁片,成本下不来,便不能每户人家都置办一台,最多也就是几家才能一起出钱打一个。

  想到这,盛平顾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谢良臣,道:“那脱粒机确实不错,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改进,又或者在造点别的东西出来。”

  谢良臣没想到他这师父竟这么狗,才拜完师就打算往死里使唤他,而且还是彻底的工具人。

  不过他现在要做的可不是成为什么发明家,也不想真一辈子在这个小山村当木匠和铁匠,于是闻言笑道:“这一时半会的,学生也想不出来,再说学生这段时间一直想着院试考得太差,心思也一会还转不过来,恐怕要让老师失望了。”

  盛平顾眯眼看他,“那你要如何?”

  谢良臣闻言,立刻就从袖子里拿出自己早就誊抄好的院试答卷,笑道:“不如老师替我看看我到底是何处作得不妥,要是解了学生迷惑,或许学生也就豁然开朗了呢?”

  “你倒是有心,竟然早早就准备好了。”盛平顾冷哼一声。

  谢良臣一点也不脸红,答得十分坦然,“老师刚才不是说要学生刻苦努力吗,学生自然不敢懈怠,再说要成为一个于国有利的人,自然不能庸碌,否则于人于己都是辜负。”

  谢良臣说前半句时盛平顾还在冷眼看他,等听到后半句,他竟难得沉思了一会。

  朝中多虫豸,尸位素餐的人更是不少,不仅如此,京里那些自诩世家豪门的贵族更是相互勾连逐渐掏空国力,如今的大融看着虽还有个花架子,其实内里却已经十分的空虚孱弱。

  他说于人于己都不辜负,也不知是真有这个本事,还是嘴上功夫了得。

  谢良臣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而且脸色十分的严肃,还以为盛平顾要发火,结果他竟把手上的稿纸接了过去。

  嗯,第一步迈出就好说了。

  虽然他这老师一开始确实看着好像不怎么愿意教他,不过一个人说什么和做什么并不一定永远都是一致的,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的事不是多得很吗?

  更何况以他观察来看,盛平顾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更无法忍受庸碌无才之人,不见三合村那些学童都被他吓得不敢去私塾,全都跑到他们平顶村去了吗?

  果然,盛平顾才拿着他的卷子看了一会,眉头就越皱越深,等看完,脸上已经全是嫌弃。

  他右手拿着试卷抖了抖,哼道:“如今这些人是越发的不济了,这样的文章竟然也能得全省第八,也不知是阅卷的水平太差还是考试的人不行。”

  听他数落自己题答得不好,谢良臣根本没有生气,甚至他还很高兴,因为这就说明他的确有需要提高的地方。

  以前这些问题他自己发现不了,在县学读书,大家都是吃大/锅/饭的,虽然你可以向教谕和教授请教问题,但是对方却不会主动来关心你的学业,这就是家中有名师的好处,因为能开小灶。

  于是谢良臣便虚心求教道:“老师以为何处需要改进?”

  盛平顾却没这些耐心,只道:“需要改进之处何止一二?你以为你明白词意便懂了文章?殊不知画皮画骨难画神,读经必先读史,读史便要明史,你连最基本的一步都没走好,后头的自然也就不过尔尔。”

  这说法谢良臣还是第一次听,他刚想问自己该从何书开始读起,就见盛平顾直接伸手指向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里头的书全都是历朝历代史官正记,你既然已经读过了春秋、左传这些,那现在便把其余的全史都看完,等你读完这些也就差不多了。”

  谢良臣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然后就见到了一个能塞下他整个人的箱子,直接吓了一大跳。

  盛瑗见他脸都白了,轻笑一声,走过去打开盖子,道:“谢师兄不必担心,这里头只有半箱的书,没装满呢。”

  只有半箱的书也够多的了,不过或许这就是破窗效应吧,原本以为要看这么一大箱子的书,谢良臣惊得不行,如今告诉他只用看半箱子,他竟也觉得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