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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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至九月, 但夏日的酷暑依旧牢牢抓住秋老虎的小尾巴,给未来得及喘口气的世人当头一棒。
原在江南便难耐酷暑的梁婉清,回到京城竟舒适许多, 纵是独坐在暖阳里, 也没那般想念遮阳盖。
梁彦辰还有手头未尽的政务要办,梁婉清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他,只得先往天坛外去,碰巧遇见同样徘徊等待的母妃。二人一见立马敲定,留下一辆车马给梁彦辰, 她们就先打道回府了。
天坛因占地不小,便一直设在京都外城。一路车马劳顿, 母女俩也就着这个机会好好说了说体己话。
梁母拉过女儿,轻轻捧起她的脸,依照记忆里的模样, 小心比对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复又哀声道:“瘦了瘦了, 想来是江南的饭菜不过合口,竟叫我家婉婉瘦了这么多。”
“哪有!”梁婉清失笑道, 点了点腰间和手肘:“这儿,这儿, 可不都胖着呢么,女儿还一直苦恼呢。那江南的厨子也不知怎么, 这么会做食,竟叫人食过三口依然回味。我一个不留神, 竟是一桌饭菜都已下肚了。”
“瞧你这话说的, 多吃些怎么啦, 娘还希望你多吃些呢。”梁母笑着揉她。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梁婉清摇摇头,煞有介事道,“‘楚王好细腰’——咱再吃几天,女儿可就嫁不出去了!”
“这京城,谁敢不娶我女儿?”梁母迅即反驳道,一开口,又觉着自己这话有些歧义,赶忙打了个补丁,“这京城里,我女儿嫁给谁,不都是便宜他了,哪还轮得到他来嫌弃。”
“娘——”梁婉清娇羞地埋进母亲怀里。
梁母顺势揽着她,停顿了半晌,复又继续道:“不过,我女儿大抵是没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梁婉清探出脑袋,奇怪地问。
“你还好意思反过来问为娘?你既已同陛下两厢情愿,又为何要自顾地跑去那江南?这两月,你是去江南快活了,可给陛下留了不小的烂摊子。我与你父王见了,都觉得心里亏欠着陛下呢。”
“他……他怎么了?”梁婉清紧张地从母亲怀抱里离开,不解问。
梁母惊异地盯着女儿看了许久,见她是真的没有理解,长叹一声,只得自己将这事儿给讲完。
却说那六月初八,也就是梁婉清赶着往江南去的那日,便是晋安帝凌柏的生辰。清晨本就是为了见她特意出宫,一直等到晌午才匆匆回来。
虽说帝王无意,但终究是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势必是要大办一场。宫中并无任何主事的后妃,太皇太后更是避世不出,那这场重担便落在了皇太妃身上。
皇太妃也是知晓自家侄女要出逃的消息的,只可惜她再如何同兄长争取,也无法改变宁安王的想法。
害怕触怒圣人的眉头,梁太妃左思右想,只好交了几位还算亲近的皇室家眷们,晚上一道小吃了一顿,就这么把生辰给过了。
说是小办,主要也是害怕凌柏见到熟人,不免伤怀。但就是这“小办”,被言官抓住了错处。
第二天上朝,便有言官谏言,诸如太妃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导致圣人生辰宴草草了事,应当广纳后宫,迎娶凤位,执掌后宫才是。
宁安王不急,但皇太妃急啊。
她在后宫争斗了数十年,自然最为清楚,若是一家能出一位皇后,那将是何等的风光。况且,现如今恰好这侄女正好为陛下中意,若是能赶在所有人之前抬入宫中,不论怎么看,都是天大的喜事。
可惜——这一切都因为侄女儿的拎不清,与兄长过分的宠溺一拖再拖。
言官上奏的当日,凌柏搁了奏折没予批示。便有人往后宫寻了别的路子,便正好找上了皇太妃。梁太妃有苦难言,自然也是推脱。这最后,便把这言官们都逼去了太皇太后那里。
众人皆知当今陛下同太皇太后并不亲近,但架不住老人家辈分高啊。纵然凌柏对其再过疏远,但也不能明晃晃地忤逆人家。
“所以啊,这太皇太后一月前,就真借着个夏日宴的机会,邀请各府贵女进宫,摆明了就是给陛下掌眼选妃呢。”梁母感慨道。
梁婉清听罢也蹙眉,虽已料得结果,但心中还是说不出的烦闷:“然后呢?小凌……陛下就当真同太皇太后翻脸了?”
梁母没注意到女儿一时的失言,反而是目光涣散了些许,摇头道:“我与你父王还当真希望他这么做了。如今看来,若是这么做了,咱们家这心里还能好过一些。”
“那是如何了?”
梁母哀叹一声,回忆着缓缓道:“陛下那日,也是被哄骗着去的,等人到了那西宫,才回味出太皇太后的用意。当下便……”
凌柏不是没有心眼,只是料得太皇太后母家势力逐渐微弱,难起什么风浪,便没有多加防范,一时着了老人家的道,当下便将计就计。
京城贵女们几乎皆在,有些头面的前朝官员们也都借着姻亲来了,就着这么个机会,凌柏便是直接宣布了——
他心中有位佳人。
满座宾客皆为震惊。但这还不算完,小凌柏此后又下了一记重弹,那便是——
若是这位姑娘有意,他自会迎娶入宫,且此后宫中仅有她一人;若是这位姑娘无意,他亦不会强求,但后宫的位置,也不会轮到其他人来坐。
这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难道说是人家不愿,他以后便不再迎娶任何人?
宁安王亦是不信。只是不论这份承诺是真是假,圣人愿意在众人面前说出这番话,而自家那位不省心的小女儿还直接跑了,王府一道人心中都倍觉亏欠。
“你既愿回到京城,想必是心中已有答案。娘也不逼你,若是你亦心系陛下,就莫要再戏弄人家啦,好嘛?”梁母一边讲事儿,一边哄道。
“娘——我知道的。”梁婉清微微一笑,赧然道。
此去江南,她确有逃避的心思,但更多的也是在梳理这重生以后发生的种种。追根溯源,便是她不愿正视与小凌柏的感情,而这件事已经在今日遭遇天坛一事后豁然解开。
她不过是害怕沉湎爱情的小凌柏,无法向西戎开战,无法富国强兵造福北朝,而今日,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年,用他自己的方式向梁婉清证明。
他可以的。
也许数月以前他表面还常为人欺侮,也许他自幼就并没有得力的母族,但他依然可以凭借着自己心中的大略,胸口的志气,排除万难险阻。
现在,梁婉清也愿意将自己溪口不敢说出的愿望,讲与他听。因为现如今的小凌柏,让她充满了希望。
梁婉清轻轻撩起窗纱,放松开紧绷着的神经,让思绪置身于闹市中,只是心里却无比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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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先前虽已约定好,次日便于宫中相见。怎奈凌柏朝中要事太多,梁婉清本人也疲于走亲访友报平安,真等二人闲下来有时间一叙,已是三日之后了。
梁婉清原意是坐着王府的轿子进宫的,正好皇太妃也假模假样地送了张邀贴做掩护。只是不知这凌柏是不是着了前一回的道,临阵改了主意,偏生从宫里放出来了一道人马,浩浩汤汤给梁婉清请进宫里了。
宁安王不在,梁母作为主事的人气地眉毛都歪了,最可恶的是这梁彦辰,不但不同她一道拦着,还同样上了马车,说是一起进宫搭个顺风车,可把梁母气得不行。
不过讲实来说,倒真不是梁彦辰故意气母妃,是他真有事儿要进宫同端郡王商议,碰巧遇上这马车,还是皇宫里的,他一大男人,从来没坐过,少不得觉着新鲜。
占自己妹妹便宜的事儿,怎么能错过呢?不过到底是外男,入了宫他便自觉地下了马车,独留梁婉清一人往后宫里去了。
“殿下,干清宫到了。”
凌柏人前颇为地用的御前孙公公,挑着拂尘亲自守在梁婉清轿前,恭敬喊着。
梁婉清由长缨扶着下了轿,走上跟前一行礼,道:“靖安谢过公公了。”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孙公公赶紧扶起她,把这头放得低低,“您贵为郡主,怎么能向奴才行礼呢。”
“这是应该的,孙公公伺候皇上多时,按功按劳,都是受得住靖安这一拜的。”梁婉清含笑道,面上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屈辱的意思。
“郡主就莫要
孙公公本为阉人,能得皇上青睐侍奉御前,本就是此生想也不敢想地事情,现如今做事小心谨慎,寻常大臣们久在家中,便更加看不惯这等阉人,言语之间多有轻薄之意。
今日能得郡主另眼看待,孙公公心里一是感激,更多的也是敬重。有这样的娘娘在宫里,与他们而言,怎么不算是一件大喜事呢。
“孙平,少废话!这般拖延,是想要挨罚吗?”却见殿里传来凌柏的呵责声,想来是责备他拖延太久。
孙公公听罢,赶忙匍匐在地上不敢言语。
小凌柏这急躁的性子,梁婉清听罢不由得发笑,柔声宽慰公公:“公公别怕,我这就进去。因我之过,万万不会叫公公受了委屈。”
孙公公诺诺不敢接话,梁婉清也没强求,提着裙摆便跨入殿内,就见着这位心急的帝王没等通传,便自个儿从里殿出来了。
迎面撞上慢悠悠往殿里走的梁婉清,心里又是别样的烦闷。好不容易等来相见的一日,结果现在看来就自己一个人着急,正主不慌呢。
凌柏心里有气,又不敢朝姐姐发,张口又想开罪外面的孙公公。梁婉清见形势不对,赶快上前拉住了他,无奈道:
“我这不是进来了嘛,你又着急些什么,平白拿公公们寻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