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干事业第一百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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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殿。
许明嫣裹着狐裘披风侧卧在梨花榻上, 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一听见殿门口有动静,便将身子支起来,果真见冬儿带着季扬来了。
冬儿把人带到, 识趣地退出寝殿, 去外面守着不让旁人接近。
许明嫣这副模样,丝毫不像是割腕轻生。季扬暗暗懊恼,又被她骗过来了, 她那狐裘披风下穿得多么单薄, 季扬不用想也知道。
“你终于来了。”许明嫣笑靥如花, 从梨花木榻上赤脚走来。
季扬往后退了一步, 许明嫣见状笑容凝滞在了嘴边,随后男子便举起她那用丝带缠住的手腕。
“贵妃娘娘的手,根本就没伤。”季扬冷眸看她, 带着些许怒气沉声质问。
许明嫣面色平静,扯唇笑了笑, 掰开季扬的手指, 当着他的面, 将手腕上的粉色丝带取下。
女子白皙的手腕没有一丝伤疤。
许明嫣冷声道:“是本宫让冬儿那般说的, 倘若不这样,你会来么?季小将军。”
季扬生气,他气自己。
明知道这可能是许明嫣故意骗他来, 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这次是真的想不开,并非装装可怜将他骗来。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便不应该抱有希望。
许明嫣是什么身份, 而他季扬又是什么低微的身份。
两人之间注定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注定不可能。
两人发生关系, 全是季扬的一厢情愿,倘若他够狠心, 不管许明嫣如何要生要死,他也绝不会再踏进瑶光殿半步。
但许明嫣次次以性命相要挟,似乎是算准了他会来一样。
季扬恨自己不争气,心一软便乖乖进了许明嫣提前挖好的陷阱。
“贵妃娘娘一次又一次骗末将来,娘娘当末将是什么?”季扬愤恨,既然许明嫣身体无虞,那他便不用顾忌她身子,将所有绝情的话统统说出口,今日定要断了两人间这荒唐的关系。
“贵妃娘娘当真是喜欢末将么?末将看不是罢。”季扬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拳头,冷眼看着许明嫣,“末将不过是陛下的替身而已,贵妃娘娘大抵是觉得末将与陛下的身形相差无二,便将末将当成了陛下,三番五次与末将欢.好。”
许明嫣没有辩驳,迎上季扬的目光,随意道:“可你不也很享受。”
她早已对霍澹死心,又何来替身一说。
季扬竟没想到面前的女子会如此坦然地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在他印象中,她一直都是端庄的大家闺秀。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究竟对我有没有一丝感情?”季扬情绪有些失控,盯着她质问道。
他后来才知道许明嫣在宫中过得并不清苦,在他面前卖惨,不过是故意骗他,引他来罢了。
许明嫣哈哈一笑,“当你是什么?”
她转身,去了梨花木榻上坐着,手肘撑着木榻小几,半真半假道:“当你是本宫的救命稻草。”
这话砸在季扬心尖,惹得他身形一顿。
“你可知未他入宫前,入宫后,本宫都过得是什么日子么?”许明嫣忽地换了个法子,已退为进道。
许明嫣收了支在小几上的手肘,慢慢坐直,敛起温顺的模样,骨子里的恨戾渐次展露,恨的咬牙切齿道:“本宫从来都是他们的一枚棋子。”
“季扬,你可知道,本宫的父亲是一名低贱的婢女所生,骨子里流的血是低贱的,所以本宫一家在许氏一族常常抬不起头。本宫父亲贪酒好堵,是最不争气的一个,醉酒失足落水后便去了。许湛将我养在丞相府,他是顾念血肉亲情么?”
许明嫣嗤笑道:“不。我那大伯作为嫡子,常见瞧不起我们一家,嫌我爹了许氏的血脉,又怎会好心收留我?他与许太后筹谋的不过是另一件事罢了。”
“如今本宫已是一位失宠的妃嫔,对许太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块废弃的棋子,本宫再不争气,便只能被他们杀掉了。”许明嫣眼眶泛红,狠戾的眸光被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替代,“季扬,真的只有你能救本宫了,本宫不想死。许太后一直在逼本宫,本宫肚子里再无动静,恐是会被她们舍弃了。”
经过这段与季扬欢好,许明嫣惯用的柔弱伎俩从未失手,是季扬太蠢了么?
许明嫣猜,季扬心底应是有她的,不然也不会次次都被她骗来。
于是她便以一副柔弱者的姿态,去博取季扬同情。
两行清泪从许明嫣脸颊潸然落下,她去拉季扬的手,哭泣道:“季扬,再帮帮本宫罢。”
柔软的手掌抚摸季扬硬朗的面容,许明嫣吻上他唇,“你也并非对本宫无意,本宫为你生个孩子,有了身孕,本宫便不会被许太后他们一再欺负。 ”
许明嫣轻轻扯掉系披风的绸带,纤薄的衣裳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
软糯的掌心抚上男子削瘦的下颌,许明嫣贝齿轻咬红唇,梨花带雨,哀求道:“季扬,帮帮本宫。”
喉结滑动,季扬看着眼前的孤苦无助眼眸含水的女子,心渐渐软了。
他不愿许明嫣被许太后和许湛为难自己想要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舒坦些;当然,他也想帮陛下铲除许湛。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低头回吻她。
背着霍澹,又一次欺负了许明嫣。
硌手的铁甲从屏风到床榻,扔了一路;女子粉白的小衣被罗帐中那粗粝的手掌扔出,翩然落下。
一室旖旎……
上元佳节,长街上挂着各色灯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灯火斑斓,和一轮皎洁的月光映在河道中,一艘又一艘轻舟穿梭于石拱桥间。
寒风骤然吹来,赵婳下意识裹了裹披风,哪只被霍澹握住的手掌更紧了。
适才在承天门城墙上站了许久,又跟霍澹在街上逛了一阵,赵婳肚子有些饿了,瞧见街边有家馄饨摊位,停下步子望向霍澹,道:“官人,妾饿了。”
砖砌小灶上的铁锅中冒着腾腾热气,许是因为大家都逛灯会了,摊边的小桌旁没什么人。
馄饨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此时因为没生意,便围坐在灶火旁取暖。
“老板,两碗馄饨。”霍澹付完钱,拉着赵婳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
此处人少,倒不用有太多避讳。
“那只手给我。”
霍澹因赵婳手冰凉,便一路握着她手给她暖着,如今这只手被他握暖和了,另一只手倒还是凉的,“出来时我就该多长个心眼,让你多穿一件。”
从披风下将另一只被冻得些许泛红的手放在桌面上,赵婳眉眼弯弯,笑道:“如此一来,妾便不会让官人一路都握着妾的手。”
霍澹握住赵婳泛着凉意的指尖,递到唇边轻轻呵着热气,坦然道:“上元节,街上数不清的郎妾,一对接着一对,哪对不是手牵手。为夫即便不是想为夫人暖手,也能正大光明牵夫人的手。”
赵婳笑了笑,轻抿唇瓣,将头扭到一边去。
见女子没话说了,霍澹低头笑了笑,好似这是他头次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来喽,二位客馆请慢用。”
老板端来刚出锅的馄饨,赵婳将手缩了回去,笑盈盈对老板道了一声谢。
老板只觉这对蜜里调油的夫妻感情真好,郎君俊朗,夫人端庄有礼,“郎君,夫人,别看我这摊位简陋,这味道一点也不差,白日买了一百多碗馄饨,晚上大伙都去逛灯会了,待到天再黑些,大伙逛累了,我这摊位又要热闹一阵了。”
老板还在自说自话,馄饨摊来生意了,老板娘刚从锅中捞起煮好的馄饨,竹漏在锅便敲了敲,喊道:“老头子,快别闲聊了,又有两碗馄饨了。”
“不说了,二位慢慢品鉴。”老板端着木托朝灶台边去,“来了来了。你放着,碗烫,我来我来。”
老板忙叫住正要端馄饨碗的妻子。
搅了搅热气腾腾的馄饨,待到馄饨不怎么烫了,霍澹才将碗递到赵婳跟前,“吃罢,夫人。”
勺子搅动,一口热汤,一口馄饨下肚,赵婳身子慢慢暖和了。
估计是真饿着了,赵婳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间一碗馄饨已经见底。
身子热乎乎的,赵婳不觉得冷了,她满足地放下勺子,抬头看见霍澹正半撑着头,含笑看着她。
霍澹那碗馄饨,似乎并未被他吃过,他全神贯注看着赵婳吃馄饨。
“这里还有。”霍澹他那碗原封不动的馄饨推了过去。
光看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赵婳只觉霍澹是嫌弃她吃得太多,掌心抵着他将要推过来的碗。
“这馄饨,妾都吃完了,官人却一口不吃,旁人还以为这家馄饨味道不好。”赵婳拿勺子搅动,舀了一勺馄饨递到霍澹嘴边,“官人吃一口。”
霍澹本就不饿,便在一旁看她吃东西,只是觉得她腮帮鼓鼓的吃东西很可爱,也没想到赵婳会喂他。
馄饨都递到嘴边了,霍澹岂会白白将这次机会丢掉?
他笑着吃下。
赵婳所坐的位置一抬头便能看到灶台边忙活的夫妻。
妇人在灶台边煮馄饨,她丈夫便将盛有馄饨烫手的碗端去给客人。没有生意时,两人便灶台边坐着挡风取暖。那妇人丈夫坐在风口给妻子挡风,又借着月光和火光,拿出一瓣柚子,剥去皮给妻子。
这画面落到赵婳眼中,颇有感慨。
“富贵也好,清贫也罢,新婚夫妇刚开始都是蜜里调油,在一起时间久了还能恩爱如初的,少之又少,可谓是羡煞旁人。”
赵婳扬了扬下颌,霍澹顺着赵婳的目光向灶台边,这才明白她所说何意。
“我适才也没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给夫人暖手。”霍澹敛了视线,一本正经对赵婳道。
似乎是在告诉她,他也很爱她。
赵婳欲言又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霍澹的话。
勺子搅动汤碗,她舀了一勺馄饨塞到霍澹嘴中。
“阿婳嫂嫂!”霍岚和姜子真出来逛灯会,竟没想到路过街边时发现赵婳和他皇兄在街边吃馄饨,阿婳竟还喂皇兄吃的东西。
霍澹也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得空与赵婳出来玩,刚一阵功夫,便又遇到了黏婳之人。
行出行在外,一行都默契地藏了身份。
赵婳收回手,端端坐在桌边,“好巧。你俩也是刚出府?”
霍岚挽着姜子真,似在霍澹面前炫耀,回赵婳道:“是呀,子真适才还说要去灯会给我买个最好看的花灯。也不知是谁,次次眼光都差,挑的花灯一点也不好看。”
哼,她要和姜子真去买最最好看的花灯了。
霍澹指节轻敲桌面,抬眸望向霍岚,一改适才的和善,道:“有人给你撑腰了,倒也不必如此大胆,直接报你兄长的名字好了。”
别以为躲在赵婳后面,他就没撤了。
霍岚被霍澹盯得头皮发麻,暗暗揪住姜子真衣袖。
姜子真护着霍岚,拱手致歉道:“兄长莫要和岚岚置气。”
虽然霍岚说的不假,但陛下总归是要点颜面的。
霍澹今日开心,哪有功夫跟霍岚置气,不过是装装样子,吓唬霍岚罢了。
赵婳一清二楚,笑着将霍澹挑出来的冷局拱热,“一起去逛灯会?”
霍岚急急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和子真一起玩罢。我们各玩各的。”
瞧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的霍澹,霍岚道:“兄长和阿婳嫂嫂慢慢吃。”
话毕,霍岚拉着姜子真便跑,“子真,快走,先去把最好看花灯买下来,一盏都不留给兄长!”
霍澹敛了目光,忍不住说几句,“这丫头,还是这般闹腾。”
赵婳:“昭仁说的撑腰的人,是妾么?”
她瞧着霍岚那神气的样,应不是嫁给姜子真,有姜子真为其撑腰。
将那碗馄饨端过来,霍澹也没否认,笑着应她,“是。”
“走罢,夫人,馄饨也吃了,该去逛灯会了。”霍澹起身,将手伸到赵婳面前。
赵婳笑着搭上他温暖的大掌。
两人往灯会长街走去。
靠近卖花灯的地方,人渐渐多了起来,卖饰品和花灯的摊位让人眼花缭乱。
赵婳不是个规矩的主,哪哪都想去看看,霍澹怕两人走散,牵她更紧了。
“这簪子好看。”赵婳停在一处卖簪子的摊位上,瞧中了一支赤色海棠发钗。
发钗拿到发髻上比划比划,赵婳问霍澹道:“如何?好看么?”
摊贩老板道:“夫人好眼光,这赤色海棠发簪是上好的珊瑚,更衬夫人的肤色,这位官人给夫人买一支罢。不贵,一百文钱。”
霍澹觉得赵婳无论如何穿,佩戴何种首饰,都好看。
人比首饰更金贵好看。
最重要的是,摊贩老板这夸赵婳的话,他爱听。
正欲掏钱,霍澹目光头次落到那海棠发钗上。
目光一凝,霍澹从赵婳手中拿过发钗,凝眸质问老板:“你说这是上好的珊瑚?”
老板点头,“是啊,最后一支了,今日又是上元节,我便宜些卖你们八十文。”
霍澹道:“一百文能买到珊瑚发钗?”
宫中饰品要多少有多少,他还不知道珊瑚长什么模样么?
他手上拿的这支,成色便不对。
连材质最差的珊瑚都算不上。
“那当然啊,我都是去码头拿的货,从东海泊来的。”那老板自然是清楚他买的货几分真几分假。
面前这对夫妻衣着华丽,大抵是富家子,商贩老板猜他约莫是遇到了懂货的人,忙从霍澹手里夺回那假的珊瑚发钗,赶人道:“不买便不买,官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生意我不做了,你们另去别处!”
霍澹真不知这卖假货的商贩是哪里来的底气,动不动便赶人,正欲发作将人送官查办,赵婳拉住他。
“我们不买了,官人我们去那边看看。”赵婳拉着霍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人卖的是假货,他的首饰价格低,连最次的品都算不上,上元节逛灯会的妇人姑娘多,不知被骗了多少钱进那人腰包。”霍澹气道:“你为何非拉着我?”
街上拎着花灯的行人穿梭不断,赵婳避开人群,道:“官人可听见适才那商贩说什么了?”
霍澹没注意,“说什么了?”
赵婳道:“那商贩是从码头拿的货,那是否可以理解为:他与卖假货的上家交易地点在码头?卖假货的上家,还有上家。”
赵婳一笑,道:“官人不觉得一锅端,比只抓一个人更有意思么?”
霍澹停下看她,赵婳微微挑眉,似在回应他。
霍澹笑得深不可测,“夫人可记住那人模样了?”
赵婳胸有成竹,“自然。”片刻后又焉气了,“可是妾不擅丹青。”
霍澹望了望,不远处正好有卖字画的,“走,官人给你露一手。”
霍澹拉着赵婳穿过人群,去到卖字画的地儿。
给了老板银子,霍澹不消片刻便将那卖假货摊贩的模样画好了。
许是难得见到如此俊俏的郎君在街上作画,待霍澹画完时已经聚了不少姑娘。
赵婳偶尔还听见几句夸霍澹俊俏的女声。
不知为何,她听着有几分不舒服,尤其是瞧见其中有两位姑娘看霍澹那爱慕的眼神。
待墨迹干涸,将画叠进怀中收好,霍澹牵着赵婳出了被围住的画摊。
他是发现了赵婳有几分低落,但却不知她为何如此,便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不知道要去何处。
“有了这画像,明日派官差去码头蹲人。”霍澹在赵婳面前露出精湛的丹青技艺,忍不住向赵婳讨夸,“如何?栩栩如生?”
想起摊位旁围着的姑娘看霍澹那眼神,赵婳就不舒服,她承认她是吃醋了,弯酸道:“是栩栩如生,官人也不看看,那围着看你、夸你的姑娘站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画摊上卖的是什么难得的字画,值得如此多姑娘围着看。”
霍澹停住步子,垂眸看她,“夫人醋了?”
他敢肯定,她确乎是醋了。
“是呢!醋了!”赵婳也不反驳,她素来有一说一,瞪眼警告道:“官人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不可再纳旁人。”
霍澹唇角不自觉上扬,道:“夫人且安心,君无戏言。有你一个便足够了。”
“不是足够,是够够了。”赵婳嗔他,“连纳人的心思你也不能有。”
霍澹端着架子,故意道:“那要看夫人的表现了,夜里若是再不让为夫同眠,那就……”
话还未说完,便见赵婳双手环胸,黑着脸看他。
霍澹及时改口,道:“那我还是不会纳别的女子。”
本来还想看她捉急的模样,再说下去,她是要直接扔下他独自回宫,届时再将凤栖宫寝殿的门关得死死,他便真的要翻窗亦或去怡和殿歇下了。
赵婳扯唇,皮肉都不笑,忽地发现霍岚与姜子真的身影,指着那边的岔路道:“和昭仁一起逛逛。”
霍澹蹙眉,不悦道:“那丫头和姜子真新婚燕尔,我们便别去打扰那小两口了。”
他是不愿被昭仁两口子打扰。
赵婳乍一听有道理,便没再执意要去了,与霍澹往直走了。
长街人来人往,两人往前走了几步。
发现一盏花灯好看,赵婳欲问老板价钱,忽地便听见前方不远处的求救声。
“放开我儿子!”
一阵惶恐惊措的女声在热络的街上炸开了锅。
只见一名素衣男子持刀架在幼童的脖子上,欲冲破人群远离此繁华的地。
而那妇人穿着繁重的华服,在后面追得略显吃力,声嘶力竭吼着。
那素衣男子一手拎着哭闹幼童的衣领,一手拿匕首,凶神恶煞的模样让行人非但不敢靠近,反而让众人惶恐不安,纷纷往后退,避免被伤到。
也正因如此,原本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人们纷纷避之不及,无形间让出了一条道来,畅通无阻,倒是正合那人意。
赵婳与霍澹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你莫要加入了,我一人便可对付。”霍澹拉住赵婳,话音刚落便从这摊位上取走一根未劈开的竹棍。
霍澹足尖点地,借力腾空,一跃到那歹人跟前,以棍为剑,与那人过招。
那人功夫尚可,但也不是霍澹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已有落败之势。
怕这歹人一气之下那幼童威胁,霍澹趁其不备迅速将吓得哇哇直哭的幼童救下,恰好此时赵婳就在旁边。
赵婳护住被救下的幼童。
那幼童被她揽在怀中,仍哭着不停。
“不怕不怕,哥哥和姐姐不是坏人。”赵婳轻抚幼童的背,哄道。
这边出了这般大的乱子,姜子真本就得不远,此刻已经赶到,便和霍澹一起擒人。
那歹人的匕首被霍澹用竹棍打掉,被他重重踢了一脚连连后退,见势头不对便要逃走。
姜子真从地上拾起那歹人锐利的匕首,在霍澹用竹棍打在歹人胸腔的同时,一个跃身,将匕首架在歹人脖子上。
霍岚赶到时,恰恰看到姜子真将人擒住。
见那歹人唇动了动,霍澹急道:“当心他咬毒!”
姜子真离那歹人近,霍澹此话一出,便立刻钳住他下颌,硬生生将那人唇给掰开。
舌底果真藏了个黑色药丸。
“敢在本少卿眼皮底下行凶,今后有你受的了。”姜子真将那毒药弄出来,膝盖顶了顶他后膝,将人踢跪在地上。
此时正在巡逻的羽林军赶到,见到霍澹正欲行礼,被他暗暗压了回去。
左右姜子真都已露出身份,便在霍澹的暗示下将歹人交给羽林军,道:“押回牢中,正好本少卿许久没审人了。”
羽林军将人押走,霍澹单手转了转细长的竹棍,在姜子真耳边,低语道:“一番交手下来,此人像是行伍出身,你回去细审。”
姜子真明了。
“子真,你好厉害!”霍岚觉得今日是姜子真特别好看,跑到他身边,关切道:“有没有受伤?”
霍澹轻咳一声。
霍岚看了他一眼,“兄长武功好,旁人难以近身,子真就不一样了,昭仁担心嘛。”
“腻歪。”霍澹丢下一句,去寻赵婳。
以往她都会过来关切他,今日怎不见她第一时间赶过来?
原来是在哄那受惊的幼童。
霍澹来到赵婳身边。
那妇人急哭了,蹲在赵婳身边,可那正在哭的男童,却没有要松开赵婳的意思,仍在不停哭泣。
肉乎乎的小手揪着赵婳衣裳,埋在她怀中嘤嘤哭泣。
“不哭了,坏人被抓住了。”赵婳揉揉男童发顶,轻声哄道:“你阿娘就在身边,不到阿娘怀里去么?男孩子顶天立地,怎还哭个不停?会被女娃娃笑话的。”
“乖孩子,不哭了,要吃糖么?姐姐带你去买甜甜的糖画。”
“看,打走坏人的哥哥也来了。哥哥很厉害的,还会画画,让哥哥画一个好看的糖画给你好么?不哭了,不哭了。”
看着赵婳哄孩童的温柔模样,霍澹似乎看到了他们孩子出世,她在宫中抱着孩子哄来哄去。
以后他们的孩子,她便是这样哄住的。
渐渐的,那哭声听了,原是那男童哭累了,睡着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今日受了惊吓,拉着夫人不松手。”那妇人容颜姣好,岁数比赵婳大不了多少,穿着打扮也是富贵人家。
从赵婳怀中抱过熟睡的儿子,妇人道谢:“我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没承想上元节竟遇到这等事情,今日多谢四位恩人,不知可否告诉我四位恩人的名字,改日我携官人备上厚礼登门感谢。”
霍澹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与拙荆领了夫人的心意。不过这位倒是可以好好谢谢,此乃大理寺姜少卿。”
看了眼牵着霍岚手的姜子真,妇人道:“原是姜少卿,我记下了。”
这厢,一丫鬟拿着俩糖人匆匆赶来,“少夫人去哪里了?小少爷不是吵着要吃糖人么,奴婢去买个糖人的功夫,少夫人与小少爷便不见了?奴婢听见这边有歹人行凶,少夫人可有受伤?”
妇人心有余悸,与贴身婢女简单说了此事。
那丫鬟主动抱过熟睡的男童,道:“原是四位恩人救了小少爷一命。”
“诸位恩人,小儿受了惊吓,我便先带其回府,告辞,他日定当登门重谢。”
那妇人道了声谢,带着婢女离开了。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霍澹疑虑丛生,“初来乍到之人,被行伍出身的人盯上了,真稀奇。”
败后被擒便有服毒自尽的举动,那人恐是一名死士。
“这其中恐是有隐情。”霍澹眸色一沉,对姜子真道:“细查。”
霍岚脸上挂着不悦,兴致不怎么好。
皇兄如此说,那岂不是子真还要连夜去牢中审问,今日可是上元节,子真都还要去当值。
姜子真看出霍岚的不高兴,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对霍澹道:“如今那歹人一被捕获就药毒,寻常歹人能有这举动?就他那功夫,杀手谈不上,他十之八九是名训练有素的死士,若是有隐情,也不会立刻就说出来,便让他在牢中多待待,搓搓锐气,我明日再去会会他。”
霍澹点头,没在街上说这件事情。
霍岚看她皇兄忽然又顺眼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我瞧着那妇人衣着打扮家中也是富贵,那妇人初来京城,和儿子逛灯会,只带了名婢女,却不见妇人丈夫。”赵婳也说不出那里不对劲,顿了顿,道:“我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上元佳节,如此热闹,为何会有人在大街上行凶,还是对一名初来乍到的幼童。”
霍澹是真怕赵婳又将她自己搅得心神不安,食指扣起轻轻敲了敲她额头,语气不佳,“你又在此处瞎猜。事情每个定论前不许再想此事了,待明日子真问出实情再说。”
想起一件事情,霍澹从怀中拿出在画摊上画好的画像,交予姜子真,道:“此摊贩卖假收拾,是个惯犯了。码头是此人与上家的交易地点,你让京兆尹负责此事,好好查查!”
“是。”
姜子真素来有识人的本领,将画像打开看了看,默默记下此人后便又将画像叠好揣好。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赵婳也没心思逛灯会了,便和霍澹回了皇宫。
待回到凤栖宫,赵婳看见丹红时,才想起答应过丹红回来要给她买花灯的,结果她全给忘了。
“……”
在梳妆台前伺候赵婳卸首饰,丹红抱怨道:“娘娘怎空手回来,陛下竟什么也没给娘娘买,陛下也太小气了。”
赵婳总感觉丹红在说她。
拿篦子顺了顺发尾,赵婳坦言道:“本宫说给你花灯的,今夜发生了些意外,便给忘了,下次出宫去,本宫给你补上。”
从妆奁中拿出一支桃花发簪,赵婳塞到丹红手中,“花灯没有,这桃花发簪算本宫送你的上元节礼物.”
“娘娘这般说,折煞奴婢了。今夜莲心姐姐送了奴婢花灯,奴婢有一个就好了,这发簪,奴婢万万不敢收。”丹红推脱。
“要的,要的。皇宫不似民间,有诸多不便,你毅然进宫伺候本宫,你对本宫的情谊,本宫看在眼里。”赵婳硬将发簪给了丹红。
丹红一阵感谢,后听说意外,怕赵婳再次遇险,担心问道:“娘娘有没有受伤?”
“无事,有惊无险。”
赵婳正说着,霍澹从净室出来,她便止了这话题。
丹红没再问了,她本想将今夜在御花园看见的事情告知赵婳,但她家娘娘今夜遇险已经够惊险了,她便莫要因为这小事再让娘娘分心。
兴许今夜是她想多了,季小将军是当值时偶然遇见冬儿的。
===
镇国将军胡府。
杨芸溪抱着熟睡的儿子回到寝屋,仍旧心有余悸。
侍女巧霜一回来便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知家主。
胡奎最疼爱的便是他这个宝贝孙子,一听这消息,忙赶了过过来,并将在书房的儿子胡濯一同拎了过来。
胡濯与杨芸溪乃是指腹为婚,成亲之日统共见过三次见面。
在此之前胡濯年少时曾遇到位让他心动的姑娘。胡濯回家兴致勃勃要告知爹娘前去提亲,却被告知他有位指腹为婚的妻子。
那时候胡奎妻子怀孕已有七个月,与他出身入死的兄弟的妻子也刚有身孕。胡杨两家便有了约定,这两胎若是一男一女,两家便结为姻亲,若还同性,则结为兄弟姊妹。
俩孩子出生,一男一女,胡杨两家高兴坏了。
可没过多久,杨家落败了,回了老家冀州。
胡奎不是背信弃义,捧高踩低之人,此时他又刚请旨去了越州,远在冀州的杨兄听说此事,便带着女儿杨芸溪来越州。
胡濯与杨芸溪皆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胡奎瞧见那知书达理的温婉姑娘,便与杨家把婚期定下。
谁知那逆子,念着曾经那让他心动的姑娘,自从婚后便对杨芸溪甩脸色,待她冷若冰霜。
杨芸溪从未在胡家二老面前抱怨,说过一句胡濯的不是,甚至还在为胡濯辩解。
她咽下这委屈,帮助公婆将府中事务搭理得井井有条。
如此好的儿媳上哪里去找?
胡奎说了胡濯千百遍,那逆子仍旧死性不改,甚至两人婚后半年仍未圆房。胡奎得知,气得绑了胡濯扔进房中,用些法子让胡濯与杨芸溪圆房。
胡奎本以为杨芸溪怀了身孕后,那逆子的态度会改变,谁知胡濯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不过后来孩子出世,胡濯碍于孩子,与杨芸溪的关系稍微缓和,对她的冷言冷语少了些。
胡濯一直记恨着杨芸溪,倘若不是因为与她自小便有婚约,他早该与心中那姑娘成婚了,而非看着那姑娘成了他人之妻。
他也试图让走出来,可是感情之事,不是说忘却便忘却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头次心动的那感觉。
胡濯以为他与杨芸溪荒唐一夜,是杨芸溪设计的,她杨家本就落寞了,她有了胡家的骨肉,便能永远留在胡家了。
胡濯不齿。
可其实,杨芸溪从未有过这想法,她自受教来,便知道她有位在京城的未婚夫。在杨家时,便向母亲学习如何管理一大家子,待嫁过去时,好为公婆分忧,努力做个贤良的好儿媳,好妻子。
然而,世事难料……
烛光摇曳,杨芸溪坐在床沿,轻轻抚摸儿子熟睡的脸颊,心中不是滋味,眼眶渐渐泛红。
他们胡家刚从越州搬回京城,今日上元节,杨芸溪头次来京城,早就听说今夜京城的灯火热闹非凡,便想带着儿子劲松去逛灯会。
胡濯借口身子不适,杨芸溪便独自带着儿子去了街上,哪知竟遇到了这骇人的事情。
“我看你身子硬朗,哪门子不适!”胡奎从书房将胡濯揪出来,一路骂到了寝屋。
杨芸溪指腹拭去泪水,起身出来相迎。
“我的乖孙如何了?”胡奎一进屋便问,未等杨芸溪开口,便急急去了床边。
胡濯在母亲身后,冷着张脸进屋。
他未主动开口,杨芸溪也不会主动与他搭话,省得惹他厌恶,去了床边。
怕将人吵醒,胡奎轻声问儿媳,“他怎睡了?找大夫看过么?”
杨芸溪道:“公爹放心,劲松受了惊吓,哭了许久,哭累便睡着了。万幸没有歹徒伤到。”
胡奎松了口气,“没伤到便好。那歹徒呢!老夫定让他付出代价!”
敢动他的宝贝孙子,绕不得绕不得!
杨芸溪:“幸是在街上四位恩人出手相救。儿媳问了恩人名讳,是大理寺的姜少卿救了劲松,那歹人也被姜少卿收押了。”
其中三名恩人,都不愿留下名讳。
看了眼胡濯,杨芸溪道:“官人,他日我们备上厚礼,去姜府当面谢谢罢。”
她一妇人不好出面,劲松也是胡濯的骨血,他应是会与她一同去道谢的。
“原来是他啊。”胡奎脸上露出笑容,对胡濯道:“姜国公次子,姜子真,你俩少时不是老一起玩么?明日你跟芸溪去长公主府好生感谢。”
胡濯刚被胡奎批了一通,此时也没在忤逆他,一口应了下来。
得知孙子无事,胡奎这才放心离开,不过走时不忘警告胡濯。
屋子里,杨芸溪守在床边为儿子擦脸,与胡濯没了交谈,也没提今夜儿子有多危险。
提了,胡濯也只认为这一切是她设计的。
倒不如不说,让此事翻篇。
胡濯在屋子坐着也无趣,一盏茶功夫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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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姜子真审问有了结果。
“那歹人是宁王的心腹,冬至那日身子不适便没跟着去行宫。此人在宁王事败后便藏了起来,得知胡奎勤王救驾才致使宁王身首异处,便发誓要替宁王报仇。他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不敌胡奎,便将目光挪到胡奎至亲身上,昨夜被陛下和赵贵妃救下的幼童,乃胡奎孙子,胡劲松。那歹人见胡濯妻子独自带了儿子出来,便想用那幼童威胁胡奎,哪知自己反被捉了。”姜子真一五一十道。
赵婳望向霍澹,道:“原是如此,看来是臣妾昨夜多虑了。”
霍澹一副“朕有先见之明”的模样看赵婳,随后敛了神色,问姜子真道:“可还有同伙?”
姜子真:“没了,就他一人。”
霍澹明了,道:“此人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姜子真应了声,退出殿中。
“那歹人还算忠心,可惜跟错了人。”赵婳坐在榻上,不由感叹一句,“想不到那孩童竟是胡将军孙子。”
巧了不是。
竟她一说,霍澹忽地想起一件事,道:“你不是正愁胡奎对你有偏见么?刚好可以借着这次让他消除对你的偏见。”
赵婳摇摇头,认为霍澹这提议有几分蠢,“无意间救人,本是好事,陛下这般说,倒成了臣妾另有所图,只怕事情适得其反,罢了,不提。做好事,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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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十月底完结,存稿用完了,渣手速作者顶不住了,日六变日三,周末还是万字更新,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