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团圆佳节(1 / 1)

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三百荔枝 7229 汉字|0 英文 字 29天前

第60章 团圆佳节

  卯时三刻。

  一夜蒙蒙细雨过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细碎脚步声下,侍女婆子各自忙碌着。

  童官刚起床穿好衣,便从刚换防出宫, 准备回家的一位宫卫口中得到了帝妃争吵的消息, 这人曾在隋郡从军, 后家中母亲年迈, 由绥大爷出面与王桓将军说过后,立功被保举回了建邺, 当了望仙门的宫卫。

  这事能从长生殿流传到宫门,便知严重性, 算来十几载, 皇帝还是第一次如此对贤淑妃动怒。

  问了句缘由, 更是骇人。

  他着急忙慌的进到二门内,敲开了微明院的门,顾不得什么打搅不打搅, 连忙开口:“绥大爷, 宫内出事了。”

  早已醒来的林业绥披了件外衣, 黑发散着,坐在暖榻边, 素白的长指执起靠在高几旁的钳子。

  听到外面像是着了火的声音, 他神色不惊的拨开炭盆内的灰,嗓音带着低哑的吐出两字:“何事。”

  主子议事,那些侍女婆子也不敢往这处来, 便是在附近的, 也都早早走开。

  童官来时便将话都整理好了, 此时只听他语速快且稳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贤淑妃想要过继您和大奶奶的孩子给五公主, 还因此和官家吵了起来,后来只知贤淑妃是满意知足的从长生殿出来了。”

  谁人不知,贤淑妃有多得圣宠。

  只要哭一哭,皇帝什么都应了。

  林业绥听后,下意识便往卧床瞧去,生怕被谁听见。

  一番拨弄,炭灰浮在空中,男子捧起昨夜的凉茶,倒在炭盆里,不冷不淡的吩咐了句:“你亲自去天台观为大奶奶和未出世的娘子上香祈福,裴少卿今日也要去做法会,许能遇见说说话。”

  昨日去了玄都观,夜里两人又胡闹折腾一番,劳累不已,女子现还在睡着。

  童官生怕男子过于信任皇帝,从旁提醒:“听说今早钟鼓刚起,便有诏令去了天台观,说是要七大王回来了。”

  这也定是昨夜贤淑妃的手笔。

  皇帝应了这事,五公主那事未必不会应。

  “七大王回来自会管的。”林业绥扔下钳子,拿帕子拭去指尖的灰尘,忆起端阳宴上,贤淑妃对女子的胡言乱语,“祈福早些去,若遇见七大王,记得跟裴少卿多嘴多舌一番,说说端阳节后,我为何开始针对郑氏。”

  李毓为努力展示自己的仁与贤,哪怕是一个八品小官,也是和颜悦色的,不会轻易得罪,因而多数官员无一称赞他。

  对于九卿,更是他要拉拢的对象,又怎会让自己生母乱坏事。

  童官虽不知端阳节还发生了何事,但绥大爷既吩咐了,必有缘由。

  他匆忙去找人备车,赶紧前往天台观。

  ...

  床帏忽动,传来女子初醒后的迷糊声。

  林业绥嘱咐婆子新烧盆炭火进来后,起身走去卧床边,透过帐幔,只见朦胧中,女子满头青丝堆在红色缎面的软枕上,眸里带着没睡好的雾气。

  男子拨开眼前的纱幔,敞腿坐下,伸手捻着女子柔顺的发,漫不经心的问道:“又做了什么梦。”

  宝因醒了会儿神,昨夜好像是做了个梦,只是醒来什么却都记不得了,真成了雁过无痕。

  她笑着摇头。

  林业绥放轻声音,又问:“那便是睡得难受?”

  宝因眨眼点头,腰酸背痛。

  林业绥托着女子腰身,拉了她起来。

  *

  八月十四,李毓得了诏令,急忙从天台观回来,回府沐浴一番,来不得与妻儿团圆共话,先赶忙进宫,伏地向皇帝谢了恩。

  “快些起来,地上怪冷的,伤了腿脚就不得当了。”李璋急切的关怀着,而后从案上拿起封文书,脸上堆砌着满意且欣慰的笑,“你去了天台观一月有余,法师可是天天上书与我说七大王的孝心可鉴,不仅为安福公主茹素,还为哀献皇后做了场法会,更为我与太后祈福积寿。”

  “此乃儿当做的。”李毓拱手,作孝顺服帖的模样,“寻常百姓家,尚以孝顺为先,何况皇家,为天下表率,一言一行均会万民效仿,且陛下孝顺太后,儿更当如此。”

  李璋点头称赞,眼里却是无人能瞧见的寒冰。

  天台观既为皇家道观,主持便由皇帝亲选任职,有事需卜卦做道场,皆遵从皇帝意志,好比抵御外敌,常卜卦得吉凶。

  是吉是凶,便取决于皇帝想战还是和。

  上清法师则是他登基后,亲自选定为天台观主持的,如今却为一个亲王说如此多的好话。

  他这个儿子,真是贤、仁、孝啊。

  李璋转瞬又装作忘却,随手便给了恩典:“明日进宫陪我和你阿姨一同用宴吧。”

  已开府成婚的皇子无诏不得入宫,若无圣命,家宴也不能前来参加,防止有有异心之人行造反逼宫之事。

  李毓为难道:“太子...”

  李璋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不满的冷哼出声:“没个做儿子和兄长的样,叫来做什么?”

  “团圆节,应是家人聚在一起共饮酒赏月,享天伦。”李毓跪下,祈求道,“还望大人能让兄长同来。”

  李璋斜眼过去,打量着沉寂许久,无奈开口:“那便命人去传诏吧,七哥待会也去瞧瞧贤淑妃,她可是想你想得紧。”

  如此温和的话语,却叫李毓如临寒渊,前几日夜里的帝妃争执,惹得皇帝大怒。

  听说还是为了五姐。

  贤淑妃指摘皇帝害死公主,简直就是触了逆鳞。

  皇帝这话也听不出好坏。

  他拱手出去时,每一步都似走在薄冰上。

  李璋见人离开后,随口喊来殿外舍人,命他去东宫喊太子赴今夜家宴。

  舍人领命,急忙乘车去了东宫。

  太子及冠后,便极少赴家宴,缘由也能猜出一二来,每次宴席,都是他独坐席上,冷冷淡淡的看着其余几人说笑,叫人觉得贤淑妃、七大王和皇帝才是一家。

  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也嫌太子在这碍眼,就不再怎么诏他赴宴了。

  他们这些王府出来的虽心疼,却也说不得什么。

  故而到了东宫,舍人也不提这恩典是七大王求来的,只笑说:“明逢仲秋节,陛下特诏太子前往赴宴,共享团圆之乐。”

  李乙自是不想去,他与他们又并非一家人。

  可林从安说得对,他的言行也能撼动东宫之位。

  “劳老翁代我谢过陛下恩典。”

  *

  李璋出了长生殿,便由宫侍引着来了贤淑妃的嘉兰殿。

  进殿,他朝着在侍奉花草的妇人喊道:“阿姨。”

  庶出皇子只能称皇后为娘娘或母亲,对生母皆称呼阿姨。

  只是十五公主出生晚,且贤淑妃做梦都想当皇后,乳母又是个极会讨主子欢心,能看眼色见风使舵的人,于是便有意让这位公主喊她娘娘,皇帝知晓后,只言片语的责骂都不曾有过,贤淑妃也放心的接受了乳母这份心。

  李毓出生早,且谨守祖制,仍喊阿姨。

  贤淑妃抬头,见到儿子回来,嘴角绽开笑,被宫侍扶起后,连忙小步迎上前:“七哥清瘦了。”

  李毓答道:“入观祈福,清瘦是自然。”

  这些日子,他也的确闻鸡起舞的念经文、做法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意。

  皇帝往日为太后和先帝,也是如此。

  贤淑妃满意点头,她知道这个孩子不论做什么,都是往认真了去做,哪怕是另有目的,也从不作假。

  母子二人温言没几句,聊到白露那夜的事情,隐起争吵。

  “阿姨只顾五姐,可曾想到过我?”李毓想起流出的一些闲言碎语,又记起昨日听林业绥身边小厮在天台观与裴敬搏所说的,说是端阳那夜,贤淑妃跑去和谢五娘说了些什么五公主才是原配正妻的话,他家大爷这才记恨上了自己。

  他只觉多年来的苦心都白费了:“我费尽心思与那些臣工交好,阿姨倒好,直接给我树了个敌,还是大理寺卿。”

  听人喊一句阿姨便也罢了,还被亲生儿子指责,贤淑妃脸色变了又变,端庄仍在,最后心绞痛的捧心道:“七哥说话真是伤人心,你说要入观三载时,又何曾考虑过将来的事,三载足以物是人非,如今若无我,七哥又岂能如此快便回到建邺,来共度这团圆佳节?”

  她如何不知那样会惹官家厌烦,可若七哥当真去天台观三载,待再回来时,建邺还不知是何光景。

  且官家后来也缓下语气,遂了她的意。

  如今十六载过去,半截身子已埋入皇陵,官家是不会让她做皇后的了,只能寄望与亲儿。

  李毓眯起眼,并未应答,心里早已在想对策,他记得林业绥有一个三叔父,往日对他最是殷勤,想要做王府的入幕之宾。

  倒是可以相邀叙叙旧。

  儿子的不言语,使得贤淑妃说着便哽咽起来:“七哥还是在怪我不成?”

  “阿姨的心,我明白。”李毓吩咐宫侍为自己去给贤淑妃奉上一盏茶,又安抚妇道,“今日既已团聚,别的都不必再谈。”

  贤淑妃也舒心下来,轻轻抚着胸口,举止娴雅的抿了口茶,转而又问起旁的事来。

  李毓一一答过。

  俨然母慈子孝。

  *

  八月十五这日,为全满月的团圆之意,百官皆有三日假,可在府中陪伴家人,赏月作诗,好好尽兴。

  宝因惦记着今夜的仲秋赏月宴,早早便醒来,怕扰到男子,本想偷偷下榻离开,只是她睡在里边,身子又不轻便,刚一动,便把卧在旁边的人给惊醒了。

  男子从身后轻揽住女子,嗓音低沉:“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心虚的宝因无话可回。

  林业绥瞧女子不理不应,语气里裹挟了些不悦:“嗯?”

  担心碰到腹部的手游走往上。

  “今日是团圆节。”男子的步步紧逼和手掌作弄下,生出主意的宝因赶紧反客为主,冁然而笑,“爷难不成忘了?”

  林业绥不上当,直截了当道:“不是叫你把琐碎事都交给那些管事婆子了。”

  “琐碎事自是她们去忙,我不过是去最后把关确认下,以防出了差错。”宝因艰难起身,男子瞧见,伸手帮了把,她手肘撑在床上,知道这人早起又精神了,只是月份大起来,不太方便。

  近一月来,皆是用了别的地方。

  她眨眨眼,故意附耳小声道:“我帮爷,爷便饶了我可好?”

  林业绥语调上扬,哦了声,像是得到什么意外之喜,好整以暇的带笑望着女子,似是在等她主动。

  无从下手的宝因小声抗议了句。

  “爷?”

  林业绥一副为人师的君子模样,嗓子里压着克制不住的笑意:“我教了幼福好几次,幼福也该会了。”

  羞红了脸的宝因只好闭眼咬牙,循着前面几次的记忆来。

  ...

  帮完男子后,宝因顺利下床,走去洗手,回头对上男子的视线,娇嗔着埋怨一句:“手都要断了。”

  林业绥稳定好气息,慢慢找回迷失的神智,一双眼半睁,轻笑煽诱道:“那下次换一换?”

  女子还没来得及咬钩,外边的侍女便来惊了他的鱼儿。

  只听玉藻在小声喊着:“大奶奶,李婆子她们已在等着了。”

  宝因应了声,走去外间由侍女穿好外衣,便出了屋。

  林业绥躺了会儿,起身去沐浴。

  那边宝因去了正厅后,一一过问了遍今日要准备的东西,以及赏月的高楼可有装扮好,送去宝华寺的东西可是新鲜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回了微明院。

  ...

  暮色四合时,住在东府的哥姐儿都来到西府用晚食,王姨娘和周姨娘也是一同来了的,单坐稍矮的案桌,聚在主桌旁。

  用完食,夜色已深。

  洪覆有满月。

  众人登上早已摆好席案的高楼,尽兴饮酒,同赏月。

  刚坐下没一会儿,酒连一巡都不曾喝完,林却意便兴致勃勃的高喊:“我要玩飞发令!”

  这话一出,林卫铆、林妙意、林卫罹和林卫隺几个全都憋起了笑来。

  宝因蹙眉,不知是否想起了往年在谢府的团圆节,眸中露出几分宠溺,又好笑的纠正道:“是飞花令。”

  林却意学着再说了遍:“飞发令。”

  林氏虽是从南方来,可近两百年过去,口音早已变成北方的,唯有林却意不知怎么的,总时不时便会变成南方口音,有些字老是绕不过那个弯来。

  林卫隺率先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其余几人也终是憋不住,随着一起笑。

  王姨娘与周姨娘也露出和蔼的目光,想要上前揽入怀中的安慰,却又顾及着主仆,只能开口帮着说几句。

  “发才好呢。”生了林卫隺的周姨娘笑呵着道,“发有兴旺之意,六娘这是在说林府人丁兴旺,刚好大奶奶又怀着,日后府里哥姐儿必定不少。”

  此话一出,林业绥的嘴角也泛起笑来。

  宝因听见男子的轻笑声,疑惑看去,记起周姨娘也是识字的,说出这番话倒也不意外。

  林却意猛点头认同,走过去搂着仆妇,跟人撒着娇:“姨娘说得正是,果然还是姨娘最懂我。”

  两位姨娘都是待人以善,不愿生事端的,虽不是正经主子,府里的哥姐儿倒也都愿亲近她们。

  宝因见林却意也并无什么生气难过,反故意说了好几遍来逗人笑,便也随她去了。

  月色下,几人笑作一团,好不快活恣意。

  笑完过后,又玩起飞花令来。

  宝因陪着玩了几局,打着哈欠,仰头看向那穹天之上,面露几分神伤,这是来到林府的第一个团圆节。

  忽然,她扭头看向身侧男子,只见他念着诗词在接飞花令,可是案下的手却来玩弄她的指腹、掌心。

  他们好似也快成婚一年了。

  不知十姐念了近一年的书,有没有过大人那关。

  ...

  谢府之中,酒过三巡。

  谢晋渠见大人似是遗忘,想起五姐去年的设局,不愿让她白忙活,便主动要提起玩飞花令,并故意拿去年的事来取笑十姐。

  谢珍果愤愤不平。

  赏月饮酒的谢贤被吸引过去,也恍然记起去年的团圆节,那时倒是热闹,儿女难得能闹作一团,昂求他这个父亲主持公道。

  五姐也还在。

  这个女儿,他是有所亏欠。

  他从回忆中醒悟,开怀笑着:“去年说过要考十姐的,十姐可准备好了?”

  “大人尽可考我。”谢珍果胸有成竹的点头,转瞬又自己灭了自己的威风,“只是太难的,我还不曾学会。”

  几番古诗与古文的考察,谢珍果均一一答出,偶有太难的,也坦然说不会。

  谢贤满意点头:“十姐学得倒是快,不过一载,已会这么多,还能牢记不忘。”

  范氏闻言,难得投去几分柔和的目光。

  谢珍果坐下后,吃了几只虾蟹,还想再吃时,被母亲一瞧,便立即松了手,撑腮看着月亮,不知五姐那儿的月亮好不好看。

  她迷迷糊糊的开口:“不知可有人去云游过那月宫。”

  谢晋渠笑道:“月宫清冷,十姐想去?”

  谢珍果没说想不想,许是怕笑话,只说了句弯弯绕绕似谶语的话:“嫦娥也不是自愿去的呀。”

  谢晋渠刚要接话,七哥和九哥已缠了过来。

  又是欢声笑语。

  *

  团圆节的建邺城没有宵禁。

  热热闹闹的城外,阖家团圆的兰台宫,还有冷冷清清的东宫。

  亥时刚至,一道诏令下达东宫和宗.正寺,赐封太子夭折的次子为列侯,过继给五公主为嗣,同时也为安福公主选定了合葬人选为驸马,并过继皇室旁系为嗣子,改驸马姓 ,承袭安福公主爵位。

  众人皆以为东宫必会抗命不遵。

  当年哀献皇后刚离世,贤淑妃便想着要将当时才六岁的李乙带走养在膝下,李璋也痛惜这个孩子年幼丧母,点头同意。

  只是李乙不愿,生生咬下贤淑妃一块肉,李璋只好作罢。

  次年,贤淑妃便生下了李毓。

  太子妃虽也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常得宫人与皇帝称赞,可唯有孩子是她难以释怀的。

  谁知诏令下达,夫妇二人均不言语。

  太子面色无常的陪同皇帝用席。

  太子妃则闭宫赏月。

  赏了没多久,羊元君便失去赏月的兴致,下了高楼。

  待李乙赴宴回来,寻到人时,只见女子独坐在殿中,高髻梳起,穿红着绿。

  穹天满月散着淡淡的光,斜洒入半开的窗棂中,照得她身影单薄,孤孤单单的,再也鲜活不起来。

  羊家几姊妹中,她序齿排行第一,性格却是性格最跳跃的那个,望着柳树便能想到西北大漠,望着莲池里的鱼儿便能想到海里的鲲。

  他们初见还是在四大王府,一个六岁,一个四岁。

  那时哀献皇后已在弥留之际,她跟着母亲前来探望,他因乳母不让自己去瞧母亲而在哭着,突然便有一个女童跑上来说是他表妹,然后笑着安慰他:“表哥,女为悦己者容,姑姑只是不愿你瞧到她难看的时候,你是她最爱的大哥,便更不能叫你瞧见了。”

  只是后来,她瞧着自己实在可怜,还是带着他偷偷去看了眼。

  那一眼,他们都再不能忘怀。

  只因哀献皇后满脸的血。

  自往昔抽神,李乙喊了声。

  “元君。”

  女子闻声回头,露出灿然的笑。

  “我知你心里难受。”李乙走过去,站在女子身侧,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肩上,像哄孩子一样,“遣散宫人我已遣散,哭多久都没事,任性也无碍。”

  这话一出,女子如同湖中浮萍,一颤一颤的。

  “我不要...我不要...”羊元君紧紧抓着男子的衣袖,哭到不成人样,泪水似泉涌般,永远都无法止住的流着,“那是我们的孩子,我和殿下的孩子,二哥都已死了,阎王从我手里夺走了一回,凭什么还要被他们再来夺走一回?”

  李乙此时也是无力,只能尽力安抚,可不论如何安抚,她都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他又如何能不痛不恨?

  东宫四个孩子出生、夭折,皇帝只差人递来几句贺喜安慰之语,李毓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哪怕是个侍妾所生,皇帝都带着贤淑妃都亲自前往看望,后来夭折,竟封了郡王。

  如今还要他的孩子去蒙贤淑妃的恩德。

  思及这些,他忍住怒火,缓缓张嘴道:“终有一日,二哥还会成为我们的孩子,荣封亲王。”

  汉太.祖未死时,吕后也是百般隐忍。

  他要忍,忍到能毫无顾忌杀戚姬的那天。

  荣封亲王。

  羊元君喃喃一句,瞬间便明白过来,不再开口说半句话,只是默默为那个孩子流泪。

  他们要走的路,只知尽头,其余都不知。

  “殿下,你该有子嗣。”这件事,她已在心中想了许久,今夜终是下定决心,要与男子说,“能活下来的子嗣,活着长大的子嗣,越多越好。”

  为帝王者,子嗣最重要。

  男子已快二十有七,再大些年月,都是能做祖辈的年纪。

  若始终无子,只怕会成为敌人的剑匕。

  李乙愣住,此事的确重要,郑戎还活着时,便上书弹劾过他身为储君,却无子嗣,若不是存心想让陛下这脉绝嗣,便是无福享受祖荫。

  这两月来,他并非没有考虑过。

  只是...

  “良娣、良媛、承徽都空缺太久了,其实陛下都不止一次旁敲侧击的与我说过这事。”羊元君叹出口气,其实她还是那般任性,不愿意做的事就故意压在心里,故意不去告诉这人,哪怕是身为妻子该做的。

  如今将这事说出,罪孽感倒是消减不少。

  她继续说着,脸上笑着:“殿下日后也要记得留心此事,若是有瞧中哪家女郎,我再上书去求陛下。”

  李乙若要做帝王,便得努力繁衍子嗣,以保江山无恙。

  注定女人无数。

  他只能点头,道了声“好,有劳元君”。

  *

  高门贵妇的消息向来是最为灵通的,昨夜的诏令,今日便能得知,再回母家走走节,与妯娌间闲话几句,妯娌又回自个儿的母家。

  一来二往,不过两三日,建邺内的世家几乎都能有所耳闻。

  王氏便是从族妹那儿知晓的,午间来林府走动时,她刚跨进微明院,便笑呵呵道:“宝姐儿,你可知仲秋那夜又生了什么新鲜事?”

  正在厘清前两日仲秋账目的宝因闻言抬头,望了妇人一眼,拾过远处的算盘到近前,吩咐了几句外头的人,随后笑着摇头,出声接了妇人的茬,打趣道:“还得请叔母开开金口,告知我一番。”

  侍女也手脚利落的端来盏酪浆。

  “说来跟宝姐儿你们倒还有些关系。”王氏舀了勺稠密似酸酪的浆水入口,抿一抿便在舌尖化开,“官家竟要把东宫夭折的第二子过继给五公主为嗣子。”

  宝因指尖拨弄了两下算珠子,随后顿住,心神也随着滞住,不用去想也知,贤淑妃必定是先打了她腹中这个孩子的主意。

  不过半瞬,算珠的碰撞声再次响起。

  她作出诚心求问的模样:“既是过继嗣子,为何不从皇室旁支中选位尚在世的子弟?”

  说来这个也是怪,王氏叹气摇头:“谁知呢,五公主一心要成仙,无意流连我们这俗世,这才去了,为着成仙这事还...”

  还搞出贵女代嫁的事来。

  王氏及时收住话头,暗骂自己一句,又往宝姐儿那边瞧去,见到她晏然自若的样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宝因察觉到打量的目光,垂头会心一笑,这事在她这儿早便过去了。

  王氏也跳过前面的话,直接从后面开始说起:“你说到头来又给五公主弄了个什么子孙后代,还是个不在世的,我瞧这过继未必是真的,若真是要过继,该像安福公主那样才对,让人承袭爵位,世代延续。”

  说罢,她止不住的叹息道:“东宫不得圣眷,怕是官家存心的。”

  “官家爱女,又舍不得叫贤淑妃伤心,许是才想出这折中的法子来。”宝因核算完这页账目,淡淡笑道,“到底是皇家的事,也不是叔母和我能置喙的。”

  这话若叫有心人听去,命虽不会丢,荣华富贵也失不去,但同时得罪的是皇帝与太子。

  今日种了这根刺,来日便是能刺穿胸脯的长矛。

  王氏明了过来,止住声。

  宝因忙完这些杂务,合起账目,随手将算盘压在上面,想起那件事,怀着心思的开口闲聊道:“听爷说叔父快回来了。”

  “昨夜进了建邺城,只是太晚,便在大安坊的旅舍住了一夜,今早又托人来说,先要去官署述职,再行回府。”王氏脸色红润的说出后半句话来,不自觉的带了些妇人家在床帏间的赧然,“今夜倒是能回来。”

  虽是老夫老妻,可大半年未见,铜铸的人也该痒痒了。

  宝因点头,了然一笑。

  侍女捧着酪浆进来,盏底垫了块丝帕才敢递给女子。

  王氏倒迷惑起来,怎就突然问起这事,语气也变得肃然:“可是有什么事要找?”

  宝因接过瓷盏,指尖玉匙搅弄着,与妇人笑吟吟道:“惦记着我们铆二爷的通婚书呢。”

  王氏撇过去一眼,无奈作笑:“有你这么个好嫂嫂,倒叫人艳羡了,来世要去哪家,可得先告知一声,我也好托生跟着一块去。”

  忽然帘子外传来脚步声,只听问了句大奶奶可在屋里,而后便见人影晃动,童官已在外头立着,恭敬禀告:“大奶奶,大爷说今日要晚回来些。”

  “知道了。”宝因缓声开口,又想起去年任内史的事,好一番叮嘱,“回来时,仔细保护着你们家大爷,若有什么事,提前来府里告知我一声。”

  王氏一时还想不起来去年出了什么事,看着屋里的侍女,又望着外面的小厮婆子,方领悟过来。

  吴陪房一家子被打杀的那夜,绥哥儿也出了事。

  童官拿命保证完才走。

  随后,又有侍女来说王氏府上的管家婆子寻到了这里,像是有什么急事。

  话音刚落,仆妇也已心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太太!不好了!”

  历来坏消息不进别人府上。

  妇人横眉道:“瞧瞧你嘴里都说得是什么话?”

  “不妨碍的。”宝因不惊不慌的放下盏,朝婆子看去,“快跟你们太太说说府上出了什么事,这么不清不楚的喊一句,反来吓人。”

  可官家婆子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有...有个...”

  王氏是个急性子,听到婆子的声音,只觉要逼死人,受不了的出声冷斥:“有事就快些说!”

  这么一斥,倒也管用,官家婆子霎时便将心里的那句话顺顺畅畅的给说了出来。

  “老爷从外面领了个女子回来!”

  作者有话说:

  [1]庶出皇子称呼生母为阿姨。

  [2]文献出自以下。

  ——

  《南史·齐武帝诸子》:“母阮淑媛尝病危笃,请僧行道。有献莲华供佛者,衆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华不萎。子懋流涕礼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胜,愿诸佛令华竟斋不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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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史·齐宗室》:“钧字宣礼,年五岁,所生区贵人病,便加惨悴,左右依常以五色绊饴之,不肯食,曰:‘须待姨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