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一副不伦不类的盔甲,挥动战锤驱马赶来。
云缇亚弯弓拉弦。
回身第一箭,瞄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骑兵——却落了空。
骑射作战果然和对着靶子练习截然不同!双方都在急速奔驰之中,箭的轨迹极难预测,准心越是固死在一处,就越难以击中。云缇亚咬紧牙,反手抽出第二箭,这时他发现敌人开始有意识地抄到他右后方,只是由于披着铁铠的重战马速度跟不上,才没进入能造成威胁的区域。弓骑兵因为是左手持弓,不可能朝右射击,因此右侧往往是骑射手薄弱的死角,这点有经验的战士都心知肚明。
心念一动,云缇亚朝河边驰去。他让自己的右侧临着急流,阻止了敌人形成包围之势。利用马速再次拉开距离,后面的蹄声依旧穷追不舍。
第二箭。
这次他刻意盯准了目标头部右上角一微毫的虚空,效果出奇地好。那支箭抛射下来穿过轻薄的锁子面罩,正中额心,中箭的骑兵扬起一道血虹,仰面跌了下去。炽天羽骑尽管是教皇国装备最精良的重骑兵,头部也依旧是致命伤最主要的来源。云缇亚感到握弓的手心正在微微发汗。
他心里有数了。
第三箭又令一个骑兵从马背上摔下。第四箭,再杀一个。他挑最快赶上自己的人下手,但整场战斗开始为他搅动,越来越多的敌军向这边集中。这样也好,让豁出命来拼杀的战友多活一刻是一刻——他娴熟地控着马,逆时针向穿行,尽量将蜂拥而上的群骑甩开一段距离,拧身射出第五箭。第六箭之后,他不再计数。他发现,那些家伙头上大翼盔的右翼尖角是个最好的靶心,只要瞄准那儿十有七八会命中头部,这个秘密让他用剩下的大半囊箭至少放倒了二十来人。伸手摸出最后一支,对准已为数不多的羽骑,与此同时,尖锐的冽风忽从身后袭来,脊背瞬间一阵震痛。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箭钉在了自己背后的步兵盾上!手一颤,脱弦的最后一箭偏离了轨道,射中原本那个目标的厚实胸铠,似乎没能造成重创。云缇亚扭头看去,最令他担忧的事发生了,敌方的茹丹弓骑已在他右侧的河对岸集结。就算他们不照着人射,下一刻乱箭齐发,自己毫无铠甲防护的坐骑必然会成了刺猬,然后他和爱丝璀德,定会被涌上来的重骑兵踩成肉泥!
什么也来不及想。
他大喊一声,往敌人最稀疏的空隙冲去。一名羽骑似乎早就等待着这个机会,斜刺里向他迎来,撇开盾牌,扬起巨锤,即将对他挥出致命一击。
云缇亚死死攥住了一直挂在马鞍下的灰木长枪。
枪杆端平,什么都别动,尖头对着敌人猛冲——
就是此刻!
他没有招架,没有躲闪,马速愈加快了,如同去赴一场一往无前的邀约。借着这疾速的推动,枪尖准确地没入那人攻击前一刹那的破绽,刺穿钢甲,刺穿血肉,刺穿后心!
血溅了云缇亚一头一脸。巨大的反作用力向他狠推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忘了普兰达最宝贵的忠告。实在是应该在冲刺时把枪尖压一压,将对方的马一并刺死的。
那个骑兵连惨叫都未曾发出就坠下马去,但他的坐骑却前蹄直扬,挡在云缇亚去路前。云缇亚只感到视线霍然向上一挑,整个地失去重心,他和坐在他前面的女人一道被抛了下来。身后,是雷鸣般的马蹄和流星锤呼啸甩动的风声。
执掌死亡的血天使对他俯下身,欲吻他的前额。
云缇亚猛地爬起,双刀已握在手中,对着向他冲过来的敌人迸发出一声怒吼。本应弥漫着杀戮喧嚣的战场在他耳畔忽一下静寂了,只剩下风的低喃、河流的呜咽、鸦群拍打翅膀,他听见自己所有的骨骼、所有的血管都在一场烈火中嘶叫。是的,当一切都远去,只有那声音烙印在血肉与灵魂深处,清清楚楚,然而密不可分。
那场自母亲死后横亘了十五年的大火原来始终不曾弃绝他。
他感到一双手正在撕开他的身体,撕开死寂,撕开这个世界喑哑的喉咙,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正涌动着,翻滚着,迫切地要随着这裂响喷薄而出——
——来吧!他用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吼道——来吧!
死与生的界限,在纵身一跃间,被漂洗成了尘埃下边角泛黄的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流星锤在西方一般是指多头连枷,一种极具杀伤力的甩击型钝器(有的带有铁刺),对付重铠尤其有效。
文艺复兴之前的欧洲战场规模都不大,一场扫尾战通常只有几百人,一两个特别能打的家伙改变战局是可行的。
特别向《骑马与砍杀》(Mount&Blade)这个临境感极强的冷兵器战术模拟游戏致敬。很多在历史资料上读不到的战术细节,如弓骑兵不能朝右射击、骑射须掌握提前量、长枪正面冲刺时最好把敌方的马也刺死等等,都得益于在游戏中的体验,感谢它陪伴了我三年的时光,也感谢当初将它介绍给我的人。
最后贴个《骑砍》牛人一弓一刀单挑轻骑兵大队的视频,射人先射马的猥琐打法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不过我考虑良久,还是让云同学当了爆头党,因为以他那点膂力,对着重甲战马不射个三五箭是射不死的……
直接贴上来很卡所以我是传送门
☆、Ⅹ 蚁冢(3)
那一夜对他而言本没有任何特别,只除了一轮硕大得令人触目生寒的月亮。它离大地是如此贴近,以至于连一丝最微细的阴翳都暴露在皎辉之下。当他在营地外森寂无人的小树林,将一个蜡封纸筒系在通体乌黑、嘴里衔着木签的猫头鹰爪上,目送它振翅而去时,他感到有什么正从幽暗里无声地注视他,某一瞬间,他以为那是悬在他背后的月光。
“出来吧。”那个瞬间后,他说。
“我问心无愧,倒是你在偷偷摸摸地做着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反而叫我出来?”女人的轻笑被风吹送,有冷沁的嘲讽意味。
她就倚立在河畔一棵光秃的老垂柳下,衣白如霜,面孔浸满月色。仿佛自黑夜的至深处凝出的灵像,发间还流曳着淡雾,或许下一刻整个人影便会因风散去。他希望这确实是幻觉,但他记起那个在朔望夜、柳林风声和乌头草彼此的低语中透露的传言:瞎子的眼睛可以看见常人所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