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城
天色渐晚, 水渠的初稿终于画完,谢栓子还有点意犹未尽,这边谢良臣也正看得入迷, 兄弟两人好像早忘了要回家这回事。
盛平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然他也有点想一次性把事直接定好,可显然也不现实,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把那个臭小子赶走!
于是他直起身, 主动道:“大概的计划老夫知道了,等明天我去现场再勘察过后再做修改,你......”
你了半天没有后文, 盛平顾这才记起自己好像还没问别人叫什么名字。
谢栓子便主动接话道:“晚辈谢良富。”
“谢良富,行不犯物谓之良, 这个‘良’字取得不错,只是后头这个‘富’太过直白了些。”盛平顾捋了捋胡子,沉吟道。
随口就能讲论语,还有这么一大书架的各种书籍, 这个盛老伯果真不寻常, 谢良臣心中开始转着个念头。
谢栓子听他说“富”字太直白, 嘿嘿笑了两声,挠头道:“直白总比藏着掖着好, 左右我也不是真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好好好!”
听谢栓子说这傻里傻气的话,盛平顾闻言不仅没反感, 反而哈哈大笑, “老夫就欣赏你这样坦白忠厚的人, 像那些奸猾鬼主意多的, 才是入不了老夫的眼!”
谢良臣手上正翻著书,闻言手下一顿,书页上立刻现了点轻微的折痕。
他反应过来便赶紧伸手抚平,岂知那边盛平顾早关注着自己的宝贝书,只是一直碍于面子没有说什么,此刻见他动作,心疼的直抽抽,赶紧抛下谢栓子,一把将书抢了过去。
端著书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数遍,确定那点折痕轻微到过两天就会自己消失,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盛平顾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是对着谢良臣瞪眼。
“你这臭小子还是读书人,怎么就不知道爱惜书籍,刚才险些把老夫的书都弄坏了!”
这点谢良臣还真无法狡辩,只得任他骂。
这些孤本可是珍贵得不能再珍贵,不仅因著书上内容已是绝版,更因为这还是原本而不是拓本或者手抄本,所以不管是纸张也好还是书法也好,都无法再复制。
盛平顾骂了几句见对方没有回嘴,有点意兴阑珊,便摆摆手:“算了算了,下次不要再随便翻老夫的书了。”
“爷爷,这书是我给这位小哥哥看的。”盛瑗见爷爷生气了,有点害怕,小心解释道。
盛平顾根本没怪孙女,闻言把书放回书架上,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包,柔声道:“瑗瑗别害怕,爷爷没怪你,我知道你是被人哄住了才会拿书给他,是这臭小子的错,爷爷已经骂过他了。”
谢良臣在旁边听着真是瀑布汗,反正就什么锅都往自己身上甩呗,虽然这锅他至少要背一大半,但毕竟也不全是啊。
而且他大哥随便说几句话,这盛老伯都能夸上半天,偏偏对着自己,他就是横竖看不惯,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
书也被拿走了,那边的图也收起来了,谢良臣见天色的确不早,便告辞道:“时辰不早,不敢再叨扰盛老伯,我兄弟二人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拜访老伯。”
“嗯,确实不早了,不过下次你大哥来就行,反正他也找得着路,你没事就别来了。”盛平顾直截了当回了一句。
被人嫌弃了,还是如此的直接,谢良臣无奈叹口气,不过要他真放弃这些书也是不可能的。
想着自己在院试前还能在家呆两个月,而他大哥这段时间肯定要来跟对方商量图纸的事,还有后面买水泥,便觉得来日方长,也不用急在一时,于是朝盛平顾拱了拱手,道:“老伯不必相送,我二人这就告辞了。”
说是不用相送,盛平顾倒也没有真的失礼,毕竟两人肯来为三合村出谋划策,至少也能称得上一句热心,所以还是送到了门边,只没出院子。
等两人走远,盛平顾回到书房坐下,开始思考起自己这三年来所做之事。
他教三合村学童们识字,可又不想他们考科举,所以便把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交给他们,可如今看来,这些学童却是两头都不占好,既考不了科举,也学不到自己教授的东西。
后来他见村民们家中多无良种,于是便自己耕田犁地亲自选了良种分给他们,哪知辛苦这么久,却仍比不过这几个少年。
既是如此,那他之前所做所想是否都全错了呢?还是说他的想法没错,只是方法不对?
而这一边,三合村往平顶村的村道上。
谢石头还没从刚才的兴奋里冷静下来,嘴角还扬得高高的。
以前他读书时因为比不过二弟,所以总有挫败感,那些四书五经也是越读越没意思,可自从接触农学开始,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充满干劲,而且每每与人谈及这些,他都似有说不完的话。
也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学不好四书五经,原来不是他笨,只是他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强迫自己读书就学得很慢。
谢栓子躺在板车上,头枕着手臂,仰望天上繁星,无不憧憬的道:“二弟,你说要是朝廷能专门设一科目只考农事多好,要是这样,我相信我一定也能考中进士!”
谢良臣一边驾着驴车,一边笑着回道:“我也觉得这样很好。”
“是吧!”谢栓子一翻身坐起来,“要是再设一门技工,我看明章他也能当进士!”
谢良臣轻笑两声,含笑点头:“就是啊,朝廷只设经学科举,实在是有点拘泥了,就该不拘一格降人才。”
见他这么肯定,自己说什么都答是,谢栓子反而有点不自信了,他往前蹭了蹭,偏头看谢良臣的神色,试探道:“你真这么想?”
谢良臣见前头都是平路,周围也没斜坡断面,驴车就算走着也没事,便转过了头看着他大哥,认真道:“我真这样觉得,没有骗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在笑?是在笑我天真吗?”
谢栓子看自家二弟神色,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好像比他还认真,彻底疑惑了。
谢良臣重新把头转回去,手上鞭子轻轻一挥,催促毛驴快行,“因为我在笑咱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不愧是亲兄弟啊。”
谢栓子还是没听懂,谢良臣便又继续道:“谁说只能设农学和技工了?书里都说术业有专攻,既是有专攻,那又为何不能同朝为官?毕竟咱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总不能就靠四书五经活着吧?”
“可是朝廷不是也设了个部门吗?”谢栓子又问。
他说的是六部中的工部。工部辖下有四个司,分别是工部司、屯田司、虞部司和水部司。
这四个司合起来,便主要掌管了全国的各种工程制造,比如土木、水利、兵器、冶矿甚至纺织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
可即便如此,工部在六部中的地位却很低,甚至比不上管祭司和操办各种皇室婚礼的礼部,是人口中所称的“贱部”。
而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士农工商”,以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给定的基调。
可从实际来看,士、农虽然对于一个国家的稳定和统一性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是要繁荣却得靠工、商。
就像前世的宋朝一样,宋朝贸易十分的发达,对内限制也很少,人口流动宽松许多,不像明朝,你在这里就一辈子在这,不许随意乱走,而对于贸易,朱元璋更是命令“片板不得下海”,直接将海贸打回原形。
而对于明朝另一个极端的宋朝呢?宋朝的贸易发达到几乎算是古代海贸的顶峰,所以整个宋朝直至灭亡前都十分的有钱。
要不是赵家因为自己是节度使出身,怕武将也学自己,将赵家江山推翻,在后来极度的重文抑武,让华夏民族充沛的武德被压缩到极致,那些蒙古兵能不能入主中原还真说不定。
便如班固《汉书·苏武传》里说的那样,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这可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做了的,可见汉朝时汉人的武德有多充沛,是真正的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而且实际的例证也有,那就是在这个世界,并未出现过元朝,在宋之后是另一个叫做“华”的朝代,那时自民间而起的起义军,在最后把蒙古人赶回了草原。
“朝廷确实设了工部,可朝廷对于其中几项仍不够重视,依我看,还得继续细分才行。”谢良臣道。
“那要怎么分呢?”谢栓子也觉得二弟说得有理,可是要他想,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路上有石子磕了一下车轮,两人坐在板车上也被重重的颠簸了一下,谢良臣清醒了些,笑道:“说这些可太远了,真有那天咱们在一起慢慢想吧,现在还是赶路要紧。”
说着,他再次扬了扬手中的缰绳,赶着毛驴往前走。
回到家时天已全黑,谢石头和赵荷花见两个儿子还没回来,早急得不行,正想要不要再去三合村一趟,外头却传来了熟悉的驴叫声。
“大哥、二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跟爹娘都急得不行,都想去找你们呢。”最先迎出来的竟然是谢良材,刚从驴车上下来的两人都是既惊且喜。
“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谢良臣责怪道。
谢良材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傲娇道:“二哥你当初回来不也没让人去接吗?我自然也不用。”
以前说的话竟被他拿来堵自己,谢良臣无话可说,便问起他们这次的府试情况来。
说到正事,谢良材也收了嬉笑,将三人这一趟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
这次府试结果是,他和祝明源都过了,不过却是险险挂在了末尾,谢明文仍旧没过,不过他也没泄气就是了,再就是因为这次虽然考过了,但他们成绩却不理想,所以二人都打算等两年后再去考院试。
听说他过了府试,谢良臣也很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家现在有两个童生了。
只是谢明文仍旧没过,还是有点遗憾,看来科举也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考上,自己能这么快考中童生,不得不说也有一定的运气在里头。
“唉,可惜狗蛋他回来得太晚,再加上你们又不在,这鞭炮都还没来得及放呢。”赵荷花有点可惜的道
自从小儿子出发去府城,她也早就偷偷买了鞭炮在家里,如今既是府试已过,她就老想拿出来放了。
只是现在天都黑了,一是再噼噼啪啪的放鞭炮实在点吵人,二是外头天黑路不明,肯定来道喜的人也比上次少,赵荷花可不想让人觉得小儿子没考到案首她就区别对待,所以又强自忍住了。
谢良臣看出来她想炫耀的心思,便笑道:“娘不必担心,既然现在他们回来了,三弟考中童生的事肯定也慢慢传开,等明天一早,咱们家一放鞭炮庆祝,大家不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嗯,也是。”赵荷花点点头,然后拍拍小儿子的肩膀,“狗蛋别灰心,明天一早娘就让你爹把鞭炮挂出去放了,保证全村的人都听得见!”
“娘,我没灰心。”
谢良材有点无奈还有点害羞,不过更多的还是自豪,所以他也跟赵荷花一样,迫不及待的希望明天早点来。
翌日清晨,晨曦破晓,青灰色的天空上还挂着轮廓极淡的残月,平顶村就从一阵热闹的鞭炮声中被唤醒,谢家院子里,两条长长的红鞭炮高悬在竹竿上,正清脆的炸响。
谢良材考中童生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谢家大房那边是昨晚就已经知道消息了的,因此也是第一个赶来庆贺,而谢安和孙氏夫妻,连带大儿子谢铁柱一家也全都过来了。
今天的热闹是属于三弟的,谢良臣并未有过多的参与,只在屋中帮着招待些小客人。当然这些孩子也不怎么坐得住,在屋里吃了点零嘴便又跑出去,在一地的红纸碎屑里找散落的鞭炮。
再抬眼看外头,原本谢良臣以为他三弟会跟自己一样,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夸,会有点尴尬不适应,可现在看他是乐在其中,享受得很,也就打消了去救他的想法,随他风光个够好了。
这边没事了,谢良臣看见人群里的谢明章,想起自己寄给他的书还有让他做的实验,便把人拉进了房里,问起□□的事来。
“四哥,我给你看的书,还有要你照着图上的样式造的□□,你可有眉目了?”
谢明章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闻言笑道:“狗剩你这书是在哪儿找的,可真是本奇书啊,里头好多东西都厉害的紧,要是真做出来,那威力可不是一点半点,只是要真做出实物,很难。”
果然不行吗?
“要是造不出来也没关系,四哥要是有空,便看看能不能照着鞭炮的样子,造几个稍微点的雷炮,最好是能直接用手投掷的那种。”谢良臣想了想,觉得要是实在太难,他降低一点要求也不是不可以。
听他说雷炮,谢明章惊讶了,“六弟,你为了打猎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咳咳,你知道的嘛,要想打到好东西,就得进山,而山里又多豺狼虎豹,还是准备充分点的好。”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不过显然他还是低估了谢明章,但见他得意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比之前谢良臣给他的还要详细得多的制造图来。
当初为了让谢明章少走弯路,谢良臣便按记忆里□□大概的样子画了轮廓出来,甚至连扣动扳机的地方也画了出来,只是他只能画形,却不知里头构造。
而这次谢明章带来的图细节就多了很多,甚至还在很多地方做了局部的分解,里头有哪些板件,各自起什么作用都一一标注明白了。
“四哥,你可真厉害!”谢良臣见着图纸,对着谢明章就是一顿猛夸。
哪知谢明章摇摇头,道:“这只是初稿而已,最后能不能行还不知道呢。”
具体来说就是,他目前是按照谢良臣说的,想要这□□一扣动扳机,便能从枪管里发射出一枚小型的炮弹,而且是射程越远越好,冲击力越大越好,来推导组件之间该如何配合而画的草图。
除此之外,他还用木片和竹片已经大致做过模型,只是仍有许多细节要推敲。
比如,炮弹弹射时容易卡壳的问题,还有枪管材料要足够的坚韧,不至于炸管,毕竟现在他实验还是用的磨圆的小石子,材料方面还未涉及到。
更重要的是,除了上述这些问题外,最让他烦恼的还是点火。
其他几个谢明章脑中还隐隐有点想法,可是点火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难不成点火的时候还跟放鞭炮一样,在外头放一根引线,然后再拿火折子点?
真要这样,反应就太慢了,不说引线的火烧到里头要多长时间,要是遇到天气太潮或者下雨怎么办?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谢良臣也跟着一起想,能瞬间点火还不怕潮湿的东西......
把前世学过的东西依次在脑中过了一遍,谢良臣突然想到一个词——摩擦!
“燧石!”谢良臣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惊喜道,“可以用燧石点火!”
“燧石?”谢明章思索片刻,双眼立刻也亮了起来,对了,他怎么没有想到燧石呢?!
燧石只要撞击就可以立刻产生火花,而这火花虽不大却已足够将火药点燃,并最终将炮弹从枪管里弹出。
“六弟,你可真聪明!”
谢明章兴奋的过来抱他,谢良臣也很高兴,这也算是取得突破性进展了吧。
两人正庆祝,谢栓子冷不防进来,见到他们抱在一起,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在干嘛?”
见他进来,两人迅速分开,谢良臣有点不好意思,他是好久都没这么失态了,谢明章却还沉浸在兴奋之中,觉得他跟谢良臣真是兴趣相投,心心相惜!
“没什么,只是跟四哥讨论点事情,现在问题解决,我俩太过高兴了。”清了清喉咙,谢良臣恢复了冷静,温声道。
“什么问题?”谢栓子把碟子放在桌上,“这是娘刚炸的糯米团子,让我端来你们尝尝。”
这糯米甜团并不难做,只需将糯米粉揉成团,然后揪成一个个剂子,最后再在里头放点白糖然后丢进锅里炸,等把糯米团子炸的发泡浮起就可以了,吃起来外壳酥脆内里绵软,一咬里头的甜水也随之流出,非常的好吃。
谢良臣很喜欢吃这个炸糯米团子,所以赵荷花这才让大儿子送过来。
谢明章原本正想说他们做的□□可能真能做出来,见谢良臣提前开口打断,又冲他使眼色,想起他说的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跟着点头附和:“就是三合村那个盛老伯的事,刚才我跟六弟正讨论这个呢。”
说到三合村的水渠,谢栓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再继续追问了,开始与谢明章商量到底要用多少水泥,他家库存还够不够的问题。
那边讨论开了,谢良臣也松口气,拿了个团子在手里。
看来把这事交给他四哥果然没错,人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谢明章虽然不是那些民间的顶级工匠,可是他对于制作研发这些东西却很有热情,有热情会想方设法的去完成它,看来如今离出成果只剩时间问题了。
想清楚了这些,谢良臣干脆放手随他去做,自己只提供经费就行,毕竟此刻他最重要的事还是三个月后的院试,他得抓紧时间学习了。
三合村挖水塘和修渠的事最终定了下来,银子是盛平顾出的,至于挖水塘和修渠则是三合村人自己在干,另外听说好像也还请了些外村的人,场面很是热闹。
在此期间,借着谢栓子和谢明章去三合村的机会,谢良臣也跟着去过几次,原本他是想看看这盛老伯愿不愿意借书给他,哪知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要么是他见不到人,要么见到了对方也正跟着村民们一起在挖土,谢良臣便只好作罢,放弃这个可能的强力外援,每日待在房中复习,不再出门。
一晃两月过去,三合村的水渠还没修好,谢良臣却要出发去江城了。
因着去年一年谢良臣都是独自一人在县里住着,所以这次他说不必人跟着去省城,谢家人都淡定了很多,虽也有不舍,但也都能接受。
这次同去的仍是张筹和唐于成,三人约定在码头汇合,到了时间,一同乘船出发去江城。
谢良臣是光杆司令一个,张筹也是一个人,唐于成则还是带的上次的老管家。
这次他们四人出行,加上去的地方又远上不少,怕半路有危险,所以他们这次特地坐了大船,而且是那种船里有富商,对方还带着镖师护航的那种。
因着院试临近,在这段时间内去江城的书生着实不少,三人一看打扮就是读书人,因此他们虽上了船,却也没引起什么注意,起船后都平静得很。
这艘船很大,从外头看总共分两层,上层船舱房间宽敞,每个房间都有窗户,人也少,再加上还能看到两岸风景,所以船费比下面的贵一倍,已经被船上那个富商全包了。
谢良臣他们则是住在下头一层,这层多是旅客,再就是与他们一样的书生,房间密集一点,至于有没有窗户也全凭运气。
除了这两层,船仓底也是有人的,那里就没什么房间了,而是一群人席地而坐靠在一起,且几乎没有光线,这些人大多是想去省城找活计干的穷苦百姓,因此船费也极低,只要十文钱。
上次去府城,他们坐船总共花了三天时间,这次就更久了,要7天。
因着船舱憋闷,空气不好,谢良臣三人时不时便会到外头透透气,时间久了,他们就发现那个李员外每天都会在甲板上命人抓鱼,而且还真给他抓到不少。
船上不好生火做饭,因此大家都是带的干粮,那李员外应该是吃干粮吃烦了,所以才开始捉鱼来吃。
三人都有点羡慕,果然有钱真好。
不过羡慕归羡慕,三人也没仇富,毕竟他捉鱼的行为也给原本单调无聊的旅程增加了点趣味。
所以到后来,不只是谢良臣他们,便是船里很多人也都会来看李员外捉鱼,要是捉到了,大家就跟着拍手,要是没捉到,也跟着失望唏嘘一下。
随着观看的人日益增多,李员外觉得自己受了关注,因此愈发的起了表演欲,甚至在一天上午,他拨开小厮,撸起袖子,表示自己要亲自上场。
听说他要亲自上场捉鱼,谢良臣就挑眉,还真不是他看不起这李员外,就他那样圆润的身材,手臂又短,拿抄网都拿不对,别说捉鱼了,恐怕最后还要变成鱼来捉他。
只是现在听说这胖员外要亲来来捉鱼,站在甲板上观看的人已经很多,大家都好奇他到底能不能捉到,李员外也被鼓励得热情高涨,没一点退缩的意思。
然后他就悲剧了。
因为不许人帮忙,还让他们站得远远的,结果没想到,这抄网太长,入水之后要是捉到鱼儿,只能顺杆捞起却不能直接抓着竹竿尾部往上抬,否则另一边就会与这头形成杠杆原理,从而把人掀下去。
这李员外就是太过激动,犯了这个错误,然后被好不容易网到的一条鱼给带了下去。
见他落水,李家的小厮急得团团转,还好随行的镖师就在旁边,见状立刻跳进水中,把浮浮沉沉看着像是快要吓掉半条命的李员外给捞住了。
只是他虽是捞住了人,船却没立刻停下来,因着他们这船上有帆,是靠风前行,现在要停船也得降帆。
虽然李家小厮已经去喊船家停船,可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这船与带着人往这头游水的李员外还是越来越远。
而那李员外因着胖,且受惊,正在水中扑腾不停,眼见那镖师也快抓他不住,两人要一块溺水了。
情况危急,谢良臣见旁边船上有段缆绳,看了看长度,见比竹竿长些应该能够到两人,便拿起在一头系了个绳圈,然后跟草原上套马一样甩过去,刚好被那镖师接住。
抓着绳子了就好办,这边船家开始降帆,这边水中两人也被越拉越近,并终于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之下被救上了岸。
上岸后不久,李家的小厮就把李员外抬了回去,那镖师上岸之后也朝谢良臣他们拱了拱手,道声谢,跟了过去。
他们救了人,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哪知第二天李员外醒过来,便说要答谢三人,把他们请了上去,还道要腾出三间房来给他们住,好报答三人的救命之恩。
虽然是救了人,可谢良臣并没想过要以恩挟报,所以婉拒道:“多谢李员外盛情,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实在担不起员外盛情。”
唐于成和张筹也是这个意思,便也跟着拒绝:“员外好意我们心领了,只却不用破费这些。”
哪知李员外却根本不听,直接摆手道:“谢公子你们救了我的命,若是我不报答,以后恐怕再遇到意外老天都不帮我的忙了,你们便当是再帮我一次吧。”
说着,他拍拍手,让人去将三人的行李全都到上头,还道:“你们放心,屋里的床单被褥全都是换过了的,要是住着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只管告诉我,我立刻再让人去置办。”
听他说是置办,三人对视一眼,吓得赶紧应下,“这样就很好了,那多谢员外盛情。”
他们可是去江城考试,要是这李员外时不时就要船家停靠买东西,那这时间耽搁可就不是一时半会了。
见三人应下,李员外捋了捋胡子,又笑问:“你们几位可是去江城赶考的书生?”
“正是。”唐于成放下筷子,答道。
“那这么说你们都已经考中了童生了?”李员外又问。
谢良臣总觉得李员外现在看他们的眼光有点过于闪亮,于是便留了个心眼,一直在旁边没说话。
“不才,确实在去年侥幸过了府试,因此我等才会结伴去江城应试。”这边张筹也跟着道。
“我常听人说老童生老童生,便以为大多人考中童生时年纪都不小了,却没想到三位竟还这样年轻,真真是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啊!”李员外继续夸。
谢良臣听他说的夸张,还是没说话,只又夹了一筷子的蒸鱼,不得不说,吃多了干粮,这鱼还真挺好吃的。
这边李员外一直在捧,那边唐于成与张筹也一直谦虚应答,看着气氛是越来越好了,然后突然李员外就问起了别的事来。
“不知三位如今年几何?如此英才家中可有为三位定下亲事?”
果真如此,谢良臣把口中的饭菜咽下去,然后就见唐于成和张筹皆顿住了。
只是他们也不能沉默太久,毕竟刚才聊得正高兴不是吗?
“小生今年16,家中倒是还未给小生定下亲事,不过婚姻大事岂能由儿女做主,小生也是全凭父母安排。”
唐于成这话算是婉拒了,不过谢良臣在一边看着,这李员外似乎不以为然?
他这边说完,张筹也跟着开了口:“小生今年18,家中也未给小生定下亲事。”
嗯,一个16,一个18,而且都没定亲,李员外很满意,于是目光又顺着看向了谢良臣。
谢良臣本来刚才就没怎么说话,也明白这李员外应该还是更满意“人情练达”的唐于成和张筹,而对自己的“拙于口舌”有了初步印象,该是不太满意,想到他不会深问太多,于是直接正大光明的撒谎。
“小生今年13,家母却是已经给小生定了娃娃亲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唐于成和张筹立刻就朝他看了过来。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真是可喜可贺。”李员外原本听他才13岁,有点心动,毕竟这年纪就能来考秀才,那以后前途必定差不了,可惜却是已经定亲了。
那边唐于成暗自吐槽谢良臣奸诈,可却也不能拆穿他,只好一直陪着笑,与张筹两人开始回答李员外无穷无尽的身家拷问。
等回了船舱,谢良臣刚想推门进去,唐于成抵近门边,竖眉咬牙道:“良臣啊,你怎可撒谎打诳语?”
谢良臣轻飘飘看他一眼,回的十分坦然,“我又不是和尚,自然可以打诳语。”
留下愣住了的唐于成,谢良臣推门进了房间,才刚坐下拿起书,脑中却回忆起刚才张筹的表现。
他总感觉张筹似乎并不抗拒李员外的拉拢,甚至对于对方言语中的暗示结亲,也不像唐于成那样委婉拒绝,可要说他有那个意思,又不太像。
算了,别人的事情跟他无关,只要李员外不来烦他就行。
果然,头一天的试探是有原因的,因为从第二天起,唐于成和张筹便会经常“偶遇”李员外的女儿。
这李小姐生得也算貌美,再加上她的主动接近,唐于成和张筹倒也不好太过失礼,凡是遇见了,总不好立刻走开,非要李家小姐先告辞才行。
这次数多了,唐于成便不再往外头去,每天都在船舱里读书,连饭都是在屋里吃的,险些把他憋死。
而谢良臣和张筹倒是经常出去透风,只不过张筹是对李小姐应付自如,而谢良臣则是对方根本不理他,所以自在得很。
又过了三天,船终于到了江城。
唐于成在屋中憋坏了,船刚一靠岸就跑了出去,唐家的老管家着背着包袱在后头追。
七天时间相处,这李员外虽是别有心思,到底也不是什么坏人,谢良臣便含笑与他告辞,“多谢员外款待,小生这边先行一步了,咱们后会有期。”
这边张筹也一样有礼,只是李员外原本期待他能提出两家结亲,没想到直到下船张筹也没提,所以有点失望。
到了江城,首先还是找客栈,只是如今一省的童生们都来了,这地方着实不好找。
而且与之前的县试和府试不同,他们才刚踏进城门,路边的小摊就都在叫卖学政们的著作和书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