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受尽白眼,吃不饱,穿不暖,不许上学、诵读典籍,不许参加祭礼,甚至加入不了军队,就连最卑贱的茹丹人都会嘲笑他……”她耸耸鼻尖,一滴湿漉的液体垂落下来。“所以我这辈子最渴望的,就是送他进狂信团,在那里他可以抛弃他所有的过去。他再也不需要名字。”
“……我明白。”爱丝璀德说。
你什么也不明白。她听见芬妮未曾出口的声音。
因为你,从未有过孩子。
牲口似的人群被赶着朝城西走去。葵花没有说目的地是哪儿。沿着东西向贯穿外城、将各条辐射状主干道连接起来的轮舞街,生生与家和家庭隔绝的人们近乎麻木地移动双腿,但很快他们发现自己所在的队伍不过是这个城市的极小一部分。满大街都是人,和他们经历的一样,被强行拘限起来,勒令脱光全身。男人可怜巴巴地哀求,少女掩面痛哭。然而最不幸的并非他们,而是那些仍被留在屋子与小窄巷里的人。皮鞭和棍棒的呼啸吞没了惨叫。当葵花们来到一处新的地方,再次下令时,早有耳闻的居民立刻发疯一般往屋外跑,争先恐后地脱衣解带。谁都知道,只要出门或脱衣服的速度稍慢一些,立刻会被推进屋里,直到再也无法走出那个房间。
无家可归的第一个夜晚在拥挤、抽泣和恐惧中度过。人们挤在露天广场和较宽阔的街道上,根本没有足以躺下的空间,只能背靠背以支撑彼此。尽管这样,入睡也不是那么轻易,从屋里传来的那些声音尤为刺耳,几乎不是人类所能发出。“他们在审问,”爱丝璀德将瑟瑟发抖的凡塔搂在怀里,“审问所有他们认为与刺客有关联的人。”最后葵花们换班换得累了,天也亮了。凡塔看见蛇莓正在指挥手下把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躯体拖出来,同时搬出的还有半塌半鼓的粗麻袋,被葵花塞上了自己的马车。那也许是这家勉强还算有点价值的全部家当。她忽然想起拉蒂法,冷不防一个寒颤。
那一晚还发生了别的事。从猫耳饱餐后的得意笑容中,很多人猜到了究底。流言蜚语飞快蔓延,甚至没有避开那个哭得快昏过去的姑娘。“真不要脸。”有人斜着眼睛。“她是想多分点吃的,还是指望以后的日子好过些?”在她背后指戳的,也包括昨天一个同样在爱丝璀德背后指戳的妇人。只是过不多久,这个妇人就来找爱丝璀德了,带着另外的表情。
“夫人。”咽了口唾沫,她小声且小心地说。
爱丝璀德不想把精力用在观看这种人的心思上。“您有事吗?”
“是……是这样的。”妇人极其谨慎地让自己的身体和目光都与盲女保持着距离,仿佛一个穿了新靴子的人在雨天克尽全力躲开污泥一般。“那……那帮家伙昨天讨了便宜,又私下里放出话来,今晚要我的女儿……我……我能不能请您……”
她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对不起。我做不到。”
“……拜托了,这对您只是举手之劳,应该不成问题呀。我女儿还是童贞处女,而您是个妓——”
一个脆生生的巴掌掴在妇人颊上。
爱丝璀德揉了揉自己的手。“真抱歉啊。我眼睛不好,只听到有叮人的蚊子在飞,”她微笑,“举手之劳嘛。”
妇人的女儿第二夜并未遭到厄运。因为在那之前,她已经疯了。起因是那天上午,葵花们把外城东区几条街的六千多人赶到诗颂广场一角,让他们正对着由从民居里拆出来的破门烂砖搭起的判罪台。除了和刺客扯不清关系的嫌疑人,更多受审者的罪名五花八门,包括私酿酒、给贵族后裔提供庇护、领取每日口粮的时候多占了点便宜、背不出教典第十卷第三十二章、写讽刺诗辱骂圣廷、窝藏贵金属(嘴里的金牙)、晨祷念到宗座圣名时打喷嚏、用擦过鞋子的抹布擦拭宗座雕像。罪名的揭发绝大多数是因为邻里告密,按葵花的话说,这些渎神之人随时可能投向黑暗的敌对势力,应该一劳永逸地清除。火刑太费柴禾,砍头还得洗地,搭绞架实在麻烦,于是每个被赶来观看的人手里都发了几块石头,等台上宣判就一齐扔,人人唯恐扔得不够卖力,让旁边的发现自己也得被推到那高台上去。葵花犯了个错误,爱丝璀德想。他们不该在这群人站到台下之前还是只发那一小片面包,否则扔起来会更带劲的。
她也跟着扔了出去。石块在漫天石雨的掩护下偏出了令一个瞎子满意的弧度,正砸中一边扶着台柱的葵花的头。很好。不过还不够。
人群闹腾起来,大约这时候都产生了“只要把手里的石头丢完就能回家”的幻觉,而他们等到的却是一批又一批罪犯被推到审判席中央。似乎终于到最后了,被单独拖上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肚腹高隆,身孕大概有七八个月。葵花在台下的时候用了一切手段羞辱她,让她身无寸缕,在她雪白的肚子和腿上用刀刻字,往她脸上吐口水,但即使鼻青脸肿和满身污秽也无法抹杀她与生俱来的秀致。有几个心软的女人发出叹息,男人更多的则是直勾勾盯着她。然而蛇莓揪着她头发,告诉众人比起她而言,前面那些人的罪行都微不足道,“她把宗座画像埋在门槛底下,每天都从宗座头上踩过,更可恶的是,还用刀割破了宗座的喉咙!”
“啊,是啊。”刀痕累累的画像被抬了上来,女子斜瞥着它,说,“这都是我干的。”
最大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开。要不是审判还在进行,很多人当即就把石头砸了过去。站在爱丝璀德身边的芬妮却拼命揽住儿子,一手捂脸,指甲深深陷入面孔。“欧尔佳……”她低喃道。
“您认识她。”爱丝璀德说。
“是我的街坊,就住我家对面。十几年了,多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
“我恨他。我恨他的满手血腥,如果他是天使,世间再无魔鬼。”年轻女子抬起饱受摧残的面孔,眼里有光无泪。“八年前,贵族刚倒台,我母亲原本在男爵家洗衣打杂,看着男爵的孙子就快饿死,纯粹出于好心送了点食物,被他杀了。两个月前,我丈夫听说老家饥荒,军队里却有大批粮食,混进去偷了点想回去救村里乡亲,也被他杀了。我最爱的两个人都死在他手中——足够了吗?我恨的理由足够了吗?你们要杀我的理由足够了吗?”
蛇莓的双眼逼仄如针。“……最爱的人。”她一字字道。
女子笑了。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