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方宅十余亩[系统] 宁雁奴 503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0章

  自然, 光凭几点表面症状是无法确定病证的。

  郁容端详着匡英的面色,遂让其张嘴, 观察舌苔后, 把了把脉……舌质发红,脉细而跳得快,再根据对方的描述, 又有失眠盗汗、手足心热等一系列表现,可以作出诊断:“是为肾阴虚之证。”

  匡大东家的笑容似有一瞬的僵滞。

  见状,郁容体贴地补充了一句:“想是匡大东家你这些时日休息不足、劳倦过度了。”

  肾虚什么的,总会让人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夜生活方面如何如何。

  事实上,这种证候的形成存在多个方面的原因, 除了房事不节外,最常见的就是劳累过度损伤了精气, 或者久病在身伤了肾脏, 同时,年龄大了常会出现肾功能衰竭,另外,小儿先天不足, 也会导致脏中阴液不足……

  也不知道匡英有没有被安慰到,面上微笑如故, 神色自然:“近来杂务繁多, 夜里难以安寝,想来是经气不舒,以致阴虚火旺。”

  郁容配合地点头, 信与不信,反正这人说得挺有道理的,道:“你的病情不严重,不如针刺调和一下?”

  “便有劳小郁大夫了。”

  匡英的礼节十分到位,一言一行恰到好处,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少年大夫微颔首,没有什么废话,取了数枚三棱针,开始针刺——选穴肾俞、志室、太溪,以补肾填精,取委中调和足太阳之经气,达到标本兼治的效果,因是阴虚,配穴照海,又有腰痛之证,再加穴命门。

  “针补之法,配合艾灸,其效更佳。”针刺过后,郁容建议,“这一旬半个月的,匡大东家你最好每日请人针灸一回,”不过没必要跑他这儿,随意找个针灸手法不错的大夫就可以了,“此后宜以食补益,芡实虫草,黑豆枸杞,薯药双耳,或鱼贝鹿雀……皆补肾滋阴。”

  匡英认真记下了,复问:“可需吃药?”

  “用药自是疗效更快,”郁容想了想,道,“烦请稍待。”

  便去了药室配药。

  熟地黄为君药,山茱萸、山药是臣药,茯苓、泽泻与丹皮共佐使。

  “地黄滋肾,山萸养肝,薯药益脾,茯苓敛邪,泽泻清浊,丹皮泻火,”不善医的匡大东家对药材药性显然熟记在心,辨别着油纸包里的药,语带惊叹,“三阴滋补,补中降泻,六味合用,三补三泻,相辅相成……小郁大夫真乃妙手天成!”

  匡英的恭维听起来无比的真诚实意。

  郁容没有多少得意的感觉,平淡地表示:“是先人之方神妙无穷。”

  匡英琢磨着药方,闻言问了声:“此方莫不是改自八味肾气汤?”

  郁容不清楚对方说的八味肾气汤,和他知道的是否一样,但也不便多加解释,就点了头。

  “原来如此……”匡英沉吟了稍刻,“不知这一方剂该如何称谓?”

  郁容没什么好隐瞒的:“六味地黄汤。”

  匡英斟酌了一会儿,像是犹豫,又下定决心道:“小郁大夫,在下忽有一个念头,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可能说不当讲了,郁容表示:“匡大东家有话便请尽情道来。”

  匡英未直说其意,反问了一句道:“小郁大夫可有想过,将这六味地黄汤合成丸剂?”

  郁容目露惊讶。

  这位匡大东家大约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忙又补充说明:“匡万春堂固步已久,近两年正尝试着找寻不同的出路,也曾推出过不同的丸剂,可惜……”摇了摇头,无需明说,“不止是匡万春堂,现今市上流通的丸剂,粗糙有余、效用不足,着实鸡肋。”语气遂一转,“今见这一剂六味地黄汤,在下心有所感,虚损病证实为寻常,若能据此方制成丸剂,定求甚于供……岂不是得利又益苍生的一桩美事?!”

  郁容一时无语。

  能把卖药赚钱跟黎民苍生挂上钩,这位匡大东家真真是厉害。

  转而又想,可不就是厉害吗?别的不说,这人的眼光确实敏锐异常。

  须知,六味地黄丸这一神物,在天朝史上,自打宋时问世,就备受推崇,一直风靡到了新时代,快被当成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了!

  “……小郁大夫你以为如何?”

  郁容定了定神,倒真思考起可行性:“六味地黄丸确为妙药,不过,某此先未尝试过制成丸剂,怕是……”

  匡英顿时心领神会,笑道:“小郁大夫你过谦了,匡万春堂曾有幸购得你制成的曲剂,手法妙绝不提,药效亦是与寻常不同。在下相信,出自小郁大夫你之手的六味地黄丸,必是不同凡响。”

  话说得着实好听,郁容却觉得“压力山大”。

  匡大东家可不解他的心理,舌灿莲花,话说得不仅好听,更是满满的道理……简而言之,就是想建立合作关系,以六味地黄丸为第一个项目,一个制药,一个负责推广、销售。

  郁容听着听着,当真被说得动摇了。

  最近他正着实准备制药之事,匡英的劝说也算戳中了心怀,且,只要不苛刻地追求,达到现代中成药的效果,制作六味地黄丸对他来说不算太难——尽管上手经验少,但谁叫六味地黄丸太过典型了呢,外祖父正式教导他医术时,曾手把手示范过制备的每一道步骤。

  最终,郁容被匡英说服。

  各取所需,各自分工。

  先行推出六味地黄丸作探路之用,若是市场反响尚佳,就由郁容继续研发更多的新的药品,再经匡万春堂推广、售卖。

  一拍即合,两人在正事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干脆利索地定下了契约。

  匡万春堂是新安府第一大药局,郁容还是挺信任对方的信誉与能力的。

  ——当然了,匡英作为匡万春堂的东家,手底下还有南船北马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就算一片赤心想要发展医药事业,可供选择的合作对象多得是,按理说,没必要找他这个既没名声、水准也谈不上高绝的少年大夫谈交易。

  想不出个所以然,郁容便也不纠结。

  在商言商,管对方是什么打算,思及聂昕之对这位的评价,加之两次相处,个人观感还不错。

  合作便合作吧,只要注意自己不被坑了。

  谈及制药,郁容其实有着一系列不可明说的想法,可,若要付诸实施,全靠一己之力,确是千难万难。

  现如今,机遇在眼前,匡万春堂的大东家主动伸出橄榄枝,若当真能与这般得力的大药局,建立一个长久而稳定的合作关系……有朝一日,或能让他内心的构想化为现实……

  这样想着,尽管心知眼前之人必是无利不起早,郁容还是觉得对方看起来越发的顺眼。

  同时,目的达成的匡英,也是心满意足,带上补肾滋阴的药,志得意满地告辞了。

  送走了人,郁容默默在心里将今天的事从头至尾回顾了一遍,再度确定没有任何纰漏,彻底定下了心,暗想着,商业上的事之后还是交给林三哥代理,怪心累的感觉……专业人做专业事吧。

  回屋,收拾着定制的陶瓷制品,烧起了大锅灶,对这些器皿进行了一次高温消毒处理。

  天色不算晚。

  郁容盘算了一下时间,心里有了主意。

  去药室,再度取出地黄等六味药,叫来明哥儿和钟哥儿两个学徒帮把手,对药材进行研磨。

  磨粉是个费时费力的细致活儿,全部处理完了,天已经黑了。

  得亏药材早先就炮制好了,否则还得耗费更多的功夫。

  燃起炼药的专用灶,郁容取出了存备多日的蜂蜜,开始炼蜜。

  按照不同药材在耐热性上的差异,将药粉循序搁入蜂蜜当中。趁热揉捏成丸条,截切之后放到制丸专用的搓丸板上,将丸粒最终搓成大小一致、近乎标准的圆形——搓丸过程中,注意加少许的蓖麻油,不仅让揉丸更顺手,同时有润泽的效果,成丸看着光亮好看,服用时吞食比较方便。

  所谓“炼蜜成丸”,正是最传统的中成药制备手法之一。

  经此一套工序,六味地黄丸这一神物,借由郁容之手,跨越了一个位面,隆重现世了!

  头一次制备六味地黄丸,数量没有做出太多,主要是为了练手。

  郁容拿起一粒丸药,观察嗅闻,甚至放嘴里尝了一口——没有真的吃下去——自己对这次的制药结果作了一番评判。

  合格以上,有待改进。

  遂用上了鉴定,不是他太过依赖系统,而是在没有师者前辈的指导下,光靠自己瞎摸索,效率不仅低下,更容易走弯道……该借助系统的时候无需顾虑,到底药物是入口的东西,需得慎之又慎。

  系统给出了很详细的分析,根据鉴定反馈的信息,郁容从中又领悟到了不少技巧。

  接连数日,郁容领着小学徒们,反复炼制丸药,尝试了不同的手法,不断总结经验,技艺在实践的过程中一点点得到打磨。

  皇天不负有心人。

  到大雪时节,郁容终于炼制出自己满意的丸剂成品。

  果然,便是严苛如系统标准,竟也得到了一个“二等甲级”这样堪称上优的评分。

  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丸药,郁容毫不犹豫转手就丢了一瓶,送给小河。

  六味地黄丸最初时就是,用以治疗先天不足、发育迟缓等小儿病证的,不仅适用小河,便是聂昕之的胞弟,聂暄服用这种丸药,或也有补益。

  唯有一点……

  丸药只能小量出产,想要规模生产,达到匡英所期望的产量,照目前的纯手工制法,怕是难以实现。

  这个时候,被冷藏多时、系统奖励的成药制备工具,就能派上用场了。

  像六味地黄丸这一类蜜丸,要实现批量制作,放在现代可以利用全自动的轧丸机……系统所提供的工具之一,便是魔改版轧丸机。

  木制结构,手摇式操作,尽管做不到全自动,但已经大大提高了制药的效率。关键是,这个轧丸机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准,是完全有可能制作出来的。

  除了轧丸机,郁容觉得最有用的,是手动粉药器,同样是木与金属结构。制丸时,除了前期的药材炮制,磨粉往往最费时费工,有了手动粉药器,这一道工序的时间就可以大大地缩减了。

  这两样工具,如果能被复制出来,便完全可以实现丸药的规模生产。

  然而,规模生产,又得需要更多的人……

  郁容不由得在心里琢磨了起来。

  “郁哥哥,”没事就乖巧地坐在门口的小河,这时忽然出声了,“下雪了。”

  郁容看向前院,隐约可见有雪花在飞舞,遂起身走出屋子,站在檐廊下,仰头注视着灰蒙蒙的天空,莫名有点怔忡……

  仿佛只是一转眼,从夏末就到了仲冬。

  短短数月,不经意间,他似乎已经融入到这个古老的时代了。

  走了一会儿神,目光无意识地游移,忽是被一簇清雅淡幽的暗黄,吸引了注意力。

  下意识地走出了檐廊,郁容越过小院,一直走到栅栏前,驻足在悄然开放的蜡梅枝边,不自觉地歪着头,回忆起蜡梅的花期:开花早的,好像,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季节?

  “咚咚——”

  锣鼓敲响,距离老远亦能听得分明,是老里长召集全村人的讯息。

  郁容心里暗惊,担心着出了什么事儿,便忙嘱咐小河一声,也不拿斗笠什么的遮风挡雪,快步朝着庄子方向行去。

  远远的,就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往义庄会合。

  见此情形,郁容不免想多,脚下顿时急了几分,待到了张氏祠堂前,才知……

  不是预料中的坏事。

  每到冬季,下第一场雪时,都要发放“寒雪钱”。

  一方面,“瑞雪兆丰年”,寒雪钱有庆喜之意;另一方面,下雪天寒冷,贫困的人家保暖不足,日子难捱,寒雪钱也有补贴民生之意。

  头一次知晓“寒雪钱”存在的郁容,顿时对旻朝心生无限好感,尽管寒雪钱不多,平均一户人家只在五六十钱左右……可放眼全国,这是相当庞大的一笔支出,对某些贫困户来说,雪天找不到活,生活难以为继,五六十文可堪是救命钱了。

  这个时代,或许落后,不乏愚昧,甚至有不少强权压迫的现象,但能做到让大多数百姓安居乐业……

  却是一个不错的时代了。

  地上一层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作响。郁容揣着属于他的寒雪钱,脚步轻快,心情不错地想着如何花掉这白得的二十文。

  一直尽忠职守看守家门的梨花,忽是“汪汪”地叫得凶。

  郁容暗自纳罕,梨花不同一般的狗,寻常时候十分安静,就算有村民过路,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一般都鲜少出声。

  家里有好几个人,尤其哑叔还有另一重身份,他不担心来了什么小偷强盗的。光天化日之下,想必歹徒还不至于那样胆大包天吧!

  莫不是家里来了生人……

  第一时间想起了好一段时间没见的昕之兄,郁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栅栏之外,在大型犬咬不到的地方,青年试探着前行,下一刻又被吓得急往后退。

  梨花的叫声,引来了三个孩子,没一会儿,哑叔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前院。

  郁容已至近前,看清了来人,惊讶不已:“保安郎大人?”

  青年回头,像是遇到救命稻草一般,三两步走来,拱手道:“好久不见,小郁大夫。”

  郁容有些懵忡:“保安郎大人你这是……”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琅笑着,有点腼腆的样子:“路过。”

  郁容默了一下下,旋即也露出一个笑容,作邀请之势:“既如此,不如请保安郎大人进屋一叙?”

  苏琅明显有些意动,脚下微动,倏而看了看门口的梨花。

  “放心,梨花不咬人的。”

  说着,郁容在狼青犬头上安抚地摸了摸,狂吠不停的大狗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苏琅松了口气,对梨花仍有几分顾忌,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在少年大夫的引领下,进了小院。

  线香袅袅生烟。

  才学会煮茶不久的郁容,给客人与自己分别斟了一盏茶汤。

  互相寒暄,不熟悉的两人,只能就着白鹫镇之事,闲叙着话。

  聊了一会儿医术方面的问题,心里好奇难耐的郁容,主动拉回了话题——所以说,他不喜欢和当官的说话,拐弯抹角的,聊天都好累的感觉——问道:“保安郎大人这是要回平京吗?”

  “才离开京城,”苏琅摇头,转而说,“小郁大夫你也不必叫我什么保安郎大人了。我现在已经离开了医官院。”

  郁容更是意外,嘴唇微动,最后什么都没问,笑了一下,点头表示了解。

  苏琅犹豫了稍刻,嗓音降低了一度:“恕苏琅冒昧,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件事?”

  “请说。”

  “指挥使大人他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郁容心里微微一绷,忍着想要皱眉的冲动,神色自如,微笑:“昕之兄吗?”作思考之态,想了一下,避重就轻,道,“好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苏琅“啊”了声,有些失望的样子。

  郁容心里有点不得劲。

  苏琅转而解释,略是不好意思:“小郁大夫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打探什么……”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起身朝少年大夫躬身。

  郁容站起,侧身避开了他的礼:“大人这是何意?”

  “苏琅想拜托小郁大夫一件事。”

  郁容顿感头大,很想二话不说地拒绝:“不知大人所谓何事?郁某不过是一介草泽医,若是连大人都感到为难的事,怕也是有心无力。”

  苏琅忙道:“只是想请你,转交一样东西给指挥使大人。”仿佛怕对方借口拒绝,又加了一句说明,“是指挥使大人母亲的遗物。”

  “……”

  感觉更奇怪了,郁容不由得反问道:“大人既与昕之兄为表兄弟,何不亲自将物件交到他手上?”母亲的遗物这种东西,应该极为珍贵吧,怎么也不该由他这个外人转交啊?

  苏琅苦笑:“苏琅心中有愧。”

  郁容点了点头,无心探究,含糊说了一句:“郁某与昕之兄相识亦不过两月有余。”

  苏琅微怔,半晌,轻叹了声:“是苏琅冒昧了。”

  不知道说什么的郁容,沉默了下来。

  屋外,雪越来越大了。

  苏琅忽是起身:“天色不早,苏琅便不打扰小郁大夫了。”

  按理,这种天气,郁容应该留客的,不过想到昕之兄的态度,终于是没说出什么挽留之辞。

  ——据说仆人候在官道上,有马有车的,不用担心其安全问题。以防万一,还是叫了哑叔一路护送到官道去了。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间。

  郁容眺望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浑然不在意飘落在头顶、身上的落雪,低头凑在蜡梅前,嗅了一口淡香。

  心思仍绕在聂昕之与苏琅这对表兄弟身上。

  感觉真的很奇怪。

  没事爱脑补的少年大夫,不自觉地在脑海里编造出一套狗血大戏——如果苏琅是女的,说不准就是表兄妹之间的爱恨情仇……反正古代的表亲,是可以结婚的。

  “为何不在屋内避雪?”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郁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心情囧囧的。

  那话怎么说来着?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心里刚没念叨几句,这人就突然冒出来了。

  诶?不对,为什么昕之兄是从屋里出来的?还有……

  郁容默默瞟了梨花一眼:说好的,尽忠职守的看门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