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非正式隐婚 幸远 7868 汉字|2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5章

  后来顾明衍基本上就没怎么来过这个公园。

  上次说黄黑警戒线内的划出一块天地, 原先流浪汉依然醉酒跌在地上,吉他与民谣作为背景的欢笑声中这里的人活出了一种穷苦所独有的浪漫。

  很少有人真正体味过的充满傲气的浪漫。

  徐轻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顾明衍想, 大概是因为在这里要过面包和水。

  过去的记忆封落了尘埃,过去的那些人如今或许也成了家,他没见到什么熟悉的面孔,近二十年过去, 原先的仓库也翻了新。过去那些面孔成了一段路上的经历,那时他还小,几乎没有经过事, 像初生的新藤长了锐刺, 见到人就抵触, 疯得像只刺猬。

  顾亚新和黎燕走之前其实是给他留了很多东西的, 比如说君恒的一套房子,比如装在保险柜里的一堆现金, 红色的一叠一叠,少年顾明衍没有去用,甚至也没有过问, 每天照常上课念书,下了学就去面馆打工,在那里认识了还算年轻的康婶, 她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女人, 兴许是身边没有家人作伴,格外带了几分怜惜道:“哦,可怜的孩子。”

  他们为什么要走?

  顾明衍停住脚步。如今身材颀长的男人和十几年前那个清瘦的少年相重合, 好像荆棘依然是荆棘, 只是在成长过程中收拢了锐刺, 一路过来他像是在跟空气证明自己。

  一种无谓的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身后有工作人员推着小车走过来,“小心烫,里面有粥。”

  “抱歉。”顾明衍侧了侧身。

  也许是因为男人的装扮跟这里太违和,工作人员多看了几眼,叮嘱道:“要捐款的可以去前面,有个亭子接待,走进去就能看到。”

  “我来找人。”

  “什么人?”工作人员疑惑问,“好像有个来分水果的,你来找他吗?”

  顾明衍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抬眼间几片云过朝阳,晨光缕缕撒下,面前层层叠叠的树隙那头一个穿着朴素的男人正佝偻着腰让大家排队。

  他手上拿着些水果,不算名贵,但是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也算一回美味的加餐。

  “那个人是第一次来,”工作人员解释,“但是比起直接送东西,我更加建议您捐款。”

  这个小哥大概以为他是某位慷慨解囊的企业家,于是神情热络地多说了几句话:“要不我一会儿分完了东西过来,您在这儿随便看看也行。”

  “很多人过来捐款吗?”

  “不是很多,但是自从我们在门口公示之后就多了起来。您可以去看看。”

  “不用了。”

  工作人员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也不再多说,推着手推车就进去了。

  顾明衍站在岔路口的树荫下,黑色的瞳孔里一道斜斜的倒影,好像这个影子一直没有变,但又和记忆里的有些不一样。

  至少在郭添手下干活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脾气温和,常笑,好像随时都戴着一层编织好的面具,向下墩身对着孩子,向上低头对着上位者,巧舌如簧,宣传他最近研制出来的“特效药”。

  他说他在研制一种,对人类健康很有很有效果的仙药。

  顾明衍的目光沉沉落在那儿,依然是这样和善的姿态对着大人和孩子,手中一袋香蕉和橘子分完,剩下一个空落落的塑料袋,在手心几下揉成团,正打算丢的时候侧眼看见他。

  顾明衍抿唇,转身就走。

  “小,小衍!——”身后男人立刻加快步子跟了上来,“小衍!”

  前面步子迈得很大,顾亚新只能加快脚步小跑着追,手上袋子兜了风发出沙沙刺耳的响声,张开手臂拦在顾明衍面前,吐出来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都飘成了白。

  溢满了晨光的树荫里二人面对站着,顾明衍垂下视线看向脚底下浇筑的灰色水泥,眉骨给他眼窝的凹陷处投下一层晦暗的阴翳。呼吸清浅,并未开口。

  “小衍,”顾亚新手指逐渐攥紧,声音比记忆里的要沧桑许多,“……是你吗?”

  来之前他做过很多预设。

  怎么说话,怎么表态,怎么站在道德的至高处指责,又或者直接假装不认识。

  等人到了眼前,他又觉得有些莫名可笑。

  “你知道我来这里了吗?”顾亚新视线不自然地往边上别过,大概因为也五十多岁的人,两鬓生出了湘妃竹似的花白,面颊消瘦,眼澜浑浊,只有眼窝和鼻骨能看出一点年轻时的神韵。

  “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让我找到吗?”顾明衍轻嗤。

  顾亚新默然。

  见人继续往前走,他连忙又跟上去:“小衍,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和你妈妈也回来过的,只不过当时你在医院里,不知道谁把你撞的,我们当时也想给医院钱……”

  脚步停下,顾亚新半句话噎在嗓子里。

  所以仍然没有给。

  顾明衍没有多大兴趣再去掰扯这些,径直开口问他:“我妈呢?”

  “你妈妈她——”顾亚新言语间稍稍顿了顿。

  觉察到男人投过来的目光,顾亚新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还是抬头,尽量用诚挚恳切的目光迎上来:“小衍,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最后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快接受这句话,并且问出掐在尖上的问题,顾亚新微微愣了愣。

  不差这点时间等,顾明衍斜靠在栏杆上,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味的硬糖。

  这样的顾明衍让人觉得有些陌生,尤其当他与记忆中那个清瘦的少年重合的时候,没有卖出去药,顾亚新回到家里抡起热水瓶砸向他的时候,当他抬起手臂替妈妈挡的时候。

  “什么时候想明白,”面前的男人抬起眼,眼睫下的青白都有些渗人,“什么时候来拿钱。”

  大步过去上车打算走,顾亚新立刻加快步子去追,但是这次顾明衍没有选择等他,车门合上拉出一道灰色的尾气,顾亚新神色一变,连着追了好几步路,直到初冬的风将他手中的塑料袋子扬起刮去,卷起来又落下,他听到身后的工作人员传来一声怨毒的咒骂。

  无力地停在原地,眸光里反射出逐渐消失的那辆汽车。

  徐轻从沙发上睁开眼睛,身上的衣服还是原来的,天蒙蒙亮,从客厅的窗户望过去可以看到橘黄色的霞光和一片青灰的鱼肚白。

  她睡着了吗?徐轻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腰背厚点疼,脊椎连着一片都是酸的,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的感觉,呼吸声逐渐平缓,她从沙发上坐起来,转过头看到她摆在桌上的那张信封。

  起身走进厨房倒水,昨天没有动的饭菜留在锅里早就冷掉了。

  徐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去卫生间照常洗漱梳头发,马尾绑得高高的,顺手化了一个淡妆。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她可以顺手去收拾收拾厨房。

  应该是做给她吃的吧,这么多菜要不是天气冷,可能全浪费了。

  可是冰箱里剩下的这些菜该怎么解决。

  天气冷下来了,超市里常卖的依然还是萝卜花菜上海青,可能是因为单位陆陆续续在发年货,饮料呀海鲜呀都塞不下,尤其侧面还放了她几盒精华霜,先前租客用得合适,但是两个人住下来就显得小了。

  徐轻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听到门口传来声音,眼前一亮地蹦了过去:“顾哥!”

  顾明衍坐在门边的换鞋凳上,无奈地抬了抬眼,好像什么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变得怪异又合理。

  他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徐轻亲昵地踏着过去挑了个小边角坐下,她一双白色拖鞋的小耳朵搭在毛茸茸的地毯里,撒娇似的攀上男人的手臂,他肩上衣襟的味道非常好闻。

  “在闻什么?”像个松鼠似的攀在他身上东嗅嗅西嗅嗅。

  “嘿嘿嘿。”徐轻张开两只胳膊就这么熊抱住他。

  顾明衍把换好的鞋放进去,声音淡然:“你很喜欢人体汗水被细菌分解产生的味道?”

  徐轻:“……”

  就是有轻微一点点的汗,其他都是有点像雪松的洗衣液味和文件的书墨味,很淡,但是真的非常好闻,徐轻瘪了瘪嘴,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开了。顾明衍像是眉间压着什么事没有松开,不耐地过来拨她的手,被人绵绵软软贴上来,于是压着嗓子道了句“徐轻”。

  “你喜欢我叫你‘哥哥’吗?”她很自然地转变话题,“要不要叫你别的呢?”

  “随便你。”

  “那叫你顾总好吗?”

  女人的声音细细软软在身边响起,好像蒲扇在催着火,又像轻柔安抚的手,顾明衍的手掌去拨的时候抚上她的手背,被人手腕回转过来握住,十指相扣,他闻到鼻尖熟悉的沐浴露香。

  顾明衍没有动了,好像在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徐轻试探性的走到他面前来,踮脚攀上男人的肩臂,瞳色微微颤动一下不敢去看,脚尖往前来压上男人的拖鞋,勉强碰到他下颌和唇,蜻蜓点水似的过了一下。

  末了又觉得不尽兴,动作很轻地吮吸,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柔软的东西。

  男人全程没有动,徐轻嘟哝了一声,将他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腰间,松开时他手臂也没有落下,有些茧子的指腹在腰里细微地摩挲,徐轻笑了笑,好像受到什么鼓励似的用了点力气亲他。

  没有太多章法,顾明衍手中带了力道将人贴紧,徐轻笑得伏在他的肩头,好像宽阔的肩臂和肌肉可以给她带来一种舒适安全的包围感。

  顾明衍侧头,越过发间温柔地吻了吻她。

  相拥会让人上瘾,尤其是独自在沙发上睡了一晚过后,徐轻有些恋恋不舍地往后退了半步松开他。

  要上班了。

  手指依然添了些力道地回勾住,一根根放开,只剩下一根挽在她大拇指间的食指,徐轻心想怎么叫呢,于是先叫了声“夫君”,发现男人往屋里走的动作顿了顿,于是又自言自语似的叫了声“老公”。男人“嘶”地往回吸了一下气,徐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扛起来带到了沙发上。

  真的是“抗”,整个人压在肩头那种,他两只手臂就圈在她的膝盖窝,头发和脸垂落下来,只能很没有安全感地去拍他的腰际和脊背。

  顾明衍左腿抬起来屈膝陷在沙发里,徐轻唾沫都还没来得及咽,被人抬起下巴稳住。

  呼吸错杂。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这么大的力道,腰间的手好像可以将她骨头握断,唇齿间毫无怜惜地剥夺她肺里的空气,舌尖酥软下来了,随后只能感觉到麻。

  “顾……明衍。”徐轻尝试用手去推他。

  没有动,依旧沉沉地压下来。徐轻担忧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祈祷今天地铁上人不是很多,就吃痛地被人掐了一下后背的小肉,真的有点疼,她胡乱加大力气去拍,却被整个人旋转过来跨坐在他腿上,顾明衍轻轻握了握她的腰,气息交错,随后加深这个漫长的亲吻。

  完了,徐轻想。

  她要迟到了。

  她的全勤奖。

  “我——”狠狠咬了一下男人的嘴唇,血腥味从唇齿间蔓延开,顾明衍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徐轻见机连忙从他腿上下来,眸子躲闪着颤动,拿上旁边放着的包去套外套换鞋。

  顾明衍靠在沙发上,抬眸间眼边有些轻微的湿濡,在晨光中清透发亮,嘴唇是泛红的,有点血。

  “我先走了。”徐轻吞了一口唾沫,往后稍微退了一步,看了看表欲哭无泪。

  “我送你。”他眸中的幽深逐渐转为清明。

  “不用不用!”徐轻有点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看到男人长腿迈来,捏包的手微微一紧,“那个,那这边要不要处理一下。”

  说得她自己衤糀都没有底气。

  顾明衍用指腹带过,上面显出一些血迹。

  “不用。”

  “别人会看见。”

  “我自己咬破的。”

  “你自己咬个试试看QAQ。”真的快来不及了,徐轻认命地闭上眼睛走进电梯,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餐巾纸递过去,“嗯,你按着擦一擦?”

  顾明衍也没拒绝,白净的纸巾上落下星点灼目的红,她心里明晃晃虚了好一块儿。

  一路无话。

  广电台外面已经停了一些车了,徐轻打开车门准备下去,临走之前又回头看向他薄唇上一点带血的咬痕。

  顾明衍拇指指腹又带了一次,眸光斜过来:“怎么?”

  由于不用自己乘地铁,距离上班打卡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徐轻秀眉堆叠成小山的形状,放在门把上的手又逐渐收回来,突然凑近,忙不失迭地在他侧脸和唇间吻了两下,随后立刻打开车门下去,脚步加快地跑进公司大门里了。

  顾明衍停在手刹上的小臂微微顿了顿。

  香气与触感的记忆这瞬间没有消散,徐轻在玻璃里转过头,目光落在门口停着的那辆车。

  收回来,她想自己应该是一只通红的波士顿大龙虾,地中海大龙虾,奥地利大龙虾。

  后面两个是自己编的。

  “Arna,早啊。”同事跟她打招呼。

  “早石头哥。”

  “睡傻了?我是路易斯。”

  “不好意思爱丽丝。”

  路易斯:“……”

  徐轻心情忸怩愉快地从电梯上下去,从办公桌上拿起她瓷白的杯子去泡咖啡,香气四溢,喝了一口推开窗,交杂着灰尘与人声的空气迎面而来,她想至少今天阳光很好。

  另一边,顾明衍把车停在写字楼一层,在驾驶座上剥了一颗糖。

  甜味似乎在安抚他紧绷的神经,男人将窗户摇下,汽车外的后视镜倒映出侧面轮廓分明的脸,眉骨下的眼睛微微一抬,音色淡然:“上来吧。”

  “学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京都啊。”方翊含情绪热切地坐上车,眸光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冀,“我好想回去看看我们母校啊,不知道我们未名湖畔的小情侣都分手了没。”

  顾明衍:“……”

  “哥,你跟嫂子说了没啊?”

  “还没。”

  “哦,”方翊含点了点头,“话说最近天气怎么回事,一下子突然入冬了一样,我让我妈把厚棉袄寄过来好几件,被压在楼下一摞摞的,找都找不到。”

  二人是要去跟猎头谈招聘的事情,申城与京都同样是寸土寸金的地方,遍地人才遍地是金,虽说几人单拎出来也算有些成绩,但是放在资深猎头眼里也只是二三十岁年轻人初出茅庐的小打小闹。

  当顾明衍把本金拿出来的时候猎头才来了些兴致:“你们这,招招有梦想的合伙人还行,其余的我不建议,毕竟律师这个行业不像别的手工业,人是根本。”

  “直说毕业生第一年月10k吧。”方翊含不跟他囫囵些有的没的。

  “啊这个。”到底是没做过生意的小年轻,猎头扯了扯嘴角。

  “不够高?”

  “够了,但是你们授薪?”

  “啊,我们授薪。”方翊含点头,“你帮我们挂上去就行。”

  哪有这么谈薪资的,猎头把目光投向一旁坐着的男人,来之前他也了解过,新人是新人,多有实力魄力仍然算新人,没有一个懂金融的,还不如去跟张彦承谈。

  见人没有抬眼,猎头便解释:“你们又要毕业生,又要授薪,这种业内基本没有的,有的话也不是这个价。”

  “啊,那我们培养培养就得了,毕业生也很好啊。”方翊含认真道。

  猎头:“……”

  “要不给你们另一个合伙人打电话吧,问问他是什么意见。”真的没有办法跟菜鸟交流,猎头揉了揉眉心。

  “好,”方翊含点头,也没有反驳什么,拿起手机给张彦承打电话,“喂哥?”

  是外放的,那头传来几声女人的娇吟和喘息,在场几人神色没有变,就听手机那边张彦承脾气有点不大好地开口:“叫你爷爷做什么?”

  “呃,问你薪资。”方翊含说。

  “毕业生第一年月10k。”斩钉截铁且十分不耐烦。

  猎头:“……”

  行,OK,热血但有病。

  “顾总觉得呢?”是他最后的挣扎了。

  方翊含转头看向顾明衍,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他就有点不在状态,也许是收到了什么信息,也许是因为别的,低垂着眸也掩盖不住眼下的疲态。

  在他心里顾明衍一直是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拎得很清的人。

  “学长。”方翊含轻轻唤了一声。

  “嗯,”顾明衍闻声抬首,唇上的咬痕非常显眼地露出来,边上二人见了却没有主动提,只听他声音清浅地开口,“是我定的薪资,麻烦您放上去联系人。”

  “这个价格我可以给你联系资深有点儿的律师了。”猎头斟酌着语气道,“这样吧,我都帮你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再发短信给你,然后你们谈。”

  “麻烦了。”

  “没事,举手之劳。”

  几人谈完之后走下楼,顾明衍看着短信上发来的一段文字,第一句是“我走之后跟你妈妈就没有再见过”,第二句是“小衍什么时候给我钱”。

  所以上回在医院那次黎燕有没有来。

  他把屏幕掐掉坐进车里,方翊含一边接电话一边跟他说再见,二人别过之后顾明衍把车开出去一段路,最后靠边在路口停下,手臂弯曲起来放在方向盘上,额头压下,眼前显出一片黑红。

  大抵是……这段时间和她相处的时候太轻松,所以几乎忘记了这段记忆。

  横亘出来摆在眼前,就像他从来都没有真的忽略过额头上的这块伤疤,不知道徐轻有没有信。应该信了。

  走之前黎燕其实跟他说过很多话。

  那时候家底不算多差,反倒是优渥且殷实的,这个温柔的女人将自己的孩子搂在怀里,跟他说爸爸妈妈可能要出一趟远门,说会给他留一笔数额很多的现金,还会给他留下一套房子,等着他努力长大。等他长到可以保护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也许就会回来。

  这段话少年时期的他可能信过,也期待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庸庸碌碌毫无意义地过了十多年,没有什么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没有额外的偏好,没有梦想,也没有未来。

  学法是为了证明父母的清白,但是当他真正接触的时候才发现,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清白。

  本身就不是这个社会的错,错的是他的父母。

  说得也对,如果他一开始学的不是法律也行,顾明衍自嘲似的想。

  妈妈没有回来,顾亚新回来了,他是来要钱的,申城那么多买了假药的人在注意他,他不敢用自己的信息生活,只好伸出手向他来要,但是这一次顾明衍并不想给。

  他抬起头,眼边是微微的薄粉色,想起徐轻不喜欢他抽烟。

  手机里存着她很早期的几段节目,那时他们还不认识,他也是听个电台图一乐。觉得这个女主播声音温温软软的很治愈,当然也谈不上喜欢,就是夜间小半小时有片刻的放松而已。

  除了他之外,这样把电台当成治愈药的听众还有很多很多。

  他有个微博,确实不经常用,也没人知道那是他,乱码和原头像个假号。那会儿徐轻刚刚经历俊喜与李老师的那个案子,超话里一片脑c的谩骂声,也许是当时跟她有过几段工作上的接触,偶尔翻到的时候会回复两句,竟然被当成了脑c粉,是真的不知道这些网友脑子里装了多少水。

  现在想起来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道路两旁的行人或着急或慢悠,车已经在这里停很久了,顾明衍拉手刹的时候有片刻的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家。

  反光镜里还晃着那块有些暧昧的牙印。

  “Arna姐,有人找你。”门口一个实习生手指轻轻扣了扣。

  “噢,我马上出来。”徐轻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手中还有没吃完的玫瑰鲜花饼,捻起一张餐巾纸随意擦了擦,抱起手上没有背完的台稿就出门。

  门外没有人,实习生说那人在楼下等她。

  “……一定要见吗?”徐轻右眼皮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定要去见见,”实习生狠狠点头,“是个大美女,我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是女生啊,徐轻点了点头,乘电梯下去。

  章思竹接过前台小姐姐递过来的一杯水,颔首道了句谢,大厅里敞亮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捧着水杯的皓碗如皎月似的莹白,灯光的折射倒映出她水媚的眼,红唇潋滟,垂下眼睫静静等人。

  “你找我吗?”她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眉眼温婉如画的女人。

  “对。”章思竹站起身,包臀裙下两条净白的腿,走廊那边几个偷看的实习生眼睛几乎伸直了,一个叠一个望过来。

  “你好。”她伸出一只手,“我叫章思竹。”

  “你好。”徐轻同她握了握。

  徐轻以为对方来谈什么合作,正打算上去找Mei姐,却听章思竹开口道:“我看过你的节目,包括《声音》和晚间专访,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人。”

  这句话有点像前辈对后辈,徐轻点头,本身她入行就比较晚。

  “今天来找你有点冒昧。”章思竹抿唇,“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旁边的咖啡厅谈。”

  徐轻沉吟了一下:“去外面吧,因为实在有点忙。”

  “嗯,也可以。”

  章思竹是斟酌好几次过来找她的,也很多次预设过这样的场景,她身高有一米七几,徐轻要比她矮上小半个头,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有点像温顺白皙的小兔子,大概男人会更加偏爱这种类型。

  “你要跟我谈什么?”因为听过章思竹的名字,徐轻答应同她出来说话,见人没有立刻开口,侧头问道。

  “你……”章思竹犹豫了一下,“好像听说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

  问完就有点后悔,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引,见面前人皱起眉,于是又补充道:“我认识宁越。”

  徐轻:“……”

  徐轻:“那个,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狗宁越你个***——

  “徐轻,”章思竹叫住她,“我也认识顾明衍。”

  她知道?徐轻转过身。

  “曾经我们有过,很多次的合作。”章思竹闭上眼睛,心里有点虚,“我还知道你们是合约婚姻。”

  徐轻:“……”

  狗顾明衍你个***!!!!!

  “那个,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章思竹缓缓抬起眼睛,上挑的眼尾在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隐隐勾人的暧昧,由于职业的缘故吐字清晰而轻柔,“他……家庭有一点问题。”

  徐轻抿唇,往后退了一步,抬眸迎上她的眼睛。

  章思竹避开:“我知道你听了肯定会不舒服,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他当时找你结婚,是因为想放出这个消息让他的爸爸妈妈回来——”

  ——“你希望我能明白?”

  徐轻眸光逐渐变冷,双手环肩看着她,明明稍微低了一级,但是气势却让章思竹也有一些心惊。

  不过也是因为她有些心虚。

  “我是希望你们可以公开。”章思竹抿唇,“说不定他妈妈看见,还会回来看看他。”

  徐轻垂下眼睛。

  “徐轻……”

  章思竹声音低低地开口,却见徐轻抬起头:“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

  “对不起,”章思竹连忙开口,“我……”

  徐轻觉得心里有点闷,可能是因为顾明衍没有告诉她,也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来刚开始那些心里的小疙瘩再次泛了起来,章思竹充满歉意地看向她,徐轻无话,转身要走。

  “Arna,”章思竹加快脚步跟上来,高跟鞋在地面拉出“噔噔”的步子,“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徐轻停住脚。

  她不出镜的时候基本没有化妆,穿着也偏休闲,被风一吹宽大的卫衣勾勒出纤瘦窈窕的身形。

  “我喜不喜欢他,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徐轻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今天来找她真的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做法,徐轻不明白章思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下等的拙劣手法,除非是那人没有给她留任何的联系方式,又或许真的有什么,不愿意说出口。

  “但是,”章思竹低下眼睛,听到徐轻这么说,“我现在也可以明确跟你说,是喜欢。”

  优秀的女孩儿那么多——章思竹觉察到自己的手指逐渐松开。

  “可能当时没有发现。”而且当初是她先找的顾明衍,不是顾明衍过来找的她,看来眼前的女孩儿并不知道,徐轻睫毛轻轻颤了颤,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章思竹抬起眼睛,对上她的目光,稍稍愣了愣。

  不是竞争,更没有嫉妒,而是怜悯。

  为什么会是怜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徐轻开口,“但是你应该比我明白得多一点。”

  徐轻打算走,身后传来章思竹的声音——“他是让我不要来找你麻烦。”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网上那些对他的评价,无良,恣睢,没有底线。”你为什么要偏偏喜欢他。

  他果敢,重情,而且温柔。

  徐轻听到自己静静的呼吸,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门里走。

  这个冬天很冷,然而从北方逐渐往南的寒流才刚刚触达,空调开起来,玻璃上凝结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被做成指间的一个笑脸,徐轻和往常一样出现在镜头前,开场,提问,谈笑风生。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回家了,虞莓捧着一杯咖啡面无表情说她不需要帮忙,徐轻乘上地铁回家,回想起下午章思竹找她说的话。

  她结婚是为了应付父母,他答应同样是为了让父母回来,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可是为什么后来他没有这么做。

  闭上眼睛,地铁一站一站过去带来轻微的晃动,徐轻出站,走进君恒。

  顾明衍不在家里。

  不对,他在。

  徐轻稍稍愣了一下,看到男人弓起身子在茶几边上伏着放药,边上摆着好些白色黄色的瓶瓶罐罐,肩臂宽阔很大一只,腿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维生素B/C消炎祛疤……

  将手中那瓶药落下,男人放好东西抬起身,迎面徐轻就猛然凑上来,在他肩上肌肉咬了好大一口。

  “嘶——”顾明衍吃痛,“徐轻你属狗的?”

  徐轻没有听,换了个地方继续咬,直到舌尖尝到一点儿血腥味,抬起头的时候满眼是泪。

  “怎么了?”顾明衍神色一变,连忙擒住人手腕带到怀里。

  “呜……”像小动物似的呜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可能就在看到他的这个瞬间。

  “怎么了?”顾明衍又问了一声,起身将人抱起来坐上沙发,徐轻坐在他的双腿上,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肩膀轻耸,低泣一声一声。

  顾明衍喉结上下滚了滚,低头凑近她耳廓的发间,末了,又递过自己的手腕。

  徐轻:“……”

  “不是想咬?”顾明衍问。

  徐轻哭麻了,这会儿又被人逗笑,没有消散的情绪堵在胸口,就这么把头埋在他的颈部,熟悉的雪松味让她隐隐感到心安。

  “不要哭了。”顾明衍说。带着点轻哄。

  “娅娅,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