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紧唇。“好极了!”他突然拔出剑,翻身跃上战马,“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么——尽管来吧!”
“你干什么?”萧恩喝道。
“所有死战至今的兄弟!所有相互扶持、直到这一刻的兄弟!”部下将旗帜送到少年手中,血天使下绣着暗金狮子,那看起来就像一头猛兽长出了殷红的双翼,“我们已经背弃了一位圣徒,不可能再背弃另一位!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如果你们想证明自己的尊严,那就跟我一起去战斗吧!如果你们不愿辜负自己的选择,不愿辜负挚友的每一滴鲜血,就跟我一起去战斗吧!”
起初只是一两个士兵响应他,之后是五个,十个,三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场呐喊中,浪潮自刚才还颓丧若死的人群中翻滚起来,骑兵跨上了坐骑,步兵拿起了盾牌和剑,另一个军人行驰到他们的将领身边,托举起他挥扬战旗的手臂。战士们声如雷动,这声音的响亮和热度几乎不亚于贝鲁恒在白松堡发下血誓、从祭坛上走下来那一瞬间。这一刻,他们回到了当初满怀壮志起兵的时候,因为一个信仰而对抗另一个信仰的时候,神明在展翅翩飞的血天使旗上俯望他们,就像从来不曾离开,不曾消失。
“普兰达!”贝鲁恒支起身子,“停下!我以第六军统帅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停下!”
普兰达笑了。“作为一名部将,我有权拒绝接受已放弃军队的统帅的命令。我不能回头——”他戴上头盔,将面罩拉了下来,“否则龚古尔、珀萨,还有千千万万战友的死,都将毫无意义!”
当面罩掩住那张年轻脸庞前一刹那,云缇亚在普兰达眼睛里看见一种令他心悸的神色——所有响应呼声、所有向天举起拳头和武器的战士,眼中都被同样的神色填满。
那是一生都活在梦中,最终也将死于幻梦的人才会有的神色。
去爱一次吧,普兰达!一个苍老而刚硬的声音喊道——去爱一次吧!
高傲如处女的长剑带着铿声扬起,寒光闪耀,划破了烈马长鸣与风的吼叫。
贝鲁恒支撑着要站起来,一口腥血和随之而来的剧烈咳嗽阻绝了他的言语。萧恩赶到他旁边,扶住踉跄不稳的身体。“圣者,”侍从说,“普兰达的意思是由他吸引敌人兵力,您乘机从另一头突围!别让他白白地……”
“我知道。”裂痛伴随呼吸,一点点从溃烂不堪的肺部抽挤出来,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原本就所剩无多的生命正在那呐喊与蹄声的远去中流逝。“……由他去吧。总有些事,是每个人必须要做的……”
仔细清点了人数,将残编重新整合,部队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坎伯兰密林里穿行。给贝鲁恒拉车的两匹马被乱箭射死了,没有多余的战马套辕,士兵们把马车拆掉厢壁改成了担辇。贝鲁恒一直躺在里面,时昏时醒。没人敢给他放血退烧,只能不断地将他额上滚热的毛巾拿下来,在冷水里浸透了,又放回他额头上。
云缇亚徒步走在担辇旁。他的马已经给了即将上场拼杀战斗的人。他不清楚自己这次再见到贝鲁恒,到底是种怎样的心绪。有很多急切要问的问题,此时都咽了下去。它们没必要再说出口了。五年前他怀着对圣徒微妙的好奇选择了这条道路,但现在,一切剥离了那光环,都变得黯淡惨白,寡然无味。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割舍,所有因犹疑不定而抛注的筹码,所有的动摇与坚定,所有用沾满鲜血的手做出的抉择,现在看来,都是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云缇亚,”贝鲁恒微微侧身,“你说你后来回到事发的营地,那么可找到……那些东西?”
云缇亚知道贝鲁恒指的是哪些。
那是他最重要的东西。重过他的额印与剑,重过第六军,甚或,重过生命。
“没有了,圣者,”云缇亚回答,“一把火烧了。没有了。”
“……哦。”贝鲁恒沉默片刻。“这样最好……”
他轻而缓慢地辗转着。云缇亚发现褥子已经被攥破了好几道指痕。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过来。贝鲁恒淡淡一笑,握紧他的手。云缇亚立刻感到有黑色的火舌在灼烧着自己手掌,但过不多久,从它的深处就一丝一丝透出寒意,渐渐蚀骨如冰。
并不是箭伤的痛苦。这痛苦不可言述,仿佛在他每一寸血髓与脏器中扎根多年。即使只是握着那只手,云缇亚就体会到了它的可怖。他突然希望解脱的那一刻尽快到来——贝鲁恒的解脱,也是所有活着的人的解脱。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圣徒微弱地说,“梦见哈茂和珀萨。他们在地狱里等着我,等着与我再次为敌,或是并肩战斗。”
云缇亚没有出声。
“可我不会去地狱……在星煌殿,老师曾告诉我,一个凡人若在世时就被加封额印,就算他之后做出了人神共愤的事,它也永远不会磨灭。他来自诸圣之国,死后也必将返还那里,而他的骨灰也依然会被安放在那座殿堂,供人敬拜,或者任人唾弃。……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地狱,没有上界与诸圣之国,但人们仍愿意为了这个信念付出生命、甚至更宝贵之物,好像只要他们这么做了,那些国度就真实地在那里矗立一般……云缇亚,你还记得哈茂吗?还记得他在公开受审时干了些什么吗?”
“……他在求饶。”云缇亚说。
贝鲁恒点头。“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但后来我懂了……在我杀了他之后。”
他没再接下去。云缇亚以为他又陷入了昏迷,于是并未把那些语无伦次的低喃放在心上。这时队伍的行进之势陡地一挫,好像因撞上了什么东西而猛然停下。萧恩驱马从前面赶来,大汗淋漓,“圣者!”他喘息着叫道,“前军已经开始突围,被敌方夹击了!”
贝鲁恒艰难地撑起身。“人手还够吗?”
“敌军还未集中,大概还能撑两三个钟头!”
“派两个编的带弩步兵去支援他们。主力部队转头抄近路,从普兰达先前突围的那个口子冲出去!随时准备作战!”
云缇亚默然。他早就大约猜到了贝鲁恒会这样安排。敌人的骑兵进不了密林,包围就意味着分散,在被死战牵制的情况下,一般不会认为猎物还会从之前佯攻不成的地方逃脱。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尽管如此,他心中仍然百味具陈。
“他们是自愿的。”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朝另一个方向重新前进时,贝鲁恒低声对他说。
“那么龚古尔呢?”云缇亚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贝鲁恒很久没说话。他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