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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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熬的日子总是过得更加漫长。晋安帝正在以他雷霆般的手段重新整顿朝廷, 昔日的权臣老将大多适时隐退,而新一批以宁安王为代表的中流栋梁,正在逐步回归舞台。
梁婉清还是照例能收到许多凌柏寄来的信件, 有时因为政务繁忙, 三五日一封,有时得空,又每日都有。梁彦辰不愿意带,凌柏也总能找到梁婉清的邻里们帮忙。
金丝檀木盒里,梁婉清小心翼翼地塞入了方才送到的最后一封, 也是所有信件里最薄的一封。
黄纸里只包了一张字条。
“一月未见,甚是想你。明日锦江楼, 等我。——凌柏”
梁婉清合上了檀木盒,脑海里能浮现出凌柏写下这张字条时的情景,他挽起蟒袍一袖, 认真蘸取浓墨,右手悬空,一笔一画地写下它。
他的眼里满含着期许, 嘴角上扬,连飞舞地发梢都洋溢着喜悦。
他也许在幻想着明日与姐姐的相见, 再三检查自己出宫的便服,认真用香料熏染, 向身边每一位公公炫耀……
但这都不会实现。
梁婉清抬起右手,轻轻掩过自己的眼角, 几滴泪水濡湿了锦帕,红色的血丝爬满了她的眼睛, 离别的不舍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唇齿颤抖着, 心尖都在难受。
“想好了吗?明日才是六月初八, 若是不愿意,咱们还有机会回头。”梁彦辰斜倚着妹妹闺房的门框,沉声道。
梁婉清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合上眼,将所有不该有的贪恋全部压在心底,再次睁眼时,她的眼里重新焕发出清明。
她转头,艰难挤出笑容:“想好了,我留在这,对他,对北朝都不好。”
“晋安帝不是沉迷美色的昏君,你也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他既心悦与你,你为何步把握机会?”梁彦辰走进屋内,替她藏好了檀木盒。
梁婉清指挥着兄长打开了一处墙砖,小心的将檀木盒藏入背后的暗格里,摇头道:“他需要着眼在政事上,而不是每日想着与我的儿女情长。而且——我想要的,他给不起。”
“可你又怎么知道,他这辈子不能只娶你一人?”
“因为他是一代帝王,他需要制衡各方,所以这于他而言不可能。”
“哎,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敞开心扉多说说。”梁彦辰扯了扯嘴角。
他知晓妹妹那点小女孩儿的心思,但在他看来,晋安帝对于妹妹的感情十分真挚。人家明明可以直接强行将你纳入后宫,却偏偏要一步步提拔你的父兄,询问你的心意,这不是心诚与你又是什么?
梁婉清抿了抿唇,拿过木桌上的已经封好的信,递给兄长:“我想说的话,都在这儿了,明天你带给他就好。”
双鲤鱼信封上别了只干枯的海棠,也许是映射着没有结果的爱情。梁彦辰接过信,透过轩窗瞧到屋外冲自己摇头的父王,止住了劝慰的话。
“好吧,你自己拿定主意就行。此去江南的护卫,害怕凌柏发觉,我和父王选得都是你不常见的死士,梁三梁五你还是带上。江南太守是父王昔年挚友,你去了也别贪玩,先去找他,拿着太守府的名号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我知道,你和父王母妃也要保重,别总和白越哥四处逛,”梁婉清笑道,打趣他,“薛畅都知道要成家了,你也别总拖着。”
“知道了知道了,玩个半年就够了,过年还是要记得回来,知道吗?”这是妹妹第一次离开他们,独自一人出远门。虽然昨晚爹娘都已经嘱咐过许多,梁彦辰还是有些不放心。
兄妹俩又玩笑了许久,临至晚饭,宁安王与王妃也都来到了潇湘阁一齐用这趟最后的晚宴。
一场政变,梁婉清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不少。宁安王夫妇二人也许不太能理解女儿逃避的心思,但都寄希望这场远行能给女儿换个心境。
翌日卯时,太阳刚刚破晓,几架质朴小巧的轿撵,跟着采购食材的长车后,自侧门驶离了宁安王府。
梁婉清一身桃红马面褶裙,坐在第二辆香车里,由着轿夫们抬着,一路往出京的京畿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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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江楼。
宫中钟鼓楼午时的钟声传来,四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状若清闲地玩逛,实则浑身紧绷着护守那位身着墨蓝冕服的贵公子。
贵公子手持羽扇,一双剑眉星目带着期许,扫视来往的行人。像是在等谁,又像是没有等到。也许是等了太久,一匹枣红骏马不耐烦地哼声,但即使没有引绳牵着,依旧乖巧地立在他的身后。
“七爷,咱们还要继续等吗?”锦衣卫使牵起骏马,大着胆子走到贵公子的面前,低声询问道,“这……这已经午时了,郡主殿下也许是不会来了。”
贵公子,哦不,应该叫晋安王凌柏冷了脸色,眼里迸射出一阵寒意:“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再等等。”
锦衣卫使还想再劝慰一番,但碍于帝王的威压只得按下嘴里的话,只能在心中吐槽起同僚宁安王世子。
明明约定好是巳时锦江楼相见,但现已到了午时,靖安郡主依旧不见踪影。若是人家当真有时,肯定会来找个小厮报备一番。眼下人家一不说二不来,不就摆明了不想赴约嘛。
凌柏执拗地等着,几位锦衣卫也就跟着倒霉了一个时辰。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带有宁安王府字样的车马。
只可惜来得不是众人心心念念的靖安郡主,却是被锦衣卫使唾骂了许久的梁彦辰。
“诶嘿,这不是陛……七爷吗?怎么今日有时间来锦江楼吃席呀。”梁彦辰翻下马来,朗声道。因为知晓凌柏是微服私访,他也就大着胆子没再行礼。
梁彦辰是真没料到凌柏能等一个时辰的。
原本想着对方等了半个时辰无果,必然会自行离去,届时他在找个上朝的日子,悄咪咪地把妹妹的信送过去。可是呢,谁料到人家一代帝王,还真有闲工夫等了一个时辰。
现在好了,妹妹走了,父王马上也要去边疆,梁彦辰能感受到未来半年他的仕途会有多么坎坷。
凌柏料得梁彦辰早已听得风声,故意在这装楞,没好气道:“姐姐人呢?怎么来的是你?”
“她人啊——”梁彦辰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悠然道,“她人没来,那想必是有些事情啊。”
“什么事?需要帮忙?你告诉朕她在哪里,朕去帮她。”凌柏急促道。
梁彦辰状若思索了一番,摇摇头为难道:“诶,这个忙啊,陛下恐怕帮不了。”
“怎么?”
“臣的妹妹,她眼下只怕已经不再京城了。”
“哐!”
凌柏手中的羽扇掉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迟疑道:“怎么会?朕明明已经与她说好了,我们今日要……”
他余下还未说全的话,就这么散尽在风中。是了,从一开始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与她说好,郡主姐姐又何时点头过他的心意。
“呵,”凌柏自嘲地笑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羽扇,面上带着笑脸,但浑身散发着寒意,“是朕肖想了。”
离得远的锦衣卫没有听得帝王的话,站在跟前的梁彦辰却是自觉上了刑场。
一代帝王,若是想要何人,哪里会有“肖想”一说。能入帝王之眼,这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分。
现在怎么看,他都觉得是自家那个傻妹妹,仗着人家皇帝的偏爱,恃宠而骄。等以后帝王当真无心,婉婉又指不定会怎么哭鼻子呢。
“能得陛下的青睐,是家妹的福气。”梁彦辰尴尬地从里衣掏出一封黄纸信,半跪在地,恭敬地举过头顶。
“她留给我的信?”凌柏将手里的羽扇扔向一旁的锦衣卫使,快速接过这封信,刚要拆开,看到梁彦辰同样饥/渴欲知的目光,又忍住了。
“朕知道了,你请回吧。”
梁彦辰见到嘴的笑料要飞,有点依依不舍,早知道在路上便先拆开自己看一遍了。只是碍于帝王的威压,不得不配合地抱拳告别,领着身后的王府马车,打马往别处去了。
锦衣卫使见宁安王世子已走,心里也为自家陛下憋屈,恭声询问道:“陛下,可要臣前去关闭城门,拦下郡主殿下?”
“她既想走,梁彦辰既敢来,那朕现在便是抓拿了全京城的人,也不见得能抓着郡主姐姐一缕青黛。”
凌柏话音里都透露出阴狠,攒紧了手里的信封,见信封上褶皱四起,才收了力道,小心抚平褶皱,沿着封口,缓缓撕开。
锦衣卫使点头称是,单膝跪地道:“那臣等是否还需要……”
凌柏摆摆手,没做回应,只是拣出信纸,认真详读起来。
因是告别之言,也料到对方此时心情不佳,梁婉清在信中的用词也颇为婉转。
简单回忆了二人的御道初见,言辞中虽未对凌柏欺瞒之事加以谴责,但明显是心存芥蒂。随后夸赞了他春猎、天坛二事处理得当,最后委婉表示希望凌柏能够专心于政事,不再囿于儿女情长。
“臣女品行有限、才学不佳,实在不堪承受陛下圣爱。现如今我朝更迭,百废待兴。此去一行千里,恐再难相见。愿北朝政通人和,祝君万事胜意。”
“再难相见?万事胜意?”凌柏冷笑道,怒气之下,一脚踹翻了锦江楼门外的石狮,大掌柜见了冷汗涔涔,但又不得上前劝阻。
十余位乔装锦衣卫立刻跪在他脚下,凌柏逐一绕开,翻上汗血宝马,高喝道:“摆驾承干殿。把御林军所有暗卫都给朕叫出来,全部去承干殿待命。即使是天涯海角,你们也得给朕把她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