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游地府1(1 / 1)

枉死城事件 时晨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章 游地府1

  疯狂的火舌已在迎宾桥两侧蹿起,黑烟翻滚涌出,所有人都被熏得咳嗽不止。

  袁嘉志拼命踹着前厅大门,可这扇门是铁门,不比客房的木门,如何能够踹开?重重踢了几脚后,也就没了力气,整个人颓然倒在地上,脸上写满了绝望。

  袁嘉月和谭丽娜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喊,说不想死在这里。汤洛妃业已六神无主,怔怔站在原地。储立明则跪倒在地,不停在胸口画着十字,向上帝祷告。陈爝在前厅的墙上拍打,一会儿又趴在地上,用手去敲石板。众人乱成一团。

  尽管火焰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但我感觉自己快被浓烟呛得窒息了,感觉完全吸不进空气,肺似炸开般难受。

  “谁来帮我一下!”

  背后传来陈爝的声音,我回头看去,见他正伏在地上,用力扳着一块地上的青石板。但是他力量有限,使了好几次劲,也没让石板移动分毫。

  我立刻上前帮他。这石板看上去不厚,实则非常重,我和陈爝用尽两人之力,才起开一寸的缝隙。接着袁嘉亨和储立明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虽然我们都不明白陈爝这一举动意义何在,不管他在计划什么,一定是在绝地求生。

  与其等死,不如孤注一掷。所有人都这么想。

  青石板被缓缓拉起来,下方竟现出一口四尺宽的竖井,一股阴风从里面刮出来,吹得脸颊发凉。众人一看还有活路,纷纷惊喜交集。

  陈爝对我喊道:“韩晋,跳下去!”

  下面黑咕隆咚,也看不清有多深,换作平时,我一定会拒绝陈爝,但眼下火烧眉毛,我也没其他选择。

  我刚准备往下跳,就感觉屁股被人踹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摔下洞去。不用想,能在我背后下黑脚的人,一定是陈爝。

  落下去时,我暗道此番休矣,没想到我竟会以这种方式告别人世。谁知那竖井并不太深,两三米高,但后背直直摔在地上,还是痛得钻心彻骨。

  因为知道了这竖井的深浅,陈爝从上方跃下,稳稳着地,与我着陆时的狼狈判若云泥。

  “刚才干吗踢我?”我起身拍了拍背后的灰尘,脊椎骨传来一阵刺痛。

  陈爝轻描淡写地道:“你动作太慢,等下去大家都得烧死。”

  紧接着,袁家三姐弟、汤洛妃、储立明、董琳、谭丽娜依次跳下,陈爝在下方负责接应。众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有人哭泣,有人欢呼,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除了竖井上方有些许微弱的亮光,我们所在的地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最先打开手机照明的是陈爝,他看了看我肩上的波士顿包,揶揄道:“韩晋,你逃命时还惦记着钱包里那点零碎钱哪,我的包呢?”

  我没有理他,也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往四周照了一圈。除了我的正前方,其余三面都是灰色的岩壁。面前是一条黑漆漆的隧道,甬道的地上铺陈着古朴的石板,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陈爝拍了拍我的肩膀,往前指了指:“不想死的话就快往里走,过会儿烟就要涌进来了。”除他之外,袁嘉志和储立明也不住催促我快走。无奈,我只得硬着头皮往隧道深处走去。隧道很窄,只够一个成年人通过。若有什么变故,我第一个就得遭殃。

  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大家都没有说话,静谧的空气中只有众人呼吸的声音,而正是这细微的呼吸声,反而衬得这条黑暗隧道更加诡秘。

  手机发出的光只能照亮眼前很短的距离,远一点,光就被黑暗吞噬,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人知道,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又走了十多米,隧道前忽然出现了一条螺旋向下的楼梯。梯阶很陡,且看不清下边的情况,所以我们都走得很慢。黑暗容易让人类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感知,不知走了多少梯阶,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走到了楼梯尽头。

  下了楼梯,紧跟着一条笔直向下的石阶,石阶很陡,尽头是条隧道。隧道四周皆凿巨石而成,墙面坑坑洼洼,隧道则深不见底,还呼呼地冒着阴风。除了照明范围之外,皆是漆黑一片,能见度非常有限。

  黑暗造成的压迫感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回过头,对陈爝说:“这次该你打头阵了吧?”

  陈爝瞥了我一眼,接过手机,大步朝前走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没人知道这隧道通向哪里,只是觉得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怎么走也走不完。周遭的空气十分潮湿,还夹杂着某种腥臭味。这股味道我从未嗅过,也不知如何形容。复行十多米,前方突然开阔起来。陈爝拿起手机往四下照了照,终于让我们看清了这里的全貌。

  我们面前是一道古旧的石门,门上有石雕的飞檐斗拱,但瓦片残缺,屋檐不齐,显得十分破败。石门因长久风化气蚀,面上已有不少细小的裂痕,积年潮湿,裂痕的缝隙中长出了一撮撮如苔藓般的植物。可此地常年不见阳光,不知这些植物是靠什么生长。

  “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是谭丽娜发出的声音。

  “怎么了?”站在她身边的袁嘉亨和我一样被她吓得不轻,急忙问道。

  谭丽娜面色惨白,用颤抖的手指了指石门的上方,战战兢兢地道:“鬼……”

  她才说出头一个字,就吓得我差点儿瘫倒在地。不敢去看她指的方向,只能僵着脖子用余光去看陈爝的表情。

  陈爝面不改色地盯着谭丽娜所指的方向,朗声道:“鬼门关。”

  见他如此镇定,我心也定了七八分,循着谭丽娜所指望去。原来,这两扇石门上方还有一块石碑,题着“鬼门关”三个字。并非她真的见了鬼。

  “哦,我的上帝,这里该不会是阴曹地府吧?”储立明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刑具博物馆底下怎么会藏着这么一个地方?”袁嘉志回头问袁嘉月,“大姐,你有没有听爸爸提起过?”

  袁嘉月摇了摇头。她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表情惊愕,看来并未说谎。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袁嘉亨朝前走了几步,与陈爝并肩而立。

  陈爝道:“是什么地方,进去看了才知道。”

  挡在我们面前的那扇石门紧紧闭着,像是在等待谁去开启。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好恐怖……”

  谭丽娜躲在董琳的身后,眼中充满了惊恐,甚至不敢望向石门。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回去,也要被烧成烤猪。”

  陈爝这句话不论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安慰她。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此时对这扇石门后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今天就算只剩他一个人,也必会进去走一遭。

  汤洛妃也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也觉得不妥……”

  还未等她话说完,陈爝便和袁嘉亨一人一边,发力将石门向内推开。那石门看似沉重,但一推竟毫不费力,很容易就打开了。

  大门后面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石殿,陈爝用手机往上照去,大殿高不见顶,至少有七八米高。石殿两侧立着两尊高大的石像,表面已残破不堪。石殿的角落里挂满了蛛网,网上黏了不少昆虫的尸体,墙角的地上则层层厚灰,一副衰败的模样。

  袁嘉志见石像边上插着松枝火把,便上前将其取出,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火焰嗖的一声蹿起,随着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袁嘉亨见了,也去取另一侧的火把,如法炮制。两支火把相映生辉,整个石殿顿时敞亮起来。

  陈爝将手机递还给我时,我顺口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地宫?”

  “你还记得我们刚进博物馆前厅的时候,忽然从地上刮起一阵凉风吗?”

  “是,好像是有一阵风吹过来。”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当时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把那阵凉风当成了阴风,吓得不轻。

  “前厅四面都是墙壁,进去之后门也关上了,哪里来的风呢?当时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个暗室,但没想到竟然在地下。”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在前厅的墙壁上拍拍打打,是在找暗室啊!”

  “没错,我还知道,这里一定有其他出口。”陈爝胸有成竹地说。

  “你是说真的吗?”

  “刚才在隧道里的时候,我就觉得气流很强,而且你看,火把燃得很旺,说明氧气充足。如果我没猜错,出口很可能就在这里面。”他手朝大殿下的一道拱门指了指。

  听他的意思,我们还得继续往这鬼地方的深处走,才能找到出口。可这地宫鬼气森森,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感觉,除了陈爝,恐怕没人想进去。我说:“不如我们就待在原地,等待救援吧。试试看打电话……”

  “手机没有信号,这里没法打电话求助啊!”谭丽娜苦着脸对我们说,“我刚才拨了好几次,可是都失败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她生怕我们不信,还打开手机屏幕,给我们看信号状态。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拿出手机求证。我取出手机一看,果然如她所言,一格信号都没有。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曾经被困在傀儡村的遭遇。只不过当时陪着我的并不是陈爝,而是沈琴。这两次极为相似的遭遇,令我的心底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办啊!难道我们要困死在这里?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谭丽娜突然哭喊起来。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袁嘉志走到谭丽娜面前,指着她鼻子吼道。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谭丽娜毫不示弱,怒目相视。

  我生怕袁嘉志对谭丽娜动手,忙伸手将他们两人分开,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一起想办法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吵架。”

  袁嘉志冷哼一声,将火把塞到我手中,转身离开。谭丽娜气呼呼地杵在原地,凶狠地瞪着袁嘉志的背影。夫妻一场,竟闹到这种地步,不由让我对婚姻感到一丝恐惧。

  毫无意外,手持火把的我又成了领队,和袁嘉亨一左一右,带领众人穿过石殿后的拱门。过了拱门,便是一座桥,而桥的两侧是池水。不过池水颜色极深,我们身在桥上,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颜色。

  上了桥后,袁嘉月左顾右盼,突然惊叫起来:“我还寻思怎么这样熟悉!这里的格局,与我们家博物馆简直如出一辙!”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这桥和我们在刑具博物馆所走的迎宾桥,不论宽度还是长度均十分接近,而且两旁都有池塘。只不过这里的池塘里池水漆黑一片,加之腥臭扑鼻,令人作呕,完全不似莲花池那般清净怡人。这池塘边上也刻着一行小篆,名曰:血污池。

  这桥好生奇特,我们不敢多留,快步走完余下的部分。走下桥后,我看见桥墩处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奈何桥”三个字。

  鬼门关、奈何桥,难道我们当真来到了地府?

  正当我低头思量的当口,奈何桥后的大殿里忽然传来一阵尖细刺耳的笑声。这凄厉的尖笑声在空旷黑暗的地宫中听来,格外令人惊心!

  2

  我吓得身子一震,浑身的血液都猛地冲上了脑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只我,其他人也被这鬼笑吓得不轻,一个个都面无人色,就连平日里处事不惊的陈爝,此时都呆立在原地,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笑声渐渐停止,可我的心脏还是怦怦乱跳,我回过头正好看见储立明,发现他脸都绿了。

  “刚……刚才是什么声音?”谭丽娜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进去不就知道了!”陈爝很快恢复了镇定,“看来这地宫里还藏着许多秘密,等着我们一探究竟呢!”说完,他快步向奈何桥后的大殿走去。

  储立明摇头道:“我觉得,刚才的笑声就是地狱恶魔给我们的警示,让我们万万不可再进一步,如果违背它的意愿,后果不堪设想啊!陈先生,反正我是不走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前面太危险,我劝你三思,不要一意孤行啊!”

  陈爝不予理会,脚步反而变得更快。袁嘉志是个要强的人,见陈爝浑然不怕,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他进入大殿。我虽然害怕,但对陈爝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既然他都去了,我焉有不从之理,忙趋步跟上。至于我身边的袁嘉亨,亦是有样学样,和我并肩向前走去。桥墩边上那些女的见我们都去了大殿,尽管害怕,也都硬着头皮跟在我们之后。

  不一会儿,奈何桥边徒留储立明医生一人孑然独立。他四处张望,越看越怕,最后终于忍不下去,喊了一句“等等我”,一路小跑,跟上大队。

  我调侃道:“储医生,你不是不走了,怎么又跟上来了?”

  储立明满额是汗,边擦边说:“我不是怕你们出事吗?这地宫鬼气森森,天晓得还会发生什么怪事,我有上帝保佑,自然是不怕的。但是你们可就危险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还取出十字架给我看。

  我点头道:“原来如此,看不出储医生还是个心地纯良的人呢!”

  储立明笑得尴尬:“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我们一行人进入殿堂,发现此处的空间比之前的石殿更大,当真气势恢宏。

  殿堂中放置着一张几案,后有太师椅,上方悬挂着一块大匾,题着“阎罗殿”三个大字。袁嘉志将四周石墙上的几十支火把依次点燃,殿堂渐渐亮了起来,映照出墙上的壁画。

  石墙上画着许多鬼卒。鬼卒们面目狰狞,形状诡异,或持刀戟,或张齿爪,其样式和元代画家龚开所绘的《中山出游图》类似。那些壁画的油彩大多都已褪色,但所画之鬼个个栩栩如生,令人见之胆寒。

  如此看来,这个地宫是有人故意修建成阴间地府的模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实在令人费解。

  “这边还有个门呢!”

  袁嘉亨在殿堂的东侧冲我们喊道。

  我们闻声望去,在袁嘉亨左面的石墙上果然有扇一人高的小门,不过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过不多时,袁嘉志也在大殿西边同样位置发现了一扇门。两扇门分别位于阎罗殿的两侧,一东一西,相对而建,像极了古墓中的耳室。

  袁嘉亨上前问陈爝:“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陈爝当然愿意,还未等我发表意见,就已拖着我和袁嘉亨的手臂往门里挤去。袁嘉志见我们都进了小门,也好奇地跟在我们身后。储医生不敢冒险,和众女待在大殿。

  小门后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的墙上也绘有各式各样的壁画,如果从头看起,这些壁画可连成一段故事,有点类似现在的连环画。但这种绘画方式,在历史上却是很常见的,有两千多年历史。中国的图像叙事传统由来已久,可追溯到汉代的画像石与画像砖。

  这间石室内的壁画,则是以多幅场景来表现一个故事的发展,较为翔实地将故事的始末勾勒出来。

  我记得敦煌石窟的《萨埵那太子本生图》壁画,就是以多幅场景呈现萨埵那太子在郊外见到即将饿死的母虎和幼崽,在找不到食物投喂的情况下,将自己投下悬崖以饲猛虎的全过程。

  这间石室壁画上所描绘的故事,大抵是凡人不信因果报应,在人世间胡作非为,死后坠入地狱,被小鬼压在一面镜子前,镜子里则将其一生所做的坏事一一呈现出来。壁画结尾还有用红色毛笔题的大字“孽镜台”。向石室深处望去,果然能见到一面用铁链子悬挂在半空中的大铜镜。可惜时间太久,铜镜上已布满斑斑绿锈。

  我们从石室中退出来,又去了西边的门中查看。

  与充满“艺术气息”的孽镜台不同,西面门内是十多个隔开的石室,每个石室都安有木门,门上开一口小窗。门上的木头已溃烂得十分严重,有的几乎形同虚设。

  “这边应该是囚室。”我环视一圈,下了结论。

  陈爝也赞同道:“没错,中间大殿相当于衙门的公堂,这边即是牢房。”他又用手指了指小门后一块竖着挂起的木牌,上面有“转劫所”三个字。

  这里或许就是地府中关押鬼魂的所在。

  我们进到石室牢房中逛了逛,四面都是石壁,除了有张石床之外别无他物。牢房面积很小,待久了难免觉得压抑,我们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阎罗殿中,我们将两边的具体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众人听。

  袁嘉月听了孽镜台与转劫所的内部结构和大小,一口咬定此间的格局与刑具博物馆的格局一般无二,连尺寸都一样。

  汤洛妃也点头称是,毕竟她在博物馆住的时间也不短。她沉思片刻,抬头说道:“难怪进入地宫之后,我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阎罗殿后,应该还有相应的中庭以及四个展厅。说不定出口就藏在展厅后面。”

  “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找找看!”

  袁嘉志做事冲动,我们还未商议完毕,他就要展开行动。

  “急什么!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进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谭丽娜道。

  “我有没有危险要你管?”

  “是啊!最好你立刻就去死!”

  “你们一人少说一句行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先听听人家陈先生有什么安排。”

  汤洛妃虽然性格温和,但言语中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派,而且从辈分上论,始终是袁嘉志与谭丽娜的长辈。袁嘉志虽然打心眼里不认她这个小妈,但也不便回嘴顶撞,只得低下头,不再说话。

  陈爝轻咳一声,接着道:“刚才谭小姐说得没错,我们不知道阎罗殿后面是不是有危险,所以要慎之又慎。我建议女的留在这里,我们几个男的进去探一探路,如果发现问题,立刻退出来,谁也不要勉强。”

  储立明听陈爝说“男的”进去,女的留在这里,立刻不乐意了,开口道:“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你说什么男人女人的,就是搞性别歧视。我个人的意见,想进去的进去,想留的留,各得其所。我先表明我的态度,我留在这里,给你们断后。”

  这胖医生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怕死。

  “那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说话的是走在最后的仆人董琳。

  这一路上我都没怎么注意她,此时见她,手中竟然还抱着笔记本电脑。

  陈爝先是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储立明,说:“储医生留在这里,袁氏兄弟和韩晋随我进去。如果这边的格局与博物馆一致,那么我们先一起穿过火刑展厅和中庭,接着我和韩晋一组,去探碓捣展厅,你们兄弟一组,去探刀锯展厅,随后我们在中庭会合后,一起去水刑展厅。中间若是有人发现出口,立刻汇报给大家。”

  袁嘉亨用力点了点头,而袁嘉志虽然不想听我们指挥,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虽然并没有答应,却也等于默认。

  计较已定,我们四人各持一支火把,往阎罗殿后的黑暗深处走去。

  3

  没走几步路,前方就出现了一扇巨大的实榻门,由于年代久远,门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实木和点点霉斑,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了。门上方的石板上写着“火山狱”三个字,恐怕对应的就是刑具博物馆的火刑展厅。

  实榻大门上门钉纵横,中间有一对磨得泛红的金色鬼头门环,陈爝和我一人握住一边,用力往里推。

  门内的空间极大,我们四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我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个房间许久未有人居,应该有异味才对,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发现半点腐臭的气息。也许真如陈爝所言,是这里空气流动的关系。

  有空气流动,地宫一定有出口存在。

  袁嘉亨突然对我道:“韩晋老师,你看这边!”他边说,边用手上的火把朝一面墙上照去。

  石室的墙上果然绘着一幅幅图画,画风与之前的很像,均是形貌古朴,鬼气森森。由于年代久远,壁画的颜料都已褪色,只留一些线条。而壁画上所绘的,是与火有关的酷刑,袁嘉亨所照的那幅绘的是两个小鬼一左一后,分别抓住一个人的双腿,将人倒过来放进油锅里煎炸的场景。

  我走上前去,正欲再看仔细,身子却不小心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那东西被我一撞,发出了一阵金属拖拽之音。我顾不上喊痛,忙用火把去照,竟是个三尺宽的大镬。原来我刚才是误撞了铜镬的架子。

  陈爝走近看了一眼,指着壁画道:“这口铜镬,恐怕就是画上所绘的刑具了。”

  袁嘉亨也凑了过来:“这铜镬都变绿了,氧化成这样,恐怕有些年代了吧?”

  我蹲下身子,借着火光端详了许久,缓缓道:“这口铜镬恐怕比你父亲在火刑展厅展览的那口明代‘炸鬼镬’年代更久。你瞧镬身上所铸扁长形扉棱,正是蒙元时期的特征。”

  袁嘉亨惊道:“难道这个地宫是元代的?”

  “不,这地宫可能是明代所建。”我从墙角捡起一块残破的石砖,对袁嘉亨道,“你看这砖块,均呈黄白和灰白色,表面平滑,棱角分明,坚硬如石,敲之有金属声,这种叫‘白膏砖’,出产于袁州彬江窑,是明朝的一种特色砖。”

  听我这么一说,袁嘉亨立刻露出了崇拜的神情。他不知我也是现学现卖,几天前读的明史论著中有南京修城墙一节,正好有提到此事。书中说朱元璋攻占南京后,采纳儒士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烧砖筑城,用的就是这种“白膏砖”。

  就在我们讨论的时候,袁嘉志拿着火把四处游走,将半个石室看了个遍。借着火把发散出的余光,我们基本上瞧清楚了整个“火山狱”地宫的样貌。

  可以说,这里简直是袁秉德刑具博物馆火刑展厅的翻版!

  几百平方米的石室里堆放着各种火刑刑具,炮烙、炸锅、蒸器、烤架、灼盘应有尽有,且与火刑展厅的刑具相比,年代更为悠久,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刑具。此外,每件刑具背后的墙上,都绘着鬼卒用刑具杀人的场景,那些被折磨的人脸上透出的惊恐与惧怕栩栩如生,见者无不胆战心惊。

  陈爝对我们道:“大家仔细看看,这里有没有出口。”

  由于石室面积太大,火光之外俱是漆黑一片,我们四人只能分头行动,沿着石室的墙壁慢慢寻探。与刑具博物馆的火刑展厅相比,这里藏品虽不多,但刑具的阴气更重。我想,这可能与壁画有关,两者结合在一起,惊悚效果加倍,更加瘆人。

  我巡视到一个编织极密的竹笼前,朝其后的壁画看去,见鬼卒将人装入竹笼之中,再在笼中塞满干草薪柴,只露一张脸在外,接着点火焚之,名曰“爨嗥”。凡受此刑之人,周身被烈火团团围烧,动弹不得,痛不欲生,施刑者听着被焚之人悲鸣惨呼,以之为乐。这种刑罚我曾听一位研究秦汉史的教授谈起过,在东汉之后基本上就废除了,史籍中也绝少提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进入火山狱石室的分别是袁嘉志、袁嘉亨、陈爝和我四个人,此时我停下脚步,正在观看墙上的壁画,按理说身后应该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才对。石室内没有其他杂音,所以我绝不会听错。但此时我由耳边听来,却有四个人来回走动的足音!

  “大家都不要走动!我……我好像听见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话音未落,我已转过头去,见另外三团火光分别在石室的东、西、南三个角落。我说话之后,其余三人均已立足不动,但另有一个声音“哒哒哒”地在响。

  这有节律的足音在空阔的火山狱石室中显得尤为刺耳,听得我头皮发麻。

  袁嘉亨乱了分寸,胡言道:“难道这里有……有鬼?”

  “谁?给……给我滚出来!”袁嘉志冲着四周吼了几声,但回应他的只有回音。

  他吼这两嗓子,与其说是在向暗处的敌人宣战,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

  被他这么一吼,我心里也没了底,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陈爝。

  “大家先别说话,听听声音从哪儿传来的。”陈爝冷静地说。

  足音的主人像是受到惊扰般,脚步由缓变快,竟像是在奔跑一般。我不由绷紧了神经,细细辨听那足音的方位。陈爝是我们之中最为冷静的人,他闭眼听了一会儿,便朝袁嘉亨的位置快步走去。袁嘉亨立在原地,不敢乱动。

  陈爝来到离袁嘉亨四五米的方位,将火把凑近一台木质的十字烤架,火光照耀之下,只见一条锁链正来回悬荡,锁链敲击十字木架的柱身,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随着锁链晃荡幅度变小,敲击声也渐渐变小了。

  瞧清楚了十字烤架与锁链,才知是一场虚惊,我长舒了一口气。

  袁嘉亨不停拍打着胸口,喘道:“吓死我了!”

  陈爝拿起锁链的一端,对袁嘉亨道:“你刚才有没有碰到过这个烤架?”

  袁嘉亨摇摇头道:“没有,我什么都没碰。”

  我和袁嘉志从远处聚拢过来,围在十字烤架周围。我见这锁链的断口像是被人用蛮力崩断,心中一凛。如果不是袁嘉亨崩断了锁链,又是谁干的呢?陈爝望着锁链的断口,愁眉不展,恐怕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巧合呢?我们来到这间石室的时候,这锁链也因为时间太久而生锈断裂,只不过恰巧让我们赶上。”我试图解释这个现象。

  “有这种可能,不过……”陈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之,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离开地宫的出口,其他事先放一边吧。”

  我们重新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细细寻找地宫的“出口”。不过这里除了刑具就是壁画,路过的时候感觉不到气流,石壁也都非常坚固,绝无暗门。

  看来,地宫的出口并不在这火山狱石室中。

  离开火山狱石室,穿过一个甬道,我们来到了另一间石室的门口。按照刑具博物馆的格局,这边应该是中庭的位置。从大门上的字来看,这里应该是叫“阿鼻狱”。

  与之前的火山狱石室不同,这间石室里空无一物,没放置任何刑具,但墙上却有不少壁画。画中俱是惊恐无措的人在四散奔逃,然而在他们头顶上有不少鬼卒正用铲子掘土,活埋下面的人。如此看来,这间石屋里描绘的应该是土刑。

  我低下头,发现脚下踩着的果然不是石板,而是泥土,怪不得这里土腥味这么重。

  “这底下不会埋着死人吧?”袁嘉亨抬脚踩了踩地。

  听上去是玩笑话,不过细细想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性。袁嘉亨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点,忙闭嘴不再说话。

  此处虽无刑具,但阴森感却更甚于之前的火山狱石室,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我们很快巡探了一圈,除了通向其余三间石室的甬道,并未发现其他的出口。

  陈爝道:“现在我们兵分两路,袁氏兄弟去右侧石室,我和韩晋去左侧石室,检查完毕后在这里集合。”

  袁嘉亨点头道:“好!如果有发现,我们就互相通知。”

  袁嘉志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右侧石室走去,袁嘉亨看了看我们,无奈地耸了耸肩后跟了上去。我心想,袁嘉亨自小和他哥一起长大,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就袁嘉志这种偏激狭隘的性格,别说谭丽娜,随便换哪个女人都没法和他过下去。

  他们离开后,我对陈爝道:“他们两兄弟还真有意思,一个性子刚烈,一个性子温和,同一娘胎里出生,性格却迥然不同。”

  “这不是很正常吗,除了遗传,生活环境也会影响性格。”陈爝抬起手中的火把,朝左侧甬道探照过去,“我们抓紧时间,这地方我总觉得很不寻常,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走吧!”说罢便往左侧的石室走去,我则紧跟在陈爝身后。

  这条甬道不长,走了几步便到了石室门口。紧闭的大门上方写着“碓捣狱”三个字。

  正待我们准备开门之际,耳边隐隐传来嘶嘶之声。我望向陈爝,见他眉宇间也现出疑惑的神情,看来并非是我幻听。

  “你……你也听见了吧?”我用手指了指大门,“这是什么声音?”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爝握住门环,缓缓往里推。

  随着门缝渐渐变宽,石室内的怪声也越来越响。那怪声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听得我浑身汗毛直竖,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儿。

  4

  由于年久失修,实榻木门在开启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音。石室内的怪声渐渐被启门之音盖过,反而给那怪声抹上了一层诡秘的色彩。

  开门的声音消失后,嘶嘶之声复起。陈爝举起火把往前一探,照亮了方圆一丈多的距离,和之前所探的火山狱石室并无太大区别。木质的刑具靠墙而立,后面的壁画上绘着各种鬼卒刑人的图像。唯一区别就是火山狱石室所藏的刑具皆与“火刑”有关,而此处的刑具,大多是以木头为材料制造的。

  触目所及,就能看见刺笼、尖凳子、戒驴、老虎凳、立枷、碓捣台、三角马等为人熟知的刑具,也有一些形状奇怪,不知是何用途的刑具。

  “韩晋,声音是从那里面传来的。”陈爝用火把指了指前方一口巨大的木盆。

  那木盆直径足足一丈有余,高约五尺,盆口比底座略大,盆身以红漆染之,上有纹饰,但距离太远,还看不清。我和陈爝走近那口巨盆,见盆上还有一个大木盖子,起码有五寸厚,神奇的是,木盖中央还镶有一块圆形水晶。不过年深日久,水晶的晶体已变得浑浊发白。

  我把耳朵凑近盆口去听,其中窸窸窣窣响成一片,像有许多小动物在其中爬行蠕动。趁着陈爝弯腰去看盆身上的纹饰的当口,我右手把木盆的盆盖抬起一条缝隙,左手将火把靠近去照盆中的事物。

  陈爝见我掀开了巨盆的盖子,面色陡变,大喊道:“快盖上!这是虿盆!”

  原来他看清了盆身上的纹饰图案,所绘俱是密密麻麻的毒蛇,立刻联想到传说中的刑具——虿盆!

  他虽出言提醒,但为时已晚,从那条缝隙中突然蹿出一条黑蛇来,直扑我面门!

  由于事发突然,令我无暇细想,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是呆立在原地。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可身体却像被定住般,动不了分毫。眼看就要被这条黑蛇咬中脖子,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陈爝倏地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往后用力一拽!我整个人往后急退两步,才堪堪避过黑蛇的攻击。

  黑蛇本想蹿出虿盆,却因我突然撒手,被巨大的木盖夹住一半身躯。只见蛇头不停来回摆动,口中吐着猩红的信子,尾巴却还在盆中。也许是沉重的木盖压断了它的脊椎骨,那蛇挣扎了几下,便垂头死了。

  刚才实在是惊险万分,这蛇若是无毒倒也罢了,如果有毒的话,被它咬上一口,焉有命在?我看着那垂在盆外的蛇头,越想越惊,背后不由渗出冷汗。

  “你没事去掀盖子干吗?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看来陈爝也是有些惊慌,握着火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我也是鬼使神差,就想看一眼这盆子里究竟装着什么,没想到竟是虿盆!以后我不会这么冒失了,真的很对不起!”

  幸好没有打开盖子,否则将这虿盆中数之不尽的毒蛇尽数放了出来,后患无穷!

  我想到这里,心中暗暗发怵。

  所谓虿盆,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刑罚,相传是一代妖妃苏妲己发明的,是将犯人衣服脱去,光着身子丢进装满毒蛇毒虫的坑中,忍受千万蛇虫噬咬之苦的一种酷刑。但这种刑罚多出现于小说野史之中,没想到还真有这种刑具。

  可是即便有这样的刑具,在这明朝所建的地宫中,历经两朝更迭,蛇群也都应该死绝才是,怎么还都活着呢?难不成这些蛇都成精了?

  ——除非还有人在喂养它们!

  我猛地抬起头来,正巧撞上陈爝的视线。还未等我开口,他就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一定有人经常来造访此处。否则这些刑具上,早就挂满了蛛网灰尘,哪会这样干净?现在见了这些活蛇,更是确定无误。”

  “你觉得会是谁?”我试探性地问道。

  陈爝笑道:“看看这些刑具,你觉得谁会热衷于此呢?”

  我点了点头,道:“没错,除了馆主袁秉德之外,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如此看来,这个地宫才是货真价实的刑具博物馆呢!这里所藏的刑具,不论年代还是价值,都远远胜过楼上那座博物馆。话说回来,袁秉德一定是知道这里有座地宫,才会在地宫上建一座格局相似的建筑吧?”

  陈爝道:“没错,应该是先发现了这座地宫,然后才买下此地建造的博物馆。说到这里,我想起谭丽娜曾告诉我们,这座刑具博物馆是袁秉德从德国请来的一个知名建筑师,叫王什么建的。我一时想不起那名字来,但觉得十分耳熟。”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可不论怎么想也想不起那建筑师的全名来。既然记不起来,索性放弃,于是我又道:“在明代的地宫中收藏古董刑具也就罢了,何必饲养毒蛇呢?这些刑具又不是真的用来害人的!”

  “这可就难说了。”陈爝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此时我心情已经平复,于是壮起胆来,再次走到虿盆前,仔细打量这口巨盆。眼下再看,我才明白这木盖上何以要嵌上一块水晶圆盘。恐怕这刑具的主人,就是靠这透明的水晶盘,来欣赏虿盆内受刑者的惨状的。

  设计这些刑具之人其恶毒的程度,比起地府鬼卒,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虿盆后的墙上绘着一个大坑,坑中尽是团团蛇群,噬咬着坑中的罪人。那些罪人脸上、身上、手上、腿上,无不被蛇缠蛇咬,惨烈至极,令人目不忍睹。

  看完壁画,我们继续沿着墙壁寻找出口。

  可绕了一圈,除了东北墙角用白膏砖垒起来的一堵砖墙外,没有任何发现。不过这堵砖墙十分奇怪,用砖石叠成一个金字塔形状,堵在角落,不知意欲何为。这些砖石少说也有数百块之多,若是堆成长方形,恐怕可以直达室顶。

  我瞧了两眼,也没了猜测的兴致,回头正准备问陈爝,不知袁氏兄弟那边什么情况。便在此时,石室外突然传来他们的呼喊声。我本以为他们找到了离开地宫的出口,才喊我和陈爝过去,但细细听来,呼声中仿佛还夹杂着一种惊恐的音色。

  我与陈爝对视一眼,立刻拔腿朝他们那间石室跑去。

  穿过中庭的“阿鼻狱”,我们进入左侧甬道。甬道尽头的大门敞开着,门上有“刀锯狱”的字样,袁氏兄弟的喊声正从门内石室不断传出。

  刚踏入刀锯狱石室,我就瞧见袁嘉亨栗栗危惧,坐在地上,一只手指着前方,而袁嘉志则立在他身后,想要将他扶起。

  我循着袁嘉亨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座斧钺台前,竟横卧着半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