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丧讯
用过早食, 王氏在屋内翻找半刻后,拿上芙蓉通风蜜膏,没有携奴呼婢,独自一人, 颇为闲适的往西府去了。
小厮都是认得这位三太太的, 什么话也没问, 反是阿谀了几句, 再毕恭毕敬的开门让人进府去了。
虽然搬了出去,可还是被当成府里的正经主子看待, 王氏心里自是高兴的,进了边门后, 满面春风的穿过外宅, 再由二门入内宅。
西行路过花红柳绿, 怪石流水,岸芷汀兰。
王氏忽止住,侧过身子, 隐在柳条后, 瞧着远处水边平滩, 那立着有两人。
她细细琢磨着,凭着从前的印象认了出来, 稍老的那个是管西府蔬果的朱婆子, 年轻的那个是负责分拣东府各院蔬果的绿荭。
“她是主子,万事不知,万事不听, 坐着伸手张嘴, 哪儿不痛快了, 便只管打骂。”绿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在那儿诉着苦,“那又是我的错么?我不是那结果的树,也不是那管风雨雷电的老天爷,说什么我也要走李秀的路了。”
这等冠履倒易的话,使得旁边原还在宽慰她的婆子不由嗔了眼:“可仔细管着你这张嘴,既晓得我们是侍奉府里主子的,便也要明白挨得就是这份骂,主子对你好些,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个人了。”
“我是贱骨头侍奉人的,那也不是任人践踏的。”她们都是下.贱人,不帮着不说,见婆子还维护起人来,绿荭心中更觉郁闷,自己拿帕子擦去眼泪,“大奶奶有孕时,极爱食酸,有回天热,果都掉树了,只送了两箩来,又得分去各院,大奶奶那次没能吃多少,吐得呕肝吐胆的,知晓其中缘由,反还来体谅我们。”
说起这事,朱婆子也是一声叹气,同是主子,出身不同,涵养不同,待人的法子也是天上地下,一个把她们当人看,一个往死里磋磨。
她也心疼起眼前的人,还有些自尊没被磨掉:“这事到底麻烦,你我都是做不得主的,先去与大奶奶说了再想剩下的。”
绿荭点头,蹲下去在水中洗着帕子,不再说话。
王氏听了两句,很快便悟出来说的是哪个主子,她不愿惹这腥臊,另择路去了微明院。
因临近端阳,恶月恶日,热气开始毒辣起来,她进去时,院子里的侍女都趁着这会儿天还凉,拿艾草和胡蒜编织着避瘟鬼和五毒的东西。
宝因立在阶上,貌甚闲暇,垂眸带笑,看这几个丫头在用多出来的菖蒲叶折花鸟鱼虫。
瞧着门楣,穿过游廊而来的王氏高声道:“明儿才是端阳,怎么就挂起来了?”
“我明儿想去天台观做些法事,正好空闲,干脆先悬挂起来,指不定就有些五毒提前来了。”宝因疑惑看去,见是妇人,眉目舒展,玩笑两句,又言,“叔母可是有事找我?”
这话提醒了王氏,她走上前,把怀里的东西递过去:“前几日你不是说每逢炎夏,嗓子就会发紧,我这不给你拿芙蓉通风蜜膏来了。”
宝因接过,端量几眼,笑了笑:“喊个侍女也就行了,叔母怎么还亲自给我送来,倒让我受不起了。”
“我出来消消食,顺道给你送罢了。”听不惯女子后半句话的王氏努嘴嗔了眼,转瞬又细心嘱咐,“要食便舀一点出来,用热水调和。”
宝因颔首,道谢一番,再将东西交给玉藻进屋去放好。
王氏心中仍还惦记着来时遇见的那件事,心中正在犹豫说不说时,那两个人便结伴来了。
没一会儿,已走到女子跟前:“大奶奶。”
才吩咐完人的宝因看过去,一下便察觉出不对劲,笑问:“发生了什么,府中有什么不痛快的?”
绿荭不好说,所以朱婆子回道:“二太太喊过去骂了她。”
涉及府里主子,不好在外言语。
几人进了屋。
朱婆子刚沾方杌,便开始说起来:“还不是为了时令水果这些事,大奶奶和三太太也是知道的,往年到了季节,各处庄子都要送收成中的三分之一到府中供消遣,送来府里后,先由我按照分成东西两府的定例,随后东府那份由绿荭按照规定的份例送去各院,庄子里剩下的则要流入两市,由专责买卖的人去贸易,折成通宝入库。”
宝因还没开口,嫁来林府多年的王氏先出了声:“历年来都是如此,我记得你也办这差事多年,怎么这次反惹出祸事来。”
她也是府里的太太,来时又大概听了些墙脚,知道是主仆出了嫌隙,这种时候,自要维护着主子这边。
“三太太这话说得真偏颇,又哪是我们想惹的?”为这事被骂过的绿荭接过话茬,忿忿道,“今年寒冬太长,天气暖和不起来,三月里那屋脊上都还有雪覆着,又有哪些果树是能捱过去,还能长果的?庄子那边的人已是想尽了法子,烧柴火、搭棚子,可再如何,也比不了老天爷痛痛快快的暖和几日,所以今年那些庄子里的收成不大好,按照三分之一送来府中的也少了许多,再按照份例送给各院,自也是要比往年少的,可二太太那边偏要说是我给短缺了...”
说到这儿,又触及憋屈处,眼泪止不住的流。
听到一半,没了下文,宝因摇扇送着风,抬眼,淡淡看去。
玉藻马上便递过自己的丝帕给她,劝慰了几句:“瞧给姐姐伤心的,擦擦再说,不论是什么事,总得把原委说给大奶奶听了,大奶奶才好管不是?”
绿荭感激的拍了拍她手,抽泣几下,不再哭,好好说道:“今儿一早就喊我过去了,麒六爷在那儿吵着要吃鲜果,二太太便问我甜瓜、樱桃、橙子这些怎么少了许多,我说今年年头不好,各院主子的份例都少了,不独她一个,可二太太不信,非要说是我给昧了,欺负她离开府里多年,把她当傻子看,又说不管年头是好是差,她只要自个儿的那份,半点都不能少,这是府里早就定好的,哪能因为天不好就少她的去,有本事少西府的,后面对我又拧又打的,还说什么我要做第二个李秀。”
李秀的下场,府内的侍女婆子还有那外宅的小厮都是知道的,那时她们还怕了些日子,后来更是不敢惹事。
被人如此羞辱,她心中只觉愈发悲愤,忍不住说道:“不分青红皂白便罢了,又哪有这么说人的?”
当年李秀就短缺了杨氏的桑葚,好一阵闹。
可今年不止是二房那儿,勤慎院、林卫罹、林卫隺还有微明院都是比往年少了的。
“庄子收成是这样,便想要给多些也是为难,其余三分之二所得的通宝入账,也要用来日常开支,便是这样,都是补贴不了多少。”宝因沉思半刻,忽记起什么,伸手拿来厚厚一本账目托在手上,翻阅了几页后,嘴角有了弧度,“我在万年郡的那处庄子的收成倒是不错,支出来些也赔不了什么。”
万年郡?
玉藻想起什么,惊慌失措的大喊一声:“大奶奶!”
这个庄子本来是专供应谢府时令果蔬的其中一个,里面所有收成都要送入府里去开销,不作他用,后来便添作了她家大奶奶的妆奁,那时成亲才没几日,女子便立马找了庄子里的几个婆子和老丈,要她们日后不必再供应,重新着手寻到商贸之路,将收上来的果蔬全部都流入东西两市,或是运往各地,所得通宝都是入私账。
与林府不沾惹半点关系。
便是今年,林府的份例少了,女子也不从自己庄子里拿来饱私欲,怕的就是东府这些人吵,哪怕不是林府的庄子,可进了微明院便说不清。
自个儿都舍不得吃,凭什么拿来填补东府那边,别说还有大娘子的事在。
从巴郡回来二十余日,那个麒六爷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吃鲜果跟猪吃食,这才几日便没了。
宝因不理会这声喊,左手轻翻账目,右手瞧也不瞧,直接拨弄着算珠,缓言道:“二太太与我到底也算是有亲,麒哥儿又如此爱食,橙子按照市价四枚通宝得一两重,便收她三枚通宝一两即可,至于樱桃这类产量历年便少的,也减下一枚,算作九枚通宝一两,甜瓜最是喜热,建邺处北,本就难种,每年都得烧火炕温汤之类,或屋内搭起棚子才能有合适环境,今年更甚,倒是难以给她少了,但每颗甜瓜二十通宝也已不算是贵。”
王氏听着有些瞠舌,这市价都能说得信手拈来般,便连甜瓜如何种植都知晓一清二楚,底下的人想欺瞒也不能。
“你去问过二太太再来答我。”指尖停下,算珠不再上下滚动,宝因盈盈笑道,“赊账原是不能的,但念着有亲,便也可赊总数目的什三,倘她不懂,叫她来找我,我再亲自说与她听。”
得了女子最后那句话,朱婆子和绿荭安心离开。
玉藻也出去打水洗自己的帕子去了。
听完其中缘由的王氏叹息一声,刚刚倒是她急躁,误会了那两个仆妇,又见宝因收起账目这些,拿来针线篮子要编长寿缕。
她便帮忙伸手理线。
两人又闲话了些闲事打发时日,聊到杨氏在家宴那夜说出嫡庶的话,妇人主动说起来其中缘由来。
“她是陇东杨氏甘州房正室所生的独女,母亲就是个泼辣的,骨子里十分看重嫡庶,对那些姨娘生的说不上是多差,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总归干不出那克扣份例又伤人身子的事,但也绝是好不了的,最爱说些什么老鼠养儿沿屋栋的话,听个十几年,心里头多少都能出些问题。”王氏眯眼,无奈的笑着,转瞬又说起别的来,“骢哥儿小时候多伶俐一孩子,听多了那些浑话,愈发自卑,他原是可以不外放的,有个八品官,虽然官品小,可到底也算是京畿官,比外头怎么都好些,太原郡是自个主动要去的,离远些对这心也要好些。”
“那坊间有几句俗话,我听了倒觉得好,说什么...”妇人嘶着牙,眼睛眯起来,想了半刻,终于想起来,恍然哦了声,接着道,“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亲,定然生这不顾母流落沟渠的儿子。”
这是暗戳戳的在说林得麒之所以那样的原因。
宝因淡然不言。
王氏又道:“我和你叔父那时搬出去也是因她所故,用什么祖宗礼法和嫡庶的说辞,我们懒得争辩,干脆搬了,倒还快活些,何止是我,连你姑氏都受过不少气,她身边那个婆子都奈何不了。”
这话倒让宝因想起了妇人得知二房要回来时,那句与自己说到一半的话,当年林勉病逝,杨氏闹过一次,还牵扯到了林业绥。
只是说到这儿,便因袁慈航的到来而断了,再思及那夜男子的话,似乎早已看透其内里,没有什么情谊。
“叔母。”她主动问起,“舅氏的丧礼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氏深吸口气,放下手中的丝线,开始说起十三四年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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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益托朝中熟人代自己上奏文书后,先到了尚书省谢贤那里,暗地查过后,发现其侄子擅自调兵,只因自己曾说他们毫无将军房先祖的豪情志气,所以急切想要立军功显族。
他连忙八百里加急送去书信,呵斥一番,再严令不准冒然动兵,等他家书。
谢贤深知此次是谢氏的机会,若立了功,可借此将他们调去边防,那儿才是军队的权力中心。
如此来往,便是二十几日过去。
今日三省官员的小朝会上,刚得知西南匪患的皇帝拿来与众人商议,早已有了充分准备的两人正式向皇帝提出巴、蜀、广汉三郡守军共同剿匪。
只是皇帝并未当即点头,反笑问始终不发一言的林业绥:“林仆射有何想法。”
谢贤和郑彧素来不和,这番行事,绝非临时起意。
巴郡的守军又是郑氏子弟,这两人竟暂时结为了盟友。
“三郡毗邻,调兵方便。”林业绥像是被突然打乱了谋划,不着痕迹的吐出口气,拱手道,“臣觉得甚好。”
他那个二叔父,林益。
退朝出了长生殿,来到阙门外时,谢贤与郑彧看着男子蔑视一笑,随即各自乘车离开。
车轮滚动,童官朝着远去的车驾,狠狠回了一记刀眼过去。
林业绥神色始终浅淡,不甚在意这些,漠然登车。
出了兰台宫,他忽吩咐一句:“去义宁坊。”
童官立即明白过来,驾着车停在义宁坊的大理寺外。
等了半个时辰,小吏认出官署外所停车驾是林府的,赶紧进去禀告今日宿直的裴敬搏。
没一会儿,身穿官袍的人赶紧走来。
听到车外声音,林业绥直接开门见山:“裴爽走的是哪条官道?”
裴爽因那副谁都敢弹劾的脾性,二月得到皇帝的再次升任,并兼任监察御史,近日将出巡边防。
皇帝此举,为的便是要这个硬骨头去找到问题,直接弹劾,借此收回部分兵权。
可是皇帝忘了,手中无兵,贸然收回,恐引起叛乱,只有让自己的人掌握军队,方有底气进行剩下的操作。
裴敬搏也赶紧回答:“出了建邺城,往玉门关那边去的。”
林业绥眼皮半耷着,语气极为平淡:“托他代我给故人捎句话,三月之内,做好调任准备。”
这个尚书仆射,他自然也不能白当。
裴敬搏稍作思考便懂了。
这条官道所经过的地方中,只有隋郡与男子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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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乐巷,林益已等在这里,瞧见男子入府,立马上前,主动告知:“从安,巴郡的事是我写文书托人递上去的。”
林业绥淡淡回了句:“我知道。”
见这个侄子不喜也不怒,林益心中反倒更慌了起来,谢贤和郑彧那边还未必能够成事,这里的机会自然还得死死抓住:“巴郡事态紧急,叔父我又是从巴郡卸任回来的,倘若日后事情被别人奏了上去,我必然会落得失职的罪名,连累于你和林氏。”
故作悔恨和纠结的一番神情表演后,他又说:“希望不要坏了从安你的计划。”
在他眼中,男子必然会落得同他父亲一样的下场,毕竟当年林勉也是何其风光,可不过几载,黄泉碧落。
只是他不愿意丧失任何一个可能,所以在这个人没有败落之前,都要紧紧攀附着吸血。
听完如此长的话,林业绥只回:“叔父不必多说,我心中明白。”
他深知何为人性,所以并不为此愤怒。
林益所做,再正常不过。
“那我就放心了。”林益松下一口气,“尚书省政务繁多,想必很累,我不打扰你回微明院去歇息了。”
林业绥颔首。
在林益转身离开的瞬息,男子忽冷下脸来。
只是他做好了一个人,却没能做好博陵林氏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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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在未正三刻离开后,浑身汗津津的宝因再也受不住的前去沐浴,换了诃子与百裥裙,后又觉胸口堵闷得慌,含着蝉玉眠在廊下。
廊柱之间也加了竹帘,可庇荫人,多些凉气。
只是心中躁意一旦起了,便难以消去,宝因睡得并不好,朦朦胧胧醒了好几次,说是小憩,倒更倦了。
她干脆拿丝帕覆在脸上,与周遭隔绝。
呼吸一深一浅,后归于平静。
院中枝叶摇欹,流水潺潺。
林业绥应付完林益,回到微明院来时,见女子以帕覆面,拢眉问守在这里的侍女:“这样多久了?”
侍女以为是问睡了多久,连忙答道:“快两个时辰了。”
林业绥走上正屋前的台阶,到躺椅旁,伸手将烟黄色的丝帕轻拿下来,哪知女子睁着眼没睡。
他不悦:“便不觉得透不过气来?”
宝因未答,只是静静的看了男子好一会儿,然后带着些娇态道:“心里起了燥火,遮着脸就像与世隔绝般,不受困扰,倒还好受些。”
话音刚落,风吹来,打得竹帘直击廊柱。
天已有了暮色。
林业绥让开了些道,温言:“回屋。”
宝因不动。
林业绥明白过来,她要自己抱进去,只是出了屋子或是有旁人在场时,女子从来都是庄重的,不愿与自己过于亲近。
最后,他还是弯腰抱起。
宝因眉眼笑开,两手紧紧攀住男子,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里,温热的吐息喷薄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肉轻擦过,不止一次。
抱着女子进了屋,林业绥克制着被撩拨而起的波动,将人放在外间的罗汉榻上后,俯身相问:“你在做什么?”
男子浑身都凝着危险的气息。
宝因直道:“叔母与说我了舅氏丧礼上的事。”
林勉逝后,刚入棺椁,灵还尚未安息,得知要离开建邺去穷凶之地的杨氏便来大闹丧礼,口出狂言,将林益此前因收取贿赂而被贬巴郡一事全然推到这个兄公身上,大骂林勉身为大宗和丹阳房长子不为家族争利,反连累得他们这些人一起受罪,让丹阳房一散再散,指摘林勉要毁了博陵林氏,怒骂其不配入族谱,不配享家庙。
说到激愤处,直接拿果品砸。
郗氏本就刚丧夫,不知哭晕过多少回,又瞧见丈夫的丧礼被如此闹,更是胸闷气短,很快便不省人事。
十岁的林业绥挡在神牌前,一动不动,任由东西砸来。
守孝三年后,曾有着和父亲一样抱负的少年去了隋郡,不再怀有父亲的苍生,只为家族。
林业绥起身,无奈笑道:“所以幼福便想着如此来慰藉我?”瞧她不说话,又问,“从哪儿学来的安慰人的法子,倒是独特。”
双颊羞红的宝因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想再给爷生个也不成?”
这话倒是也不假,不说生多少,但他总得有个儿郎来承宗。
坐在榻边的林业绥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一伸,从不远处高几上取来一本书,翻开瞧了一页,便饶有趣味的盯着女子:“所以寻来这个?”
宝因不明所以,理好因胡闹而乱的衣裙才抬头瞧去,却仍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左右不过就是一本书罢了,正要如此答时,脑中忽闪过什么,猛然惊觉那是范氏去年在踏春宴那日交与她的那本书,说是什么易受孕的...姿势,那些日子太过忙碌,又发生了纵马伤人的事,踏春宴当日的东西都是玉藻盯着侍女收拾的,她们万不敢轻易翻动主子的东西,再加上这书封也仅绘制了几只螽斯,大概是一并都收进了箱笼里。
那时候她已怀上了兕姐儿,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前几日想看书,她只指明了几个书名,剩下的两本都是玉藻随意给她拿的,竟拿了这个出来。
脸更红了几分,害臊的只想钻进地下去。
林业绥却假装瞧不见女子的反应,反而慢条斯理的翻阅看起来,就像是在瞧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似的:“正好我旬休三日,不如将这些一一试过,好早日满足幼福的这个愿望。”
他将书递到女子面前,恍若只是在与人讨论自己对经书中某处的看法:“其中几个倒是有难度,会比平时累些,不过感觉应当会更好,不知幼福可不可以。”
宝因立马撇过了脸去,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看便罢了,竟还说着阅后感。
女子这副模样是林业绥从未瞧过,他手落在榻几上,撑着头,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看她何时会回头。
待红霞散去后,宝因才肯看他。
林业绥将书合起,忽然好奇问她:“叔母与你说了我什么?”
“都是些好话。”宝因抬手抚上还残留着余热的脸颊,随即将额发拢过一旁,“说如果不是二叔母那番话,你或许就成了山中名士,四处游历。”
林业绥嘴角噙着抹笑,不知是在问谁:“是吗?”
宝因点头,这确实是王氏说的。
“可幼福,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名士君子。”想起崔安,林业绥眸中多了份绝然,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女子想要的是游历名山,隐居山林,他不会为她放弃眼前的这一切,他是个哪怕死也要走到那里去的人,“我七岁时,想的便是日后定要执掌相权。”
杨氏那番话,他也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认同一半。
当年博陵林氏赌上一切,随霸主北渡来此,使林氏一跃为世族,何其豪丈,后家族不振,没落至此。
身为大宗,首先担负的是家族,而后是其他,带领族人北渡的林氏家主才是他所追求的一生。
他从小想的便是明堂高坐,只是林勉有抱负,因而他这个长子也必须要有那样的抱负,顾及父子之情,加上那时昭德太子薨逝,林勉也一蹶不振,受不得刺激,所以儿时使了些手段让林勉相信他也怀着同样的热血。
林勉死后,丹阳房如同浮萍,彻底散了。
他不止要手握相权,还要让林氏走到三族的位置。
“现在你该知道了,我看的是君子书,做的却是些使用卑劣手段来争利的事。”林业绥比之前每一次都变得更加坦然,“幼福想要的是名士,还是这个我?”
宝因垂眸不言。
林业绥便静静等着。
对于一个从小以嫡母为目标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答案永远只能有一个。
可是于他口中的幼福来说呢?
宝因抬眼看向男子,是她惯有的笑:“我一早便与爷说了,青云太远,我也得扇扇风才行。”
末了,又软绵细语一句“我要的是林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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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用过晚食,漱完口。
侍女婆子在外面忙活。
屋内,那本书被打开,摆在榻几上。
一吻毕,宝因半倚在榻几上,唇齿微张,口涎流下,要再来时,忽惊觉他们还在外间,连忙小声道:“去里面。”
拭去她唇边水渍后,林业绥又抱起她入了里间,与书一起。
烛火中,只见莹白暗纹短衫依旧规整,衫下那件折枝兰花的月白诃子却已褪半,宝相纹百裥裙也被推至腰间。
姿势变换间,他逼着女子一遍遍喊自己的字,犹如行敦伦礼那夜,在痛极之下,自齿间唤出的一声“从安。”
压抑不住的声音传出窗外,懂人事的婆子连忙走远,把那些侍女也一并给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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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来,叮嘱好端阳事宜后,宝因便和林业绥一起登车去了天台观。
五月五是昭德太子和林勉的忌日,又是一年。
两人做完超度法事后,又给孩子做了祈福法事,并求得长生符给兕姐儿带上,宝因也特地去鹤园去瞧了那只仙鹤,一年多未见,仍还亲她,与她玩闹。
下山时,又吩咐了身边的婆子进怀安观代林府给五公主上柱香。
去上香的婆子还未出来,童官忽然气喘吁吁的跑来:“大爷...大奶奶...高平郡来了丧讯。”
林业绥抓着重点问:“什么时候。”
童官赶紧把收到的丧讯递给男子:“四月廿九没的。”
在旁边听着的宝因大概算了下从建邺去高平郡的时日,担忧的问了句:“太太可到了?”
“大奶奶放心。”童官点头,“到了的。”
简略瞧完这封附着丧讯的家书后,林业绥又拿给女子看。
宝因瞧了几眼,郗氏在上面说她是四月初十到的,陪了父亲十九日,最后于四月廿九在梦中溘然长逝。
回府后,她赶忙安排小厮代林府前去吊丧,又另安排人前往高平郡办理路祭、丧仪等事宜。
作者有话说:
[1]《通俗编.禽鱼》引《普灯录》:「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沿屋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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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石点头.卷三.王本立天涯求父》:「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亲,定然生这不顾母流落沟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