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1)

非正式隐婚 幸远 8035 汉字|2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6章

  徐轻想起很多事。

  比如小时候明明可以忍过去的病痛, 只要看到妈妈过来就特别委屈;一些自己能够撑过去的挫折,有人问起来似乎又真的有那么难过了。

  所以人真的很奇妙。

  徐轻没有停,直到她哭累了。

  眼下贴着一片湿濡, 泪水几乎洇湿了他衬衫肩上的衣襟,有些微凉的,掺着些褶皱浮出肌肉线条的一个纹路,被她温热通红的眼睛一瞧, 顾明衍没多想,倒是徐轻脸有些红。

  见人不哭了,顾明衍搭在她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喝不喝水?”

  “嗯, ”眼瞳微微朝下, 就像原本压在心里的情绪毫无由头地发泄出来, 心里带了些软怯和愧疚, 理智回归之后发觉自己这个姿势还挺羞耻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徐轻窘迫,“……我去倒。”

  “你……”

  没等顾明衍开口,她就抢先一步站起来, 拖鞋套了几回都没套进去,抬起头娇憨笑了一下,动作放慢穿上鞋子, 去厨房拿了两个不同颜色的磨砂水晶杯, 往里添了些冒着氤氲白气的热水。

  “给你。”她捧着两个杯子出来,把另一杯递给顾明衍。

  男人伸手接过。

  屋子里没有开灯,天气阴沉下来有点冷。徐轻转身把墙里新装的电暖炉开起来, 橘色调的光线落进客厅, 她回过头就看见顾明衍右侧肩头一块透着水渍的偏深色, 领口扣子敞开,里头一轻一重她的两个牙印,连带呼吸都不自然起来,两个凹陷压在眉中央,下面是垂下去不敢再看的一双眼。

  顾明衍:“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徐轻:“我好像看见你买了一些药。”

  声音交叠错杂在一起,徐轻目光踌躇,轻咬了一下唇:“你先去洗。”

  “行。”顾明衍站起身,徐轻低着头看见落在地板上的一道被茶几隔断的剪影,脚步声被拉长,声音依然不带什么起伏似的寻常:“一些涂疤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我看看。”涂疤的?徐轻抬眼,顾明衍示意了一下她的手臂。

  “噢我这个……”其实不用,但是他已经拿上浴巾走进门里了,徐轻坐在茶几边柜的地毯旁边,低头去看这些罗列好的盒子和小药瓶,服用的和涂的都有,应该要按体质来区分。

  其实真的没有关系。

  她这伤口是小半年前去元元家的时候被木板砸的,当时反反复复几次没有好,医生让她不要老是剧烈运动,但是当记者怎么可能不运动,有时候抗设备的时候就伤到了,来不及处理,左边手臂内侧就留下了一道比较明显的疤痕,看起来像蚯蚓一样,是有点恐怖。

  可是这就是她的工作嘛,徐轻伸手触了触那道凸起来的痕迹,而且也没显露在外面,爸爸妈妈都没有发现。

  眼睛还是有些疼的,徐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煞白的灯光落在她有些印痕的脸上,不知怎么又想起今天下午来找自己的那个女孩儿,和她不同风格的漂亮,也很扎眼。

  明显是喜欢,可是同样是这样的情况,大学时期的徐轻选择的是各自发展绝不打扰,章思竹选择的是过来见她,徐轻用清水微微拍了拍脸,打开热水器,水流一下蒸腾的雾气将镜面覆盖,她的眼睛也再也看不见了。

  她不知道顾明衍认识些什么人,唯一知道的就是康婶与小禾。

  但是……

  偏烫的水流滑过肌肤,好像热气在挑逗被寒气侵袭的毛孔,徐轻呼吸浅浅,她想但是如他这样的人,就算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后面也依然能遇见各行业的凤毛麟角,在他所规划的那条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除了章思竹,可能还有别人,很优秀独立的人,有自己想法的人,徐轻在想,如果他们没有在需要一个合适婚姻对象的时候没有选择对方,他会走他自己的路,可能也会遇到一个更加适合他的女人。

  “嘶”——因为不小心掐到了什么地方。

  天冷时候洗澡她习惯开小太阳,网上说会晒黑,但是不开真的很冷,徐轻洗完了早出来,顾明衍已经先她一步在厨房煮什么东西了。味道很想,是一种带着荤腥味浓郁的肉香,还有一点偏甜,徐轻说不上来,于是一面擦头发一面把厨房的门推开一个小口:“你,你在煮什么?”

  “猪肚鸡。”

  “煮这个干什么?”

  “驱寒,”他回,“加了点萝卜和山药。”

  “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到网上有人这么做。”

  徐轻:“……”

  对话没有什么营养,徐轻拉上门回浴室吹头发,弯腰按下扫地机器人启动的一个按钮,机械可爱的声音叫了句“你好主人”,便慢慢运转起来。

  她以为自己晚上就可以吃上,没想到顾明衍说这样的药膳要熬住十来个小时,是当明天早饭烧的,于是“哦”了一声,又有点心疼那天晚上没来得及吃的饭菜,只好捧着热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饿了?”顾明衍问。

  “没有。”应该是馋了。

  “楼下有个伯伯卖米糕,我刚才看到有在卖。”顾明衍一面收拾一面道,“我扔垃圾的时候买点儿上来,和藕粉一起泡了喝吧。”

  本来就是吃过晚饭的,这会儿只是想嚼点什么慰藉一下自己的舌头。徐轻点了点头把藕粉泡好,因为明天仍然要出镜,拿了个冰袋印上自己眼睛,看见杯子里白白的粉末逐渐变得透明,连带鼻尖也闻到了一些藕粉特有的清香。

  她想吃咸,没想到顾明衍买回来的米糕有蛋黄馅味的,温州有个特色小吃就是这种,切开来一颗颗有咸蛋黄,不知道是不是添了点什么当地风味演化过来,掰开来细细地嚼,又糯又绵软,非常好吃。

  “我以前早饭会吃这个。”徐轻说。

  “不当夜宵?”

  “不敢吃夜宵。”

  顾明衍轻轻笑了笑,徐轻说:“真的呀!虽然我们家是做餐馆生意的,但是我饮食真的非常规律,就全家人基本几双筷子一起动,也很少吃零食,更别提晚上吃夜宵了。”

  “嗯。”

  “只有考差了哭的时候吃过几回。”

  所以她今天是不舒服了,顾明衍伸出手臂搭在沙发上,居家服的领口还能看见分明锁骨上一道牙齿的印痕,皮肤是没有那么偏白的蜜色,再加上电炉暖暖的明光,再往里就是衣领投下阴影的黑色。

  “好吃。”感觉胃里被塞满了,徐轻一面鼓着腮帮点头一面含糊开口,“嗯,好久没吃到这样的糕点。”

  “是吗?”

  “你尝尝——”徐轻转过身,很自然地伸手喂了他一下,顾明衍动作顿了顿,稍微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吃进品了品,咽下。

  “好吃吧?”

  “嗯。”

  “敷衍成这样,什么时候你做个试试。”哼。

  “我不会做这个。”

  顾明衍不习惯晚上吃东西,尤其这些甜食,只把她泡的那点儿藕粉吃了把杯子放进洗碗机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徐轻拿起好几个往嘴里塞,竟然真的塞进去了,见到他跟看了鬼一样连忙低头,杏眼瞪得圆溜溜,把自己呛得一下一下地直咳嗽。

  徐轻:“……咳咳咳!!水QAQ。”

  顾明衍:“……”

  剩下那个杯子用来给她装水,徐轻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缓了一会儿才把嗓子口的米糕咽下去,眼睛还是微微泛红的,看人的时候有点像小兔,顾明衍失笑地递上一张餐巾纸,徐轻叹了一口气,觉得大概每个人都有流年不利的时候。

  这还没怎么谈呢,她所有狼狈样都被这男人看了个遍。

  “明天几点去上班?”

  “八点,”稍微清了清嗓子,压下心里这层尴尬,“小薛总让我上午班。”

  “午间专访?”

  “嗯,我觉得她应该蛮喜欢我的吧!”徐轻说,“很多人干了几年都没干到幕前呢。”

  “很厉害徐记者。”

  “当然啦。”被夸了!

  肚子吃得有点饱,没想到这几块米糕能被她一下子全部吃完,徐轻想到刚才戳自己手臂内侧的时候戳到的那些肉,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现代有句话说女人永远在减肥和去减肥的路上,这句话大概不完全是调侃。

  再不减肥她上镜就会显出肉肉来了,徐轻心想,那可不行。

  把桌子收拾好刷个牙回到房间里,徐轻攀着他的门就眨巴着一双眼。顾明衍抬眸:“进来吧。”

  “好嘞。”于是开开心心地捧着自己的枕头被子过来,从前就觉得他身上会热一点,现在天气冷了,抱着睡觉一定非常暖和,像一个人体火炉,还是手感很好的那种。

  “你不睡吗?”她踢掉两只拖鞋缩进被褥里。

  “我看看这边猎头发过来的一些简历信息。”顾明衍回。

  “哦……”听语气有点失望,顾明衍长指在笔记本右上角轻轻敲动两下,拉上窗帘转身过来,垂下眼俯身看见徐轻,忽而笑道:“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问题有点歧义,徐轻重复一遍眼珠子一个轱辘。

  顾明衍大抵是不想理她,关了灯就睡进来,徐轻伸出一只手去探他的棉被,应该是碰到手臂上的肌肉,见人没有动,于是大着胆子又过去一条腿向上勾着踢了踢。

  顾明衍无奈:“过来。”

  于是她整个人钻到他的被子里面来,果然是非常暖和的,徐轻尝试环着他手臂蹭过来一点儿,两个人沐浴露的味道是不一样的,他的薄荷味更清爽一点儿,徐轻买了一个新的沐浴露,是一种很容易让人心猿意马的奶香。她添了点儿狡黠的意味把自己颈间提起来给他闻,动作很憨,黑暗中一双眼睛清亮清亮,她应该是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干什么。”诱惑失败·徐轻。

  顾明衍伸手将她自己弄下来的一边肩头的衣襟拉上:“今天遇到什么了?”这么朝他讨巧卖乖。

  “什么都没遇到啊,你这么问干嘛,很奇怪诶!”被踩到尾巴·反应很大·徐轻。

  “新的现调?”

  “我这几天都不出现调,好几个活动要我去做主持。”徐轻嘟囔道,“我怀疑小薛总在养花。”养花似的养她,和当初徐轻在电台做广播节目的时候一样,不接触社会新闻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怎么养?”

  “像你养我这么养,”徐轻抬头,“你知道吗?我胖了十斤,整整十斤啊!”

  “多少斤?”他对这个量词没有概念,“你本来多少?”

  “我不告诉你,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话题被她越扯越远,顾明衍也没强让她说,徐轻便将问题拉偏得更厉害:“嗯,刚刚那个伤口去涂一涂药呗?”

  说的是被她咬的那两个,刚才他看见了,不算多深,落在这里薄粉微红的几下,反而有些道不明的暧昧。徐轻转身趴在床头柜上开灯,套上拖鞋就出门拿药了。

  她手里还有一些消毒用的酒精棉,扯开她领口的时候明显又咽了一下口水。

  顾明衍:“……”

  “我自己来。”他伸手。

  “不用不用我来。”

  一个伤口破皮了,所以需要用棉签,一点一点落下时药膏浸润到伤口里,她又不敢加重力道,很轻,所以偶尔又有点痒,起起落落总给人一种微妙的触感,有点儿暧昧,顾明衍突然扼住她的手腕:“我来。”

  “……哦。”点头。

  这么凶做什么,徐轻有些懵,把药乖乖递了过去。

  他自己上药的时候就会好很多,伤口也那么小一点儿,本来涂药就多此一举,薄薄抹了一点,觉得额头上也有些微凉,顾明衍以为她在给他额头抹药,抬眼间才发现她在亲。

  “m的——”基本在她面前就没出现过这种有些过的咒骂,顾明衍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瞬间炸开,手中东西没来得及放就把人揽过按在床褥上,这个吻要把她吞入骨髓,徐轻瞪大眼睛看向碘酒要滴下来的药瓶,挣扎声全落进喉腔和错乱的呼吸里。

  顾明衍没有放开她,拿药的手轻轻落在床头。

  温热的呼吸扑在鼻下,徐轻眼睛垂下又抬高,似乎能明显感觉到他这一刻的情动。

  “徐轻。”放开她的时候头靠在枕边,说话间鼻息全喷在耳廓了,他嗓子有点哑,呼吸都是沉的一下一下喘着气。

  “昂……”这种酥软的声音怎么可以从她的嗓子里发出来,徐轻心理性捂嘴,干巴巴吞唾沫。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徐轻稍微缓了一缓,呼吸声渐渐平复下来,却感觉耳朵上传来一点温热的刺痛感。

  他他他他竟然咬了她!!!

  眼睛不止瞪圆这么简单了,虽然只是一下又放开,徐轻整个人都被电流经过一般猛颤了一下伸手推开他,没有关灯,所以谁的反应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她此刻有些窘迫无措的表情,通红的双颊和耳廓,还有他眸色加深的目光。

  其实没有很疼,徐轻摸了一下耳朵。

  “过来,”长指在被子上点了点,音色暗哑,“我看看你手臂。”

  “我……”就是刚才一下有点被吓着,但是并没有很讨厌,他侧坐的样子有点像蛊,就这么让她不受控制似的又蹭了回去,结果被人搂住又亲了亲下颌与颈肩,顾明衍褪下她左侧手臂的一边袖子,那里有她第一次做现调记者的时候留下的伤疤。

  不敢说话了,就这么静静等着他的动作。

  上药,嗯,上药。愈合的伤口还能怎么疼,顾明衍动作又轻,徐轻想,怪不得不让她上药呢,这种感觉好像踩在云层里似的,又怕自己贸贸然阻止会发生什么,脑子有些懵掉。

  “好了。”顾明衍。

  “好了吗?”徐轻。

  “好了。”

  “好了吗?”

  顾明衍:“……”

  涂好药的地方不能乱蹭,还有一个口服的维生素,吃起来甜甜的,徐轻回到被子里,转头一看手机其实才过了半小时,但是在她这里就是一种磨折的漫长。

  还有人能睡着吗?徐轻回到自己被子里。

  顾明衍睡姿和往常一样很安分,但是刚刚那几幕在脑子里完全消不掉。

  再试探一回,顾明衍睁开眼睛,眼睫颤动的样子有点欲,有点好看,只是一眼徐轻就连忙躲闪似的回避过去,过了几秒又收回,叫了一句“顾明衍”。

  “嗯。”浅浅应了一声,是有些磁性的清冷。徐轻感觉到他越过被子手上的动作,皮肤像有火过烧了起来,应该是和上次一样的经历,徐轻几乎闭上了眼睛,声音像哭,雨落池塘泛起涟漪似的层层漾开,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主动,或许之前那段感情在这方面太过被动——

  “嘶。”加重了力道。

  难道她每次回想起宁越的时候都能被这男人给看出来?

  落下的绵绵丝雨寸寸圈圈。

  徐轻咬了一下被褥的一角,结束之后跟到卫生间里看见水流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上次也应该是这样的,顾明衍问了一句“怎么了”,音色是清浅的,惹她脖颈到耳朵整个完全发红,回到自己被子里不动了。

  申城的十一月不应该那么冷。

  楼下水培的果蔬被冻掉了新长的芽,几只毛发晦暗的猫瑟缩地蜷缩在汽车底下,侍者小哥向领导申请提前换了冬衣,华丽宽敞的一层大厅开了空调,温暖的空气融融绵绵的,有点像情人之间缱绻的呓语。

  黄莉莉向几个熟识的姐妹发请帖,说她要结婚了。

  “对,可能你们有点意外。”她自己也有点意外,面向圆桌前几人同时投射过来的目光的时候还低着头,模样有些拘谨,“之前我不是处了个健身教练……嗯,身材很好的那个,一米八八块腹肌。”

  “霍。”余珊儿惊掉墨镜。

  她应该不知道这回事,几人对视一眼,听黄莉莉继续讲。

  “嗯,他之前也有过几任女朋友吧,漂亮的也有,有钱的也有。”黄莉莉解释,“但是他说,除了漂亮之外,他更喜欢钱,我正好是他交往的这些女朋友里面最有钱的那个。”

  余珊儿:“这个,姐,我觉得吧——”

  “而且他j子失活,我们去医院查过。”

  ——“这门生意,不,婚姻,非常好。”余珊儿接话。

  颜颜:“……”

  徐轻:“……”

  “那你喜欢他吗?”颜颜问。

  “喜欢啊,他长得真的贼帅,而且嘴甜,而且会做饭,而且,”黄莉莉一口气说了那么一长段话,最后才说到主题,“楠楠很喜欢他,这是最重要的。”

  “嗯。”徐轻点头。

  “那我们就祝福你啦!”颜颜拍手,“之前恭喜你单身,现在又祝福你结婚。”

  “他说跟了我之后就不出去工作了,让我每个月给他两万块零花钱。”时代发展这么快,谁还不是个想寻找“真爱”的小仙男呢,比如黄莉莉的这位未婚夫,“因为本身就是想傍富婆才当的健身教练。”

  “哦,这是可以说的吗。”余珊儿低头。

  “可以可以,又不是违法乱纪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起来黄莉莉还挺开心的,因为有个人可以帮她照顾女儿,不用再找人寄养请保姆什么的。

  “祝贺你哦!”颜颜和徐轻对视一眼。

  “谢谢,希望我的婚礼你们都可以来。”黄莉莉乐呵呵地给几人发红包。

  好像有时候吧,生命的乐趣就是这么简单纯粹,比如努力工作自己住豪宅,比如找个能哄自己开心的年轻小哥给自己洗衣做饭——黄莉莉想,不是她多嘴,而是在座的各位都还没有领会到这句话的真谛。

  豪宅,自己开的公司,又聪明又贴心的女儿,做饭很好吃的一米八的腹肌帅哥。

  “我还请了一些生意上的朋友,但是给你们留的是C位,到时候都来给我当伴娘。”发完了红包,黄莉莉拍拍手,“都不许躲啊都不许躲。”

  几人吃吃地笑了起来,余珊儿说想看姐夫哥照片,黄莉莉藏着掖着让她们看本人,消息就这么定了下来,敲好了时间和地点,在月底临近的日子里连着工作也一同喜气洋洋。

  “我怎么就没收到过伴郎请帖。”石文静嗤声。

  “第八层的这位领导,”徐轻抬头笑道,“您老是莅临我们七层,这怎么让人受得了。”

  “切,七层怎么了,我在七层干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吧?”

  石文静比她大十岁,二十岁实习就来了申城广电台,算起来徐轻那年十岁,确实应该上小学,还是比较低的年纪。

  “切,倚老卖老。”徐轻嘟哝。

  “大家都来看看都来看看。”任逊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手上捧着一叠文件,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Mei姐说有个大新闻!二十年前的也能翻出来,要不是我们这儿卡着不放,估计那些私人的媒体就要发了。”

  “什么?”几人立刻围上去。

  “这不大好吧八层领导?”珍妮调侃。

  “这有什么不好的!少说少说,快点来看——”

  毕竟是工作,徐轻原先也是带了些旁观者的意思,直到她的视线落在文件中两张人像图的名字上,瞳孔骤然缩进,整个人也愣在了原地。

  “什么人买的吧?兴丰老板?是不是这个叫郭添的。”珍妮皱眉,“有的资本家是真的下作,无时无刻不在喝老百姓的写,剩下一点点价值都要被挖出来榨个干净。”

  “奇怪,好耳熟的名字啊,我怎么听过的样子。”石文静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但是具体实在哪儿呢……”

  任逊正要说话,文件却突然被人拿了起来,他喊了一声“Arna姐”,就看见徐轻眉头紧拧,面色也有些发白:“这哪里来的?”

  “就,”任逊吞了口唾沫,“像佳悦这些非主流的媒体在个人号打算发的,估计小薛总那头有什么渠道,听见就给人拦下来了,要我们去跟人交涉处理。”

  “买的吗?”徐轻问。

  “这个势头就是被人买的,要么是郭添,要么是那些曾经的受害者家属,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个新闻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了。”石文静解释,“我是听带我的前辈们提起过,这个新闻可疑的地方太多,目前还没有人起诉,也没有被放出来。”

  所以机关大概率不知情。

  在场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大概是徐轻的态度比较反常,珍妮拿着她的杯子接了杯热水递过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徐轻姐,是不是想到什么事了?”

  “跟大家说一说,没事的。”石文静也开口。

  任逊有点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前辈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拘谨地捏了捏衣角。

  “我……”应该是这个名字,没有错。她没有见过顾明衍亲生父母的照片,但应该就是这两个名字——顾亚新、黎燕。毕竟双方是大学生,在当时那个年代都算高知,毕业后从事于一家制药公司,这家企业的董事长姓郭,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后来接手的应该是董事长的孙子,叫郭添,她在家里偶尔听爸爸妈妈提起过。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石文静问道。

  “是。”徐轻也没有隐瞒,抬起眼的时候眸里是毫不掩盖的慌乱。

  “嘶,那真的有点难办。”石文静踌躇道,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看到面前小辈焦急的眼神,还是叹了一口气,“因为是关系比较好的私人媒体,所以才会过问我们的意见。如果他联系的是别的城市的媒体,或者很多个人自媒体,舆论根本管控不住。”

  但是,徐轻捏着文件的手指紧了紧。但是可怕的并不是舆论啊。

  “人情有那么重要?”记忆回到这个夏天的尾巴,她坐在车里,一脸不信地问顾明衍。

  当时他回答的是“很重要”,徐轻没有理解,后来也没有那么认真地去探讨过。关于“忘记了”,“为什么要学法律”,“我没有在意过”,还有很多,很多和他相处之间的细节。

  为什么人情这么重要……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寒意从脚底一直窜上来,似乎有电流从脊椎骨瞬间滑到了天灵盖——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嘴唇失去了血色。

  因为人情可以立案。

  所有从前欠下的人情都可以立案,他在用大把大把的钱堵上郭添和这些群众的嘴,因为知道法律不能保护自己的父母。

  因为知道爸爸妈妈其实,并不是正义的那一方。

  “徐轻——”

  “徐轻姐!”

  “Arna!!”几人连忙转身喊道,然而徐轻的脚步几乎没有停,两部电梯红色数字停停滚滚,她手里的文件攥得皱巴巴一块儿,又被汗水打湿,被急促的风吹得呼啦呼啦作响。

  没有穿外套,街道上的风是冷的。

  “师傅。”她拦了一辆有人的出租车。

  “师傅。”才拦了一辆没有客的,坐上车张了张口,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去……去君恒大厦。”

  大概是因为她喘息声太重,司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拉上手刹往前走了:“你很着急吗?”

  “很着急,”徐轻拿出手机先付账,“师傅多少钱?”

  大概是一笔不大合适的昂贵支出,徐轻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让师傅快一点,街道上经过的车辆成了眼里融进黑白的一些斑点,徐轻打开车门下去,又乘电梯上楼。

  “今天我们采访到的是兴丰的董事郭添,郭董欢迎您。”屏幕镜头前,章思竹笑意晏晏地伸出一只手来,“好久不见啊郭董,您还是这样玉树临风。”

  “谢谢啊小章,你也一样漂亮。”郭添身穿一袭黑色西装,笑着伸出一只手。

  “那么郭董这次来啊,当然也不单单是为了宣传他新的药品。”章思竹抬起手示意导播打开边上的荧幕。

  “本身我们做医药行业的,哪有这么多宣传不宣传。”郭添摇头回道,“‘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这句话一直是我们做实业的宗旨。”

  没有人在。

  怎么会这样呢?徐轻用力推开门去看外头的鞋柜,呼吸声一颤一颤,进入肺里的都是气息的寒。

  没有他的鞋,没有衣服,没有杯子和剃须刀,没有这些……什么都没有,徐轻拿出手机想拨通他的电话,然而手指悬在屏幕上空,浑身寒意流过似的突然冷静下来。

  “……喂?”因为有一个陌生的号码过来。

  “喂,小花儿啊?”是康婶的声音,“你们怎么能给我们钱呢?”

  “我——”话堵在嗓子口。

  “婶婶真的不能再要钱了,一直以来小禾读书治病,都是小衍出的钱。”康婶说着,语气顿了顿,“小花儿,小花儿你听到没有啊?”

  徐轻愣了一下,用手背擦掉眼边的一些模糊:“我。”

  话转:“我听得到。”

  “这两万块钱婶婶真的不能再要了,”苍老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出来,混杂着一些电流音和吹过的风,“小衍说这是你给我们的,但是他们赔的那六万,我已经可以养到小禾长大了……”

  “小花儿……你可以听见吗?”

  “嗯。”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来,没有经过面颊就直直地往地下砸,她抽气,但是不能让电话那头的人听见。

  “婶婶知道你们现在年轻人,还是高材生,工资都高。”她说,“婶婶给别人做短工,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因为婶婶老了。”

  “婶婶,这就是给你们的。”徐轻握着手机的手指逐渐攥紧,泪水依然在不断往下流,嗓子是撕扯着在哑的,堵得有点疼,但是一字一句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声音,“拿,着吧。”

  “我们不要。”

  “两万块钱,”她闭上眼睛,“就只是我一个月的薪酬而已。”

  “姑娘……”

  “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电话里她的语气很轻,好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或者一场不带丝毫感情的播音节目,“收了能给小禾买几件新衣裳,不收的话我自己留着,旅游逛吃就这么过去了。”

  那边康婶传过来的是一阵苍白的沉默,徐轻干说了一句“挂了”,手机放在面前按下红色按钮,她面颊上凉掉的泪水大颗低落下来,在屏幕上留下水渍的印痕。

  厨房里都是做好的饭菜,她刚才看到过,几乎和上次一样,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看来上一回他就已经打算要走,只是完全没有被她察觉,于是又因为什么,多留下来了几天。

  手机里康婶的电话仍然在持续不断地打,徐轻连续掐掉几个都没有停,直到最后一个她加了点脾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那头的声音有些无措地放低下来:“姑娘,你,你不要生气……”

  “让你拿着就拿着啊。”

  “我是说拿着……问问你家里有没有招短工,我可以来做的,几罐子自家做的泡菜咸鸭蛋,嗯,我们哪儿吃得了这么多,你也拿去吧……”

  “你是知道的?”徐轻发现什么不对,眸色凝道。

  “姑娘,”康婶嗫嚅,“小衍的妈妈回来了,你知道吗?”

  徐轻不语。

  “那你知道他爸爸妈妈都欠了多少钱吗?”康婶的声音也逐渐哽咽起来,“你去找别人吧,姑娘,你这样的条件什么样儿的不能找到……小衍他在耽搁你啊!从一开始他和你结婚,也只是想让他妈妈——”

  “让他妈妈再回来看看他,是这样吗?”徐轻眸色是沉寂的,看向窗外的那一刻好像被阳光刺痛。

  “我……”康婶没想到她知道,连着原先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来。

  手臂垂落下来,徐轻说:“不是我给你们的钱,还是他给的。”

  ——“小花儿。”

  他为什么总是不提过去也不提未来。

  “所以你们也应该收。”徐轻垂下眼睛,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说通。

  他走的时候几乎把她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留给她的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大好前程。

  作者有话说:

  小顾其实几天之前就已经想走了,你们有感觉出来吗?但是这章我应该还会再修一修,然后就要开始下一卷啦,金牌美女主持和知名无良(bushi)律师的见面。

  他从小就是一个很有骨气却很温柔的少年。

  所以他肯定不会输,大家放心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