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蹑足靠近,这景象虽不出意料,也令他吃了一惊。

  萤火耸着颈毛,身边躺倒的是它的伴侣,那头白色母狼。

  她不再是纯白的了,泥泞。血渍和之前随死胎产出的羊水玷污了她。黑眼睛睁着,偶尔短暂地闭合一下,那是她以仅存的力气露出的最痛苦的表情,萤火用舌头努力湿润着她的嘴唇和鼻尖,依然不能使之纾解。最后那只幼崽正艰难地从她产道中分娩,过程漫长得可怕,像一口扼在咽喉里、久久不肯吐出去的气息。

  怀孕的母狼通常都会在自己窝里产仔,由配偶全程守护,显然这次是遇上了突发状况,即使找到一处地洞生下前几只,仍面临难产,而母狼的体力已不足以支撑它赶回巢穴。云缇亚见爱丝璀德撩起裙裾,极小心地靠过去,夏依想叫她又怕刺激到公狼。或许萤火认为这是个值得信任的地方,或许它另有打算,但不论如何,这个时候野狼肯让人类接近自己,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他按住腰间锈迹斑驳的佩刀。

  公狼猛地抬头,对已进入它威胁范围的女人呲出獠牙。猎狗的记忆这一霎被它的本能逼退了。物种的分歧从未在它与她之间如此明显过,一者是野兽,一者是人。他们曾是主从、黑夜长河中无可分离的友伴,但现在它的唯一已不再是她,而是身边临盆的母狼。

  云缇亚欲提步上前,就在这个念头刚转动时爱丝璀德阻止了他。

  她弯下腰,膝盖着地,令自己深邃的黑瞳与公狼的碧青眼睛位于同一水平线上。“萤火。”她唤。以一个不太雅致的姿势,她缓慢挪近,人与兽在肢体的匍匐中开始消泯区别。被呼叫名字的狼笔直注视她,渐渐后退。它的尾巴扬了起来。

  天幕愈加黑暗。风刮得猛烈,空气却沉重如铁。

  女人将手放在母狼急剧起伏的小腹上,后者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脖颈。幼崽露出了头,分娩似乎顺利些了。爱丝璀德倒出一点油膏,涂抹在产道附近,小心牵引胎儿;萤火则竭力以舔舐的方式安抚母狼,舌头不时伸进她微张的嘴里。她咬它。这疼痛之于它反而是种慰藉。

  小狼终于脱离了母亲温软的身体。从体型上,它比云缇亚之前看到的那几只都要大,但随着它的降生,并没有任何动静。

  ——哪怕是一丝微末的呼吸声。

  它不动弹。仿佛在母亲子宫里做的那个漫长的梦还不愿告别它。湿润、冒着热气的乳-头就在旁边,它不像通常刚坠地的幼崽那样眯着眼蹭上去。萤火叼起它,放得更贴近了。它仍纹丝不动。

  爱丝璀德静等了一会儿。这一会儿足以说明全部。

  她伸手触摸蜷曲的小狼,在母狼向她咆哮之前猛地缩了回来;然后她以那个四肢爬行的姿态慢慢退开,站起。

  “我们走吧。”她说。

  没人挪步。云缇亚看见萤火不住地把幼崽往它母亲肚皮上推,母狼屈起身,舔她最后的孩子。这一切都没用。它仅有的温度来自母亲体内,而这一丁点也即将散失了。

  风声汹涌,像奔马,拖来雷电的巨轮。

  “走吧。”爱丝璀德重复道。她脸庞笼在黑发的阴影里。

  他们可以迅速跑进小屋躲避恶劣天气,但狼不行。母狼太虚弱了,假使暴雨肆虐它们仍未找到洞穴栖身,她并不旺盛的生命之火也很可能被浇熄。然而她自己甚至无力起来。萤火狺叫,咬住她后颈蓬松的毛皮,却毕竟没法把她向麂子似的一路拖走。天穹漆黑,隐隐有银白翻动。

  凡塔忽地叫了一声。夏依赶紧捂上她的嘴。

  除了盲女,他们全看得清清楚楚——母狼还在舔那只幼崽,有一刻女孩和少年不约而同地认为,她还没有放弃唤醒它——猛然间她咬下去。气息无存的血肉被她的尖牙切碎,她开始吞咽。起初是艰涩的,慢慢撕扯和咀嚼有了力道,刚诞生自她子宫的肉块通过这种形式重新返回她的身体。她吞噬它就像吞噬自己捕猎来的食物,黑眼睛里光正逐渐聚敛,此外平静如常。凡塔瑟缩着,夏依瞠目结舌,他们不知道,云缇亚想,不知道野兽会竭尽全力保护子女,可一旦确认孩子已夭折,必要的情况下也会吃掉它们补充体力。这平静源自兽物的本能,尽管格外地,令人类难以忍受。

  最终什么也没剩下。

  一种近似撕裂的声音响起,不是风,不是雷鸣,是萤火的长嗥。即使一辈子深居山林的人也难以相信,那竟是从狼的喉咙中发出来的声音——它不存在悲哀、愤怒、绝望或无助,无法摹声,也不能以有形与无形之物譬喻;情感和言语都不足以界定它。唯一与它相近的,只有毁灭。

  母狼支撑起身子。她踉踉跄跄,迈了几步,在伴侣的拖拽下,勉强能维持小跑。两条身影窜进树丛,瞬间不见。

  那犹如要摧毁被它撼动的一切事物的回声仍未止息。

  它仍响着,以至于劈破穹窿的闪电在它面前都失去了力量;豪雨倾倒而下,竟叫人一时恍然未觉。

  

  爱丝璀德在窗边收拾包裹。她的黑发、深瞳融于天色,更衬得面容惨白如电光。

  “在想什么?”云缇亚问。

  “等雨停就走啊。你不是找到了离开山谷的路吗?”

  她轻描淡写,说出从他心底窥探到的事实就像谈论起一朵新绽的花或者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一样。但宁静的暗流下沉着别的东西。云缇亚只觉呼吸艰难,他已经习惯了她是刺穿阴霾的利剑,而非阴霾自身。

  “你有事瞒着我。”

  爱丝璀德笑笑,不知是因为他的过于敏感还是过于迟钝。

  “我从未见你这么急于离开一个地方……何况它对你还有着特殊意义。打依森堡回来起你就和以前不一样。说那儿什么也没发生,我不相信。”

  “哦,”她说,“已经过去了。”

  在她神色里一点看不出已经过去了的意思。云缇亚明白。

  “我把全部的内心都交给了你,我的记忆和隐秘,我的过去所思和现在所想,这些都属于你。我所有的痛苦和羞耻都敞开在你面前,你毫不费力地侵入它们,自己的门却向我锁着,甚至不肯给我同等的信赖。”他很平静,这仅仅是陈述,唯一伴随的只有苦笑,“连野兽都相互舔舐伤口,冬天紧偎对方以取暖。也许你根本不曾把我当做你的同类。”

  她身躯猛地震动了一下。

  “你看过贝兰的日记,上面写着我为何与他分离么?”

  “没有。”

  “是的,”爱丝璀德说,“那时候他还一无所知,即使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