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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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柏已经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 梁婉清已经晃晃悠悠来到了江南。
一路车马劳顿,但靖安郡主又是个金贵人,宁可晚些也不愿累些。原本一个月的路程, 硬生生拖成了两个月, 边玩边走。队伍里的护卫们又是王府私兵,一路唯郡主是尊,不敢向王府那边通报。
等众人在江南郡守这儿休整下来时,已经是八月中旬了,正正好到了中秋的日子。
郡守府自接到宁安王府的私信开始, 便一直战战兢兢地候守着这位靖安郡主的到来。原想着这位一品郡主定是尊贵无比,阖府上下都好生打点, 亲自收拾出来的殿宇都小心供着。谁料,人家来江南的第一天,就自己找好了住处。
“我既是私下出来游玩, 太守也不必多礼。明日中秋有灯赏,我已命人找好去处,就不多打扰大人。但是朝廷若是来问我, 可能还要劳烦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由长缨牵着,梁婉清撩起裙摆下了香车, 捻过锦帕掖了掖鬓角的细汗,莞尔道。
江南太守弯下腰, 不敢抬头,堪堪盯着少女的桃红百褶裙衣摆, 躬身道:“诶诶,臣知道。咱们江南六郡虽比不得京城戒备森严, 但治安巡守还是有保障的。郡主只消放心, 臣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妥贴贴。”
“那就有劳大人了。”梁婉清收了锦帕, 扶起太守后,深深一拜道。
“诶不敢不敢,殿下这不是折煞老臣吗?郡主殿下一路车马劳累,要不先在府中休整几天。内子正好准备了晚宴,也能给殿下接风洗尘。”
“这就不劳烦郡守了。”长缨摆摆手,“我家殿下已经往敬元寺送了信,不日便会借住在那,为北朝祈福。”
“诶诶诶,好。”江南太守点头道,心里对这位郡主更加敬重。
能在这最为富饶的江南做一把手,一做就是数十年,他的人脉也不是假的。陛下对于这位郡主以及宁安王府的偏爱,也是听到过些许风声。原以为人家是位恃宠而骄的主,谁曾想当真胸怀天下,并非那般狭隘。
“郡主殿下忧国忧民,实乃北朝大幸,老臣惭愧不已。”
“大人说笑了。郡守大人驻守江南数十年,江南人民生活富足,百姓安康,都是大人的功绩。”梁婉清满眼笑意诚恳道,言语之间皆是赞赏。
此言一出,江南太守心中尊敬之意更甚。
人已至江南,梁婉清亦是不急着赶路。二人就这么闲聊,虽有恭维,但更多的是对江山社稷的探讨。
聊得越多,江南太守心中便更加懊悔,甚至有些苦恼,自己为何要答应宁安王这条老狐狸的要求。这么好的郡主,若是能进陛下的后宫,那可真就是母仪天下。
梁婉清无心窥探郡守心中的小九九,闲聊几句就拜别了,带着身后的长队,又浩浩汤汤别处去。
江南郡守不便再拖延,便招了几队护卫,一路护送,只可惜被婉拒了。
“小姐,我们就这么拒绝人家,会不会恐生怀疑?”长缨撩起窗纱的一脚,小声问道。
已是夏日,整个江南都散发着难耐的暑气,梁婉清摇晃着团花扇,悠悠道:“那怎么办?明目张胆地告诉郡守大人咱们是去逛窑子的么?”
“小姐!”长缨紧张地望向两道护卫,见无人起疑,低声提点道,“咱们怎么能去逛窑子呢?当初少爷不是都说好了,咱们要往敬元寺去小住几个月嘛。”
“哎——反正来都来了,总归是要去的,咱就不必急于这一时。越阳大长公主的孙女儿前些年还给我推荐过江南的小酒楼。江南水土养人,想来这江南的小郎君们也会更加俊俏,若是我半年之内能找到个郡马,带回去给母妃瞧瞧,也算是一件大喜事。”
梁婉清靠坐在软枕上,佯装肆意地幻想道。
“小姐——王妃知道,王妃若是知道,肯定要来治罪的!”长缨惊恐道,担心小姐不明白事情地严重性,紧急拉出了一尊大佛,“而且——陛下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治罪的。这,这江南的小酒楼,只怕一个也留不下来。”
“他管我做什么,我一郡主选郡马,难道还要给皇帝报备吗?”梁婉清嚷嚷着,但心里也不自觉虚了几分,“再说了,我也只是去逛逛,我不看人,我喝酒不行吗?哎——你就是管太多。快去催催梁三,快马加鞭儿地给本郡主火速赶到酒楼。”
梁婉清嘴上说着,但心里却是害怕。说实在的,对于男色,她倒没有那么热衷。只是从小到大,身边都是俊男靓女,免不得心里有那么一丝希冀。
跟了小主好几年,长缨哪里会听不出她的嘴硬,不过还是高喊着梁三,倒不是因为想撺掇小姐去,只是这江南的暑气实在可怕,不过是走了半炷香,浑身便已是汗涔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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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酒楼,歌舞升平。
于牡丹花下死的一众公子哥们不同,一位美人身着绿纱裳,右手执玉樽,左手交握着另一位歌女,身前稀稀拉拉地跪坐着一排演奏的佳人,好不自在。
“这位佳人是……”亭远乡侯家的二公子第一次见这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样子,勾地他心口直蹦,拽过一旁的哥们问。
被无情扯过的哥们是郡守家的小庶子,虽为庶出,但毕竟出身郡守府,在一种公子哥们里也算玩得开,皱着眉头认出美人,瞬时酒醒了过来。
“嘶……这不是我爹前些日子从京城迎回来的小贵人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京城来的?”二公子砸吧砸吧嘴,嘴角的笑意更甚,提着酒壶站起身,“那更好了,走,咱们也过去认认人。”
“诶别别别,你知道那是谁吗?”小庶子赶忙拉回他,感慨道,“你可别因为人家来这儿地方,就动了那些心思。你可知那是谁?我这么说吧,她来的时候,是王府数十位私兵护送来的。人到江南第二天,尚书府、南阳钱庄又来了人。而且……”
“怎么?”
小庶子惊叹地继续:“就在昨日,陛下的御林军暗卫也来了,大几百人呢。”
“这么大的来头,”二公子也收了玩色,“王府?这京城哪家的王府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小庶子紧张地望了望四处,微微张嘴做出了口形。
二公子一见,如履薄冰,彻底没了心思,连手边的酒壶也讪讪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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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那头公子哥们怎么惊颤,这头梁婉清却是结结实实快活着。
“靖安郡主这般肆意,真叫贫僧好生羡慕。”
一位素衣僧人摆手挥退了一众歌女,提起衣摆在梁婉清对面坐下。
梁婉清眼里也都是笑意,柔声一笑,给僧人也倒了一杯,道:“仁/悟大师莫要高抬,也就一般吧,还算能过。”
“你是在这头快活,京城那边,陛下都快把地给翻出来了。”仁/悟大师指了指右手的佛珠,婉拒了酒杯。
“抱歉,我的错,”梁婉清失笑地扶住额头,收回了酒樽,“他翻出来了又如何,好好一个皇帝,政事不干,就忙着找我?”
“诶——此言差矣。现如今京中大臣,何人不称赞一句陛下圣明、陛下贤德。强军强国,北朝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指日可待。”
梁婉清勾了勾手指,叫回了两位歌女帮忙打蒲扇,状若惊诧道:“这么厉害?能有陛下这样的明君,倒的确是北朝的荣幸。”
“你可莫要装,”大师拨弄着佛珠,正色道,“那薛公子前些日子才与我书信一封,你既亦心悦于陛下,又为何要躲藏至此。”
“他写什么?自己都是快成婚的人,现在反倒管起我的事儿。”梁婉清蹙眉幽怨道,半晌,敛起神色解释,“这世上也并非所有郎情妾意都能终成眷属,我与陛下之间,并非那么简单。”
“何解?”
梁婉清举起一杯果酒一饮而尽,长叹道:“其一,便是我不能肯说,你们这位陛下,当真懂了情爱,亦或者说,分清了男女之情与亲情。”
仁/悟大师摇了摇头:“他既已束冠,掌管天下,怎么可能分不清这些。”
“非也非也。你可知,纵然他年岁渐长,但这些年他都从未有亲近过任何女子,又如何能理清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此言差……”
“其二,”梁婉清打断道,抿唇哑然,“我自认气量不够,即使是寻常夫家,我亦是会犯七出之妒罪,更何况一代帝王。那幽幽后宫,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罢,仁/悟大师沉寂了许久,叹道:“你又怎知,他不愿仅予你一人呢?”
“可若是他不愿呢?谁来慰藉我此后孤凉的余生?”梁婉清反问,鼻腔里也传来一阵酸意。
不是不信任凌柏,对于将来昌盛的北朝,她对凌柏充满信赖。她相信他的才华,相信他的武功,相信他的品行。
但天下的男人又有谁不贪好美色,更遑论是一国之君。她不愿赌,也赌不起。
仁/悟大师放下佛珠,看像窗外的茫茫月色:“贫僧不知你们二人过去如何,但就现下看来,陛下于你用情至深。”
“何解?”
“你既已见到南阳钱庄与尚书府的故人,怎么就不知陛下已经……”仁/悟大师点了点木桌,意有所指。
梁婉清迅即领会,苦笑道:“他乃北朝帝王,想寻一人,不过一句话,纵然我有双翼,又如何能飞离他的视线。”
“即使那般思念,可他依旧并未强掳你回京。”
“他在监视。”梁婉清肯定道。
仁/悟大师复又拾起佛珠,拨弄道:“不,此乃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