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三哥这回之所以来晚了, 是为了寻找人力——答应了郁容帮忙找绝度可靠的人,便果真尽心又尽力——费了他好一番的功夫。
带来的总共是四个人一条狗。
之前说了, 要看家护院的, 不局限于一个两个人。
林三哥便为郁容找来一个长得精瘦但身手极其厉害的四十岁汉子,做事踏实,勤恳能干, 人品没得说,可贵的是他有培育种植草药的经验,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说话,是个哑巴。便是哑巴,在雇佣市场上, 这样的人仍十分受欢迎。
这位唤作“哑叔”的汉子之所以被林三哥找到,也是挺巧合的。他此前一直在某个豪绅家的庄院做护院, 前不久新安府不是有一次大动作嘛, 那豪绅被查抄了家产,人被羁押了,庄院也被充了公……哑叔一时便“失业”了。
郁容闻言,心里微微绷紧, 下意识地丢了个鉴定。
——并非不信任林三哥的眼光,只是经过之前的事, 整个人谨慎了不少。
护院必是信得过的人, 才能安心将安全问题交给对方,若是不仔细,万一引狼入室, 可就是自找祸事了。再者,前不久逆鸧卫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他都无辜差点被卷进去,如今来的这一位又是有些关联的……巧合得让人难以安心。
下一瞬,郁容从系统的反馈得知了“哑叔”的简略信息……
有点囧。
个子不高,身材精瘦,面容饱经风霜,怎么看就是一个普通的力夫……
为什么竟跟逆鸧卫扯上了干系?!
所谓逆鸧卫暗子,正是“不明觉厉”。反正郁容不知道“暗子”是干什么的,不过从名称上或能分析一二,再一想到这位前任雇主的下场……
心里猛地升起一股毛毛的感觉。
转而想到那位还是逆鸧卫指挥使的朋友,心情瞬间又安稳了,于是没什么顾虑,决定留下“哑叔”——尽管,让这样的人看家护院总有种大材小用的感觉,可人家明面上的身份就是个没有家累的鳏夫,不好戳穿。
留下了哑叔,那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自然就不必走了。
林三哥一开始想找两个护院,可怎么也寻不到特别满意的人选,直到遇到“哑叔”。他不仅看中了“哑叔”的人,同时还看中了对方的狗……这么一条威武凶猛又通人性的大狗,在看家方面,绝对比一般的护院更好使。
郁容一个顺手,也给大狗来了个鉴定——
北戎狼青,受过逆鸧卫的特殊训练,现年龄大了,已经“退役”。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军犬”吗?真真厉害了!
看着这大型犬,郁容心痒难耐,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伸手抚摸一下狗头的冲动:“它有名字吗?”
哑叔伸手比划了起来。
郁容猜了半天,终于猜对了:“梨花?”
哑叔肯定地点了点头。
“……”
自觉是取名废的郁容,当真没想到逆鸧郎卫起名的水准连他不如。也不知到底是谁,给这英姿勃勃的大狗起了这么个一言难尽的名字,应该……不会是昕之兄吧?
介绍完了哑叔和他的狗,林三哥又详细地说明起剩下三人的情况。
三人年龄不大,一个十二,还有一个十一岁,以及刚满七岁的稚童,是来给郁容当学徒的。
准确地说,十二岁的“钟哥儿”,和十一岁的“明哥儿”才是真正“应聘”学徒的人选。
七岁的那个小孩,叫“小河”,是钟哥儿的弟弟,两人无父无母,一直相依为命。
明哥儿不是孤儿,母亲却早亡故,自打其父娶了个不贤的后妻,活得还不如孤儿……小小年龄就离了家,一路乞讨到了雁洲城,然后跟钟哥儿一起被一个好心的老大夫收留,做了小厮。
老大夫年中过世,这三孩子没了去处,就待在牙行做些跑腿的活儿。
这一回,他们跟林三哥来青帘,一是因为在老大夫那待了两三年,当起医学徒比较容易上手,二则是,小河的身体羸弱,先天不足,可谓是半个药罐子,全靠着钟哥儿跑腿得来的一点文钱买药,日子几乎快过不下去了……就想着,要是能给某个大夫做学徒,医药费或许能省下一些。
林三哥对三个小孩知根知底,这才放心地介绍给了郁容。
听了三人的经历,郁容的心里生出点点怜惜,不经意地联想到自己,又有些许同病相怜的意味。
三个小孩对上少年大夫的目光,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了一丝忐忑。
因着双方都是熟人,林三哥当着孩子们的面,直接说:“小郁大夫你也别再提给什么月费薪酬了,能给口饭吃,又有遮风挡雨的住处,根本没得挑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学成一门手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找到个愿意收留的地方,还包吃包住,根本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当学徒做个几年甚至更久的白工,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郁容笑了笑,没说什么,问向几个小孩:“你们是什么想法,想留下来吗?”
钟哥儿年龄最大,自小就养家惯了,心性沉稳,是不符合年龄的早熟,听出了少年大夫的口风,二话不说,拉着弟弟就跪到地上,叩首三拜,嘴里喊道:“师傅。”
明哥儿反应极快,跟着也跪下了。
郁容一时没料到,被几个孩子突兀的举动弄得发懵。
林三哥在一旁笑出声:“真是鬼机灵……”转而看向少年大夫,“小郁大夫你怎么说?”
郁容遂是慢慢回过味来,无语了半晌,摇了摇头——待看到钟哥儿面上露出一丝害怕的情绪——连忙扯开了嘴角,叹道:“起来吧……都留下即是,不过别叫我师傅,”沉吟了少许,“叫我郁大夫,或者哥哥吧?”
古代的孩子真是早熟,为人处世感觉比他这个快成年的人,要圆滑机灵多了。
三人陆续起身,强自镇定仍是泄露了些许不安。
郁容见了,目光微软,柔声解释:“不让叫师傅,并无其他意思。说起来,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医术也不到家,为人师者尚有欠缺……就请你们以后帮个手了。”
照林三哥的说法,钟哥儿和明哥儿懂得辨认普通常见的药材,也会一些处理、炮制的工作,倒是能帮上不少。这不是现代,谈不上“雇佣童工”之说
郁容的一番安抚,让孩子们安了心,三人恭谨地又行了个礼,喊道:“郁大夫。”
总算不是“小郁大夫”了……
小郁大夫听在耳里,十分欣慰。
收留了人,其后是安顿问题。
九间房屋——其中有俩还是半厅——看着是不少,可郁容一初根本没想过雇佣长期的人力,每一间用途分明,现在多出了几人,就显得不太好安排。
好在,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全是男性,不必考虑避讳。
斟酌了片刻,郁容有了主意。
东厢的药室与静室,无论如何是必须存在的,又不可能腾出书房与卧室,便把主意打到西厢。
客房得留着,不说别人,那位指挥使大人可是三不五时会路过。
只有摘了诊室的牌子。
搬出多余的竹屏风,将一间屋子隔成了两个空间,好让三个孩子住。
——这个时代,大夫常常是出门看诊,便是有上门寻医的,也不存在“住院”一说,撤掉“诊室”无大影响。反正,半厅的空间足够大,桌椅什么的都齐备,完全可代替诊室的功能。
哑叔主动要求住谷仓,以看守后门。有人想入室盗窃什么的,通过后院比走前面更方便更隐蔽。比起前院的房子,谷仓就是矮了点,放置了一些农具、干菜什么的,收拾一番,加塞一张床后,仍旧挺宽敞的。
前院也不得不作防守,就让梨花守着栅栏门,哑叔特别手巧,用之前建房子剩下的木料,三两下就搭好了一个狗舍。
“喵嗷——”
尖厉的猫叫声,听着特别惨,惊得郁容连忙跑出了屋子,循声找了过去,看到三秀与桑臣在木栅栏门口。
桑臣没了高冷,躬起的身、竖起的尾巴,可见其紧张戒备的心情。
三秀就更夸张了,张牙舞爪,叫得特别凶。
被两只猫儿如临大敌对待的梨花,蹲坐在狗舍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龇牙咧嘴的猫儿,一动不动。
一方激动,耀武扬威的,一方冷漠,无动于衷。
这场面,着实……
郁容忍不住笑出了声,围观了片刻,才走上前,一手揽抱起一只猫儿。
“你们俩,可别欺负人家梨花了,万一惹火了……”
摇了摇头,暗想,这几天得多加注意,可别让他们打起来了。万一伤着了这些小家伙,还不得心疼死了。且,梨花是逆鸧卫的退役犬,也不能欺负着人家呀!
想是这样想,实际情况让郁容十分无奈。梨花当真挺通人性的,就像现代的军犬,很有纪律性,却架不住家里的几只太爪欠了,三秀本性跳脱就不说了,连桑臣和赤炎将军这俩懒家伙,也总爱“撩”人家……
“猫”飞狗跳,“猫”犬不宁,每天不要太热闹!
热闹不说,家里多了人,就有了人气。前段时间从早到晚,郁容整个人跟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还觉得总也忙不完……现在多了几个人,尽管其中三人还只是小孩,负担一下子减轻许多。
本作看家护院的哑叔,因为对种植有一手,平常看护温室里的花卉,照顾后院两亩地药材的活计,基本就交到他手上了,郁容早晚抽时间看一看就可以。
明哥儿和钟哥儿的表现没得说,之前在老大夫那学到了一些本领,这学徒当得称职又尽职,倒真能帮上不小的忙。
小河年龄小,身体不好,郁容不让他干活,奈何小孩思想觉悟高,做事主动积极,大忙帮不了,就寻些小事,比如扫地,整理屋子,给猫狗送食,煮饭时帮忙烧锅,在大家帮活的时候帮忙递东西……见他着实开心,便也随其意了。
郁容彻底从琐事杂务中脱身,便花更多的时间在正事上。
琢磨医术,尝试着制药,见缝插针制作牙膏、药皂。
有几天时间特别丰裕,攒够了贡献度,就在卧室里睡了一天,进虚拟空间参加了升级考核。
倒不是急功近利,纯粹因为一级之间的差距不大,想考过不算难。
等到逢五、逢十,再想越级考核,就没那么容易了……须知,二十四级仍是初级水准,至二十五级就是准中级了,再到三十级便直接升阶到中级中医师了。
经过白鹫镇伤寒疫之事,郁容的医术有了蜕变式进步,接连参与两次考核,直接升到了二十三级。
前一次的考核评级为优秀,第二次只在良好,便适可而止,决定继续巩固自己的理论知识与实践水平……
不急,不急。
两次升级,系统按老规矩,给了奖励。难得,这一回居然不是大礼包,一套上下两册《中成药制备工艺》,恰如及时雨,来的正是时候。
有了更多时间的郁容,着手准备起制药的工作,尽管系统赠与的药典里,良方无数,结果却不太顺。
主要原因,就是上手的经验太少了。说制香麻烦,制药更是一门复杂高深的学问。当年偷师,往往只是看、听,亲自动手的机会比较少。
倒不是郁容制不出成药,只是……他野心勃勃,想要研制的是现代中成药,全靠着手工,要达到预期,自是各种困难,难上加难了。
系统着实贴心,当真是急宿主之所急、需宿主之所需,一套两本的药书,让研究陷入瓶颈的郁容瞬时茅塞顿开。
想要制药,就算是所谓的全手工制法,也得必备工具与器皿。
郁容的工作陷入僵局,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定制的东西,制药工序中最重要的一样装备,至今没传来消息……距离当初与南船北马陶瓷店约定的时间,已经逾时快一个月了。
让人忍不住怀疑,那玩意儿还能不能烧制出来,尽管他花了大代价,弄了极为详细的设计图,仍担心,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准,能不能造出合乎规格的东西。
这边正惦记着,那边传来了南船北马的人送货上门的消息。
郁容惊喜地迎出门,待看清来人时,愣了一愣。
记性不差的他,一眼就认出了穿着青衣的中年人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铁官,站在铁官右手侧的那一位也是面善,可不正是那南船北马的大东家匡英吗?
这二人,挺不搭嘎的感觉……怎么一起来了?
内心狐疑,郁容面上却是分毫未表露出什么异样,拱手欢迎着二人,请他们入正厅内坐。
铁官大人仍是严肃寡言的姿态,没说什么直接进了屋。
匡英则明显会来事多了,与郁容一番寒暄,好似他们是认识已久的故人,客套话讲完了,说起了他们的来意。
“听周大人说,早先幸得小郁大夫援手,痼疾得以舒缓,遂托人找寻小郁大夫你的下落,好登门道谢……也是因缘际会,在下与周大人偶有结交,听闻此事后心有所感,便冒昧邀周大人一道,特来拜访小郁大夫,失礼之处,还望小郁大夫你莫要见怪……”
顺道将汝窑烧好的制品送上门,并为逾期一事表达歉意。
郁容没什么好见怪的,听了匡英的说法,注意力更多的放在铁官的身体问题上了。涉及到专业问题,他一向不拐弯抹角:“恕小民多嘴,不知周大人,现如今感觉如何?”
匡英见状,十分识趣地退到了檐廊外。
“当日吞食了你给的果子……”说着有些难以启齿,铁官转而问,“后有好转。那几枚使君子皆已服尽,近日又感心肠痛,常觉口渴,腹中有热……不知此种病证该做何解?”
郁容闻言,先回了声:“是为蛟蛔之病。”转而又道,“不若,我给大人再诊治一次?”
铁官十分干脆:“多谢。”
望闻问切。郁容看了看这人的脸色,面黄肌瘦、偶有斑白,便又切了脉,仔细地询问了一遍对方的感觉。
“……蛟蛔之病可直接服使君子,或加苦楝子、黄柏,煎汤亦能下蛔。既是腹痛难忍,常有呕吐,可去药局买乌梅丸定痛。”郁容斟酌道,“大人你患病时日已久,蛟蛔缠结,入了阑门,气滞血瘀,已成肠痈,小民便为你配一份四逆散化瘀消痈,再加一剂香砂六君子汤健脾和胃……大人你看如何?”
铁官丝毫没有质疑这年轻过头的小大夫的诊断,微颔首:“皆可。”
郁容拿起备好的笔纸,信笔写起了方子,想了想,出于负责的心理,又问:“冒昧问一下周大人,你可是爱极生吃果蔬或者常饮生水?”
铁官不予置否,眉头皱紧:“蛟蛔是因此入了心肠?”
郁容颔首:“蛟蛔喜温恶寒,性好钻孔,故……”
铁官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也难怪,蛔虫病什么的,确实挺难堪的。
郁容写了方子,交给了铁官,遂起身去了药室。
其他几味药还好,当地药局里能买到,只有使君子,尚未被普遍运用,植株又不适合新安府的地理气候,估计这雁洲一带,只有他这儿才有储备。偏偏,下蛔之药如苦楝子之类作驱虫之用的,效果比不得使君子,以铁官的严重情况,不用上使君子,很难将肠中所有的蛔虫排出体外。
突然就想到,现代社会从五六十年代流行到新世纪的宝塔糖,郁容不由在心里慨叹,那玩意儿才是驱蛔虫的“神药”。比起山道年蒿,使君子的驱虫效果又差了一层……
可惜,在这个时空,山道年蒿怕仍老老实实地长在北极圈内,说不准还没被人类发现其存在。
拉回跑偏的思绪,郁容从中药柜取出各味药,配好后回到堂屋。
“日后若有为难之事,尽可拿此帖到邹良周家求助。”
看完病,铁官果断没有多留,给完了医药钱,丢下一张帖子,留了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郁容:“……”
邹良周家又是什么东西?难不成跟沧平苏家的性质类似,是一个很知名的大家族?如果是这样,这位铁官的来历应该很厉害,怎么会……疾病缠身,一直没得到有效治疗?
满脑子的疑问,便不是好奇心如猫,郁容仍是被勾得心里痒痒的。
“邹良书院,小郁大夫想是听过吧?”匡英的反问从侧面解答了郁容的疑惑。
“匡大东家?”
郁容有点囧,这人怎么没跟铁官一起走?他们不是一道的吗?
“早闻小郁大夫医术高绝,”匡英笑得如沐春风,“说来,在下最近也常觉不适,不如,请小郁大夫你给诊治一下?”
这人,自家不是开药局的吗?不说不缺大夫,便是他本人,多少肯定也会懂得医术吧?
想到当日聂昕之的评价……
郁容放下顾虑,送上门的病人,他没必要赶走,便问:“可否具体说一说,是怎样的不适?”
匡英回:“时有腰痛耳鸣,偶感晕眩,似有体力不支之症。”
郁容听罢,面露古怪,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丝毫没有商人铜臭味、翩翩佳公子一般的人物——
由不得他想歪,这不是典型的肾阴虚症状吗?