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干事业第一百一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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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澹夜里会无处可去么?
当然不会。
整个皇宫, 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何人拦他?
他自认为没有哪处做得不好, 定是他打雪仗时赢了赵婳, 她不开心了,故而将他的体贴处处看不顺眼。
转念一想,赵婳能生他气, 那这一天, 她心里定是记恨着他。
他这一天都被赵婳惦记住了。
夜里, 又下了一场雪。
簌簌寒风从窗缝中吹进来, 半个身子撑在贵妃榻上的赵婳忽觉腿上一凉,昏昏沉沉间忙抱住霍澹。
“冷,不要在榻上。”赵婳乌发披散, 被发丝掩住的肩膀一缩,伸手去寻他身上的温暖。
两人挤在一个贵妃榻上, 那榻就在窗边。
霍澹手肘撑在她身侧, 垂头看她。
两人面颊之间不过半掌的距离。
寝殿中仅燃了一盏灯, 昏暗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霍澹敛去赵婳额前沾了汗的碎发, 在她耳畔低语,“如何,还赶朕走么?”
赵婳着实受不住, 这半个时辰间她仿佛是踩在软软的云上,又似脚下忽地踩空。
没有一次是顺了她的意,霍澹总是吊着她胃口。
赵婳尽量两手抓住霍澹手臂稳住身子。
眼睫轻颤,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
“不了, 不了。”
话音刚落,丝丝雪花裹着一阵寒风飘进来, 赵婳一个激灵,藕粉双臂勾住霍澹后颈,头低低蹭了蹭他暖和的颈窝。
霍澹眸色一暗,耐不住她这般。
想着这贵妃榻本就不宽,两人平素在此处胡闹动静一大便施展不开,如今凉风瑟瑟,她适才出了一身汗,莫要受凉才是。
霍澹从榻边随手拿了件衣裳,给赵婳披上,慢条斯理将人抱起,往床边走去。
“嘉嘉。”霍澹低首,鼻尖蹭了蹭她雪白的脖颈,低哑的嗓音道不出的蛊惑。
双手被男子举至头顶,就是不让她碰到半分。
像是故意一般。
赵婳有些难捱,扣住他手掌,蹙眉轻吟。
“今日之仇,臣妾势必是要报的。”赵婳唇间吐出热气,她想将目光变得狠辣些,可不知为何,总是狠不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翻身一动,却怎也使不出力气,挣扎一番堪堪能将手从男子的钳制中解脱。
赵婳恨得牙痒痒。
霍澹笑了笑,捉住她软弱无骨的手指,“平日里朕让你多吃点,你不听。你这小猫般的力气,不痛不痒。”
轻抚住她脊背,霍澹挪动,眨眼睛将两人调转位置。
“嘉嘉如何报仇?”霍澹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眼眸中含了一层水雾的女子,“嘉嘉想如何?朕都依你。”
赵婳气急,霍澹明知此刻她半分力气也没了,还变着法来欺负她。
素来不将恶气放到隔日,她低头,一口咬住霍澹的锁骨。
只听男子一声闷哼。
那放在她腰间的大掌,虎口忽地一紧。
赵婳松口,借着昏黄的烛光,隐隐约约看见男子锁骨上那一圈牙印,顿时心情大好。
缓了一阵,赵婳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她双腿岔开,架在霍澹身侧,俨然一个小霸王,得意威胁道:“说!以后还敢不敢!”
再磨着她,吊她胃口,便不只是一个牙印这般简单了。
乌发散乱,一缕长发从女子雪白的肩膀落下,垂在他胸脯,霍澹喉结微动,坦白道:“下次还敢。”
“你!”
赵婳气得瞪他,手掌撑着他肩膀就要下去,哪知男子似乎是知晓了她的想法,一掌扣住她后背,一手扣住她后脑勺。
一眨眼功夫,她便被拽进霍澹怀中。
霍澹含住女子娇软的唇瓣,仿佛在品鉴珍馐一般,极尽温柔。
细密的吻落下赵婳脸颊,霍澹搂紧她纤细的腰肢。
罗帐飘扬,长灯如豆,男子的低语混着女子的浅吟,沉沉浮浮……
翌日。
已是腊月二十七,接下来几日都不用上朝,霍澹今早醒后便没有起来,搂着被中熟睡的女子,想同她一起起床。
平日里,他要早起上朝,数次都是赵婳还在睡时便离开了凤栖宫,待天亮散朝亦或是中午才回来。
今日难得有机会,霍澹便真性情一回。
霍澹知道赵婳因为冰寒而不喜冬日,但是他就不一样了,比起夏季,他更喜欢冬季。
冬夜里与她同枕而眠,她冷便往他怀里钻。
就譬如此刻,霍澹垂眸,满眼宠溺看着怀里紧紧揽住他腰肢的女子。
她粉白的脸颊比天边的朝霞还要好看,她熟睡时习惯嘟起小小的唇,喜欢抱着他入睡,怎也分不开。
霍澹沉浸在欢喜中,指腹滑过赵婳粉色细腻的脸颊,可是当他指腹感受到女子脸颊上的灼意时,面色巨变。
霍澹忙将手背探探赵婳额头,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手背探探自己的额头。
一个滚烫,一个不温不热。
霍澹瞳仁一缩,心中不平静了。
他从床榻上捞起中衣,随意披在身上,急急下床寻来高全盛,“赵贵妃染了风寒,高热不退,速去太医院找杨医女!”
天蒙蒙亮,坐在殿外台阶上守夜的高全盛被这一声忽地惊醒,不敢有片刻马虎,端着拂尘三步并两步即刻去了太医院。
“你去准备盆热水。”霍澹吩咐完丹红,大步流星回到殿中床边。
床榻下她的衣裳被弄得皱巴巴,霍澹自是不会让她穿这弄脏的衣裳,便去寻了件干净的中衣,准备替她穿上。
赵婳脑袋晕乎乎的,稍微一动便头疼,被霍澹吵醒更是觉得头痛欲裂,炭火似的手掌拨弄开霍澹的手,蜷缩着身子往被窝中缩。
霍澹轻抚她背,低声哄道:“衣裳穿好再睡,杨医女快来了。”
赵婳闭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扯了被子盖住脑袋,“头疼,别吵。”
声音闷闷的,尾音甚至还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换作是平时,霍澹听到这声音,不定得多高兴,但是此刻赵婳身子滚烫,他慌了神,哪里还有心情想其他的。
赵婳被霍澹闹醒后便感觉身子不舒服,浑身滚烫,自然也知道她大抵是受凉了,但丝毫不想动弹,便由着霍澹为她穿衣裳。
看着她瓷白肌肤上残留的红印时,霍澹生出悔意,昨晚一时忘了分寸,缠着她许久,在雪夜里她又出了一身汗,一冷一凉故而才染上风寒的。
他动作熟练,很快便将她中衣穿好,此时丹红正好打了热水进来。
撩开罗帐,霍澹接过热水盆,拧干锦帕,给赵婳轻轻擦拭滚烫的额头。
丹红站在床榻前,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她家娘娘这一病,温顺地跟傅贵妃生前养的那只狸奴一样。
而陛下,没有架子,坐在床沿,仔细着为娘娘擦拭脸颊。
这厢,赵婳掀开沉重的眼皮,嗓音干涸,道:“风寒而已,吃些药就好了,不碍事。臣妾想喝点水,嗓子不舒服。”
话音刚落,丹红便去桌边倒了杯温水过来。
霍澹扶赵婳起身,靠在他臂弯上,将温水递到她唇边,道:“慢点喝。”
一杯温水下喉。
干涸的嗓子有了缓解,赵婳感觉好多了,只是头很晕,丝毫兴致都提不起来。
赵婳刚准备躺下,杨医女便来了。
赵婳推了推霍澹,示意他莫要当着杨医女的面这般揽着她。
霍澹没有遂她意,仍旧揽着她,只是将她锦被中的手拿出来,方便杨医女诊脉。
“早上醒来她额头很烫。”霍澹道。
赵婳只觉霍澹大惊小怪,哑着声音道:“那是昨夜受凉了,喝两副药休息休息便能痊愈。”
霍澹沉着张脸,他知赵婳这要强的性子,他即便说再多的话出去,她也听不进去,索性便不说了,静静等着杨医女号脉。
收了诊垫,杨医女道:“昨日初雪,天气骤然转凉,娘娘恐是因此受了风寒,索性不算。臣开的药方苦,但效果极佳,娘娘莫要因为药苦便不喝。”
杨医女去了桌边开药方,提前将话说在前面,她医人无数,清楚地知道女子皆不愿吃苦药,毕竟有霍澹在,她便不用担心赵婳会因为药苦不喝。
长长叹了一口气,赵婳靠在霍澹怀中,毫无奢求。
丹红跟着杨医女离开,拿了药方去督促着厨房煎药。
遣走殿里的几名宫婢,霍澹没了顾忌,手背又探了探赵婳额头。
没起初那般烫手了,霍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
“其实,这次也不能全怨朕。”霍澹端了一杯温水过来,揽赵婳靠在臂弯上,喂他喝水,“昨日你玩雪玩得久,又脱了披风,肯是那时也受凉了。”
喉咙被水润过,赵婳缓和不少,侧头乜他一眼,“陛下难道还想将这错全推到臣妾身上?”
霍澹随手将空杯放到一边,道:“朕的意思是,昨个白日不应让你玩那么长时间的雪。”
赵婳不想再提起昨日的伤心事,身子缩下,掌心握住霍澹的手,安心许多,“臣妾想再睡会儿,陛下躺着陪臣妾罢。”
霍澹应了下来,正准备乖乖躺下,赵婳忽地从被子中伸出手掌抵住他。
“等等,臣妾染了风寒,还是别同陛下太近亲。陛下就坐在床沿陪陪臣妾罢。”赵婳适才话一说出口,才想起她如今的身子不适合与霍澹亲昵,便及时阻止。
“无事。朕身子硬朗,应是会快些将你这病气带走。”
霍澹自是不会在赵婳生病时最需要他的时候便弃她而去。
还在发烫的额头落在一吻,霍澹替她掖好被子,牵着她手,躺在她身旁。
轻轻揉了揉女子柔软的发顶,霍澹温声道:“睡罢。”
待她睡半个时辰,药就熬好了。
她素来怕苦,若不守着她,霍澹猜恐是丹红前脚把药端来,她后脚趁着他不在,便能把药给偷偷倒掉。
床上的女子像煮熟的虾般半缩着身子,一手攥着被子,一手捏紧他手掌。
呼吸渐渐绵长,大抵是睡着了。
霍澹敛去她脸颊上的碎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见到她这般温顺的模样。
虽然这次她风寒,皆是因他而起,但倘若他这几日好生伺候着,也算是给她赔罪了。
霍澹此办法认为可行。
半个时辰后,丹红端来药,霍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莫要吵醒熟睡的女子。
指腹碰了碰碗璧,还有些许滚烫,霍澹便让丹红将将药放到一旁,待稍微凉了再叫赵婳起来喝。
哪知丹红刚出去,赵婳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拢了拢胸前的被子,眉头紧蹙,不消片刻便醒了。
霍澹扶她起来,赵婳靠在他肩头,盯着他手中那碗黑黢黢泛着浓浓药味的药,愁眉不展。
看出她小心思,霍澹道:“朕守着你喝完。”
能让赵婳怕的事情,素来没几个,可偏偏喝药就是令她头疼的一件事。
她闭上眼睛,单手捏着鼻子,端起半碗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口气喝完,忙将空碗递给霍澹,比扔烫手山芋还要快。
“朕特地准备了饴糖。”霍澹见她眉头皱得高高,喝个药跟丢了条命似的,他挑了颗最大的饴糖给她。
饴糖在嘴中慢慢化开,甜意顺着唇齿间沁到喉咙,压住了苦涩的药味。
赵婳伸手要糖,“还要吃。”
霍澹顺了她意。
接连吃了三颗糖,赵婳才总算将喝药的痛苦忘掉。
可一想到她难得遇见一次下雪,昨夜下了一晚上雪,如今外面应该是白茫茫一片积雪。
但是她眼下头晕晕的,半分也不想起床,便只能眼巴巴看着积雪变成雪水。
赵婳颓丧着脸。
“怎了?身子何处不舒服?”霍澹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慌了神,忙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
赵婳拂下他手,病恹恹道:“臣妾想出去玩雪,但是现在又不能玩。”
眼不见为净,她又缩回被子中。
霍澹靠在床头,为她掖好被子,“怎还跟孩童一样。”
左右如今已是年关,不上朝,他便在此守着她好了,也算安心。
霍澹发现今日生病的赵婳好似特别黏他,睡时不是握住他手掌,便是揽着他腰。
弯唇笑了笑,他回握着那腰间细腻柔软的手掌。
正是应了那句话。
平素里再坚强的女子,生病时也会流露出柔弱的一面。
……
天光大亮。
不知睡了多久,赵婳醒来头不晕了,只是嗓子有些干涩。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赵婳这才发现她双手环住霍澹精瘦的腰肢,枕在他臂弯。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味道。
恍惚一阵,赵婳稍稍动了动身子,本以为霍澹同她一样睡着了,谁知那被她压着的手臂动了动,紧接着便见他悠悠睁开眼睛。
霍澹喉结滚滚,问道:“要起来?”
赵婳点头,嗓子微哑,“想喝水。”
“稍等。”霍澹扶她靠在床头,动了动被压得略微发酸的手臂,去桌边倒了杯温水回来。
坐在床沿喂赵婳喝水,霍澹很喜欢她这般乖巧不炸毛的模样。
“如何身子可否舒坦了些?”霍澹放下空水杯,问了一句,但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一般,兀自将额头贴了过去。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
不知是否以为染了风寒,还是才睡醒的原因,赵婳脑袋晕乎乎的,根本不知他会突然靠这般近,正准备回答他的话梗在喉间。
纤长的眼睫轻刷着他高挺的鼻梁。
心脏莫名砰砰直跳。
霍澹掌心轻轻扣着她后脑勺,用他额头的温度,感知她的烧热是否退了些。
霍澹平静道:“嗯,是没最初烫了。”
赵婳却有几分不平静,灼热的手指抵在霍澹胸膛,想要拉开两人间亲昵的距离,可霍澹却丝毫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霍澹:“别动,再贴贴,听说这样可以把病快些赶走。”
赵婳笑道:“什么歪道理。”
嘴上虽嫌弃,可赵婳却没有再乱动了,便老老实实让他贴着额头。
须臾之后,霍澹松开赵婳,去了桌边,再回来时,手上多了碗热腾腾的粥。
“染了风寒,不喜油腻,朕特地让厨房熬了清爽的虾仁粥。”
赵婳思来想去,左右她都生病了,作为一名女子,她矫情一下应是不过分。
“陛下喂臣妾,”赵婳靠在床头,望着床沿边坐着,搅动虾仁粥的男子。
“好。”
玉勺在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霍澹舀一勺,吹吹,将粥送到赵婳嘴边。
一碗粥渐渐见底,霍澹却被赵婳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握住勺柄的手不由紧了紧,“为何盯着朕看?”
今日不上朝,又遇上她身子不适,霍澹匆忙洗漱,莫不是脸上有脏东西没洗下来?
面对霍澹,赵婳从不吝惜她的爱意,指腹轻轻挠挠他下颌,眉眼带笑,道:“因为陛下好看。”
霍澹心里偷笑,这约莫是赵婳第一次夸他。
见霍澹停了动作,赵婳软声道:“臣妾还要吃。”
今日,她想放下坚韧的一面,当一回事事都依靠他的小妇人。
霍澹回过神来,一勺一勺慢慢喂她喝粥。
心底有处柔软的地方,忽然被填满。
……
屏风后面,丹红和高全盛相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
那只昨日赵婳堆好的雪兔子放在木托上被高全盛端着出了寝殿,道:“好在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今日又冷,贵妃娘娘堆的雪兔子才没有融化。陛下吩咐咱们,等娘娘醒来便将这雪兔子拿到殿中,娘娘见了也欢喜。”
走在长廊上,丹红“嘘”一声,回头瞧了眼没有宫婢在里面伺候的寝殿,低声道:“娘娘好不容易有一次在陛下面前示弱,陛下正高兴,莫要去扫了陛下的雅兴。待陛下和娘娘传召时咱们再进去,这样总不会出错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高全盛走下台阶,将托盘方放在凉亭中。
外面天寒地冻,又飘飘扬扬洒着小雪,这雪兔子并不容易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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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婳这风寒来的快,去得也快,除夕前一日便好利索了。
经历这一茬,霍澹再也不敢因为私心故意吊她胃口,总是对她有求必应,但偶尔失控时也会让她又爱又恨。
没了朝政的烦恼,霍澹闲来无事便在书案上练字。
除夕这日,霍澹还剩几张赠给大臣们“福”字未写。
赵婳在他旁边研磨铺纸,看着他一笔一划在宣纸上落笔,“陛下的字苍劲豪放,臣妾第一次见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陛下临摹的是哪位大家的书法?”
初次见霍澹的字,赵婳似乎很早便见过他的字迹,但愣是想不起来;
后来,她每每瞧见霍澹的字,脑中浮现的便是他初次见她分别时留下的京城地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印象。
赵婳困惑,但无从得解。
霍澹搁下狼毫,近乎咬牙切齿,道:“说道这书法,朕得好好感谢许太后。”
赵婳不解,“为何?”
指腹摩挲着扳指,霍澹眼尾露出一抹厌恶,随后又被狠戾所代替,“许太后希望把朕培养成一位对政事毫无见解能力的帝王,朕年少时,她便一味让朕学习丹青、书法。朕那时候还没有能力与许氏一族抗衡,便只能与她虚与委蛇,装作一副醉心书法的模样,以此消除许太后的戒心。”
“但倘若在表面上装装,很快便会被识破,故而朕集几大书法大师的字为一体。书法不算精,甚至可以说是学得杂乱,字迹既像他,又像那人,还时不时拿写的字去找许太后评鉴,这才打消了她的疑虑。”霍澹解释道,“所以,嘉嘉初次见到朕的字迹时,才会有似曾相识的错觉。”
赵婳蹙眉,她当真是因此才觉得霍澹的字眼熟么?
赵婳正思索着,高全盛从殿外进来,“陛下,适才卫首领来,容州那边有信传来。”
高全盛毕恭毕敬把信呈上来,霍澹瞧了一眼放一边,似是丝毫不关心,“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待高全盛退出殿中,霍澹这才将信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容州的信?可否是暗卫传回的消息,傅莺如何了?”赵婳着急想知道,直直盯着霍澹手里的信。
霍澹将信给赵婳,“傅莺主仆二人在容州落脚,置办了间宅子,又招了几名会武功的家丁护院。她们主仆算是在容州安家了。”
就霍澹说话的功夫,赵婳已经将信上的内容看完,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太好了,”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赵婳道:“今日除夕,傅莺已在容州安定,就让这些年所有的愁苦与不悦统统留在今日。待明年新岁,傅莺有崭新的人生。臣妾希望她一定要幸福快乐过完后半生。”
霍澹牵过赵婳的手,看着她笑道:“不仅是傅莺,明年,不。”他改口道:“每一年,嘉嘉都会开开心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赵婳闻言,心里甜滋滋的,“这话陛下都说好几遍了,臣妾心里明白就行,陛下不用次次都强调,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不知私下要如何议论臣妾呢。”
霍澹:“朕只在你面前提这事,旁人哪会知晓。”
旁人眼里,他永远都会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赵婳送开他手,推着他往里屋去,“好了,时候不早了,陛下快去换衣裳,再腻歪下午,除夕晚宴恐是要让诸位大臣久等。”
在赵婳的催促下,霍澹去了里屋换衣裳。
今日除夕,朝中重臣多数都会进宫赴晚宴。
霍澹会与皇室家眷以及百官共进晚膳。
赵婳素来不喜这样的场合,一是不想与许家二人共进晚宴,二是她从小便讨厌出席这种有诸多不认识的人的宴会。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身为霍澹的妃嫔,她的言行都会被放大,乃至会因此影响到诸位朝臣对霍澹的看法。
霍澹整日与她在一起,自是清楚她的性子。
可是出席除夕晚宴的百官不知,他们与赵婳素不相识,交情也没有,短短的家宴恐怕是他们知晓她为人最快的法子,也是他们最易被旁人的言论所影响的时候。
赵婳切不可因为她的任性,让霍澹为了维护她,寒了众臣的心。
女子哪有各个都是红颜祸水的。
这次晚宴,赵婳全程没有说话,落落大方跟着霍澹一起举杯敬酒,即便是许太后和许明嫣暗地里想惹她在宴会上露出张扬的一面,她也忍住了想要驳回去的念头。
直到晚宴结束,风平浪静。
回到凤栖宫,赵婳沐浴出来,霍澹怕她再着凉,取来狐裘披在她身上。
赵婳下颌枕着手背,趴在贵妃榻上,霍澹向以往那般取来锦帕给她擦干湿法,“今日晚宴话怎如此少?连许太后说的弯酸话也不回应。”
许太后还能如何说,无非是将赵婳当初在霁华宫当琴师,又去了思政殿御前侍奉一事又翻了出来。
这招在许太后寿宴上用了一次,这次又来,看来许太后是拿她没辙了。
赵婳闭着眼睛,对霍澹给她擦拭头发已然成了习惯,道:“除夕,又有百官在宴会上,臣妾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由许太后去了,总不能让百官以为陛下新纳的妃嫔是个不礼数,顶撞太后,以色侍君的祸水罢。况且许太后说的是事实,臣妾当初的身份确实如此,左右这其中如何,陛下是知道的,如此一来臣妾是何身份,倒也不重要。”
霍澹心底生出暖意,“原来嘉嘉为朕着想,宁愿咽下这口气。”
她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能让她退一步,实属不易。
原来,他在她心中如此重要。
说着,赵婳从贵妃榻上起来,半干的头发垂至胸前,霍澹挑起她那撮头发,慢条斯理擦着。
赵婳望着霍澹,道:“不过,臣妾还是感觉胡奎对臣妾有敌意,一个人记恨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回想起晚宴上许太后拿她曾在宫中当差来说事,胡奎不知为何本就对她有敌意,经过晚宴上许太后这么一说,胡奎更是对她摆着张臭脸。
“胡奎就那样,摆着个臭脸,胡奎不了解你,所以轻信旁人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再说了,往后也是朕与胡奎打交道。”霍澹敛着她湿漉漉的乌发,这撮头发快要擦干,又换了另一撮湿法,道:“你在旁人眼中如何,朕管不着,但是你在朕心中,是全天下好的女子,光这点就足够了。”
赵婳听后有几分释怀,打趣道:“原来陛下也会安慰人。”
霍澹不乐意了,“朕哪次没有安慰你。”
两人在一起久了,霍澹清楚赵婳最怕什么,便趁她不注意时,挠了挠她胳肢窝。
赵婳怕痒,在贵妃榻上东躲西闪,被霍澹压下贵妃榻时,顺势拉着将他给一起拉下来。
两人在贵妃榻上胡闹一阵,等到听见殿外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新岁至”,这才意识到竟不知不觉已是子时。
说是一起守岁,可在守着守着,可守着守着却还是变成了胡闹一场。
赵婳被霍澹揽在怀中,笑吟吟道:“陛下,新岁快乐。”
蹭了蹭她额头,霍澹在她脸颊落下一吻,道:“新岁快乐,岁岁年年,平安康健。”
……
京城正月里依旧寒意料峭,初几头又下了一场雪。
不过这次赵婳倒没有与霍澹一起在雪地玩雪,因为霍岚来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让霍澹加入。
霍澹自觉没趣,便去了一旁看这两人玩雪。
本以为缺了他,赵婳与霍岚会索然无味,可两人玩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要邀他一起玩的举动。
罢了,罢了。
霍澹也不去当这讨人嫌的人,背影有几分落寞地回了思政殿。
新年一过,他便要忙起来了。
这一忙,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按照惯例,每年上元节皇帝都会携皇后登临承天门与民同乐。
霍澹还未纳后,每年上元节便都是与许太后和霍岚一同登临承天门。
“往年皇兄身边从未站过其他女子,今年皇兄带皇嫂去,便是在告诉全京城的百姓皇嫂的身份。”霍岚下午就进宫来找赵婳了,但是赵婳今晚要穿的衣裳,霍岚总感觉缺些气场,衬不住赵婳。
想起霍澹前阵子在她耳边念叨,赵婳弯弯唇,笑道:“陛下恨不得全虞国看到。”
霍岚也不知她皇兄何时变得如此腻歪了,暗暗叹息一声,切入正题,道:“不过,皇嫂,你这身衣裳有几分寻常,就应和封妃大典时一样隆重。”
赵婳自由她的道理。
从承天门回宫后,她还要和霍澹悄悄逛灯会,衣裳太繁琐了,换来换去浪费时间。
天色渐暗,高全盛来催过一次,赵婳收拾完,便霍岚出发去了承天门。
===
永安宫。
内屋中那间小密室被打开,香烛袅袅。
许太后闭了眼睛,立在两个牌位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嘴里小声念着佛经。
晚秋剪掉一节烛芯,殿中忽地变得明亮了几分,“太后娘娘,适才陛下还来永安宫请您去承天门,您为何要借口身子抱恙不去?”
许太后缓缓掀开眼皮,道:“今晚皇帝要带赵婳去。这么些年来,哀家想方设法让明嫣那丫头与皇帝一同出席承天门,可皇帝一次也没让明嫣去。这次皇帝待赵婳一同前往,哀家去了能做甚?看着他俩一路腻歪么?真是膈应人。”
许太后将佛珠串套回手腕上,道:“眼不见为净,索性便不去给自个儿心里添堵。那热闹,都是他们的,干哀家何事?”
晚秋道:“太后娘娘说得在理,如今赵贵妃备受盛宠,前阵子她不是身子抱恙么?奴婢听说陛下又是端茶,又是送水,伺候赵贵妃是毫无怨言。”
望着供台上那两个牌位,许太后蓄了满腔恨意。
“倘若哀家那两个孩子还在,如今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哀家又岂会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寻不到。”
许太后揉了揉额角,晚秋眼尖,即刻便将手臂伸过去让她搭上。
去软榻上坐着,许太后接过递来的手炉,眸底流露出一抹哀愁。
倘若她那两个孩子在世,她如今恐是已经抱上孙子了。
也不至于被赵婳气得够呛。
若是没有皇帝的庇护,她堂堂太后,又怎会拿那女子没辙?
“她赵婳再受宠爱又如何?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例子比比皆是,哀家瞧着终有一日,皇帝便就是因为赵婳亲手断送了他这皇位。”
言至此处,许太后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届时她扇扇风,点点火,朝中自会有人对赵婳有意见。
借刀杀人,这一招她早已得心应手。
当年霍澹生母娴妃,不就是被她冠上“妖妃”的骂名么?
这会儿,估摸着霍澹和赵婳已经登上了承天门。
去罢,去罢。
让百姓都先看看,赵婳究竟是何人,看看她与皇帝是如何恩爱,待她落寞时,百姓再谈这段,该有多好笑。
寒风呼呼,吹得廊檐上的宫灯东倒西歪。
赵婳和霍澹从承天门回宫天早已黑尽,趁着此时街上灯会还没散去,两人急急回到凤栖宫,将盛装换成便服,悄悄出宫去玩了。
丹红有眼见,知道此种场合她若是跟在赵婳身旁,会耽误了娘娘与陛下独处的时光,便自觉留在宫中。
赵婳对丹红此举甚未满意,答应了丹红回来时给她带花灯。
丹红倒不是想要花灯,只是在街上因跟着她家娘娘碍了陛下的眼。
“快走罢,晚了灯会便散了。”霍澹催促道,牵着赵婳的手往宫外去。
望着这两抹近乎黏在一起的背影,丹红唇角忍不住上扬。
每每看见陛下和娘娘这般恩爱,她便由衷地高兴。
丹红仔细想来,她这段日子进宫侍奉赵婳左右,发现赵婳比以往在益州时有些不一样,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进宫前后的赵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如今她眼中的赵婳,比以往直爽胆大了些,还敢跟陛下唱反调。
好在每次都是陛下先服软。
也不知她家娘娘从益州独自到皇宫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她家娘娘变化如此大。
丹红出神,忽地想起一件事,忙拎着灯笼出了凤栖宫。
今日莲心要给她带花灯,她要赶在戌时前到宫门口等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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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扬正在当值,忽地看见宫门不远处徘徊的那抹不起眼的身影。
又是许明嫣派来的人,冬儿。
季扬不用想都知道冬儿来找他做甚。他若一直不过去,他敢肯定,冬儿便会一直在此处等着,届时被值守在此的下属发现,不出几日这消息便传开了,若再遇到有心之人深究下去,他同许明嫣发生的一切便藏不住了。
明嫣会被他害死的。
“今日上元节,夜里在宫道上的宫女内侍要比平素多。我去宫道上巡视,你们都打起精神,陛下刚出去,不知何时便回来了,莫要被陛下发现你们懈怠。”
季扬正声交代手下,若无其事往冬儿那边去了,只不过路过冬儿时给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即刻跟上来。
宫墙最隐蔽的角落,一缕清冷的月光投下,照在季扬忽明忽暗的背影上。
未等冬儿开口,季扬先行回绝道:“回去跟娘娘说,我不会再去了,她若是要怨恨,便怨恨吧。”
每次他都说不去,可冬儿只要一说许明嫣如何如何过的不好,他便心软了。
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如此下去,季扬怕他贪心太多。
索性说些绝情的话,莫要让许明嫣跟着他一错再错。
冬儿啜泣,哆哆嗦嗦从怀中拿出一张带血的手绢,上面还绣着一个“嫣”字。
一看便是许明嫣的贴身之物。
“娘娘今日割腕了,幸是被奴婢发现,即使救了过来。”冬儿泣不成声,将那带血的丝绢塞到季扬手中,“娘娘不让奴婢去找医女,也不让奴婢私自来找季小将军。可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娘轻生,求求季小将军劝劝娘娘罢,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冬儿说着就要下跪,季扬及时扶住她。
割腕。
自尽。
那带血的手绢在季扬手心似炭火一般,灼得他手心生疼,心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样。
季扬明知这可能是许明嫣故意引他去的,可他担心,还是去了。
今日,便就让他将所有绝情的话说尽,断了两人这荒唐的关系。
这厢,莲心买了一对一模一样花灯,两好姐妹一人一个。
丹红拎着莲心从灯会上买来花灯,心满意足往凤栖宫走。
却在御花园拐角处瞧见前面一男一女两个背影。
看背影好像是许明嫣的贴身宫女冬儿。
那男子,身形怎有几分像陛下呢?
丹红不由顿住步子,待那两抹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才忽地记起,那背影哪里是陛下!明就是季扬季小将军!
季扬与霍澹身形相似,倘若那背影晃眼一看,还真容易看错。
丹红虽进宫不久,但也知道瑶光殿的许贵妃对她家娘娘不怀好意。
听莲心说,有次许贵妃还想当众扇她家娘娘的耳光,幸好陛下及时出现救下娘娘,并狠狠斥了许贵妃。
可季扬将军为何和瑶光殿的人在一起呢?
丹红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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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