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乐意?”萧禾烈不知道其中缘由。
沉默。
要饭女开口:
“以前,我也进过一家。
叫卞府,镇子离这儿远得天南海北了!
起初,我高兴得很。
因为告诉我吃的夯实,只要勤恳。
你想,能有片瓦遮身,有东西填肚,就是天造我了!
哪有不去?
后来,日子一天过一天。
身上的活也跟着一天重一天。
我不怕苦——我吃过苦——也肯吃苦——
虽吃的是人家锅灶,但也算是个有根有脚的人了。
他们见我肯干,粗啊细的都来叫我。
我比不得周围些人,所以一声不敢吭,只顾埋头撅脸地干。
但是,他们慢慢消我的食,一天供两顿;后来只有晚上一次,稀的。
再后来,死命打我:拿盐水浸上柳子条,关起门抽,打得我没地儿钻!
哪里是懒了——那是饿的啊——上山下田,气力早就随汗流尽了——
也有好人,同炕的毛阿婆,告诉我老爷喜欢甲鱼汤。
我没得法子,就夜里下河摸王八子,白天咬了牙干。
哪就这好运,夜夜能逮个呢?
没有,又是鞭子!
毛阿婆说,坟茔脚下的沟里多。
尸首烂了,水鲜。
我就续个火把上那去。
四下就我一个人火头大,扰了,慌;火头小,暗了,慌——天蒙亮回了炕上,才觉得自己真又回来了!
不知是老爷吃腻了汤,还是怎的,他们最后还是把我踢出了府。说是我害了传人病,身上全是血包子。
其实,浑身上下的脓疙瘩包,全是一夜一夜的蚊子!
那地方,坟多,草多,一见光,全来了。”
沉默。
“府上,”要饭女把手搭在腿上,仰起头,“一天几顿饭?”
萧禾烈动了动唇。
“洗衣、烧火、劈柴、喂牲口、下田拉犁,我什么都干得,就是想一天三顿。”要饭女眼巴巴看着他。
萧禾烈正要开口。
“两顿,”见他不应,要饭女慌张自己要多了,“两顿也行,一顿我实在吃不饱。”她的声音,最后低得和她的头一样,深深埋在两膝之间。
“保证吃饱。”这是萧禾烈回她的话。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雨儿仍觉得这话掷地有声,值得信赖。
“客官,您又回啦!”小二惊呼。
掌柜的被吵醒,撑起惺忪的眼。
“还有房吗?”萧禾烈朝他。
掌柜的这才看清来人正是旧客:“还是您原先的房,行么?”
“正好还空着呢!”小二欢喜地插嘴。
“再开一间,”萧禾烈排出一锭银子,“最好隔壁。”
“有有有,”掌柜的见了那甸闪光,立马撤去困色,砌上笑容,“您放心,马上给您备好,那水还在锅里焐着呢,还要?”
“打上楼。”
掌柜的眼一直跟到楼上:这野丫头,真是腌臜够了!怎么这位爷就是领着她呢?
他抓起银锭子塞到腰下抽屉里,朝楼梯撅撅嘴,“去,给安排个隔壁房。”
“两头不都有客么!”小二嘀咕了一句。
“腾一个出来。换到别间儿去!”
“行!”小二应下。
“干净点儿!”掌柜的补了句。
“得!”
“先在这坐会儿,等房安排妥当,”萧禾烈倒了杯水递去,“你叫什么名?”
“没名。”要饭女端端正正坐好。
“多大?”萧禾烈又问。
“不清楚。”
“家是哪里?”萧禾烈再问。
“没家。打记事,我就跟着拐爷爷和哥哥四处讨饭。”
“你有家人?”萧禾烈不解,“怎么没同他们一起?”
要饭女怔在那儿,双眸蒙上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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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门没关,小二径直进来了,“隔壁间儿给您收拾好了,洗澡水也给您兑好了,对了,之前您吩咐买的澡皂。”说着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绿纸包。
“去吧。”萧禾烈接过皂。
“有吩咐您楼下叫我。”小二一脸诚意。
他也是个灰尘里打滚的人,所以见着有人搭救苦命人,由衷喜欢这样的菩萨善人。
“去洗个澡吧。”萧禾烈从包袱里取出个银盒。
要饭女随他来了隔壁的客房。
房内布置与刚才的一样,添了个半人高的大圆桶。挨着澡桶,加了两张椅子,一张上面搁着一铜盆开水,里面腾升着热气,盆里还飘着个葫芦瓢。另一张上,平摊了一块面巾。
“觉得水凉了,”萧禾烈指着圆椅上的铜盆,“舀点热水进去,这是澡膏,擦在身上洗得干净,”见她盯着方椅不应话,“这椅子是让人踩着进出桶的,尤其是出来,以防滑倒,加了面巾。”
要饭女朝他点了头。
萧禾烈叩开银盒盖子,取了一撮褐色叶子,交她手里:“边洗澡边嚼。”
趁着洗漱的档,萧禾烈去楼下吩咐了饭食,问小二要了一盆清水、一缸酒,还有个空盆。回了房内,又从包袱里找出一个瘦长的白药瓶、一卷齐整的包扎条。
要饭女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时至深夜,除了璀璨的闪星,外面没有热闹可言。
要饭女从头洗到脚,一捧发,圈在顶上。
“比之前清爽多了。”萧禾烈笑了。
要饭女只顾站在门口,眼看有人打量自己,反倒因了干净不好意思起来。
“进来坐。”萧禾烈招手。
要饭女坐到桌旁。
“床上。”
要饭女坐到床上。
萧禾烈来了床边,拉来床头椅子坐下:“脚。”
他拍拍自己的膝头。
要饭女愣在那儿。
萧禾烈又朝她笑,示意她不要怕。
要饭女目不转睛看他。
萧禾烈托起她的腿搁在自己身上:“上点儿药。”
要饭女没作声。
萧禾烈拉起裤脚一瞧,忍不住多盯了她两眼:“会疼些。”
要饭女还是没作声,看着他拨弄疮子。
萧禾烈两只手由伤口外延往里,一圈一圈挤压,十来下,脓水一点一点被按出来,红里带黄。再看她:屏着气,身子抻得直直。
萧禾烈时不时拧干清水盆里巾子擦拭脓水。巾子每触到伤口一次,她就抖一下,额上渗出密汗。
“这伤口原先很大,”萧禾烈分散她的注意力,“怎么来的?”
“狗咬的。”
萧禾烈见她身子成了“弓”字,牙齿狠咬下唇。
“我给你个名吧?”萧禾烈拉过空脚盆,把她的脚放进去。
要饭女的眼,闪亮起来。
“忍住。”
要饭女的眉,紧蹙起来。
萧禾烈手里的那缸酒,缓缓冲刷着她腿上的洞,如火烤,逼得她掐着被褥,无法动弹。
“雨儿——”萧禾烈抬头,“叫雨儿,你喜欢吗?”
要饭女——不——雨儿,点头。
她的睫,扑闪着。
是腿疼吗?
不全是。
一缸酒,仿佛苦熬了半辈子,终于完结。
雨儿闭上眼,泪下来了。
“很疼很疼吧?”萧禾烈望着她。
雨儿睁开眼望着他,摇头,笑了。
清好伤口,萧禾烈托起放着药粉的包带:“就好。”
雨儿点头。
萧禾烈一把将药反扣在鲜红的疮上,加紧包扎,一层一层。
药一上腿,不亚当初那口,腌得人哆嗦。雨儿不知如何蹚过去,直勾勾盯着腿,眼神,已疼得恍惚。
“好了。”萧禾烈终于停了手。
雨儿的唇,印着深深的痕,她费力想道声谢,却虚脱得要向下倒。
萧禾烈将她扶到床上,自己收拾东西。
“早啊,客官。”掌柜的大清早也得闲,无需抓账。
“两碗面,两碗米汤。”萧禾烈要了饭食。
“得嘞,”掌柜的一眼瞄到他身后,“吆,客官,您把这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