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军阀以“善后”“济实”“慈善”为名发行彩票,于是又流行开来。比较特殊的有救济水灾的“黄河彩票”、发展空军救国的“航空彩票”等,其中航空彩票极大地激发了中国军民的爱国激情,鲁迅也曾撰文称赞。]。”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彩票副券。这是张轮船彩票,今年元旦发行,我在北京也见过。
袁阿生确实想过去福源钱庄偷一把,但从没想过要偷金条。那天早上,他一睁眼就想赌,发现手里没钱,就想出门偷点儿,“福源钱庄离得近,路又熟,我就去踩点儿。”他挠挠腮帮子,两只招风耳抖动一下,“一进去,伙计正推销轮船彩票呢。”
一张彩票半毛钱,大奖几万块。袁阿生一心动,买了两张。第二天兑奖,竟中了一万块。他偷着领了钱,这半个月来就没再偷过,光顾着花钱,乐得都不想做贼了。
“幸亏没偷钱庄,那不等于偷了自己的钱?多亏啊。”他说,要是不信,可以去钱庄查票据,“他们扣了捐(税),我拿到六千多块。”
派人去福源钱庄,果然找到了票据证明,上头还有他兑奖摁的手印。老钟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招呼人倒了杯茶。袁阿生低着头,抬眼瞟了一圈,慢慢坐下,跷起二郎腿,露出起了毛的旧皮鞋,又马上把腿放下。
“相信你没偷,说说你知道的吧——好歹是个瓢把子。”老钟指指茶杯,让他喝。
他弯腰一捧茶杯:“海爷看得起我。听说这两天南市有个大生意,在码头交货,是用小黄鱼[小黄鱼,当时民间对金条的称呼。一两、二两的金条称小黄鱼,更大的金条叫大黄鱼。]交易。”
我笑了笑:“怎么知道你不是胡扯?”
袁阿生脸一红,耳朵抖了抖:“信得过我,偷出来给你瞧。”
钟树海放下茶杯,抬头看看我。我们对视一眼,没说话。
袁阿生继续说:“海爷嫌我没本事?放我走,打听到时间就下手。”
钟树海盯了他一会儿:“好,要能办成,少不了好处,还要交你这个朋友。”
南市董家渡码头,白天热闹得很,夜里不见个人影,只有江水拍打堤岸的声音,有点瘆人。
袁阿生打听到那帮人4点交货,就在码头一个废弃的仓库里。凌晨3点多,小山开了辆别克车[当时上海滩的权贵、富豪,主要开别克、福特、凯迪拉克等车型。1924年,逊帝溥仪从北京亨茂洋行购买了一批轿车,其中就有一辆别克四门六缸豪华轿车,此车售价3400大洋。],带着我、小宝和袁阿生来到码头附近。我让小山等在车里接应,带着小宝和袁阿生去了码头——老钟特意交代,不能让孩子跟着瞎搞事。
仓库的院子里,亮着一盏微弱的弧光灯,我们爬上一个仓房屋顶,观察院里的情况。两伙人站在灯影里,地上放着四个箱子,一个小皮箱,三个大木箱。半里地外有个瞭望塔,一束探照灯打在院子里,有节奏地扫来扫去。
小宝指指院里,问袁阿生:“怎么过去?”袁阿生盯着探照灯看了一会儿,挠挠腮帮子:“走过去。”说完,沿着房顶溜了下去,落在院子里,径直就往那群人走去。
小宝拽拽我:“这小子傻?这不找死吗?”
我没接话,看着袁阿生往前走。他走走停停,一会儿站着一动不动,一会儿蹲下来,盯着地面发呆,走到树下面,就贴在树干上。探照灯左右移动,院里一阵亮,一阵暗。袁阿生始终让自己跟在灯光后头,越走越接近阴影里的几个人。
两伙人聊完,交换了钱和货,分头去了仓库两边,完全没察觉有人走近。袁阿生好像消失了。
小宝瞪大眼:“妈的,他们瞎了?这是演戏耍咱们?”
只见袁阿生从阴影里轻轻弹起来,几步跟上提小皮箱那人。那人一动,他就跟着动,那人停下,他也停下,始终贴在身后。我想起戏台上表演黑夜偷东西的武丑时迁,跟在人背后贴着,被偷的人睁眼瞎一样周旋。这小子真是个神偷儿——不是被偷的人瞎了,而是他跟着人坐卧站走的节奏,细微察觉,准确地反应变化,甚至呼吸都跟人一致。
后来,他告诉我,他瞧不起蛮干的强盗,毫无技术含量,更看不起在滚水里捞肥皂和嘴巴吞刀片的同行。最厉害的贼不是动作有多快,而是跟上别人的节奏,会隐身。就这一样本事,他苦练了十年。
袁阿生跟着那人绕了几圈,等机会下手。忽然一阵汽车马达声,院门冲进一辆车,跳下四五个黑衣人,抡起机枪就扫射,一排子弹打在仓库墙上。
我和小宝赶紧从房顶下来,躲在黑处。院里传来交火的声音,一阵骂声,听上去是群日本人。
过了五六分钟,院里没了动静。我俩沿着院门溜过去看,那辆车停在院子中间,还没熄火,黑衣人全死在地上,像是遭了埋伏。之前院里交货的几个人和袁阿生都不见了。
又等了一会儿,仓库后头走出三个人,每人提着个大皮箱。领头的穿着风衣,头戴呢子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三人经过汽车时,里头突然跳出个日本浪人[清末民初的上海,并无合法的日租界,日本人一直要求签约,并往公共租界移居侨民。除了老实勤恳的普通日本人,就是有军方背景的日本浪人,名义上是“维护”侨民的利益,暗中寻找侵华的借口。],一刀刺向三人。领头的那人拎起皮箱挡住东洋刀,抬腿把日本浪人踢翻,露出一条修长的腿,小腿紧绷,大腿浑圆——是个女人,风衣底下穿着条裙子。她抬手一枪,打死倒在地上的日本浪人,带着另外两人跑到岸边,跳上一艘小艇。刚刚站稳,不知从哪又冲出俩黑衣人,朝江面上一通乱射。三人蹲下躲避,一个人手中的箱子掉进了江里。小艇左右摇晃几下,往江心冲去。领头那女人,礼帽被风掀飞,飘起一头长长的卷发。
这时,一辆别克车沿着江岸冲来,小山从车窗探出身,抱着一把“手提花机关枪”扫射,两个黑衣人应声栽倒。剩下几个朝着别克车一阵猛扫,车窗被打得稀烂。我翻身冲出去,开枪放倒了几人,喊小山停车。
这孩子从车座上站起,扬起枪,喊了声“金爷有两下子”。跳下车,看见院里一地死人,她开口就骂:“册那,我以为你们死了——你们干的?”
我说完刚才的情况,小山把机枪递给小宝,一个猛子扎进江里。半根烟的功夫,她在百米开外的江面上冒出头来,高高举着那人掉下的皮箱。
她爬上岸,把箱子递给小宝:“看看什么东西。”
小宝看了她一眼,脸憋得通红,脱下西装褂子递给她。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